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老的世界 应该承认,那时候的交际生活是非常枯燥和沉闷的。这一点特别在男人和女人 之间表现出来。编年史家都要我们相信那时候的盐比现在的咸,这是徒劳的。这些 编年史家都是鼠目寸光的人。 男人都沉溺于狩猎、打牌,或者在口渴的时候喝酒;可是,他们喝酒也不仅为 了解渴。在我们的平淡的生活里,女人是强烈的刺激品,可是在那时候女人还没有 什么表现。谁知道,这是谁的过错?无疑的,既是男人的错又是女人的错。男人们 只同那些要成为自己的情人的女人们接近;女人也只对丈夫或者是自己的情人,至 少是充当丈夫的男人发生兴趣。那时候女人的精神方面的吸引力几乎是没有的。肉 体的美是女人身上比较可贵的东西,可是她的精神世界是不怎么丰富的。男人在自 己的一生中,或者同那些爱自己的女人们接近,或者就同不爱自己的女人们接近。 男人就没有女朋友。在最好的情况之下,男人有一两个亲家母。 不过,这种情形不会使男人不安心;因为男人在一天之间一个钟点都不想同女 人聊天。怎么同女人谈得来!如果现在我们看看奖牌的反面,那我们就可以相信, 那时候的女人是不能适应交际界的谈话的。她们缺乏愉快的亲切的态度,也没有明 朗的个性。那些有教养的女人是多愁善感的,那些有学问的女人,简直能使人闷死。 有的女人还懂得拉丁文。可是这些女人就更加叫人苦恼了! 男人们把所有的女人分为两大类:漂亮的和不漂亮的,轻佻的和循规蹈矩的。 这种分类法只适用于三十岁以内的女人。年龄比较大的女人们全都一样:管理家务, 打佣人的耳光。如果女人的个性特别强,就把男人管得对她服服帖帖;如果女人的 性情温和,她们就屈服在男人的意志下。至于那些有为的女人,譬如伯爵夫人比弗 莱尔、雷卡米埃、戈弗兰以及她们各种各样的继承人,她们以自己的聪明和智慧布 置了沙龙和会客室,使它们富于吸引力,可是,那时候在匈牙利,这种女人还没有 生出来。那时候做妻子的只有在蜜月的时候,才是男人们欢喜欲狂的东西,自己的 男人很快地就对她们厌腻了。因此,我们最敬爱的国会代表安托尔·西尔玛伊叔叔 有一次在自己的花园里同裘里男爵一起散步时说:“女人,反正都象吃的东西:谁 在饭店里吃饭,就想起家里的菜,谁在家里吃饭,饭店里的菜就引得他垂涎欲滴。” 可以相信这是事实。 那时候只有在最初几个星期内丈夫才对妻子发生兴趣,以后她们只是丈夫有益 的助手而已,同男人分担家务,还有,为他们养育继承人。过去真有这样的事情。 这些可怜虫象鲜花的命运一样,人们没有采它以前,鲜花是美丽的,香气逗人的, 可是采下来以后,也只有一天的时间使人赏心悦目而已。 女人们都屈服于这样的命运,她们认为这是应该的。男人们也都不反对。“Ignoti nulla cupido”。男人们尚且可以同猎狗茨盖和乘马玛恩采寻寻开心。男人们都不 怀疑,在遥远的西欧,女人们的社会是大家公认的人间最快乐逍遥的。这是最好的 一道菜呀!虽然他们也知道,现代的漂亮的亚当常到天堂去不是为了要吃苹果,而 多半是为了欣赏所有的树木和花草的妙处。那时候漂亮的亚当肚子还没有饿,他可 以好好地欣赏欣赏天堂里的树上的果子。 可是我并不想加罪于当时的妇女。就是她们——我们的母亲们,她们是令人尊 敬的。但我必须忠实地刻划出整个时代。无疑的,她们具有很多良好的美德,她们 单纯、朴素。 现在事情究竟怎么样呢?是这样,以往的那些染有家长制习惯的纯朴天真的女 人都已经死了;那些同戈弗兰、莱斯皮纳斯、德丰等侯爵夫人相似的女人,我们匈 牙利还没有过,我们的妇女们现在用她们的扑鼻的香水洒在自己的身上,流行商品 的供应者已经将她们的衣服、帽子、花边等运给我们;至于她们丰富的内心生活, 她们特有的聪明和动人的吸引力——所有这些品质,——可惜!