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婚姻是需要时间的。 ——民间格言 护士莫妮卡进入海涅大街,使这座房子里的人都得到了新的见识。 阿图尔长期以来的怀疑进一步深化:他的母亲看来有一笔很大的财产,甚至特 大的财产。她为改造这座房子,答应拿出一笔数额时,阿图尔就感到意外。现在无 限期雇佣了一名受过训练的护士,昼夜为她服务,报酬也是不少的。他决定,等菲 塔康复以后,要和她谈谈关于馈赠的问题。否则以后作为遗产,国家是要收税的, 这很不值得。 现在阿图尔就已经开始计划如何使用这笔钱了。在他的幻想里,他已经看到了 一个类似缪勒博士风格的爱巢,一个成功的男人,今天是应该占有这种房产的。整 个星期中,阿图尔都是嘴角带着轻轻的微笑走来走去。一想到可以在那里和荀婉娜 小姐做爱,心里就感到一股暖流,他和荀婉娜小姐如果晚上外出,将是穿着最得体 的一对。 对尤丽叶,他是这样考虑的,最好还是利用缪勒博士的房产维持同她的关系, 如果偶尔在那里发现床上有一件忘却的衣物和掉下的发卡,也不至于出现不必要的 猜疑,因为那只是缪勒博士粗心大意的结果。 护士莫妮卡也在这里证实了她久已存在的猜疑:并不是每一座“宫殿”都是表 里一致的。特别是那些住着老人的青春派风格的房屋,外表显示着帝王时期的光彩, 但里面却是一场用泡沫塑料灌成的噩梦,到处散发着卷心菜和去污剂的味道。海涅 大街这座被很多人羡慕的阔宅,就属于这一类。 在楼上,过去时代的光彩还多多少少保留了下来,但楼下那些对外社交的房间, 却被笨拙地分割了,没有了任何风格,而那个她不得不常去的厨房,则简直就是一 个鬼屋。厨房的窗子安装着栏杆,阳光几乎照射不到其中,一棵血榉光秃的枝干, 魔鬼般地遮住了一切光亮。 莫妮卡懒散地站在厨房里,等待沏茶的开水,她在想,是谁让人安装了如此丑 陋的瓷砖和那蓝色的荧光灯呢?汉娜对厨房的彻底凄凉,丝毫不在意,值得注意的 倒是,这房子的主人反而好像很愿意呆在这个地方。莫妮卡多次发现成摞的股市财 经杂志堆放在这里,看来主人常常是坐在这里阅读的。 当阿图尔发现,他的母亲并不像她一生中所表现的那样贫穷,当莫妮卡发现这 座最高级的房子里面却是如此的穷酸的时候,菲塔却发现,昼夜被一名护士照料, 实在是个难以忍受的事情,特别是被一个漫天要价的女护士。 这决不是偶然的! 汉娜单独和莫妮卡谈雇佣问题时,曾鼓动她完全可以向菲塔多要一些工钱和常 常和她的婆母聊聊天。“对您这样有言谈才能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汉娜 说。 当护士莫妮卡吃惊地发现,这位高龄的夫人对她提出的报酬要求,连眼都不眨 一下就给予满足时,她即刻按照汉娜的愿望,去和菲塔聊天了。她聊天的狂热昼夜 不停地向菲塔倾泻下来,使躺在沙发上不能动弹的菲塔几乎面临精神崩溃。 她第二天就向汉娜告了状,说这个可怕的护士不让她有一分钟的安宁。但汉娜 却严肃地看着她说,目前找一个护理人员是很难的,特别是要人家昼夜服务。 “她要是再开始说话,你不听也就是了。” 在这种警告下,菲塔试图在莫妮卡开始滔滔不绝的时候,努力“不听”她说话, 但她一向习惯单独一人占有自己的房间和自己的梦幻,而莫妮卡的声音就像一把利 刃,把她的每一条思路都切成碎块。 虽然收入不薄,但莫妮卡对这个新的工作也不完全满意,她来的第一天夜里, 就不得不有了一次恐怖的经历,她刚刚入睡,就被邻屋的喃喃声惊醒。她轻轻走向 过厅,通过半开的门缝,窃看菲塔的房间:只见整天像死人一样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躺在沙发上的老夫人,现在却精神抖擞地坐在扶手椅上,用冒火的目光盯看着墙壁 上的大镜子,正在和只有她自己能够看到的一个人进行着热烈的交谈。在镜子前面 摆开了一付纸牌,呈半圆形状态,并点燃了两支蜡烛,照得房间一片鬼魅气氛。这 种景象已经十分奇特;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还在后面:她不仅向镜中人提出问题, 而且还闭着眼睛扬着头似乎在聆听对方的回答,因为她突然用严厉的声音和对方对 抗:“不,约翰内斯,在关于钱方面的问题,你从来就是错的,而且找错了主人。 我的年龄足以让我知道,如何投资我们的财产,让它带来效益。” 然后她又请“约翰内斯”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明天晚上她等待他的最后赞 同。 “你知道,我总是不忍心,在没有你的赞同下做事情!”告别时是充满柔情的: “多多保重。明天午夜我等着你。” 毫无异议,菲塔这时正在经历着她迟到的,但却浓郁的婚姻幸福。 在第二周,菲塔和“约翰内斯”又进行了吃力的交谈[他们仍然没有取得一致] 之后,突然感到强烈的口渴。