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过了好一阵子,若维和雅安才离开坟场。他们走了不到三条街口,就遇见若维的马 车,马休坐在车夫旁边。原来马休躲开警方的追捕之后,就到他晓得若维的车夫一定泡 在那里的酒馆去找他。然后他们两个人慢慢在附近街上游荡,等到风声平息之后,才全 力搜索,最后总算找到各自的主人。 看见马休安然无恙,雅安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就怕他一条手臂不方便,会给逮个正 着。当然她会尽全力去保他出来,可是只怕要花上好几天,还得透过各种管道。麻烦无 所谓,就怕马休要白吃几天的苦。这时他报告说,警方突击失败,没有抓到半个人,连 住在那间屋子里的混血女郎都被安全地带走了。 听到最后,雅安总算相信若维没有说谎,那个混血女郎的确不是他的情妇。她现在 才想到,如果那个女人是他情妇,他一定不会弃她于不顾。别的不敢说,雅安至少还能 肯定这一点。要命的是,她只顾关心这种男女私情,竟把主题都丢到脑后去了。 到底那间屋里的集会目的何在?是什么危险惹得腐化的警方都要介入呢?当她在韩 家大门下车,雅安终于提出她的问题。 他注视她良久。“你永远不会放弃,是不是?” “本性难移。”她说,诧异自己的口气怎会那么不快乐。 “假设我说这个集会跟你没关系,对你和你周围的人也没有伤害呢?” “换句话说,我最好少管闲事?” “完全正确。” 她无可奈何地摊一摊手。“我就是不能这样子丢开不管。” “为什么?”他问道,安静而强硬的口气。“我做的事对你有多重要,值得你像今 晚这样舍命奔逃?” 她在做茧自缚。她怎么能告诉他,因为她忍不住想要了解他?至于她为什么想要了 解他呢?她没兴趣去深究这个欲望,更不想去回答。“就说好奇心吧!”她说。 就算他不满意这个回答,也没有表示出来。“一个危险的动机。” 还有更危险的呢。“这算是警告吗?” “下一次,”他缓缓道。“结果恐怕还会更糟。” 雅安抬起下巴,瞪着他说:“对谁更糟?” “对我们两个人。” 他一说完话,掉头就走。雅安凝视他步下阶梯的背影,他从容不迫的步伐,月光映 着他的黑发奕奕生辉。她凝视他,胸腔徘徊着一股空空落落的酸楚,每一瞬间都可能高 涨,将她淹没。 若维强迫自己走下去,脑子里嗡嗡的喊叫声,叫他回头,回头要雅安听他解释,了 解他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害怕他、憎恨他、扭曲他。他差一点又要脱口向她求婚。可是 他相信她还是会当着他的面,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应该接受失败,保持风度地退开才对。 可是,如果他退出的话,他也就完了,她是他的。就算必须毁掉他们两人,他也要教她 认清这一点。 雅安入睡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可是脑子里纠缠不清的思潮仍然不肯放过她,一 直到晌午时分,她才起身,然而眼睛下面却出现两道黑圈,一脸疲惫的神色。早餐端进 房里来,她喝了咖啡,望着热腾腾的奶油卷,硬是提不起一点胃口,甚至连起床梳洗的 力气都没有。 连接着她妹妹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隙时,雅安正端着咖啡杯,倚在落地窗前,眺望 楼下的景致。门立刻大开,凯馨闪了进来。“我是不是吵到你了,雅安?现在能跟你谈 谈吗?” 雅安费力提起劲,把自己的问题丢到一边。对妹妹和煦的一笑。“当然。你要不要 来杯咖啡?” “几百年前我就喝过了。可是如果你不吃,我倒可以来块奶油卷。” “请便。” 凯馨不必等她招呼,径自坐在床前,在银质餐盘上挑了一块奶油卷,咬上一口。 “到底是什么问题?”雅安问道。 凯馨掠她一眼,然后垂下眼睫毛,咽下嘴里的食物。“我想问你一件事。” “哦,什么事?” “个人的事,说不定你不想说。”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 “的确。”凯馨说,第一次露出不自在的表情。“雅安,我听人家悄悄说,你跟杜 若维亲热过。那种感觉好不好?我会喜欢吗?你一定要告诉我,因为不久我就要结婚了。 