都没有能通过边境 传到匈牙利来。 这个问题无非随便说说而已,因为,那时候在裘里家里,很明显谁都不考虑这 一点;谁都不谈这个问题。女人们兴致勃勃地在议论,一个漂亮的寡妇施恩伊,这 个假正经的女人,有一次在母鸡的身底下取出一个鸡蛋,把它放在蜡烛光下细细的 照看,她突然看见了自己的第二个丈夫——胖胖的年青的漂亮的骠骑兵上尉。怎么 样?过了四个星期,他来了,同以前看见的一个样站在她的面前。前天他们已经在 乌叶海城结婚了。(“亲家母,您能说这种怪事以后世界上就没有了!”)男人都 在饭厅里喝葡萄酒咒骂皇帝,骂他对待贵族太残酷无情了。(“老爷们,这个人会 吃掉我们的!”) 巴尔·伊寿比老爷(是我们已经知道的木乃伊的父亲)责备皇帝。 皇帝在年青时就引人注意了。皇太子在自己成年的那一天,他从父皇那里得到 很多钱,由于爱好,他买了几匹马。他挑了这样的四匹:一匹体格魁梧的马,因为 身体笨重而行动困难;一匹是倔强的母马,它咬过人,竖起后腿无论如何不肯上套 ;一匹是萎靡不振的瘦瘦的蹩脚马,它过于衰老,走起路来勉强拖着两条腿;一匹 是独眼的军队里的驮马。列奥波尔德皇帝看见了这四匹马,问儿子是不是发了疯了, 问他买了这些牲口打算干什么。儿子回答说:“陛下,我要您看看它们,喏,这匹 笨重的胖胖的马,就是匈牙利的神父;这匹倔强的需要套马勒的母马,就是匈牙利 的贵族;至于这匹劳动得筋疲力尽的老爷马,就是匈牙利的人民。”“那么,那匹 瞎马呢?”皇帝生气地问道。“这就是您,我的英明的父皇。因为您完全看不见您 周围所发生的事情。”(“总之一句话,我从此明白了,对皇帝没有什么可期待的, 那时候我在宫廷里的近卫军里服务。唉,那时候我是多么漂亮多么年青呀!”) 如果这样继续谈下去,这些高谈阔论的人,就能谈起很多痛苦的真理,因为托 考伊的葡萄酒是这样一种液体,它永远可以刺激杰姆普林的匈牙利人对奥地利统治 者的仇恨。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刚刚轮到姑娘们自己藏手帕的时候,她们就把这个 小二流子庇什达·西尔玛伊从房间里赶出来了。 “喂,黄鼠狼,您在那里玩得开心吗?”男爵问道。 “伊斯特万叔叔,开心极了,刚才马丽什卡病了。有人带她到另一间房间里去 了,女仆维洛娜说马丽什卡在呕呢。”裘里一脚踢倒了面前的椅子。他只要听到女 儿发生什么事情,总要发脾气。男爵非常爱她。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裘里很生气地急急忙忙向房门走去。 “神父吩咐不要说,”惊慌失措的男孩子含糊地说。 谈话的线象通常那样马上被打断了,伊斯特万·裘里不安地发着牢骚,匆忙向 女儿的房间走去。 他在走廊里碰见了神父。 “马丽什卡病了,您为什么不告诉我?”裘里愤愤地问他。 神父装着笑脸,可是他掩饰不了某些困惑的表情。 “这是件小事。这还值得说,”他低声地自言自语地说。“她大概吃蘑菇吃坏 了。”接着他又谄媚地加了一句:“我的肚子也出了毛病。”“让你的肚子见鬼去 吧!”男爵喃喃地说,他继续向前走去,可是在小姐的房门口停了下来。“神父, 我现在有一点不大喜欢女儿。前天她也病了,虽然她吃了米德夫在星期一配的药水。 近来我常常看见她的面孔突然变得苍白,两眼模糊,嘴唇发白。医生叽里咕噜说了 些什么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您也不记得吗?……您说医生说过没有关系。对,连他 自己也弄不清楚。神父,这些人都是驴子。可是,如果您快些写信叫医生,您这样 做还是很好的。他当然是一匹不小的驴子,可是我还是一匹老驴子呢,何况在这个 时候,他的话对我的灵魂来说,就象天堂里的仙草一样。