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为什么不开门?” 马克思·沃伦顿话音中含有惊讶,截断玛戈的思路。她往后退缩,四肢颤抖。 他站在门槛外,手中抓住一个东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我给你送来一支左轮手枪。”他的话音恢复了平淡,态度也冷漠下来。“别害怕 枪。我估计你是用不着枪的。不过,如果我知道你在需要时能够自卫,那我就放心多 了。”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枪,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谢谢!”她低声道谢。 玛戈以为他会走,但他呆着不动。她瞟他一眼,发现他那冷漠恬淡的神态正迅速改 变,令人不安。一种奇特的情感在她心中霍然升起,其中既有畏惧,又有一种她自己也 莫名其妙的成份。 他凝眸端视,目光中燃烧着爱的火焰。她的面部也因激动而抽蓄痉挛,艳红色嘴唇 在轻轻抖动。她双眼朦胧,神秘暧昧,使他神魂颠倒。这是妻子嘛! “伊丽莎白!” 他嘶哑地喊出她的名字,冲着她伸出双臂。 她的心房象铁锤在砰砰地敲打胸腔,身子往后缩,一直退到窗边顶住了窗框。 “什么……你要干什么?”她结结巴巴,声音发颤。 他那灰色的眼眸象两团火,她吓坏了。 “你,”他火烧火燎,迫不及待了,“我的妻子!” 她悚然一声尖叫,结结巴巴地哀求:“别……别靠近我!” “为什么?”他吼道,将她一把拽到怀里。 “有时侯我觉得你是爱我的。呵,我亲爱的,忘掉国家的忧患吧,只记住我们俩正 孤零零在一起,爱就是一切,足够了。心甘情愿地把你那芳唇递过来吧。” “不,不行!”她喊叫着,“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些什么话!我不听,让我走……” 他把她箍得更紧了。 “幸福已落到我怀里了!”这话音象一剂效力强大的麻醉药,在对她的意志力产生 作用。 “除非是疯了,我决不会放走这怀中的幸福。让咱们从命运那里夺得一个小时的爱 吧。伊丽莎白,我需要你。两天在一起的生活,让我懂得了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他粗野地笑了,捧起她的嘴,压上火烫的吻,将爱的火传输送到她周身上下。 当他再开口说话的时候,话音中的激情被粗鲁的嘲讽提到。他问道:“女公爵伊丽 莎白是不是认为我们是秘密定下的终身,所以这婚姻就不合法了?” 她眼花迷乱,以手捂住额头。 他心中溢满苦楚,回答她的反应:“有时,我真希望能忘掉我血管中流的是卢万尼 勒王族的血液。” 她开始隐隐约约理解身边神秘的谜。她轻率地同那个姑娘交换了身份位置,如果多 了解一点她的情况,说不定还可以发现自己过去的事,解开那团莫名其妙的缠住自己的 乱线。就是这团乱线,将她绑在一台戏上,让她在戏中扮演一个富于戏剧性的角色。一 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模糊,好象消失在梦中的现实。 “我……我的父亲!”她开始试探。 “我们不谈你的父亲。”他匆匆打断她的话,“他为他自己心中的信仰,在卡尔· 格伦荷夫操纵的反叛中丧身。你看问题的角落,显然不一样,愿意按人民的意志行事。” 她捉摸措词,却茫茫然不知说什么好:“也许我是明智的。我们会落个什么下场, 要到将来才知道。” 他费解地望着她。她现在面色苍白,只有被他亲吻过的双唇还在散发着光。 “你担心吗?”他低沉的话音在颤抖,“伊丽莎白,我过去就说过了,为了你,我 曾以生命下赌注。那是甜蜜的,难忘的时刻。那时,你似乎离我非常近,非常宝贵。” 她合上眼睑,修长弯曲的睫毛拖到脸颊。突然,在公路边挤满了造反者的小店里, 那个摇摇晃晃走到他们桌子边的那个男人的话闪入脑际。她重复一遍那句话,好似梦呓 般的说:“这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 他倒抽一口气,眸子中的光熄灭了,眼珠虽然清澈却冷酷。他同意了。 “我暂时以你朋友的身份出现,也许更好。” 她舒了一口气,全身轻松一节,伴随着一种迅速扩展的快感。这么一来,分手的日 子就可以推迟,也不知怎么搞的,她不再急着分手了。 “是的,”她也同意,“这样会好得多。” “晚安。”他冷冰冰地告辞。 “晚安。”她答道,眼睛没有看着他。 马克思·沃伦顿走了,门关上了,只剩下玛戈一人。 马克思·沃伦顿把车停在可以将首都一览无遗的地方。这查是罗莎设法租来的。玛 戈激动地瞅着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城市。 看到塔楼,城墙的楼角,还有漂亮的白色房屋,她又有了那种奇异的熟悉感。 她发现在这感觉的后面,在稍微显著的地方,她可以觉察到那座闪着微光的白色宫 殿,难数不尽的象钻石般倏忽闪烁的窗棂。她觉得自己好象是个亡命者,流亡异乡多年, 又回到了故乡,又想起了孩提时代的一切。 她身边的男人瞥了她一眼,悄然问道:“又看到了希勒沃斯,高兴吗?” 她好象在梦中似的,答道:“我不知说什么好。它使我想起了童年时代。” 他又启动了汽车。 “现在更要小心,别让人认出我们来。我现在送你去一幢房子,在那儿可以结识一 些王室的朋友,他们会告诉我们,当我们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还可以给 我们出出点子。” 她心中忐忑不安,一会儿紧握双手,一会儿又松开,觉得命运的最后时刻来到了。 他提到的那些人一定会发现她是个骗子,而且会当众宣布。 车很快就开到一所低矮的白色房子前停下,房子四周是一座五彩缤纷的花园。一分 钟后,她跟着他进到二楼的一间房,房间里有几个人正等着。她一进屋,他们全都起立, 在她面前深鞠躬,操柔和的卢万尼勒语,恭敬地迎接她。 她机械地嘟噜了几句,原以为自己穿着平民服装,一定会听到有人惊讶地喊叫起来。 可是没有传来惊叫声,她放心了,意识到自己没有暴露,因为她长得太象那个姑娘了, 不用担心害怕。 一位仪表堂堂的老人把她领到一张木雕高椅子旁。她坐下来,拼命控制自己的紧张 情绪。 老人举止威严:“陛下回来的时刻恰到好处。反击叛乱的时机已成熟,人民对格伦 荷夫和他的荒唐许愿已经厌烦了。” 回答他的是马克思·沃伦顿。他说话急促:“卢万尼勒已经受尽了折磨,再也不能 流血了。”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提高嗓门,好让她听见:“全国人民心里面还是忠于 王室的。我坚信,只要女公爵在宫殿凉台上一露面,大家都会集结在她周围。” 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她心绪骚动,面色发白。 马克思·沃伦顿表示反对:“群众中还有许多反叛分子,那样做会给女公爵带来危 险。” 另一个人严厉驳斥马克思·沃伦顿:“为国家而去冒生命危险,这是一种无尚的光 荣。我相信陛下有这种必不可少的勇气。” 