31 在罗马就应该像罗马人那样生活。 ——法国成语 如果说,男女平等意味着同古老的生活习惯分手,那么汉娜的男女平等就是在 “湖光养老院”的最后一天开始的。 这一天下午,她口袋里装着那1000马克,又在公园的路上遇到了每日散步的老 女人们。就这样,她和往常一样回到了海涅大街,可她自己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从充满真实的生活直接走入了谎言的迷雾之中。她没有受到良心上的责备。 当汉娜走上回家的山坡时,她没有感到自己有什么变化,她认为这一切都是理 所当然的事情,她隐瞒了口袋里的1000马克钞票,而且也隐瞒了她已辞退了那项工 作。 最后这一点对她很有好处,她每天都可以有自己的自由活动时间,汉娜在今后 几个星期里,需要很多时间。她有一个目的,只能隐藏在谎言的丛林中才能达到。 菲塔以为汉娜在疗养院的工作,是对今后照顾她很有好处的一种锻炼,而汉娜 所锻炼的却完全是另一种东西:自由。 这时,她过的是一种双重生活,而且很快就习以为常了。 第二天早上,汉娜按常规八点离家,直接去了火车站。到马尔巴赫需要整整一 个小时,汉娜毫不迟疑地叫上一辆车站门前的出租车,打开车门坐到了软座上。 “广场胡同14号。”她对司机说。司机转过头来冲她说:“我不能开进步行区, 除非您是残疾人。”“我的腿没有毛病,”汉娜说,“您把我放到附近就行。” “OK,”司机踩了油门,汉娜舒服地靠在座位上。她从车窗望着外面的街道, 它在这个清新明亮的早上格外繁华。 气氛和他们那个疗养泉城完全不同,那里的人们总是无聊也无目的地到处闲逛, 来打发早饭和午饭这段时光,所以汉娜一直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所大医院之中。 司机把她拉到了步行区附近,汉娜非常喜欢这个热闹的步行街。14号房就在几 米远的地方。她停到了门前,上下打量着这所建筑。楼下是一个购物廊,里面有一 个超市,一座药房,一家银行和一家面包店。这一切安排得多么合理呀!尤丽叶小 姐完全可以穿着拖鞋来买新鲜的小面包,也可以乘电梯去采购。 汉娜此刻确实感到一阵强烈的炉嫉。她的目光迟疑地在建筑的外墙向上爬行, 中间不时出现不规律的绿色阳台。汉娜很喜欢这座建筑。她的目光一直到了楼房顶 部的平台上,上面的栏杆挂满了茂密的绿色植物。看来,这位尤丽叶小姐可以充分 享受绿色了,或许她还有一个园丁的情人。作为一个富有男人的情妇,她是可以这 样做的。 汉娜有些懊丧地走进对面的城市咖啡屋,坐到了靠窗子的一个小桌旁,凝视着 那座楼房的大门,一个陌生的女人就住在里面,而所用的钱,却是她汉娜拼死拼活 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 女招待走了过来。“您要点什么?”她有些忧虑地望着汉娜。“您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谢谢,但一杯咖啡对我还是很合适的。”为转移女招待的注意 力,她随便看了看这间咖啡屋。“你们这里真不错。咖啡屋还保持着古色古香!” 女招待微笑了。“是的,大家都很喜欢这里。我们也尽量满足顾客的愿望。家 庭聚会,小孩过生日什么的。不久前我们甚至还举办了一次艺术展览,”她指着挂 在墙上的大照片,“取得了很大成功!” 汉娜从手包里掏出眼镜,仔细观察着那些照片。照片反映的是步行街细微的街 景,手法确实不比寻常。 尤其是那张反映这间咖啡屋的照片,她特别喜欢。可以看到一段阴雨中冰冷的 街道,咖啡屋反射的玻璃窗。背景是模糊可见的两个老年妇女在聊天。通过外面的 寒冷,里面更显得温暖和舒适。 女招待端来咖啡时,汉娜指着这张照片说: “这张照得最好,一看见,就很想进来。” 女招待点了点头。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们把它放到广告里了。我送您一张卡片。” 女招待消失在柜台后面,又拿了一张明信片出来,明信片上就是这张咖啡屋照 片,背面是摄影者的地址和姓名:尤丽叶·费施巴赫。 女招待现在事情不多,闲散地靠在一把椅子上,准备和客人聊天:“摄影展览 非常成功,费施巴赫夫人得到了不少定单。有人想要放大的巨型照片,用来装饰走 廊;有些人想把照片印到T恤衫上,每个人都至少要几张拷贝。而且她根本就不是专 业摄影师,”女招待神秘地说,“而只是一个业余摄影爱好者。但她有一副好眼光。” 汉娜拿着照片的手,突然开始发抖了。她把照片放到桌子上,试图遮掩发抖的 手。 “是个有天才的女人,”她尽量平静地说,“她真正的职业是什么呢?”“我 想,她是在一家大企业的国外部工作,但她一直很喜欢摄影。