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练(三) 鲁迪发动汽车,把汽车从停车泊位的空隙里开出来,差一点撞上那辆赛车—— 克里斯托夫把他的高尔夫器具刚刚放到这辆车内。鲁迪在易北河公路颇长的行车途 中没有同尤丽雅再说一句话。 他们回到屋里就知道了今晚照样举行表演。罗伯特神采奕奕。他请来米琦和波 兰舞女,要求特别“关照”那位工商行政管理局官员默尔岑。此前他打电话,得知 默尔岑肯定会来。大伙儿对罗伯特的动议和谈判技巧赞不绝口。米琦吻他,卡琳搂 着他贴住自己的乳部,莎洛特为他烤制发面糕点,苏加尔老是拍他的肩膀——他因 为同罗伯特争吵过,一直还有点过意不去。罗伯特惟独没有等到父亲一句赞扬的话。 鲁迪·克朗佐夫的脸紧绷着,像块石头似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里,立即打电话与莫 娜当晚约会,莫娜受宠若惊。尤丽雅别以为鲁迪只需要她;他还有好多女人关心呢。 她们不会让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尤丽雅略微朝罗伯特一点头就匆匆回房去了,显得异常慌乱。大伙儿心想,高 尔夫球场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当晚,“蓝香蕉”夜总会座无虚席。新的观众络绎不绝,一些高贵之客来了立 即要最好的香槟酒。卡琳喜气洋洋,满意地坐在酒吧后面,同时还得关心厨房里的 烹制活儿,因为当晚不能指望米琦下厨,米琦身着袒胸露臂的衣服独自坐在桌边恭 候默尔岑。罗伯特在大门口等到了这位官员,一面深度鞠躬,一面把他带到米琦身 边。这官员感到别扭,打量着丰腴的女邻座,目光流露出畏葸,心慌意乱之中只好 大喝罗伯特叫人送上的香槟。 这时,那位波兰舞女和泰国姑娘们在舞台上旋转开了。彩色射光灯照到旁边。 尤丽雅立于观众席间,身穿熠熠生辉、质地考究的黑色晚裙,配上白色裘皮小茄克 衫。观众欢呼,他们尚未确知这位闲雅潇洒的女郎是否要登台表演。但见她随音乐 节拍在做动作了,扭着臀部,扔掉裘皮小茄克衫,益发显得激情难抑。可以听到观 众赞扬的口哨声。尤丽雅正欲登台,却瞧见鲁迪·克朗佐夫坐在小间里,兴致勃勃 地同莫娜交谈。尤丽雅板着脸朝他舞过去,由于疏忽撞在一张桌子上,酒杯叮当作 响,一个酒瓶翻倒了。一个男子一跃而起抱住尤丽雅。她偎依在男子身上,同时用 眼睛不停地瞟鲁迪。射光灯使得她眼花缭乱,音乐如雷贯耳。鲁迪屏住呼吸,密切 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又过去把身体支在鲁迪的桌子上,把手指伸进他的酒 杯里,然后抽出手指舔着、吮着。莫娜怀着敌意盯视她,又转过眼来瞧鲁迪。鲁迪 前倾着身体,从裤兜里掏出一百马克塞进尤丽雅的袒胸领口里。观众狂啸。 尤丽雅愣住了,端起酒杯,把酒泼在鲁迪的脸上。鲁迪坐着未动,只是拿餐巾 纸擦擦墨镜。其他的男人都跳起来,连默尔岑也在椅子上坐不住了——这时那个波 兰舞女也坐到他身边了。男人们伸手抓尤丽雅,在她身上乱摸。其中一个把她拽到 怀里,另一个又把她抢出来,紧紧相拥。场内闹得沸沸扬扬。尤丽雅力图挣脱纷纷 伸向她的手臂,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立马就有很多男人扑到她身上。