她又一次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象火一样扑到她身上,可以听到自己心脏在剧烈地跳荡。 她想起那个姑娘,两人轻率地交换了位置,要保持一年时间。她突然打定主意,要为那 姑娘效劳,不能出卖她。于是,当她回答时,话音沉着稳定:“我愿意尽力而为,为卢 万尼勒带来和平。” “我就知道您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其中年长的一位说,“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宫殿侧门处有一个老卫士,他非常了解您父亲和您本人,他会认出您来,让您进宫的。” 她目光转到自称是她丈夫的那人身上,只见他脸色苍白。她心里一跳,知道他是为 她的安全而担忧。 她听见人们的低语声,好象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他们交口称誉她的勇敢,令 她兴奋不已。他们吻过她的手,便退出去了,房间里剩下玛戈和她的同伴。 他走上前,抓住她胳膊,话音颤抖:“伊丽莎白,你不单单对国家,而且对你自己 也承担着责任。” 她避开他的目光,答道:“我已经答应他们在宫殿凉台上露面,我要履行我的诺 言。” 他在室内不安地踱步,很快又停下来,又面对着她:“你难道不明白,这有可能把 命送掉?人群中很可能混进亡命之徒,他们会朝你开枪的。” 她的嘴抽动了一下。 “我必须铤而走险了。” “可是,如果你遭到不幸,那国家的处境就会比现在更糟,而我……” 他猝然止言,嘴唇痛苦地扭动。 一股蜜情柔意在她周身上下激荡。 “你怎么样?”她追问,渴望他把话说完。 “我就会失去你。” 她头依靠着木雕椅背,脸颊上一层红晕,快乐在心中鼓动。两眼化作清潭,闪着光 波,从唇间挤出轻柔的一声:“你为我担忧?” 他深吸一口气。这几天来,她楚楚怜人,柔言蜜语,一次一次将他引入梦境。可是, 一旦他要变梦幻为现实,她马上回绝。 “忧心忡忡,没有止境。”他的声音低而沉。 “你总不会愿意我是个胆小鬼吧?” “咱俩要是农民就好了。”他心事重重。 她感情冲动,朝他伸出手,说:“你要帮助我做一个勇敢的人。”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应承道:“一定。” 两人目光相遇,那眼神驱使他亲吻她的双眼。 “你会在我身边吗?”她问他。 “我同你一道进宫。宫中的仆人是忠于你的,会欢迎你。我估计刚才那些人已经把 消息传开了,说你就在宫中。忠实的臣民们会大受鼓舞,因为叛乱分子曾告诉他们,说 你在国家遭难时离开了。我们必须在群众蜂拥而至之前,秘密赶到宫殿。” 玛戈愕然环顾四周,好象一个小孩在梦幻中看到一快仙境,眼里填满了惊奇。 一切都很顺利。当她同自称是她丈夫的人一同抵达宫殿的边门时,卫兵把她当成真 的波拉·伊丽莎白,喜形于色。仆人们见到她,也兴高采烈,把她当做女主人领进卧室。 她眼花缭乱,激动得思路都不清了。她好象步入了迷宫,过道回廊光辉灿烂,扇扇 门闼依此敞开,呈现出室内的金碧辉煌,各色家具光彩夺目,四周墙壁明镜排列,反光 熠熠。 卧室宽敞,空气流通,沐浴着阳光,弥漫着花香。她在室内端立,心里忖度要是真 的成为女公爵,成为这可爱国土的君王,成为一直萦绕在心际的那个男人的妻子,那该 是个什么滋味呵! 呼喊声传到她耳朵里。她走到窗边,只见千万张面孔仰望着宫殿的窗棂,吓得她往 后退缩。一旦准备就绪,她就得在这迅速集结起来的人群前亮相,甚至要对他们讲一番 话。 女侍们在卧室里轻手轻脚地穿梭忙碌,为阿梳妆打扮做准备,粉红色瓷器沐池盆象 玫瑰色石英辉光闪烁,盆里倒了香水,淡淡香气穿过沐池门朝她袭来。 