一般情况下她只需要拉一下铃绳就可以了,因为她和 莫妮卡的房间安装了一根铃绳,但她怕这样一来,又会启动那台自动讲话的“机器”, 所以就自己轻轻地来到厨房,想烧一点热茶。但不幸的是,水壶从手中滑下,把石 膏下伸出的手也烫伤了。 汉娜又打电话叫出租车,和菲塔一起去了医院。菲塔又求汉娜不要把她留在医 院里。 所幸的是,出事的第二天是莫妮卡的休息日。菲塔带着裹着石膏的手臂和缠着 绷带的手,躺在床上,享受着那难得的宁静,它已经变得越来越少了。当汉娜端来 下午茶的时候,菲塔抓住了她的手。 “我得和你谈谈,亲爱的!” “什么?”汉娜扬了一下眉毛。“有什么不合适吗?是不是莫妮卡护士……” “这个护士让我受不了了!昨天夜里出了事故,完全是她的责任。没有人能够 忍受她那滔滔不绝的唠叨。” “可她很能干,也能可靠地完成任务。”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干,”菲塔喊道,“我只知道,我现在一见到她,就开 始全身发抖。” 汉娜按住菲塔的脉搏安慰她。 “你是不是到医院住一段时间,会更好一些,”汉娜说,“但在那里你就无法 选择同屋病友和护士了。你将没有一分钟是单独一个人的时候!” 菲塔又躺到枕头上,闭上了眼睛。她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一个房间 里,她要休息的时候,那个女人想看电视,每天都有来访者,说的话可能和莫妮卡 一样的多。她又看到匆忙进出的护士,送来她接受不了的药片,往嘴里插进温度计, 床上用的夜壶当当作响。医生在欺负她,给她安排了一些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治疗, 而且也没有一个人会对她的命运有丝毫兴趣。 “呐,今天睡得怎么样?”他们会这样说,从上面俯视着她。“夜里盗汗和语 言障碍,都是正常的。这是注射的副作用。护士从今天起要加倍剂量。” “怎么了?怎么了?”汉娜内行地把她的头发从脸上抚开。她的额头潮湿了。 菲塔从枕头上又坐了起来,抓住汉娜的手。“我早就想对你有些回报,为了你这些 年来对我的照顾。”她直接看着汉娜的眼睛。“我一直是一株脆弱的小草。” “有一个橡树般的根。”汉娜想,并回报了她的目光,同时轻轻握紧她的手。 “但我觉得最好还是给你一份馈赠。为什么不在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你为此而 高兴呢?而且,”她又向汉娜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我更愿意用还有体温的 手来做这件事。”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汉娜说,梦幻般地望着天空中镶着玫瑰色花边的浮 云。 “我要赠送你15万马克!” 菲塔锐利地看着汉娜的眼睛。她的这份高额馈赠,是同一份高度道义上的义务 连在一起的,因此对她十分重要的是,汉娜能够理解其中的含义。 汉娜脸上的癍痕变深了,变成了火焰般的紫红,但在晚霞的朦胧中,这种变化 几乎不被发现。汉娜回报的目光,同样是紧张而又关注的,眼睛的皱纹显示了某种 满足。然后她又梦幻般地望着远方。 “真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她说,同时站起身来。 在房门口,她再次转身向菲塔报以胜利的微笑。 “你放心吧!”她说。 这天夜里,菲塔白等了“约翰内斯”。最后她拿过了摆锤,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我做得对吗?” 摆锤晃动了一圈,最后慢慢停了下来。回答是很明确的:不对。 “我明天再试一次。”菲塔喃喃地说,吹灭了蜡烛。和所有的人一样,她也需 要对自己行为的确认,但即使没有这种确认,她也从不怀疑自己。 第二天早上,汉娜辞退了莫妮卡护士。 她指责莫妮卡那天夜里没有听见菲塔的铃声,应该对发生的事故承担责任。这 种事情是不能容忍的。 对这个辞退,莫妮卡傲慢地回敬了一句:“我早就想走了,我没有受过照顾精 神病的训练。您婆母每天晚上都和一个男人的鬼魂说话。她应该去精神病院!” 汉娜有时也曾发现,菲塔有着神秘的夜生活。因为她常听到楼上过厅里有声响, 而且从上面的房间里传出喃喃说话的声音。但这和她没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她要 留给接班人去处理。 汉娜亲自接管了护理菲塔的工作,仍和从前一样熟练周到。她决定把菲塔的馈 赠投入到投资基金中去。 房子里的气氛又出现了很久没有过的轻松。阿图尔偶尔见到汉娜,还会向她回 报一个微笑…… 通过莫妮卡在家中的客串,汉娜也增加了新的认识:几乎每个人都是可以左右 的,只要你掌握了他们的弱点,并毫不顾忌地去利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