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金钱是性感的。 ——民间格言 在这个墓穴里,圣诞前第一个降临节星期日的夜里,气温降到了零下10度,冰 冷的空气通过窗子吹来了乌鸦的叫声。这些鸟的单调的叫声,曾使汉娜的脸上出现 了一种微笑,近一个时期,她常常是带着这种微笑醒来的。她一直认为这种鸟叫, 恰是一种许诺,说大自然最终是要战胜人类的。 汉娜披上晨衣,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那些乌鸦就像听到了一声秘密的命令, 一起从每天早上集合的树梢上飞起来,在空中绕了几圈,就向购物街方向飞走了。 汉娜打着哈欠走到厨房,烧水沏茶。越过酒台她看了一眼居室。她已经把她的 前任在这里的每一个最小的痕迹消除干净。在尤丽叶摆粉色沙发的宽敞的窗子前面, 现在立着一张三米长的沉重的桌子:这就是房间真正的中心。她在这里看书。干活 和学习,在这里吃饭、接待客人、聊天和思考。 汉娜把茶壶放到桌子上,坐到她固定的座位上。这是一张高背木靠椅,是她在 跳蚤市场上买来的,很合算,同样还有那个矮柜和镶着金框的老镜子。 她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桌子上散放着的纸张。她从鸟类学讲师尤斯图斯·弗 克斯博士那里,得到了一份十分有趣的文章,是关于最后一批海鹰巢穴的文章。尤 斯图斯·弗克斯博士还提出建议,问汉娜愿不愿意参加下一次的考察旅行。如果她 能参加,不仅对他这个鸟类学家,而且对他个人都将是一件幸事。他还很少遇到像 汉娜这样对鸟类世界有着狂热兴趣的人。 汉娜的目光转向那面大镜子,它挂在原来挂画的长沙发的上面。她笑着自己。 里面那个穿着晨衣的女人,没有化妆,头发披散着,坐在大桌子旁边,看起来她自 己就像是一只海鹰。但她显得那么自由自在。她没有那种常规的美。 但尤斯图斯·弗克斯却毫不在乎,即使他发现了这一点。汉娜聆听他讲课时的 那种热情,正是他常常痛苦地感到极其缺少的东西,这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 这种感觉又得到了升华,因为他发现这个穿着朴实,毫无傲气的女人,上了一辆火 红的跑车,漫不经心地开走了。 在下一次见面的合适机会,弗克斯就邀请汉娜去喝咖啡了。 或许,汉娜想,并忍住了笑,尤斯图斯·弗克斯把自己当成了富婆。她从经验 中知道,金钱是具有巨大的色情作用的,它甚至可以引起那众所周知的“肚子里飞 蝴蝶”的效应。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会在这个已经离异并有三个上大学的孩子的 男人身上起作用呢? 汉娜又走到她的卧室,这里她靠墙摆放了巨大的书架,作为她的图书馆。她觉 得在一天的开始,就能看到这些书籍,简直是一种充满快感的享受。过去的29个年 头,她始终是看着阿图尔的变化无常的后背起床的。她一直在为有自己的卧室而奋 斗,但却无济于事,因为阿图尔害怕分居以后,会有人对他做爱的能力表示令人难 堪的怀疑。汉娜一直在问自己,在这座很少有客人的房子里,谁又会产生这种怀疑 呢……或许,阿图尔把她的想法看成是对他的一种羞辱吧! 而现在,在生活在那坟墓般的婚姻床垫多年之后,汉娜终于感到,单独睡觉和 起床是多么大的一种享受。就冲这一点,和阿图尔分手也是值得的。 汉娜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关于海鹰生活习性的书,刚刚要回到大桌子旁阅读,电 话铃声响了。 尤斯图斯·弗克斯建议和她共进晚餐。 汉娜以巨大的热情聆听他讲课时的每一句话,给了他十分深刻的印象。他很少 遇到这种情况:他可以几个小时只讲述一个题目:他这个鸟类学家的一生,而他的 聆听者却没有逃逸。 “我们能不能吃饭前出去散步?” 但汉娜不得不遗憾地谢绝。 “我今天得去泉城巴贝斯堡。” “我能一起去吗?” “恐怕不行!” 尤斯图斯·弗克斯不再谈及这个话题。 或许是某个亲属在那里疗养吧。他不想和这些病人在公园里浪费时间。或者她 对一个关于长脚鸟类生活习惯的改变和濒临灭绝的鸟种发生了兴趣,也是值得怀疑 的。更大的可能是,她想向他谈论另一个话题:疗养院的食谱和工作人员的抱怨。 他终于轻松地放弃了与她同去的想法。 “那么是不是下星期天?希望您能答应我,汉娜!” 汉娜用了好几秒钟,才把感觉到的无以名状的感情波动压了下去,控制住了自 己。尤斯图斯·弗克斯是一位知名的鸟类学家,他不仅是一个取之不尽的知识源泉, 而且他也是一个可以进入稀有鸟类禁区的人。 “下星期天,很乐意,”汉娜说,“就说8点钟吧!” “我很高兴,汉娜!” 汉娜放下听筒,又沉思着看了半天电话机。