您现在就写信给他!派安 德拉什立刻套一对棕色牲口拉的轻便马车,快些把医生找来。”“老爷,没有必要 这样做。我要告诉您,年青的男人和女人,平常总有这样不舒服的,它们自然而然 会过去的。”“怎么我现在记不得年青时候有这样的现象,我只有喝了葡萄酒才会 呕。”神父不以为然地微微笑了一下。 “男爵老爷,您已经忘掉了自己年青的时候了,可是我想,如果我能把名医生 伊格纳茨·什达里的病历卡拿来,我说服您就比较容易了。”“您已经说服我了! 您赶快送信找医生去!”神父迫不得已地顺从了。裘里开了门走到女儿身旁。马丽 什卡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她的面孔白得象死人一样。她的上衣解开了;漂亮的 饱满的额头上冒着一滴滴的冷汗。女仆维洛娜和马丽波都站在她的旁边。 “我的小绵羊,你怎么啦?”“喔,好爸爸,我好难过!马上就要死了!” “唉唉唉,”老头子低声说(年老的军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马上软化了)。 “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不要扰乱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用干枯的大 手掌慈爱地抚摩着女儿的额头。 “唉,爸爸,你的手多么柔和。”“戒酒的人的手永远是这样的,”老头子被 女儿温柔的话所感动,开玩笑地说,他想让马丽什卡快活一下。 桂花和樱桃配的药水显然是有效力的。可能这个米德夫不是这一类驴子。年青 的男爵小姐虽然还感觉软弱无力,全身象散了架似的,却很快地感到舒服些了。 “爸爸,你上客人那里去吧。我已经感到好一些了,待会儿我就出来。”“唉, 不行!你躺躺吧,我的宝贝!你无论如何没有必要起来!”“一切都过去了。你瞧 吧,只要你不让两位大学生离开,今天晚上我还准备跳舞呢。”“如果你不想让他 们走,难道我会放掉他们吗?你说吧——你可别生气,我问你,我的亲爱的小绵羊, ——两个人比较起来,你喜欢哪一个?”老头子凝视着她,他期待着由于他这个问 题,女儿苍白的两颊会变得绯红,象鲜红的葡萄酒滴入乳白的牛奶里一样。可是女 儿的脸没有红,而且漠不关心地回答说: “我认为别尔那特聪明一些,而布特列尔,好象比较漂亮。”“你的意思是说 你比较喜欢布特列尔吗?啊?”“你想知道吗?”“是的。”马丽什卡用带着疑问 的目光迅速瞥视了他一下。 “为什么?”“随便问问。”“那我不告诉你。”“可是反正我已经看出来了。” 马丽什卡的嘴角一撇,微笑了一下,通常姑娘们用这种动作来表示鄙视,仿佛在说 :“爸爸,你真有点儿蠢,你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明白!”“爸爸,你难道能看透 姑娘的心吗?你连井的底都看不到。你还记得你以前是怎么说的。井,不过几丈, 可是姑娘的心要比它深得多。”老头子心满意足了,因为女儿活泼了,现在她已经 在反驳他,同他争论问题了。他马上象雪一样软化了。 可是马车刚从院子里出发。 “站住!这是安德拉什去找医生的!叫他回来。”男爵跳起来,打开窗户,安 德拉什却已经去远了。 随他去吧。至少,充满花香的新鲜空气,从院子里透过敞开的窗户进入房间里 来了。阳台前面的一棵紫丁香树盛开着花朵;一枝撒满了紫色星星的紫丁香,仿佛 出神地在望着窗户。 老头子回转身就坐在女儿的脚旁,他用自己的手指象小锤子似地敲敲女儿小小 的鞋后跟——女儿很小的时候,他常常同女儿这样闹着玩。 以前有过这么一回事,他一面敲一面说:“我替自己的小马钉马掌子。”“我 们讲了什么?等一等。喔,对了!