她闻到酒鬼 的呼吸,感到一个膝盖挤到她的两腿之间。她力图自救,但枉费力气。终于,她挣 扎着站起来,扭头看鲁迪·克朗佐夫。但是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瞅着她。他为 何不动?为何不救?尤丽雅朝四周扑打,一面喊着他的名字,而后又看见罗伯特企 图努力朝她冲过来,但没有成功。罗伯特同样不理解父亲为何坐视不管。父亲甚至 给苏加尔打手势,阻止苏加尔介入。一个粗野的家伙想吻尤丽雅,她拼命避开他鼻 孔里散发出啤酒酸臭味,但最终无奈,只好让那张讨厌的臭嘴凑近。她死劲咬住那 家伙的鼻子——鼻孔里鼻毛丛生——那人嗷嗷大叫,放开她,双手掩面,血从手指 间冒了出来。这时其他男人也受到了惊吓,不得不对她敛手作罢。随着最后的乐声, 尤丽雅又站在舞台上了。她的漂亮无人企及。观众的雀跃终于停息。鲁迪微笑,赞 扬地微笑;罗伯特茫然。当年父亲在游泳池就是这个态度,即指望他自救,而且用 此法试他的能力。 “你这么急去哪儿?”罗伯特问浑身哆嗦的尤丽雅,并且递给她一件浴衣。 “你听见吗?欢呼是针对你的!他们还想见你呢,再去谢一次幕吧!” 可是尤丽雅冲进了更衣室,强忍着泪水。 “今天不谢幕了!我有约会!”她很快地换了衣服,匆匆外出。 莎洛特从收款处怜悯地凝视尤丽雅。 夜总会前停着一辆出租车。尤丽雅奔出屋子,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鲁迪立在窗边,呆望着她离去。苏加尔走到他身边说:“别发火,鲁迪。” 鲁迪摇摇头:“我的样子像发火吗?” 他风风火火地回表演厅,苏加尔忧心忡忡地目送他走。苏加尔没有看见马路那 边停着一辆车。“金短褂”满心欢喜,踱到打开的副驾驶窗边,却惊异地认出是大 力士。 “米琦躲在哪里?”这个打手瓮声瓮气地问,“你对那个老母猪说,老子还要 同她算老账呢。” 他笑了,笑得很可怕,“金短褂”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克里斯托夫给尤丽雅买了玫瑰,而且是长茎的黑玫瑰。她很感动,但是不知道, 他选的这些开足的鲜花只需付半价。 “尤丽雅,”克里斯托夫一再感到惊奇,“你这是怎么啦?这么漂亮,这么有 魅力,真是今非昔比了。” 尤丽雅笑了。“我刚生过气,样子像魔鬼。”她做了个手势表示不同意,“恰 恰在我们久别重逢的时候。” 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旅馆大厅里。他问她是否“饿”,显然是语意双关。她笑 了。 “餐厅里还有一些小吃。”他马上补充说。 “干嘛这样看我?”她打趣地问。 “我在想,咱们俩在一起时乐趣多多,是吗?” “是呀,”她说得直截了当,“过后你就起身,穿衣,回你家;而我呢,坐在 那里生闷气。” 他挽住她的手,很想马上换个话题。 “现在你说说,还爱我吗?或者,这都成了历史?” 她凝视他。 “我的天呀,你突然在这里露面——几个月没听到你的消息了。”她顿了顿, “你的夫人怎么样了?” 克里斯托夫仰视天花板,呆立着,在寻章索句,然后干巴巴地说:“已成历史。 蕾娜特和我分居了。” “我的天,”尤丽雅惊异,“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星期前,我们做了一次交谈,开诚布公,推心置腹。”他努力装出放松 的样子,“蕾娜特接受了,她比我所担心的好得多,平静得多。她老早就有了个男 朋友。” 