洗完澡,她任凭女侍们为她更衣。这时,她兴奋得颤抖起来,竭力鼓起勇气,准备 面对一场严峻的考验。当她戴上闪闪发光的头箍时,一女侍发出啧啧赞叹。她羞怯而恭 敬地说:“陛下一定能赢得众人之心。” 玛戈目光炯炯,信心十足。她婷立在一扇大镜前,冁然而笑。镜中的幽灵,披金戴 玉,浑身珠光宝气,也冲着她嫣然一笑。那幽灵身披金色长袍,头戴镶着珠宝的王冠, 象公主一样从玛戈孩提时代童话故事书的画面中走出来,欢迎她。 宫外,人声鼎沸,群情激昂,声浪象澎湃的海浪朝她涌来。人们反复急切地呼唤着 一个名字,她脸色泛白,知道这是在呼唤自己。 女侍们披着明亮的天蓝色头巾,打扮得如花似锦,对着她曲膝施礼。玛戈粲然一笑, 穿门而去,顺着宽阔阶梯昂首挺胸,款款而下。 马克思·沃伦顿静候在楼梯。面色肃然,目光严峻。 “他们都等得不耐烦了。你真的不害怕吗?” 她对着他的目光泰然一笑,勇敢地答道:“不,不怕。” “你真美,”他低声说,“他们一见你就会被征服。勇气加美貌是一种有奇异魔力 的武器。别忘了,他们热爱你父亲,如果你提到他,会有好处的。” 她领她进到一间摆满鲜花的房间,房间的几扇巨窗面对凉台,敞开着。成千上万呼 唤着她的群众正凝眸注视着凉台。 女公爵仍在宫中,并不象造反者声称的那样逃亡他地,这消息象野火一样迅速蔓延。 各行各业的人蜂拥而至,将宫殿外的场地挤得水泄不通,连凉添边都塞满了人。 欢呼声然而止,每个人的目光都象着了魔似的盯住一具苗条修长,金光灿烂的身影。 她步入凉台,胸前和额头上的珠宝熠熠,在阳光照耀下光彩夺目。应万众呼唤,女公爵 婷婷玉立在他们面前。她面容娇艳妩媚,光彩焕发,朱唇含笑,眸子象一对闪烁的蓝宝 石。 喧嚣声再次爆发,好象一排浪潮后退,聚集了力量,然后更凶猛地扑打上来。欢乐 的呼喊,愤怒的嚎叫,有人威胁地冲着她挥舞拳头,也有人摇动着帽子,嘶哑着嗓子喊 着欢迎她的口号。 玛戈面对群众,面无惧色,举手示意,要大家安静下来。她无声的请求终于得到满 足,全场默然。奇怪的是,她突然能娴熟自如地操卢万尼语对群众讲话。她谈到叛徒虚 假的允诺给人民带来的苦难,谈到她想给人民带来和平。想起马克思·沃伦顿的忠告, 她又激动地恳求他们:“哪怕看在我父亲的份上,作为对他的怀念,请支持我吧!你们 爱他,他也爱你们,为这这个国家,他献出了生命。”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话音刚落,呼声顿起,但与刚才的喧嚣声大不一样了。欢呼 声响彻云天,震撼天穹。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女公!女公!伊丽莎白女公爵万岁!” 寥寥数语,就给他们带来希望和幸福,她兴奋得不知所措,只是定睛凝视着人群。 这是伟大的令人难忘的时刻,她为此心花怒放。 突然间,她的目光好象被一种催眠迷惑力牵动着,落到人群中一个男人站着的地方。 他的帽盖压过眉冒,但当他觉察到她在注视自己时,便露出双眼,威胁似的迎着她的目 光。他是卡尔·格伦荷夫人。 玛戈噤若寒蝉,跌跌撞撞退入房间里,正好落到自称是她丈夫那个人的怀里,被紧 紧搂住。 “我的宝贝!我的妻子!”他喃喃耳语,“谢天谢地,你总算平安无事回到我身 边!” 她贴着他胸部,心醉神迷,转忧危险性。在这疯狂而甜蜜大时刻,什么事都抛到九 霄云外去了,根本不考虑这双搂着她的胳膊是禁地,根本不考虑这人是另一个姑娘的丈 夫…… 艾衣人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