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人们一再背叛的,可惜 正是自己身上的天使。 ——亨利·米勒 从厨房阳台上沐浴早晨的阳光和观赏玫瑰丛围绕的百草园,是在这所房子中的 最美的享受。这个明亮的阳台,是对阴暗破旧的厨房的一种安慰,厨房里永不消失 的霉味和那小小的带有栏杆的窗子,使人想到牢笼。阳台很大而且有遮阳顶棚,天 暖的时候,是个完美的消暑天堂,从这里走下三蹬阶梯,就是那座小巧玲珑芳香四 溢的百草园。 汉娜不想把这个美好的伊甸园留给她的接班人,出于这个惟一的理由,她计划 把阳台拆掉,并在此处种上一棵血榉。她最恨血榉,因为它叶子的颜色使她想起自 己脸上的癍痕。另外,树的阴影,将夺走厨房的最后的光亮,而且再也无法从这里 去采摘百草园中的草药了。 至于把起居室的角窗换成一个半圆形阳台,这个想法本身并不坏,只是这个阳 台再也派不上用场。汉娜已经了解到,艾尔薇塔·康腾莱特说的不错:此处再建一 所养老院的规划,已经成了定局!现在眼前那片满是大树和灌木丛的草地,将建成 一条宽阔的马路,直通向新养老院的大门。施工阶段,要忍受几年工地的喧闹是不 可避免的。完工以后,在新阳台上所能看到的,将不再是“浪漫的”田园景色,而 是养老院来访者出出进进的汽车流。 早上,当阿图尔离开了这座房子,当菲塔在自己的房间开始倾心地读报时,汉 娜穿行在楼下的各个房间,为她的接班人设计着新的家。她担心的是,尤丽叶也可 能有自己的资本,来改造楼下两间阴暗的厅室。汉娜的脑子里出现了这样的景象: 尤丽叶穿着崭新的丝绸衣裙,穿行在修整一新的房间里,请她的客人到餐厅就餐。 客人们将放下手中的雪梨酒,微笑着跟随着美丽的女主人走向餐桌。 这样的景象是汉娜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汉娜敢肯定,尤丽叶会爱上这座房子和 它的高高的墙壁和屋顶的雕饰,而且会想方设法,让这座房子物尽其用的。汉娜知 道得很清楚,一直住在狭小住房中的人,始终梦想有一个宽敞的大厅。好,就让尤 丽叶梦想吧…… 汉娜在计划,阿图尔和菲塔同样也在计划。他们共同决定要安装新的取暖设备。 用火炉取暖的时代必须结束,既然房子要进行大规模修缮,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取 暖设施的改造。 汉娜关于让尤丽叶提煤的美妙的幻想没有成功,她没能说服菲塔和阿图尔放弃 这个计划,尽管她一再强调,最舒服的取暖一定从真正的明火中才能得到。但她不 能让人生疑,所以只好赞同换装暖气。去年,她用提煤的铁桶敲打炉边的做法有些 过分了。所以她也找不出一个真正站得住的理由反对安装暖气。 但她有一个反对安装新暖气的有说服力的理由,就是花销。 仔细想一下,楼下两间屋子的利用率有多大呢?就是吃饭和看电视,否则就没 有人进去了。花很多钱为这两个大房间取暖,值得吗?汉娜建议在房间里建起隔墙。 这样就可以形成四个只有20平方米左右的舒服的小房间,这样规模的房间,暖气一 开里面就会很暖和的。明年由此可以节省几百马克的开支。 菲塔反对这样做,但她不敢公开承认。她的命运并不取决于楼下房间的大小, 而是取决于汉娜的欣悦,汉娜提出把两个大房间改成四个小屋,看来是不容反对的, 她的这个愿望和要拆厨房阳台的愿望同样强烈。 阿图尔赞成。 “节省开支”对他是一句有魔法的概念,深深浸入了他的心田和大脑。想到那 么大的房间白白供暖,真是可怕极了。 修建隔墙的费用用不了几年就能得到补偿。此外,汉娜还提醒他注意家中不久 后将发生的变化。索菲娅已经告知母亲她要离婚的决定,汉娜故意劝她,不要过于 长久地受这个无聊的小丑波多的左右。海涅大街是索菲娅父母的家,当然是有外孙 住的地方[而且可以永远住在这里]。 这些地方也必须准备好。不管怎么说,那是三个孩子,所以小的房间对他们特 别合适,否则还得分散到各个大房间中去。 这个建议尤其受到菲塔的热烈欢迎。如果楼下地方太少,她就不得不担心,曾 孙们会被安排到她旁边的大客房里去住。菲塔现在就已经听到了孩子们的喊叫和在 走廊和楼梯上奔跑的脚步声。 