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们从布雷斯特出发,没有寄过一封信通知我们的到来。 接近瓦雷纳时,我们从驿站快车上跳下,吩咐车夫沿最长的路赶到圣赛韦尔, 我们自己抄近路穿越树林。当我瞥见花园里的大树令人肃然起敬地耸向小灌木林的 上空,就像德落伊教[注]祭司站在一大群匍伏着的信徒中间高举起庄严的手指时, 我的心跳过于剧烈,使我不得不停住脚步。 “怎么啦!”马尔卡斯用近乎严厉的神色掉过头来,似乎在责备我的软弱。 然而,过不了一会儿,我发现他的面容同样流露出意外的激情。一声短促的哀 鸣和一条浓密的尾巴在他腿间的摩擦使他战栗,他认出布莱罗时大叫了一声。可怜 的动物老远嗅出主人,像小时那样敏捷地冲过来,在他跟前打滚。起初,我们以为 这条狗要死了,眼看它在马尔卡斯的抚摩下蜷成一团,呆着一动不动;接着它倏地 跳起来,似乎受到一个与人无异的思想的启发,闪电般地往帕希昂斯的小屋奔回去。 “对,去通知我的朋友,好样的狗!”马尔卡斯嚷道,“真比人还够朋友。” 他朝我转过脸来,我瞅见两颗豆大的泪珠沿着这个无表情的西班牙未等贵族的 面颊滚下。 我们加快步伐向小屋走去。小屋已经过明显的修缮。一座秀丽的、乡村风味的 花园铺展在屋子周围;花园由绿树篱围着,树篱后边是一排岩石。我们不再经过一 条满是石子的小径,而是沿着一条美观的小路走进去,两边丰茂的蔬菜排成整齐的 行列,好似齐步走的军队。前锋由一营卷心菜组成;胡萝卜和莴苣构成主力部队; 沿树篱一排谦卑的酢浆草殿后。已经长得茁壮挺秀的苹果树将绿荫覆盖在这些作物 上;修整成纺锤形或扇形的梨树,与拂着向日葵、桂竹香根部的百里香和鼠尾草的 花坛相间。这一切都表明帕希昂斯身上起了奇异的变化,恢复了社会秩序的观念, 甚至奢侈的习性。 这种变化十分显眼,我真以为从这个住所内再找不到帕希昂斯了。一种更加严 重不安的心情又攫住了我;当我瞧见两个年轻的村民正忙于修剪贴墙种植的一行行 果树时,我几乎确信自己的不安有理了。我们的航行持续了四个多月,所以足足有 六个月我们没听到这位隐士的消息。但马尔卡斯似乎并不担心;布莱罗明明告诉他 帕希昂斯活着,这条小狗刚才在沙路上留下的足迹显示出它所采取的方向。话虽如 此,我生怕看到这样一个欢乐的日子受到干扰,竟不敢向那两个园丁打听帕希昂斯 的情况。我默默跟随马尔卡斯前进,他以动了感情的眼睛扫视这座新的乐园,谨慎 的嘴中只透露出一句话:“变了!”接连重复好几遍。 终于我不耐烦了;小路没完没了,尽管事实上很短。我跑起来了,心儿激动得 直跳。 “爱德梅兴许就在这里!”我自言自语。 然而她不在。我只听见隐士的声音在说: “哎哟!怎么回事?这条可怜的狗疯啦?躺下,布莱罗!不能这样折磨你的主 人。太宠的结果就是这样!” “布莱罗没有疯,”我进门的时候说:“难道您聋得连一位朋友走近都听不见 啦,帕希昂斯先生?” 帕希昂斯让手里正在数着的一叠钱掉在桌上,像从前一样真诚地向我迎来。我 拥抱了他;他对我的欢乐感到惊奇和感动;然后,他从头到脚地打量我,对我身上 发生的变化不胜诧异,直到马尔卡斯来到门口。 这时帕希昂斯脸上显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他朝天举起大手,嚷道: “这简直是赞美歌中的话!现在我可以瞑目了,因为我的眼睛看到了我所期待 的人。” 马尔卡斯一言不发,像往常一样举起帽子,坐到一把椅子上,脸色煞白,闭上 眼睛。