尤丽雅察觉出他竭力掩饰的慌乱和哀伤。 “噢,克里斯托夫。”她只表示怜悯。 “这就好了。”他的话音听起来有点攻击性了,“我早就估计到她骗我。我真 的无所谓,没有嫉妒。再说我也骗了她。”他无意间指了指尤丽雅,几乎是在责备 她。 “那么,现在呢?”她问,“你要离婚吗?” “是的,”他回避,“和离婚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呀?”尤丽雅突然心生疑窦,“离还是不离?” 他再次显出洒脱的模样。 “唉,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如何?讲讲你自己的事如何?别老是让我像瀑布一样 唠叨个没完!” 她于是讲姐姐之死,讲罗伯特和鲁迪,讲她当歌手也当脱衣舞演员的表演。不 知不觉两点钟了,偌大的餐厅已空空荡荡。 “有时,我有迷失方向的感觉。”尤丽雅直言不讳。她说她有时殚精竭虑要弄 清自己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往往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啥。她有些发窘,笑 道:“我想懂得自己的心,但是我无能为力!”说罢,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这心 真是一块固执的小肌肉。”她打着呵欠。 “再喝一点葡萄酒?你累了吧?”克里斯托夫显然有点儿神不守舍,“你直打 呵欠呢!” “是酒精作用,”尤丽雅说,“再加上表演得太晚。” 克里斯托夫想像着她当脱衣舞演员的情形,开始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膝盖。他 想像着她在别的男人面前脱衣,这想像使他很激动。 “我想你都想疯了!”他叹息。 一个服务员走过,他飞快地把手撤回,旋即问他一直想问的事:“他怎么样— —那老头儿?” “鲁迪·克朗佐夫?”尤丽雅笑道,“他不是老头儿。” “说说他的事嘛!”他请求。 “他以为有你在,他就没指望;他以为我会回到你身边,所以他抢在我前头中 止了关系。”她乐意说鲁迪的事,她对任何失败都有思想准备,这种态度使克里斯 托夫深为感动。尤丽雅忽然发现克里斯托夫戴的手表,那表是她当时送给他的。 “以前你从来不戴。”她说。 “蕾娜特老是神经兮兮地问,表是谁送的!”他向她表示歉意。 “这就足够使你马上摘下表,藏到抽屉里,并且否认是我送的?” 他给她造成的创伤虽已愈合,但并未遗忘。 他攥住她的手。 “你听我说,我仔细想过了。咱们重新在一起吧。” “现在申请结婚?”尤丽雅打趣地问,“那你得下跪呀。” “不,离婚不予考虑,”克里斯托夫遗憾地说,又在桌下摸她的膝盖,“因为 孩子的缘故。”但他愿意与尤丽雅同居。蕾娜特当然会要求大笔的生活费,这也无 妨,为了与尤丽雅同居,他愿意承担义务,两边付钱。 “干嘛老在下面摸我膝盖?”尤丽雅问。 “我恨不得现在就同你——就在这里……” “在桌下?” “我有点熬不住了!” “哦,桌下为什么不可以呢?”她耸耸肩。他瞅她,惊异。 “服务员随时会来!” “来就来呗!”她爬到桌下,这儿很舒服的,漆黑一团。 克里斯托夫像瘫痪了似的,愣住了,呆望着桌布出神。“以前你一直很古板, 很封闭,”他低语,“不太懂正常的本能的情欲!” “软木塞把我塞得太紧,”她咯咯发笑,“以前是这样。