而如果我不喜欢,到时候就太迟了!” 雅安皱着眉看向妹妹,假装不知道自己的脸红。“未雨绸谋?” “不,不!”凯馨说,丢下手里的食物。“只是,好象全要靠男人吗?” “是的。”雅安深思地答道,思绪飘回轧棉机房的那一夜。 “你喜欢吗?”凯馨坚持道。 雅安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答道:“事实上,是的。” “可是那是什么滋味?告诉我,别让我一个劲儿的问。” “那是……”雅安顿住了。她要说什么才能让另外一个女孩了解,才能解释那种感 情的强烈,心绪的变化?她应该用什么字眼才能形容出个中的奇妙? “雅安!”凯馨不耐烦地唤道。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密感。两个人之间一无遮掩,靠得紧紧的,身体完美地贴 合。那是一种深沉广大的喜悦,而同时又是刺激、狂野,充满了自由。” 凯馨看起来有点惊讶,可是更多的是眩感。“妈妈说会痛。” “有一点,但是若维帮我减轻很多。” 另一个女孩咬着唇。“我怀疑默雷是不是知道该怎么做。” “他那么爱你,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我想也是。” “不要担心。就算刚开始不会很顺利,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我正在想……”凯馨突然住口,望着空中。 雅安诧异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敢打赌罗麦尔一定知道,他在国外说不定有过不少经验。” “可能。”雅安同意,却记起他对大家闺秀的尺度看法,便加了一句:“不过我怀 疑他是不是碰过黄花闺女。” 凯馨啑了她一声,赶快丢开那个话题,又回到原先的主题。“可是听你那么形容实 在有点奇怪。你们几乎还没认识,更别说谈恋爱了。怎么会这个样子?” 雅安转过身子,走向落地窗。“我不知道。” “你想跟其它人在一起会不会一样?” “不会!”雅安直觉地回答。 “也许,”凯馨说,大眼睛闪闪地看着她。“也许你们之间终究是爱情,就像戏里 头那样,男女主角一碰面就迸出爱的火花。” “更可能只是单纯的肉欲。”雅安答道,口气空空落落的。 “可能吗?”’ 她突然打个不耐烦的手势。“我怎么知道?我的经验又没那么多!” 凯馨从床上跳起来,向她跑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 “我晓得,”雅安答道,紧紧地抱了一下妹妹。“我晓得。” 雅安拉铃唤来女仆帮她梳妆,一边和凯馨聊些别的事。晚上她和妹妹要去参加街上 的化装游行,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一天的欢乐气氛正慢慢堆砌当中,因为她们可以听见楼下街上的人声笑语,不过 重头戏还在日落以后,瑞威神的火把游行是这一天的高潮,到那时出去玩才有趣。她们 不会在街上流连太久,游行之后就要去参加欢乐剧院举办的化装舞会。那一场舞会是由 策划游行的同一群人主办的,参加舞会的人不只是去参加一个社交宴会,更重要的是还 能就近一睹游行人物的风采。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亚热带的冬阳暖洋洋地普照大地。起居室临街的落地窗全部 打开,罗莎吩咐在门廊上摆上桌椅吃食,谁喜欢看热闹都可以过去坐坐。她们的左邻右 舍;也是一样,大家隔着栏杆举杯庆祝,笑语吆喝。而且几乎每一家都准备了一个狂欢 日蛋糕,浇上五颜六色的糖霜,象征一年的好运。 街上多的是娱乐节目。穿上戏服的人物一个个勾肩搭背,扬长而过。骑兵和印地安 人,海盗和牧师,吉普赛人和皇后,一个个在争奇斗艳,妆点得街头五彩缤纷。那边走 过来几个一女人,打扮成水手、猎人的模样,脸上半戴着面具。奇怪的倒不是她们的装 扮,而是她们的身分,因为大家很轻易就认得出那些是妓院的姑娘。与其说她们好玩, 还不如说是想趁机在这个高级地段晃上一圈。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日子,一切禁忌都打破 了。妓女可以在高级住宅区公然露面,良家妇女也可以到妓女户去探看一下。