他的狗跳到他的膝上,试图用短促的叫声表示亲热,但这种叫声却变成了一 系列的喷嚏(你们记得它是生下来就哑的吧)。由于年老和高兴,它浑身打颤,把 尖鼻子伸向主人的长鼻子;可是它的主人却没有像通常那样回答说: “躺下,布莱罗!” 马尔卡斯晕过去了。 这个多情的人并不比布莱罗更懂得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意,他被极度的幸福压 倒了。帕希昂斯跑去给他找来一大壶本地出产的酒,是隔年的,就是说尽可能最陈 最好的。马尔卡斯给灌下几口这样的酒之后,在酒的酸涩味的刺激下苏醒了。西班 牙末等贵族将他的昏厥说成是由于疲劳和酷热的缘故;他不愿或不善于说出真正的 原因。有这样的心灵,它们为精神上无比的完美和崇高燃尽之后,熄灭了,却从来 没有找到办法,甚至没感到需要向别人表现自己。 帕希昂斯同他的朋友相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他等自己最初的冲动平静下来 之后,转身对我说: “喂!我的军官,我看您不想在这儿久待。让我们赶快到您急于想去的地方去 吧。我向您保证,有人会感到非常惊讶、非常高兴的。” 我们进入花园;穿越时,帕希昂斯向我们解释他的住所和生活中突然发生的变 化。他说: “至于我,你们看我没有改变。同样的衣着,同样的举止;刚才我拿酒给你们 喝,可我并未因此终止喝清水。我有了钱、土地和工人,不错!然而这一切都由不 得我,这你们就会知道的。大约三年以前,爱德梅小姐告诉我,她在合理发放救济 金方面有困难。神甫和她一样,也不擅长此事。他们天天被人把钱骗走,派作坏的 用场,而自尊、勤劳的日工却缺吃少穿,无人知道。她生怕去打听他们的需要,会 被他们认作羞辱;每逢坏家伙求她帮助时,她总是宁愿上当也不肯错过救济的机会。 这样,她施舍了许多钱,好事却做得很少。于是我让她懂得,金钱对于穷人来说并 不是最需要的东西;使人们真正不幸的,不是不能穿得比别人好、星期天去小酒馆、 望大弥撒时炫耀洁白的长袜和膝上的红松紧袜带,不是不能说:‘我的骒马,我的 母牛,我的葡萄,我的谷仓,等等,’而是由于身体虚弱和收成不好,不能防御严 寒。酷暑、疾病,不能摆脱饥饿和干渴的折磨。我告诉她,不要根据我来判断农民 的体力和健康状况,要亲自去了解他们的病痛和需要。这些人不是哲学家;他们有 虚荣心,喜欢赶时髦,为了出风头而把挣来的几个钱花得精光;缺乏放弃一次短暂 乐趣的先见之明,不肯储蓄一笔钱以备真正的急需。总之,他们不善于理财;他们 告诉您欠了债,即使事实如此,他们也不真想把您救济的钱用于还债。他们不顾未 来,人家要他们付多高的利息都肯照付;他们用您的钱买一块大麻田或一套家具, 好让街坊邻居吃惊并嫉妒。然而债务年年增加,终究不得不把大麻田和家具卖掉, 因为债主总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催他们还债或索取他们付不起的利息。一切都完了, 他们的资金用来付本金,收入付利息。人老了,不能再劳动;孩子们抛弃你们,因 为你们没有很好地教养他们,也因为他们有跟你们同样的嗜好,同样的虚荣心;你 们只好拿起乞食袋,去挨门挨户地讨饭,因为你们已习惯于吃面包,不像巫师帕希 昂斯吃草根树皮就能生存;帕希昂斯这个被大自然遗弃的人,大家嫌恶他,蔑视他, 就因为他没有让自己沦为乞丐。 “再说,乞丐并不比日工更加不幸,可能境况还好些。u4花子再没有可敬的或 愚蠢的傲气;他不再痛苦。当地的人们都是好心的;没有一个‘背乞食袋的人’行 乞时会缺乏住处和食物。