保持警惕是很必要的。尤斯图斯· 弗克斯具有一个很危险的才能,竟敢直呼她的名字,甚至包含着某种性感味道。很 柔软,在名字的字尾加了一个“哈腔”:“汉娜哈……”显得甚是温柔甚至很具诱 惑力。 她站在淋浴莲蓬下,计划着下星期的会晤,要有目的地加以利用,立即提起考 察旅行的问题。这种形式的旅行每年只进行一次,而且参加的人数也是有限的! 中午时分,太阳钻出了薄雾,把冬季的购物街沉浸在一片散光之中。 花坛旁的自行车架、废纸箱和垃圾桶,都罩上了银色。汉娜走到对面的城市咖 啡屋,和小坷拉交换了最新的信息:早期修建的那座老住宅楼,明年春季也将为新 的购物中心所取代,这已是最后一栋这样的楼房了。那座小面包还保持原味的古老 的面包房,也将被拆掉。“麦当劳”又计划开一个新的分店。旁边的糕点甜食店的 女老板,早就放弃了她的店铺。这里不久将开张第三家牛仔商店,这次还要配备一 个音像中心。 牛仔、汉堡包、通俗店、裸体店和炫耀性和暴力……汉娜一再惊奇地发现,她 的同胞们对这种让人忧虑的超级异化现象很少感到惧怕,尽管它已经像瘟疫一样渗 透到每一个最小的乡村。 她有点冷。她把近乎拖地的皮大衣裹得紧了一些,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她穿过 广场,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街,她的汽车就停放在这里。她每次都高兴地看到,它仍 然完好无损地停在那里。 她这辆“小市民的博舍跑车”,这是她自己为它起的诙号,是从尤丽叶那里接 受下来的,尤丽叶对她嘻笑着承认,上帝保佑,今后不再需要自己的汽车了。她现 在有了丈夫,会为她开车的,她只需要放松地把手包放在腿上坐在旁座上…… 虽然天气很好,但高速公路上车辆仍不多。仅一个小时,汉娜就到了巴贝斯堡, 她把汽车停放在疗养院前的街上,信步穿行在小镇中。 她几乎在其中生活了30年的小镇,现在却显得如此的陌生。和往常一样,公园 一带漫步着灰色面孔的患者和利用节日牺牲一两个小时前来探望的客人。 疗养院办公楼点缀了降临节的装饰:入口处挂着的几条彩带,无精打采地飘动 着。集市广场上竖立着一株佝偻的枞树,汉娜看到它时感受不到节日的喜庆,反而 想到了死亡的森林。她在旁边的咖啡屋小愁一下,喝了一杯白兰地,然后精神焕发 地登上海涅大街。冯斯坦别墅显出一种冷漠、拒绝和恶意的姿态俯视着小城。旁边 像火山口一样的工地上的塔吊,像一只巨大的怪兽浮在空中。和当年的尤丽叶一样, 汉娜现在也躲到那棵栗树后面,凝望着那座房子。 它立在那里,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花园中也是一片冬季的寂静。它在第一次 霜冻前,经过了清理。汉娜满意地看到,她的接班人已经清扫了落叶,采摘了果实。 但花坛里却是空空的,而不是像冯斯坦家庭往常那样,装饰上枞树枝条。同样,门 口也未加节日装饰。总体看来,房子好像没有经过精心的管理,明显表现出了一种 厌烦。大门突然打开了,尤丽叶出现在门口的台阶上。她穿着长裤和厚厚的袜子。 在圆领套头衫外面还套了一件不成型的毛衣。她狠狠地掀开垃圾桶盖,把一桶垃圾 倒进里面。然后又用力摔上垃圾桶盖。在一瞬间,尤丽叶停在了那里,望着死一般 沉寂的街道,汉娜突然感到,似乎她们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但这时,尤丽叶又转过 身,跑上了台阶。手中的小铁桶硬硬地撞到阶梯上。 汉娜要离开时才看了一眼汽车房。大门仍像一张打着哈欠的大口敞开着:男主 人不在家中。 在今天这个节日里,阿图尔能到哪里去呢?直到上了高速公路往家里走时,汉 娜还在考虑这个问题。这时正是16点钟,他在干什么呢?至于说尤丽叶现在正在干 什么,却是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尤丽叶正在和菲塔一起看电视——而且也在考 虑着同一个问题。 和尤丽叶相反,汉娜却在这一天就知道了,阿图尔在这个降临节干了些什么。 当她回到家中,习惯地看一下她的信箱时,得到了两条信息:尤斯图斯·弗克斯给 她寄来了考查旅行的日程,活动将在周日举行,并表示,他希望汉娜能够应邀参加。 阿图尔也给她留下了一个消息,而且和她有关系: “我路过这里,想和你一起喝杯咖啡。但可惜你不在家!” 汉娜顺手把两封信塞到手包里,打开了自家的房门。 她没有开灯,而是直接走到窗前,望着黄昏时准时聚集在那棵树上的乌鸦群。 这总是给她一种宁静的感觉。汉娜很喜欢她现在生活的这份宁静。 1999年3月2日初稿 1999年3月7日修改 1999年3月15日审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