当然她们 全部把自己藏得密密的,而且也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去过那种地方。 到了下午,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欢闹的气氛越来越浓厚。许多化装人物在酒馆进进 出出,再在街上走时已经步履蹒跚。那些人和一些没有化装的路人是小孩子丢面粉袋最 好的目标。按照传统,今天孩子都有特权玩这种把戏,有些特别调皮的,甚至还往人家 阳台丢。结果空气中便纷纷落落的,洒满了雪花似的粉末。 默雷在午茶时分抵达。他也难逃一劫,就在韩家门庭前挨了一个粉袋。面粉直扑他 的面孔,洒到肩膀上。走进起居室时,他还一路不停地抖袖子,想要刷掉粉粒。雅安早 就进屋来了。她对一街的热闹兴致索然,而且随着天晚,渐渐有了一点寒意。起居室已 经燃上一小盆火,她拖过一张椅子靠近炉边,顺手拿起罗姨搁在一旁的小说往下看。凯 馨进去打扮了,她还在看书。等到第十次她告诉自己该提起精神进去打扮时,默雷刚好 进来。她放下书本,上去招呼他。一看到他一头一脸的白花花,她坚持女仆帮他清理干 净,再把他的外套和帽子带下去刷一刷,顺便交代那个女孩去通知凯馨,说她未婚夫来 了。 “你真周到。”默雷说道,还在抚平他衬衫上给外套压出来的皱褶。他看起来有点 不太自在,那也难怪。一个绅士除非在自己家里的女眷面前,等闲是不会在女士面前露 出衬衫袖子的。雅安陡然刺心地想道:着维就从没有这种别扭。 “别客气。”她说。 “请允许我这么说,你也是个最不寻常的女人。” 雅安不确定地看着他。女人,不是女士。这个用词有什么言外之意吗?是她自己的 想象,还是他的口气真的超过一个准妹夫该有的分寸?她知道打她回来后一定会听到这 一类的话,却没想到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罗姨捏造的故事也许不可能人尽相信,可 是她以为这个准妹夫会多一点信心,至少是客气的假装相信也好。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她含蓄地答道。“罗姨和嘉培在前廊,你想过去 吗?” “我希望在这里等我的外套。还是你希望一个人待在这儿?” 她还能说什么?“不,不!请坐。”她自己也回到座位上。 默雷坐进她右手边一张椅子里。“我想我应该感谢你取消我和杜若维的约会。” “谁告诉你的?” 他微微一笑。“即将结合的人是没有秘密的,当然是凯馨告诉我的。更何况,我是 关系人之一。” “我想也是,只不过,那个时候好象那么做是最正确的做法。” “我不晓得你竟然这么关心我。” 她尽量装得无所谓的耸耸肩。“事实是,我一碰到决斗这种事就没有办法理性思考, 尤其自从……自从吉恩过世之后。” “我明了。” 他懂吗?他的话有点温度,看着她的眼神里却什么也没有。她说:“我不想看见凯 馨的幸福被这种小事情给破坏了。” “对我而言,那可不是小事情。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结束了。不过,既然你是站 在我们这一边,我能再帮我一个忙吗?我一直没办法让令堂仔细考虑我们的婚事。她总 是笑着说等待很辛苦,可是我们挑的每一个日子她都有理由否决掉。你能不能让她知道, 我和凯馨都等得不耐烦了?” 雅安又望了他一眼,觉得他话里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讥刺,或许是她的幻觉,她想。 “罗姨有的时候是很固执,”她苦笑道。“你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吧!她总会点头的。” 默雷还没回答,嘉培先从门廊转了进来。他看见默雷,只是颔首为礼,然后谁也不 看正经八百地说:“罗莎夫人要我来拿她的披肩,应该就在这附近。” 雅安发现它滑落在背后一张椅子下面,她跪下去拖出来,然后转交给嘉培。后者接 过沉重的披肩,转身又往门廊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正视她。他的态度很生疏,几乎是 不自在。