农民们往他背上装面包块,多得他可以喂养小茅屋里的家 禽和猪群,他在那儿留下老母和一个孩子看管,每周回去过两三天,除了数他收到 的一些十生丁铜币之外,什么事也不干。这些可怜的钱经常用来满足游手好闲引起 的奢侈需要。小农很少抽烟;许多乞丐却非抽不可,讨烟比要面包更急切。因此乞 丐不比劳动者更值得同情。他们既不坏也不凶恶(坏蛋毕竟相当少),但已腐化堕 落了。 “我对爱德梅说:‘嗨,这就是应当做的;神甫告诉我,这也是您的哲学家们 的意见。像您这样乐善好施的人,用不着询问申请者喜欢什么,而应查明他们真正 的需要之后给以帮助。’ “爱德梅回答说,这样做在她是不可能的,那需要整天从事调查,丢下骑士先 生不管,可是他越来越老,不依靠女儿的眼睛和头脑已无法阅读,什么也做不了。 神甫太喜欢向圣贤的书本讨教,也没有时间分心干别的。 “我对她说:‘瞧,知书达理有什么用;这种学问竟然使一个人忘掉行善。’ “爱德梅回答:‘你说得很对;但是怎么办呢?’ “我答应考虑一下。喏,这就是我想出来的办法。我不再像往常那样在树林这 边散步,而是每天去农田那边溜达。这很难为我;我喜欢独来独往,多少年来,我 到处回避人,已不会同他们交往了。可这毕竟是义务,我必须做。我走近庄户人家, 先隔着篱笆,然后进入内室,通过谈话打听我想知道的情况。起初,他们像对付一 条干旱季节的丧家大似地接待我;我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嫌恶和猜疑,不免难以掩 饰自己的烦恼。我不想在人们中间生活,可我爱他们。我知道他们与其说坏,不如 说不幸。我因他们的困苦而成天难过,怒斥那些造成他们不幸的人。当我头一回发 现有可能为某些人做点什么时,他们老远瞥见我来却赶快把门关上;他们的孩子, 那些我多么喜爱的漂亮孩子,纷纷躲进沟渠以免发烧,据说让我看一下就会得热病 的。不过,大家知道爱德梅对我的友谊,不敢公开把我赶走,我终于了解到我们感 兴趣的情况。无论我告诉爱德梅发现了什么危难,她都给予帮助。一所房屋有了裂 缝;当少女系上每尺[注]四法郎的棉布围裙时,雨水掉在祖母的床上和小孩的摇篮 上。我们派人修复屋顶和墙壁,材料由我们供应,工钱也由我们支付;可是买华丽 的围裙的钱就不给了。别处,一位老妇人沦为乞丐,她只顾听从心意,将她的财产 全部给了孩子;他们把她赶出家门,或者逼得她在家中待不下去,宁可外出流浪。 我们担任老妇人的律师,声言要提供诉讼费用,将案子告到法庭上去,从而为她争 得一笔养老金,不够时抚们再添些钱。我们劝一些处在同样境况下的老人联合起来, 住到一起;我们给他们中的房东一小笔资金;由于他是实业家,办事有力,生意兴 隆,他的孩子们来同他讲和,要求准许到他的企业里帮忙。 “我们还做了其他许多事情,细节就不讲了,你们以后会知道的。我说‘我们’, 因为渐渐的,虽然我除了已做的之外,不愿再参与别的事,然而身不由己,不得个 做了又做,介入许多事情,最终是所有的事。总之,是我调查研究,主持工作,商 谈一切。爱德梅小姐要我掌管一笔钱,用不着事先征询她的意见便可以动用;那是 我决不答应的,再说她从来一次也没有反驳过我的想法。可是这所有的一切,你们 瞧,使我劳累不堪,忧心忡仲。居民们知道我是一个小杜尔果之后,匍伏在我面前, 叫我看了痛心。因此我有一些我不照顾的朋友,也有一些我排除在外的敌人。假贫 民恨我不上他们的当;不知趣的人和卑鄙小人则总认为别人好处捞得多,自己便宜 占得少。处在这片吵闹声和这些烦恼事中,我夜晚不再散步,白天不再睡觉;我成 了帕希昂斯先生,不再是加佐塔楼的巫师,可我也不再是隐士了。