我现在看不到井的底。……难道你的心是井吗? 哪能啊!我亲爱的,你的心真象一块石头啊!”“我想你并不是说我的心总有一天 会压死一个人吧?”“我不过想说,你的心是冷酷无情的。”“我的心是硬的。爸 爸,你可别认为在这块石头里什么也没有。你看见过我的教父米哈伊·卡沙伊的琥 珀长烟管里有一只象蚊子似的古代的虫子,不是被人封闭在里面吗?”“真理总是 真理。你现在多会说话,鬼迷住你了!啊,女儿呀,你的脑袋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 想法,因为你读了司各特的小说。对,对,对,米哈伊老头子的烟管里确实有只什 么蚊子。可是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呢?”“我现在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可能有这样一 只蚊子封闭在我的石头似的心里了。”姑娘说罢放声大笑起来,整个房间好象立刻 变得活跃和快乐了。 “哈,哈,哈!蚊子!”男爵大笑说:“这样一只小小的蚊子,它很快就钻进 去了。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如果是一只蚊子,那么它一定是一只有钱的蚊子,一 个财主!单是田庄和城堡,就多得屈指难数。象神话里讲的那样有钱,我现在告诉 你,只要他从保护人那里得到它们,他就比十个公爵还有钱。而且他又是个伯爵。 Titulus et vitulus!这样的未婚夫谁不合口味,让我们得到吧。”马丽什卡象任 性的小孩子似地鼓起了嘴巴。 “讨厌的爸爸,你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想都没有想到布特列尔。你去吧,我现 在没有更多的话对你说。难道我可以跟你说心里话吗?”说过这些话以后,老裘里 就匆匆离开了,他带着快乐的神气回到客人那里,客人们纷纷向他打听马丽什卡的 健康情况。 “没有事,没有什么可怕!大概中饭时吃了坏蘑菇。我幸亏没有吃。 这是伊斯特万·希恩科那坏蛋送来的。我象个傻瓜还给了他二十五个小钱。好 吧,明天要打他二十五记板子。这可不能忘了!”男爵说过这句话,就从口袋里拿 出一方手帕,打了一个结。“杜尔卡,你要提醒我,”他对一个又拿了四瓶葡萄酒 ——两瓶拿在手里,两瓶挟在腋窝里的乡警说。“这个结,是要把辽斯克来的伊斯 特万·希恩科农奴打二十五记板子的记号。总之,她现在已经好些了,我说的是马 丽什卡。现在的小姐都是娇生惯养的。象是松脆饼做的。我从前有三个姐妹,即使 把她们从这间房子掷到那间房子里,她们也象没有这回事似的,马上就能站起来。” 愉快的气氛恢复了,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断它了。于是有些客人就坐下 来打牌。 那时候打牌时下的注已经很大了。可是赌注还没有象二十年后国会在波若尼城 开会那一天,契尔诺维奇和科玛罗米在赌桌上交锋时那样疯狂。把马契田庄,把自 己全部的林地、草地、耕地作为赌注。一个恶魔躲在牌里,它抓住了这些财产,从 这个主人掷到另一个主人那里。哼,这个恶魔的力量有多么大呀! 两位大学生要告辞了,可是男爵却不放他们走。 “你们再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喔,已经晚上了,现在你们还上哪里去呢? 我们这地方是不太平的。”“我倒想瞧瞧哪个人来抢我们!”西格·别尔那特笑着 说。 “我知道,你们不是胆小鬼。可是你们最好还是等到明天早晨吧。 天亮了我吩咐套上马送你们,天亮以前我们都不要睡觉,去他妈的!”