而且后来还认识了亨 利·温特。” “亨利·温特?” “一位职业摄影师,他教给她一些技巧。” 汉娜很想知道,这种职业兴趣是否也延伸到私人领域,但今天她已经听得够多 了。她必须先回去加工和分类。 “无论如何是个好主意。”汉娜最后说。 一个星期以后,汉娜又来到了咖啡屋,坐到了同一个位子上。她利用了一个星 期的时间,了解这座城市。每天早上她都乘火车来马尔巴赫,漫步在街巷里,观赏 了剧院和图书馆,甚至参观了动物园。她对这座陌生的城市产生了一种无以名状的 感情。 一向可靠的汉娜,始终受着良心责备的汉娜,从不会想到靠谎言生活的汉娜, 现在却变成了冷酷地享受着双重生活的汉娜。她现在不多说一句话,对难对付的问 题,总是用一句:“让我安静一会儿,我累了”把问题给挡回去。每当阿图尔和菲 塔忧虑地望着她,觉得她除了家务还得做护理工作,是不是太多了时,她同样以一 种有效的方式加以回避:她保证过一段少干几个小时,但现在出于这个或那个原因 可惜还不行。她承认现在的状况不很理想,然后她就结束了这个话题。每一个专业 骗子都有一条铁的信条,就是绝不讨论问题,这一点她也已经学会了。不管怎么说, 她还有阿图尔这个卓越的老师呢! 和每一个骗于初学者一样,都是从说小谎言开始,逐渐发展成施展大的骗术的。 汉娜的能力也随着时间发展有了提高。她的自由活动已经不再限于上午,而是根据 需要随意占用:护士莫妮卡生病了,她必须做晚班;被接回家的患者,需要她下午 去探望。 汉娜滥用了这个家中奉为家规的基督教仁爱的原则,而且是以一种冷漠认真的 态度,连阿图尔和菲塔都难以反对。因为她所做的正符合这个原则,尽管菲塔有时 更希望看到汉娜对“仁爱”这个词儿更名副其实一点。因为教义中写的是:“爱你 亲近的人”,而不是“爱任何亲近的人”。而汉娜最亲近的人不就是阿图尔,然后 就是菲塔吗? 在汉娜来看,问题却正相反,她的生活原则现在是:“爱你亲近的人,就是爱 你自己”,因为她还从来没有学过爱自己,所以也就可想而知,阿图尔和菲塔的安 康对她来说也就无所谓了。她为他们服务从来就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一种义务, 而不论菲塔还是阿图尔却没有发现这个区别。 女招待走了过来,亲切地说:“一壶咖啡,和以前一样?” 汉娜点点头,“对,再加一块芝麻蛋糕!” 她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她,汉娜·冯斯坦,坐在咖啡屋中自己固定的位子上。 这是一个充满魔力的词汇。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能达到这一步,能有自己固定去的 咖啡屋,能坐在自己固定的位子上。一名认识她的女招待向她微笑。她用双手支撑 着头,和每次一样,懒散地看着外面的街道。对面那栋房子她已经非常熟悉了,没 有注意到有一对男女从里面走出来。只是当他们迈着快捷的步伐向咖啡屋走来的时 候,她才注意地看了他们一眼。都是年轻人,兴致勃勃,正在热烈地交谈着什么。 他们满脸笑容地来到了咖啡屋里。 “哈罗,坷拉!”女招待用微笑回报,汉娜感到一阵妒嫉的刺痛。他们比她更进 了一层:住的对面就是咖啡屋,女招待对他们是那么亲切,就像是自己的姐妹。 “你好吗?”年轻的小伙子弯腰吻了吧台后面的女招待的脸。“又有新的定单 吗?” “是的,在这儿!”女招待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他。“我全部都记了下来。 需求丝毫不减。” 年轻的女人又看了看墙上的照片。 “有几张我们得换一下了,亨利,你说呢?” “星期六晚上挂起来,尤丽叶,”女招待说,“这样星期日人们就能看见了!” 她给汉娜端来咖啡,但这次没有和往常那样对她微笑,而是立即转过身去,和 两个年轻人说话。 但汉娜已经听不到他们三人在说什么。她只感到喉咙里又出现了那个异物以及 一股热流爬上了她的脊背。她的目光粘到了尤丽叶身上。 原来这就是“J”,但这和休假照片上靠在宫墙和汽车上面那个女人却完全不 一样。正相反,这个女人确实有些不比寻常的东西。汉娜看到,她穿着牛仔裤,一 件休闲的上衣,和一件黑色高领套头衫。长长的头发梳成两条发辫,松松地束到了 脑后。嘴角永远露着笑容。整个形象散发着青春和乐观。 她就是一个典型年轻情人的形象,可以吸引一切她所欲求的东西。 咖啡屋沙发后面墙上的金框镜子里,出现了汉娜自己的影像。脸上是一对疲惫 的眼睛和典型的紫癍。 这是一个典型老年妻子的形象。她只能做到别人要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