哎,来呀!” 她拽他到桌下,他陡然满脸通红。 “请原谅——我不能!”他嚷嚷,惶恐。 “没关系。”尤丽雅很随便。 “旅馆里人人认得我。在这里我不能聚精会神!”他请求原谅。 “那就别老是摸我膝盖。”她戏谑道。 本来,她跟他到房间去毫无问题。克里斯托夫打算到房里去,继续干被中断的 美事。 尤丽雅走到窗边看外面的夜色,不经意间突然想起鲁迪。 “你会对你的男友讲我们睡觉的事吗?”克里斯托夫问。这种想像也点燃了他 的激情的烈焰。 “不,”她答道,“我不想告诉他。”她略停片刻,做沉思状,又补了一句, “他反正会猜测的。” 他拥抱她,把她抛到床上,吻她,自己益发激动,开始脱她的衣裤。 “你真是性感无限啊!”他在她耳畔低语。 尤丽雅看见他把自己的裤子挂在衣架上,以免弄得皱皱巴巴。 “咱们当初很可怜,这或许并不能怪你一人。”她沉思地说。 “别说了。吻我!”他要求她。可尤丽雅根本不听他的。 “咱们从来就没有相互温存过。两人睡在一起,你从来不抚摸我,也从来不直 视我的眼睛。” 这些事到今天才引起她的注意,真奇怪。克里斯托夫挨着她躺下,不料她却站 了起来。 “你怎么啦?”他问。 她莞尔一笑:“现在我不能做!”她发觉他盯着她,对她大惑不解:“我来这 里,以为很有把握能感受到你的柔情。”尤丽雅摇头,几乎觉得奇怪。“我们必须 正视现实。事情已被我们破坏了。你曾经是我的伟大之爱,现在却不是了。” 克里斯托夫气恼。 “你尽管说,你爱那个圣保利傻瓜!”他挖苦道。 尤丽雅很快穿上衣服。 “我认为,我关心他,让他过得舒心,这是我的任务。这样我的生活才有意义。” 她说得很干脆。 “他关心你,让你过得舒心吗?” “我不知道。这又不是双方对等的义务。”她整理头发。 克里斯托夫从床上跃起。 “你正在犯大错误。” 她转身面对他。 “对不起,克里斯托夫!” 她真要走了吗?就这么简单?他知道自己光火了。她不能这样待他。他不能被 人愚弄啊! “你根本不爱我,”尤丽雅忧伤,摇头,“你要诚实!你心里想着蕾娜特。我 可不能取代她呀!” 他骤然打了她一巴掌,而且打得很重。她感到很痛。尤丽雅踉跄后退,摸了摸 被打破的嘴唇,接着毅然决然地拿起大衣向门口走去。克里斯托夫挡住去路。 “你让我走。”她平静地说道。他不动弹。她冷不丁笑起来,把他弄得莫名其 妙。今晚,更危险的场面她都对付过来了,既然能对付那些狂呼乱叫、心浮气躁的 家伙,那么,对付克里斯托夫也就不在话下了。这时,她对鲁迪·克朗佐夫见危不 救的举动骤然有所领悟。以前,克里斯托夫曾引起她的惧怕,尤其惧怕未来、人生 和自己的情感,这种惧怕人人都会感到不舒服;可现在,她却首次觅到思想上的乐 趣了。这思想就是要明确:她究竟有何人生目的,她究竟想把自己变成怎样的人, 每一天将会给她带来什么。她开门,镇定自若地说:“我走啦!” “不说‘再见’了?”他问。 “我不同情你。”她耸耸肩,“我觉得你还会依然故我,平心静气地忍受那件 事。对此我或许有点同情,但不足以让我留在这里了!” 她用力地摔门而出,门差点碰着他的鼻子。 到了旅馆外面,她深吸一口夜间清凉的空气,然后四面张望找出租车。突然, 她愣住了,因为对面马路上站着苏加尔,倚在他那旧货车上。 “你回家吗?”他问。 “回,”尤丽雅说,“回家!” 他对她审视。 尤丽雅莞尔一笑。天啊,见到苏加尔,她是多么开心啊。 表演完毕,“蓝香蕉”即将关门。罗伯特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朝大门方向走 到收款处旁一扇小门边,把耳朵紧贴在门缝上,悉心倾听里面的动静。