马尔茨· 乔卡流浪乐队的出现,使主人的理由更充足了,乐师们在院子里演奏了一支毕哈尔 的悲伤的曲子。乔卡对客人的敏感,就仿佛猎狗对野兽一样:他能在几里路以外嗅 到。哪一个老爷家里有客人——有时候是喜鹊低低地对他讲的,有时候是根据烟囱 冒着浓烟知道的。 “啯啯啯,啯啯啯!把乐师们叫进来!”哼,当然罗,现在无论如何走不掉了。 两位大学生也屈服了。可是自己的母亲呢,她现在大概在家里烘蛋糕点心吧。可能 她现在正从炉子里把点心取出来。怎么办呢,拒绝是不行的。音乐正在演奏。这个 力量是这样的强烈,无法抵抗它。 血液沸腾了,这时候马丽什卡也从自己的房间里回来了,她唇边带着微笑,头 发上插了一枝紫丁香。有人把大会客室里的椅子、沙发搬出来。大家都跳起舞来了。 年老的裘里男爵亲自带了头。他向美丽的玛约尔诺卡深深鞠了一躬,搂着她的 细腰喊道:“好,小妹妹,你这样细巧,”就这样带着她旋转飞舞起来,比他跳得 好的人再也没有了。所有的人顿时乐开了怀。 甚至老朽的伊寿比也抑制不住,邀请马丽波夫人跳了起来。跳舞的人彼此几乎 都碰不到,他们有礼貌地彼此鞠着躬、摇晃着,不顾恰尔达什舞曲的旋律,并排地 碎步跳着密诺爱特舞。 “喂!喂!病人在哪里?”一个讨人欢喜的胖胖的剃光了胡须的人站在门口。 他完全是善良的化身。他那胖胖的脸尽量装出严厉的样子,挥动棍子威胁着跳舞的 人,用尽气力喊得比音乐还响! “哼,哼,你们现在跳吧!你们都知道会得肺病的。你们开着窗跳舞,还有脑 子吗!喔,可怜的医生也得想法养活自己。那我倒要大大的谢谢你们这些太太老爷 们了!”“你们看米德夫叔叔!米德夫叔叔来了!”“伊格纳茨,是你呀!”男爵 喊道:“你来了吗?”“你看,我来了。好吧,病人在哪里?”“病人吗?”主人 和善地笑了。“喏,她在那里跳舞呢!哈哈!”“这个病人一点没有病。(医生爱 说双关语,他故意说些别人可以懂的话。他好象在说:“你的狗很健康。”)那你 为什么派人叫我来呢?”“女儿又不好了,我害怕了。她有些头昏。大概肚子吃坏 了。我就是不高兴,她受不了烟味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的肺是不是有什么病呢?” “肺有病吗?哼,当然罗。确实的。你比我了解得清楚,就是你不说罢了。好吧, 请你付钱。你干吗望着我?你应该付给医生出诊费。你这样望着我,难道我说了什 么蠢话了吗?”裘里男爵听了米德夫这类话,依然惊讶不已,他从来不把他的话当 真。乡下人应该付给医生出诊费,而他是裘里男爵,同他说话称“你”,难道这还 不算报答了医生吗? 米德夫是全省有名的医生,虽然在以往的时候大部分人因为没有医生治疗死掉 了,大家都相信布谷鸟(布谷鸟叫几声,人就命中注定活几年),向巫婆、魔法师、 磨坊里的巫师等请求各种护身符和咒符。大家认为一个人在圣乔治节前夕,捉住一 条壁虎,把它缝在小口袋里,当作香囊挂在脖子上,那就永远不会害丹毒和痛风病 了。治好疟疾也有秘方: 病人必须躺在九个坟墓上打滚(或许因为害怕,或许因为身体的震动,可是病 却好了),在多库什太太的花园里长了一种草,如果把它塞在人或动物的耳朵里, 任何病都治得好。这种草可以治好肺病,如果治不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一个 完全靠得住的有名的药方(只是得到它却非常困难),就是把一撮有名的杰姆普林 乡警帕尔·阿尔诺尔德的骨灰,缝在枕头里或是绒毛的被子里。事情是这样的,吸 血鬼咬了他,他就死了,可是他后来又从棺材里爬起来,咬死了四个人,这件事在 一七三二年轰动了全欧洲。 谁又相信医生们“看看舌头”、“按按脉搏”那种把戏呢?大家都喜欢米德夫。 这个小小的矮子,象山鼠一样爱挑剔,爱同任何人吵嘴争论。