她拿出了楼下房间的平面图,划出了汉娜所希望的隔墙。 出于采光的原因,房间不得不划成长条状。这样就出现了两条长六米半宽三米 的空间。这样划法虽然不十分理想,但却没有别的办法。这样划,四个房间都有了 光线,其中的三个有自己独立的房门。 阿图尔主要考虑节省开支的问题,所以建议把天花板降低,这样房间也协调一 些,而且也进一步节省能源。但汉娜坚决反对。正是这个4.75米的高度,有其特殊 的作用!她满足地设想,在这样房间里生活的人会有一种在狭窄的囚塔里的感觉。 在囚塔里,人们总是会感到寒栗,而烧得很热的囚塔,就像有了一个5米厚的屋顶。 这个使她开心的想法,她留在了自己的心底,但却向阿图尔指出,决不能把天 花板上的宝贵的雕饰破坏掉。这个论据也赢得了菲塔的赞同。菲塔坚决反对破坏这 栋房子宝贵的装有雕饰的天花板。 拆掉旧阳台,修建新阳台,安装暖气和修两道隔墙,所需的费用相当高,所以 彻底改造浴室的打算只好放弃了。 汉娜以无情的强硬态度坚持放弃。 她选择了绘有黑斑花纹的浅黄色瓷砖,看起来就像是沾满了苍蝇屎,这是商店 的剩余物品,价格便宜。然后选择了一个褐色脸盆,一个褐色浴缸,一个褐色马桶。 而地面则使用了几乎免费提供的次品,有灰点儿的地砖。 阿图尔开始时很是反对,因为即使是审美观极差的他,看到浅黄瓷砖墙配上灰 点地砖,而且都是苍蝇屎花纹,也觉得有些恶心,但汉娜说服了他,说地面反正要 铺一块粉色浴毯,地砖是看不见的。 最后,汉娜经过长期寻找,还买到了合适的零配件。这都是廉价商品,如果不 去使用它们,看起来还是过得去的。 新浴室花的钱,非常少,连阿图尔都产生了怀疑,觉得是不是应该用简单的白 色替换这些难看的瓷砖。他这些年来在各处所使用过的浴室,大多是简单的白色, 这常常勾起阿图尔对处女肌肤的美好回忆。但汉娜却对他解释说,如果整个浴室都 换成纯白色瓷砖,就要多花上一万马克。准确地说,一个人能在浴室里呆多长的时 间?拿阿图尔来说,每周加在一起,也不过是7个小时。汉娜详细给他计算着,他每 看一眼纯白瓷砖值多少钱。只是为了好看,实在是不值得。 阿图尔于是又看了一眼浅黄瓷砖,觉得那苍蝇屎花纹也还过得去。 菲塔甚至觉得这极有个性。她自己的浴室是贝壳灰色,她当然永远不会进入这 个噩梦般的洗浴场所的。 在大家都满意的情况下,问题得到了解决,然后汉娜又把商店剩余的浅黄瓷砖 全部买了下来。剩下的瓷砖还很多,足够使厨房的墙壁也都换上苍蝇屎的花纹。阿 图尔肯定会同意这个做法,因为他从来就痛恨已经花钱买来的东西白白乱扔在那里。 在购买瓷砖的同一个建材商店里,汉娜又找到了合适的窗帘。是一种粗糙的褐 色仿麻面料,上面是黑色的菱形花纹。汉娜不喜欢在厨房挂窗帘,因为它吸油污, 而且烧汤时还会溅上去。 但尤丽叶应该得到这些! 汉娜想亲手缝制这些窗帘,让它们长长的,一直拖到工作台上,甚至拖到黄油 盆里。 所有的项目都统计了一下,支出总额比计划中的预算稍高一些。菲塔不声不响 地主动提高了自己的份额,并暗示阿图尔,她在等待他同样的行动。阿图尔嘟囔着 也做出了许诺,这使汉娜喜出望外。尤丽叶的诱惑再大,阿图尔也不会为所房子再 增加投入了,即使尤丽叶每天早上看到浴室的瓷砖都要呕吐。正相反,尤丽叶只能 让阿图尔感觉到,这所房子的改造是很值得的。它已成了太阳底下最美的建筑。否 则阿图尔用不了一年就会逃之夭夭了。 也许在第二年。 汉娜坚持要在圣诞节前拆掉阳台,以便她十分重视的血榉树能在节前就种下去。 阳台拆掉的速度之快,使她感到有些意外。 铲土机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拆掉了水泥阳台,彻底破坏了百草园。汉娜鼓励 工人,不必有什么顾虑。这里不久后将出现一棵大树,永远也不会再长芹菜了。玫 瑰丛也不必顾忌。反正它得消失。 血榉是菲塔送给汉娜的圣诞礼物,几乎有三米高,挡住了厨房的最后一丝光线, 汉娜满意地接受了这份馈赠。 大树栽好后的早上,当菲塔来到厨房时,她惊恐地倒退了两步。这里再也看不 见明亮而蔚蓝的天空,而只能看到黑褐色的昏暗。树枝上仅有的几片叶子,和汉娜 脸上癍痕的颜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