雅安想那大概是因为她夜深蓝霸街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 好。 雅安凝视他的背影,惊讶地发觉他在这儿的姿态竟像在自家一样。就是这种姿态, 他在那个混血女郎屋里就是这种姿态。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两个房间的布置、 色调很相近。两间起居室都是嘉培的设计,只除了这儿不是他花钱,那边他得自掏腰包。 也就是说,那位混血女郎是他的情妇,不是若维的。 不是若维的。 嘉培已经走出阳台了,雅安还怔怔地站着。 “有什么不对吗?”默雷问道。 “不!”她说,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什么也没有。” “什么对不对呢?”凯馨说道,一路转进房里,把手递给她的未婚夫。“今天是狂 欢日,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来了呢!” “我怎么能够错失如此一佳人呢?”默雷握住她的手,微笑说道。 凯馨身穿路易十六时代的宫廷礼服,镶金绣银,美丽极了。“好个甜言蜜语的绅士, 我真是受宠若惊。” 雅安看着这一对恩爱的恋人,竟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怅惘。他们这样的年轻,浑然不 觉生活的逆流暗潮二他们只想要那一道连结两人的誓言,什么也不担心。总有一天,也 许是一、两年以后,他们就会步入结婚教堂,享受一个纯真美丽的初夜。然后,会有一 幢小巧可爱的房子,跟着生几个孩子,过着简单而满足的生活。日子就算没有狂欢激情, ﹞至少也不会有绝望痛楚。 “哎呀,你的戏装呢?”凯馨正对默雷说。“你不陪我和雅安上街去啦?” “你真的要出去吗?街上可不太平静。离这儿不远有个男孩在砸鸡蛋,还有两个无 赖被捕了,因为他们把一个女人丢进附近一条水沟里头。至于我自己,就在你家门前挨 了一个面粉袋。” “你应该穿戏装的,你是雅安和我的保镖,还有罗麦尔。” “麦尔?”默雷问道,眉头跟着蹩起来。 “不要这样嘛!”凯馨说着,把手勾进他的臂弯里。“雅安也需要有条手臂可以勾 呀!” “我不知道你邀了他。”雅安微感意外地说。 “他今天早晨送了一张纸条过来。”凯馨开始道。 默雷咬牙切齿。“他居然不清自来,那个巴黎来的纨夸子弟。” “默雷!”凯馨惊诧地喊道。 “抱歉!”默雷说,脸上渐渐升起一片红晕。“我就是跟他犯冲。” “我不晓得。也许我们送个信,告诉他不必来了吧!”凯馨无助地看着雅安。雅安 侧着头,倾听上楼来的脚步声。“我看恐怕太迟了。” 麦尔昂首阔步踏进房门,他的黑色假发显得英姿焕发,翘胡子,灿烂的羽帽,手套 上缀着珠宝。他向在场的人潇潇洒洒地鞠了一个躬,手上握着一把真正的剑。 凯馨滑了一个华尔兹舞步还礼。“你真潇洒,先生!我们刚好配成一对。可是你不 是订了一套开萨克制服吗?我还以为你会打扮成一个英勇的俄国军官呢!” “今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太有当俄国人的胃口。”麦尔夸张地做了 一个手势。 “那么,你是觉得自己像三剑客里的达太安了?” “正是区区在下。” “也许我们应该感激,”默雷冷冷一笑道。“还好他不觉得自己像亚当。” 麦尔横了默富的袖口一眼。“至少我没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职员。” 淬然之间,室内一片静默。凯馨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那个,感觉到一阵剑拔弩张 的气氛,却只能无助地绞着手。雅安仿佛又看到一场决斗的阴影,赶快岔进去。“默雷 一定是等着要让我们大吃一惊。太可恶了,我们的打扮都先给他看去了。既然如此,我 也不换,免得给他占尽便宜。” “噢,雅安,不要。”凯馨失望地叹道。 “你说得对,当然不要,”雅安安慰她。“我要扮女神,我等不及看自己扮起来到 底有几分圣洁的味道呢!不过反正我也还没开始打扮,默雷有时间再回去换衣服。” “我换不换都无所谓。”他不耐烦地耸了个肩道。 “当然有所谓!”凯馨叫道。 麦尔向凯馨跨出一步,好象想要安慰她,可是雅安把手放在他臂上,拦住他的去势, 很快对默雷说:“别扫兴嘛,这不是闹别扭的日子。