可是他非常善良,爱 开玩笑。特别是贵族们都欢迎他。过去他当过军医,他积蓄了一些钱以后,就到别 恩村来了。现在还有人说,过去他姓另外一个姓——既不是别尔,也不是别尔曼, 各地都纷纷传开来。可是这没有多大意思:首先贵族们都原谅他,因为他的一切习 惯都和贵族相近,同他们打成一片。譬如,他的房间里收藏了最最好的海泡石的烟 斗。它们被烟熏得多黑呀!大家都很喜欢。除此以外,他精通医学,这一点同样也 起了作用。 可是今天一切都证明医生的情绪不大好,他心不在焉,好象被什么事情烦恼着 似的。今天他比平常粗暴些。 “米德夫叔叔,请坐吧……这里来,这里来!”妇女们和男人们都邀他跳舞。 “你们还是让我安静些吧!我不是你们一伙里的人。在这里唯一单纯的真诚的 动物只有基庇。基庇,上这里来,把爪子伸给医生。很好,很好。以后你永远做一 个忠实的猴子,不要跟这批人学什么……”随后他走近了跳舞的人身边,握着西格· 别尔那特的手,把他从马丽什卡男爵小姐的身边拉走了。 “你要干什么?”大学生有些感到遗憾,厉声问他。 “少爷,除了我的猎物以外,我什么也不要。小姐,您马上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大学生惊奇地望着医生,似乎他是一个偶然闯进大厅的疯子。可是马丽什卡微微一 笑,阻止大学生做出更激烈的行动。 “请教您贵姓……”“米德夫。”“啊,是这么回事吗?哼,如果您是一头熊, 那我简直不能理解您。 熊是常常跳舞的,说得更正确些,是别人叫它跳,可是您自己不跳舞,还妨碍 别人跳。”“米德夫叔叔是我们的医生,”马丽什卡解释以后就离开房间走开了。 那时候旁的客人都不跳舞了,而且都向医生恳求,既然马丽什卡没有什么严重 的病,就允许她再玩玩吧。可是这位个子矮小的人是铁面无私的:他摇摇头,挥动 两手生气地发着牢骚说:“难道跳得还不够。你们的头可还在肩膀上?现在小姐刚 刚好了一点儿,你们就忍不住想再害她吗?不行,米德夫可不能允许。”年青的男 爵小姐难为情得满脸通红而顺从了。米德夫小步走着,跟在她的后面。 “你怎么啦,又想检查她吗?”男爵在他后面叫道。 “当然罗,能够触摸到这位漂亮小姐的细腰,还有比这更使人高兴的吗?”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为什么?你最好准备把出诊费付给医生吧。”米德夫 没有多久就回到饭厅里。裘里男爵连忙把他叫到一边。 “喂,有什么病没有?”“我还不能肯定,”米德夫回答。“我还不能肯定。 总之,在她体内有一些小小的变化,不过它现在还没有发展。”“我的天呀!”裘 里望着米德夫可怕的有些困惑的脸,恐怖地低声说:“伊格纳茨,你有什么事瞒着 我了。”医生闷闷不乐地耸耸肩膀说: “真正的医生是这样的,他知道的一切,只说他认为应该说的。如果你不满意 这一点,就另请高明吧。”裘里脸孔发白。 “你是说,马丽什卡无可救药了吗?”“绝对不是。如果你要我向你说出一切 情形,这一点我可办不到;你要我说得多一点儿,你也不必再等待了。”“是的, 可是你说过,‘它’还没有发展。你认为‘它’以后要继续发展吗?”“一定的。” “你使我非常害怕!”“你可不必害怕。”裘里感到全身毛骨悚然。 “我的朋友,如果我的女儿死了,我马上就开枪自杀。”“她会死吗?谁说她 会死?她怎么会死?她恰恰不会发生任何不幸。”“喔,伊格纳茨,亲爱的伊格纳 茨,为了这件事让我吻你吧。”“不,谢谢您。最好您把我应得的出诊费付了吧。” “我一定付。只要你救了我的女儿,你想要多少。可是你从哪一点得出她不会死的 结论呢?”“是的,因为女人向来不因此病而死。”“你是说她现在害了妇女病吗?” 医生肯定地点点头。 “是贫血吗?”“我已经说过,什么也没有威胁她。