请相信我,我由 衷地但愿天生是自私的人,可以扔掉颈圈,恢复我离群索后的生活和我的自由。” 帕希昂斯作了这番叙述,我们向他祝贺;可我们冒昧地对他所谓的自我牺牲提 出疑问;这座优美的花园表明他已同“多余的必需品”妥协,他一向哀叹别人享用 这些东西。 “这些吗?”他朝围起来的园地伸出胳臂说,“都与我无关;他们违反我的意 愿干的;可他们是热心人,我一味拒绝会使他们难受,所以不得不容忍了。你们知 道,即使我做了不少令人不快的事,我也做了某些幸而令人感激的事。可不是,有 两三户我帮助过的人家千方百计想讨好我;我拒绝一切报答,他们便想给我意外的 喜悦。有一次,我为人家托我的私事去贝特努过了几天;因为我已被想像成大才子, 人们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回来时,我发现这座花园已被划分出来, 种上花木,围上绿篱,就像你们见到的这样。我白白发火说我不愿劳动,已经老朽, 不值得为了多吃几个果子的乐趣而费力维护这座花园;他们不管我的意见,将花园 建成了,说他们负责为我栽培园里的植物,我什么也不用干。确实,两年以来,热 心人不断来到,时而这个人,时而那个人,按照季节花费必要的时间将园子料理得 井井有条。再说,尽管我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这座花园的产物对我还是有用 的。冬天我可以用我的蔬菜养活几个穷人;果子使我赢得孩子们的友谊,他们见到 我时不再叫嚷‘狼来了’,甚至鼓起勇气来抱吻巫师。还有人迫使我接受酒,有时 是白面包和牛奶干酪;所有这些只是使我能够对村里的长老以礼相待,他们不时来 向我陈述地方上的需要,托我转告宫堡的主人。你们瞧,这些荣誉没有使我晕头转 向;我甚至可以说,当我大致做完要做的事之后,我会撇开对荣誉的考虑,回去过 我哲人的生活,兴许返回加佐塔楼,谁知道呢?” 我们的步行即将结束。踏上宫堡的台阶时,我突然产生一种虔敬的感情,双手 合十,惶恐地祈求上天保佑。一种朦胧的恐惧感在我心中苏醒。我设想一切可能妨 碍我幸福的东西,对跨过门槛犹豫不决,然后向前冲去。我的眼前掠过一片阴影, 耳里充满嗡嗡的声响。我遇见圣约翰,他没认出我来,大叫一声,扑到我面前,想 阻止我未经通报就擅自入内。我把他推到一边;他大惊失色,跌坐在前厅一张椅子 上;我赶紧冲到客厅门口。可是,正当我要猛然推门时,我停住了,突然感到一阵 新的恐惧;我怯生生地开门,瞥见爱德梅正忙着在绷架上绣花,没抬起眼睛,以为 这轻微的声响只意味着圣约翰一贯恭顺的作风。骑士睡着了,没有醒来,这个像所 有莫普拉一样高大瘦削的老人倒在大安乐椅上;他苍白而皱纹密布的脸似乎已被无 知无党的死亡笼罩,同装饰他椅背的橡木雕刻的一个瘦削脸形十分相似。尽管阳光 和煦,一道明亮的光洒在他白发苍苍的头上,使这个头像银子一般发亮,他的双脚 却仍伸在干葡萄蔓藤生的火前。我怎么向你们描绘爱德梅的姿态给我的感受呢?她 俯身在绒绣上,不时朝她的父亲抬起眼睛,察看他睡眠中最微小的动作。她整个人 儿显示出多大的耐心和顺从啊!爱德梅不喜欢针线活,她的思想过分严肃,不会看 重一针接一针的齐整性和一线接一线的色彩差别细微的效果。何况,她血气方刚, 只要头脑未被智力工作吸引住,她就得到户外去进行体育活动。但是,从她父亲受 到老年病的折磨,几乎不再脱离他的安乐椅之后,她便一刻也不愿离开他;她不能 总是读书报,动脑筋,因此感到有必要学些女红。