你不高兴,就别跟我们去,可是如 果你要来,赶快下定决心;你到底换戏服还是不换?” 默雷本来就有意随俗,而且一个星期前的化装舞会上他穿的戏装也还在。可是现在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服装上头,他的美国式矜持又开始作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 下显出一副可笑的样子。也说不定他是嫉妒麦尔打扮得那么光鲜,生怕自己被比下去。 麦尔没有任何的表示,可能出于自尊,或者他就是没办法自己找台阶下来。他仍然 站得僵直,臂下扶着帽子,车上握着剑柄,十足是个等待结果出现的剑客架势。 雅安幕然间发现一件事,面前的两个人都不是吉思。也许他们都有一些他的特征, 可是他们仍旧是独立的人。她一直把自己的幻想强加在他们身上,慢慢累积出一个不切 实际的形象,一个完美的化身。她想在倪默雷和凯馨之间重建七年前的恋曲,又如此执 拗地想象默雷可能像七年前的吉恩一样,死在决斗场上,而她的小妹妹也会步她的后尘, 含恨终生。一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接受一个重要的事实,吉恩已经死了。 吉思已经死了。她觉得心上掠过一抹甜蜜的酸楚,永远无法真正磨灭的损失。然而 她还活着,确切地活着。若维说对了:她是在埋葬自己,想要用田事家课层层掩饰自己, 把自己变成一个古怪的老处女,以为那样才能永远哀悼吉恩。如果的确如此,她不会再 自欺下去了。若维让她发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仅仅为了这个事实, 她就该感谢他。 凯馨带着受伤的表情,再一次想要说服默雷。她的未婚夫尽管还板着脸,态度已有 软化的趋势。麦尔不忍看凯馨的难过,只顾低头打量自己的指甲。 最后,默雷总算闷闷不乐地点个头,答应他会去找一套戏服,结束了一场僵局。凯 馨笑容满面地勾着他的手臂,把他送到门口。一场可能发生的风暴终于烟消云散,雅安 叹了一口气,径自回自己房里去。 她的戏眼已经从陆夫人的服装店送来了,小心地包在纸盒里。雅安的女仆取出两件 衣服,一件白色的亚麻布,另一件则是轻柔的纱衣,滚银条,绣紫边,非常的轻灵雅致。 白色的亚麻长袍被洒下来,自然地描磨出胸围的弧度。腰际系了一条银丝腰带,紫色的 穗子垂到膝盖上。别外那条银色紫边的纱衣当长披肩,斜罩左肩,露出右臂。脚上则穿 了一双露出脚趾头的凉鞋。她的头发没有绾髻,松松地被在肩头,仅只额头环了一只发 箍,连下来一块银纱遮着脸。 那身丝丝缕缕的装束给她一种行云流水的优雅,而最少的束缚又给她最大的快乐。 另一方面,她却又有点踌躇,不知道这样子好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拋头露面。老实说, 连她自己的睡衣都要比这个保守得多。可是,谁管他呢?这只是一件戏服,而今天本来 就是一个放开胸怀的日子。说不定等她走出门去,下发现大街上的女人穿得比她还要夸 张。然而,她真正害怕的倒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这身装束可能对她造成的效果。她已 经发现了感官的乐趣,还会再找什么呢? 四个年轻人稍后就离开家门。现在街头比早上更挤了,也更热闹,街灯闪耀下,商 店的橱窗都装饰得金碧辉煌。满街走来走去的尽是各国将相美女,传奇侠士英雄。时空 恣意地交错,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时代,偶然地在这个轨道相逢。 这样的日子是不可能保持怨怒的。两个才刚吵嘴的年轻人已经和气融融,肩搭着肩, 对街上可爱可笑的事物指指点点。再过几个小时,今天就要结束,明天就是清静自修的 圣灰日,四旬节的头一天。然而他们还有这几个小时的欢乐,日常的烦恼、伤心都丢到 一边去,尽情地疯,尽情地玩,尽情地忘记明日自己会是谁。此时此刻,唯一需要记得 的就是,今天是狂欢日。 网站 浪漫天地 制作 扫描 & OCR: dreamer ||排校:Cordel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