过了几秒钟 他笑了,调头看父亲、莎洛特和卡琳,他们正站在酒台边有所期待。罗伯特朝他们 眨眼,又招手让他们走过来看。 鲁迪窥视,满意地怪笑一下,旋即骤然拉开小门。于是,四人眼前呈现出奇特 的景象:工商行政管理局那位瘦削的官员站在逼仄的办公室写字台前,裤子褪到脚 踝上,写字台上躺着半裸的米琦,松雅裸露双乳跪在他前面。这位官老爷猛然转身, 脸红得像只雄火鸡。 他惊惧万分,说:“请别误会!”试图用双手遮住裸露的部位。 鲁迪·克朗佐夫也装出一副至少与他类似的惊惧表情。 “岂有此理!”鲁迪脱口而出。默尔岑赶忙穿衣,对两个女人不再眷顾,因为 难堪而大汗淋漓。过了一会儿,他把罗伯特拉到外面的马路上,彬彬有礼地感谢罗 伯特的邀请,并且允诺营业执照的事不成问题。 “我们可以放心了,默尔岑先生,是吗?”罗伯特认真地问。 “我担保。我听说,那个迷人的波兰妞松雅马上要找个德国人结婚,是吗?……” 他的手在空中一挥,表示这问题好解决。 罗伯特打断他的话:“对于我们按规章而搞的卫生设施,您相信了吧?” “完全相信。”官员一口肯定。 “我们夜总会前面的停车场您也看到了?” 默尔岑和蔼地微笑,并且指了指他停放在那里的汽车。 “停车场足够了!”他说。 罗伯特点头,感到心满意足。默尔岑转身走了。对于这个夜晚,这位官老爷要 长相忆了。 鲁迪微笑,端详着儿子。小伙子变化多大啊!是他设计和准备了对官员不折不 扣的讹诈。他做这件事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尤丽雅回家时天已破晓。她瞧见鲁迪的房门开着,遂朝他走过去。他正坐在窗 边抽烟,明摆着没有睡觉。 “我回来了。”尤丽雅细声细气。 “见到情人了?” “应当叫过去的情人。”尤丽雅微笑。 “我懂。明天,又可以同他和解,或者再同另一个谈恋爱,同我的儿子,我知 道。”他背过身,呆视窗外,话音里充满敌意。 “有时你说蠢话真不可思议。”她说。 “请原谅,我不想太接近你。” “你已经是这样了。”她微微一笑,好似等着他请她进屋,但是他没有。 “你想干啥就干啥。”他只是这样说。 尤丽雅骤然想哭,她拼命忍住不掉泪,但是办不到。 “我渴望拥有某个男人,我牵他的手,”她抽噎着,“他牵我的手。”难道鲁 迪不明白,他们俩产生的情感是相依为命的伟大情感吗? “我已做了决定。”鲁迪冷冷地说罢便起身。 “是真心?还是因为你想要这样?”她问。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他简单地回答,旋即关上门,差点没碰到她的脸。 她慢慢悠悠地回到屋里,既不开灯,也不脱衣,而是走到窗边,伫立着,直至 朝阳在对面屋脊上升起。在这个夜晚,她意识到了自己真爱鲁迪,绝非权宜之计, 她要努力不失去他。 鲁迪·克朗佐夫翌日早晨再到警察局受审。他在通往警官办公室的走廊里遇到 了塔赞。塔赞对他怪笑,很放肆。警官告诉鲁迪,受伤者仍躺在医院里,坚持告发 他。看来是鲁迪把他打伤了。 鲁迪离开警官办公室,到最近的一个电话亭打电话,同格拉夫约定晚上见面。 他知道自己需要帮助。嗣后他驱车到内城,在一个停车场泊了车,便朝IEG公司那幢 玻璃办公大楼走去。 尤丽雅感到要善待自己,决定购买一部汽车。这决定让人惊异。罗伯特陪她来 到一家大型旧汽车市场。他在那里往家里打电话,想知道父亲在警察局谈话的结果。 “那天夜里他干嘛那么晚还要出去,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尤丽雅忿然道。 罗伯特知道父亲中了别人的圈套。尤丽雅则认为,鲁迪在首演时丢开大家不管, 现在遇到麻烦也是活该。 她十分中意一辆赛车,漂亮,小型,卡布里奥牌版。她正想上车试试,一个塑 料袋滑落到地上,掉出一本书来。罗伯特将书拾起。 “《劳伦·巴察尔的生活回忆录》。”尤丽雅曾经当过话剧演员,对这本书自 然感兴趣。 “他同洪弗莱·波嘉特结了婚。”她说。 “岁数比她大得多?”罗伯特问,此刻,他想起了尤丽雅爱他的父亲。 尤丽雅把书塞进口袋,有些难为情。罗伯特微笑,对她举目凝望。突然间,她 比以前更喜欢他了。 “他现在很烦恼?”她想打听。 罗伯特点头称是。 “检察院肯定想看见他鎯铛入狱。”他神情凝重。 会议桌是由精细的樱桃木特殊制作的,长约数米,桌中间摆放着一个镀铬的、 锃亮的托盘。托盘里摆放着两只意大利产的茶壶和咖啡壶,外加一套六件的咖啡饮 具。霓虹雕塑艺术品美化了大厅。会议桌顶端坐着曼弗雷德·菲舍尔博士,IEG公司 经理伦茨坐在他左侧。先生们已等了十分钟,伦茨失去了耐性,他讨厌不守时。 伦茨尽管不耐烦,但是,当女秘书把鲁迪·克朗佐夫领进来的时候,他还是彬 彬有礼地向他致意。菲舍尔一跃而起,匆忙迎向这位客人。 “克朗佐夫先生,”菲舍尔嚷道,“您特意光临此地,太好了。” 他问鲁迪要喝什么饮料,鲁迪做了个婉拒的手势。他既不想喝咖啡,也无兴致 享用香槟。菲舍尔再三劝他坐下,并且对他说,他们终于有了碰面的机会,他感到 十分高兴。 “您的儿子讲了您许多事情!” “也讲了好的方面吧。”鲁迪笑道,“噢,只是开个玩笑。” 两位先生微笑着,但是都笑得很费劲。律师很快就直奔主题,说:“他的一个 委托人很富有,对鲁迪·克朗佐夫的房屋很感兴趣。” “为什么感兴趣?”鲁迪问。 “为什么?”菲舍尔重复他的问题,略感诧异,“不知道。他喜欢那房屋呗。” “喜欢老掉牙的房屋?”鲁迪奇怪。 “显然他是出于一种偏爱。”菲舍尔点头。 鲁迪摇头,显得谨慎。 “我舍不得那房屋呀,我在那里过了一辈子。对我有价值的东西,不是可以用 金钱买到的。” “您不妨听听我们的开价,也许就可以了。”律师说。 此时,IEG公司经理插话: “这个人很有影响力。我可以想像,他会对您有所帮助——对您那些迫在眉睫 的问题会有所帮助。” 鲁迪打量他,显出感兴趣的样子。 “您知道我有什么问题?”他问。 “够多的,不说也罢。”伦茨淡漠地说。 “我自个儿能对付。”鲁迪请他放心。 IEG公司经理凑近他。 “严重的身体伤害可不是小事哟,”他警告说,“您可能要坐班房的,克朗佐 夫先生。我们想保护您免受牢狱之苦。” “请三思,克朗佐夫先生。”菲舍尔设法调解。 伦茨翻阅材料。“您的房屋属危房,”他神气活现,“您有能力对它紧急维修 吗?维修需要大笔钱呀。我们有房屋鉴定书呢!” 鉴定书?对我的房屋?真好玩儿。 “您有鉴定书?”鲁迪问,“您的委托人是否就是IEG公司呀?” “是又如何?”伦茨受了刺激。 “那您就明说嘛!”鲁迪对两位先生要求。 菲舍尔再次设法调解。克朗佐夫难道不知就里?菲舍尔也很难对他直说:他要 是拒绝他们提供的价格,就很难活下去。 “一百万。”他说得很平静。 鲁迪对他凝望,讶然。 菲舍尔点头道:“对于您的房子来说,这钱不算少,很多了。” “一百万?” “没有别的开价。”伦茨说得简明扼要。 “这是威胁还是许诺?”鲁迪问。 “是确认。”