她说:“女红是囚禁生活的消遣。” 就这样,她以英勇的方式抑制了她的性格。这些默默无闻的斗争经常在我们眼皮底 下完成,我们却想像不到它们的价值;在这种斗争中,她所做的远不止克服自己的 性格,她连血液循环都已改变。我发现她瘦了,脸上褪去青春年华的娇艳色彩,它 就像早晨的气息喷在果子上的一层薄霜,尽管未因太阳的热能而受到损害,但一遇 到外部轻微的撞击就消失了。然而在这种带点病态的消瘦和过早的苍白面色中有种 难以形容的妩媚。她这更加深沉、永远不可捉摸的目光,不再显得那么高傲,比从 前越发忧郁了。她多变的嘴角,笑起来不再那么鄙夷,表情越发细腻了。当她跟我 说话时,我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两个人;旧人和新人;我觉得她非但没有失去姿色, 反而渐臻理想的完美。可是我听当时一些女人说,她“变了很多”,就是说,据她 们看来,爱德梅已姿色大减。但是美就像圣堂似的,门外汉只看富丽堂皇的外表。 艺术家出神人化的思想仅在遇到知音时才显示出来;绝妙佳作的每个细节都包含着 一种灵感,凡夫俗子是看不出来的。我认为,你们的一个现代作家用别的词语说了 这个意思,表达得更为透彻。至于我,爱德梅生平中没有任何时刻,我觉得她不如 另外一个时刻美。即使在痛苦时,当美从物质意义上说似乎消失,她的美在我的眼 中却神化了,转为一种新的精神的美,反映在她光辉的脸上。再说,我就艺术方面 讲是天赋平常的;假如我是画家,可能我只会复制一个形象——充满我心灵的形象; 因为在我漫长的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在我看来是真正美丽的,这个女人便是爱德 梅。 我定睛瞧了她一会儿,她脸色苍白而又动人,忧郁而又宁静,活脱儿是孝顺的 化身,力量受到爱的束缚。我接着冲了过去,扑倒在她脚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既没有发出叫声,也没有惊呼;但她伸出双臂把我的头一把搂住,久久地紧贴她 的心口。从这种有力的拥抱中,从这种无声的欢乐中,我认出我们家族的血统,认 出我的姐妹。好心的骑士惊醒了,臂肘支在膝上,屈身向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说: “好啊,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不见我藏在爱德梅怀里的脸孔;她把我推向他;老人既亲切又宽厚地用虚 弱的胳臂拥抱我,感情上的冲动使他顿时恢复了青春的活力。 我让你们去想像向我提出的一大堆问题和我所受到的无限关怀。爱德梅对我来 说是真正的母亲。这种自然流露的慈爱和信任具有无比圣洁的意味,在这整整一天 中,除了我确实是她的儿子会有的想法之外,我在她身边不可能还有别的念头。 他们准备让神甫因我的归来而大吃一惊,为此而作的安排使我深受感动;我从 中看到他衷心感到高兴的确实证据。他们叫我藏在爱德梅的绷架下,将她盖活计的 大绿布罩在我的身上。神甫紧挨我坐下;我抓住他的双腿使他惊叫了一声。这是从 前我经常跟他开的一种玩笑。当我突然推翻绷架,使所有的绒线球滚落在地板上, 从我的藏身处一跃而起时,他的脸上有种十分古怪的喜惧参半的表情。 但我不再啰啰唆唆地向你们描述所有这些家庭生活的场面,我太容易不由自主 地回想起这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