伦茨回答,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神情。 鲁迪离开了那幢高耸入云的玻璃办公大楼。他的房屋虽然还是属于自己的,但 是他预感到,同这些肆无忌惮的强人将有一场恶斗。他们对他的房子为何如此虎视 眈眈?这房子有什么特殊之处?什么原因使得它身价倍增,值一百万马克?鲁迪百 思不得其解。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市政厅婚姻登记处有一个忙于婚礼的群体穿过走廊。新娘 很俊俏,新郎卡琳尽管极力装出是当年的卡尔-海因茨,但仍旧明显带有女性的特征。 新买的低帮鞋太夹脚,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种鞋了。莎洛特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只管跨大步走路!”她说。 他拼命抬起肩膀:“是,可现在反倒不习惯这样走了。” 他们发出杂沓的声响,从一对新娘新郎旁边走过——这一对新人既高兴又奇怪 地朝他们背后看——然后进了婚姻登记室,在一位负责此事的官员面前坐下,有些 紧张。松雅和卡琳坐在两张大皮沙发上,米琦和莎洛特作为证婚人坐在他们身后。 婚姻登记官员抬起头问候他们,打量新娘新郎,终于清了清喉咙问: “请原谅,女士中间哪一位是新郎?” 卡琳被激怒,转头朝米琦和莎洛特看。她们则朝他眨巴眼睛,给他打气。卡琳 旋即自报家门,是一种谄媚的声音:“卡尔-海因茨·卡尔本,这便是我,新郎。” 尤丽雅开着她新买的赛车,在海伦大街疾驰。这条大街很繁忙,她的车速无疑 是太快了。当她在“蓝香蕉”前面停下车,罗伯待正好看见IEG公司经理伦茨和哈姆 丝老太从那幢半摧毁状态的楼房里出来。在楼房发生爆炸前,靠领养老金过活的这 位老太太一直住在这里。老太拄着拐杖,流着泪,伦茨一个劲儿催促她: “专家们估计损失达二十万马克左右,哈姆丝女士,这事我已写信告诉您了。” “要我付这笔钱吗?”老太惊诧地问。 鲁迪来到街上,尤丽雅坐在新买的车内,他似乎没有看见她。 “如果是您打开煤气的话!”伦茨冷言冷语,说罢就丢下老太太,钻进车里开 走了。爱尔娜·哈姆丝气愤至极,径直朝鲁迪走来。 “恶意中伤。说我自杀?胡扯!”她骂道,“我还没有活够呢!”她再度泪眼 迷蒙,“那些人在对楼房做鉴定时,”她呼呼发响地吸气,不让鼻涕流出来,“说 煤气管已缺损,必须紧急修理,否则总有一天要出事。” “你要是能拿出证据,就没事了。”鲁迪以此安慰她。 “我们的爱尔娜还没有老朽。”“金短褂”插言,“她句句是真话。” “建筑物鉴定书?”罗伯特豁然开朗,问,“IEG公司受人委托搞了个建筑物鉴 定书,是吗?什么时候?” “夏天,总有这样一些人拿着建筑图纸在这里走来走去。”爱尔娜·哈姆丝回 忆道。 “我今天在IEG公司,见你那位中规中矩的朋友菲舍尔博士也在草草书写什么鉴 定。”鲁迪说,一面快步继续朝前走。 罗伯特咽了口唾沫,转身对老太太。 “您记得搞鉴定的公司叫什么名字?”他问。 稍稍过了一会儿,大楼的住户都说爱尔娜·哈姆丝老太没有搞错,是有一份建 筑物鉴定书,放在IEG公司那儿。这个文件的副本送给了菲舍尔博士。过后,罗伯特 假装自己是IEG公司的成员——设计规划中心的科尔博士——给一些公司打了电话, 这个问题就弄清楚了。 罗伯特自问,IEG公司有什么理由要留下这样一份建筑实体鉴定书呢,拆旧房必 须有批准文件,而只有当建筑物被确认是危房时才能得到拆房的批件。他必须不惜 一切代价把那份鉴定书拿到手,即使他与菲舍尔彻底闹翻也在所不惜。他突然微笑 起来,心生一计。莎洛特已有两次偷皮大衣的经历,罗伯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她 身上了。 格拉夫在他开设的一家妓院里会见鲁迪·克朗佐夫。当晚,除了鲁迪外没有其 他客人。鲁迪对格拉夫讲了他造访IEG公司的情况。 “一百万?”格拉夫愕然。 “像模像样的一小笔款子,哈哈!”鲁迪自鸣得意。 “IEG公司王八蛋们对你的房子垂涎欲滴,到底为什么?” 鲁迪·克朗佐夫对四周扫视一眼。 “今晚没别的人了?”他问。 “‘国事访问’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中进行。”格拉夫说。 他边说边打开一间“爱巢”的门——这样的“爱巢”有许多间,均经过特殊的 装潢,它们围在一个八角形的过道四周,过道地板由马赛克镶成米开朗基罗的图画 ——但见市建设委员会委员赫尔默斯正在同四个女郎一道淋浴嬉戏,其中也包括 “金短褂”。“金短褂”这时出浴,披上了一件和服。 “你上哪儿?”格拉夫想知道。 “打个简短的电话。”这个妓女说,听话音有点忧虑,“我爸爸身体不好,妈 妈把他送进医院去了,他们说是心肌梗塞。” “他们会自己照料自己的。”格拉夫又把她推进爱巢,“你还是关心关心你的 工作吧。电话过后再打。” “金短褂”有些不乐意。市建设委员会委员此时发现这两位男士站在门口,叹 了口气,接着指了指鲁迪·克朗佐夫。 “这是你说过的那位朋友吧?”他问。 “是条硬汉,但非打手。”格拉夫道,“某人身体受伤而控告他,真他妈的胡 扯蛋。必须叫那家伙撤诉!” 市建设委员会委员重新面对女郎。 “那家伙脑子开窍就好了。”他叹口气。 格拉夫关上门。 “谢谢啦!”鲁迪说。 “你要是卖……” 鲁迪抢白道:“我不卖!” “我要是出价更高,总可以吧。” “不。” “咱们好好赌一盘吧!”格拉夫建议。 “你这个赌棍,没有理智。”鲁迪警告他。 “这样对你不更好嘛!” 格拉夫让鲁迪走近一张铺绿毡毯的赌台。它适合于大赌,上面摆放着两个盛色 子的盒子。“三明治”保尔和多名保镖已经在恭候他们的主子了。鲁迪思忖,既然 格拉夫已一切准备停当,自己只好坐下。他不经意地朝绿毡毯一瞥,发现中间有个 被烧的小洞,记起自己就是在这张赌台上输给了土耳其人梅默特七万马克。但是他 很谨慎,没有提这事。 格拉夫打量他:“控告我儿子的诉讼费……” “我的儿子将拒绝提供证词。”鲁迪再次向他保证。 “改变证词更好。” “他发誓不作伪证。”鲁迪边说边伸手摸摸裤腰,偷偷把藏匿好的、上了子弹 的手枪放正位置。 “婊子养的,坏透了!”格拉夫忽然怒气冲天,“我烦死他了。我不摆平他, 真不知红灯区的人会怎样嚼舌头,说老子的闲话哩,你说是吗?”他挨个儿扫描漠 不关心的保镖们。“你的儿子让马克斯进了班房,我还没有教训他呢!” “你教训那个出租车司机了吗?”鲁迪气定神闲地问。 “天啊,没有!”格拉夫冲口而出。 “最强者也需要朋友。”鲁迪规劝,“人不应当灭友。” 格拉夫又坐到他对面。 “咱们赌一盘吧。”他说,“你要是输,就把房子卖给我,你的儿子就改变证 词。” “我要是赢呢?” “我就帮助你解决问题,你的儿子就捡回一条命。” 鲁迪微笑,抓起色子盒摇。 “欢迎上战场!”格拉夫说。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