这一点您放心好了,也不 必再来审问我,或者您另请高明的医生随便问他好了。”“好极了,好极了!你别 生气。你是理解做父亲的激动的。你的可怕的表情使我害怕。在上个星期一,你检 查过她以后,你的面孔也是这样忧愁和尴尬。”“当然罗。俯首听命!从今以后, 在男爵老爷面前出现,我一定首先要注意到面部的表情。可是如果我情绪不佳,那 就没有办法,我的面部表情又关人家什么事呢?”男爵平静了,愉快的心情又恢复 了,拉了医生走近桌子。 “我们来干一杯吧!请你相信我,如果我同你喝一杯有名的托考伊葡萄酒,你 的面部表情就会开朗的。喂!乡警,拿凶一点的酒来。医生,你坐下来,坐近桌子, 我们来打牌。”“我不喝酒,我不喝酒。”医生拒绝了。“托考伊的葡萄酒对于我 这个胖子是有害的。去他妈的匈牙利好酒吧。喝了它我要中风的。您最好命令给我 拿些酸酒和塞尔特尔矿泉水来,至于你提议打牌,我不反对。 对了,我还得上利卡恩托村去看一个病人。老牧人病了。可怜的人害了舌癌。” “别人都说,上帝惩罚了他,因为他在省政府起了一个假誓。”老伊寿比说。 “愚蠢和迷信,”医生反对说,“好吧,回家的时候我上他那儿去吧。”他俩 都看了一下牌打得怎么样,于是两个人都坐上了牌桌——两桌牌都打起来了,—— 一直打到开晚饭,那时候客人都回家去了。留下吃晚饭的人,只有两位大学生、神 父、医生、管家和退职少校鲍尔海,他是裘里的老“朋友”。西尔玛伊的两位小姐 都答应吃了晚饭再来;大家费了好大的劲恳求伊寿比老头儿留下来,可是他说,他 要回家吃过晚饭后再同女儿们一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医生恢复了良好的情绪。神父显然惴惴不安,而且回避着医生 的目光。马丽什卡坐在亚诺什旁边活跃地参加谈话,有时候她甚至拿面包屑做的弹 丸向米德夫弹去,他谈起了行医中的种种笑话。 “医生,这是一只真正的代人受过的绵羊。什么事情大家都要攻击他。如果他 说病人的病不严重,别人就要对他生气,骂他是一只没有心肝的狗;如果他认为病 人的病很危险,别人就又埋怨他,责备他,说他把病人吓得加重了病情。如果病人 好了,别人又说,医生不帮助他,病人也会复原的;如果不复原,那就是医生把病 人‘医成’这个样子。唉! 唉!这项职业真糟透了!碰到这种情形你也就别指望感谢了。”“米德夫叔叔, 可是在阴间,一切都会报答您的,”年青的男爵小姐安慰他说。“阴间一定算得很 清楚,您使多少人民免受了巨大的痛苦呀。”“一定算得很清楚吗?唉,当然罗! 你们的宗教就是这样教育人的,他们说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是从那里送来的。可是 为什么要送来呢?是为了我们这些医生吗?这一点我没有听说过!而且这都是胡说 八道!谁知道这个‘阴间’真的存在不存在。”“我相信它,”马丽什卡回答说。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透过窗户她看见了繁星密布的蓝色天空。 神父放下了叉子和刀子。 “我也相信有阴间!”他激动地喊道。“能不能想象人的灵魂,是一种高不可 攀的、难以捉摸的、不能从肉体分割的东西,它会象冷锅子上的一股气无影无踪地 消失掉。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在人世间一个善良的好人,饱尝了不幸和穷苦,命中 注定到死都要做乞丐;而另一个没道德的坏人,却富足有余,生活总是兴高采烈地 向他微笑;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再说一遍,不经过最高的审判,人死以后,到了 另一个世界里,这些人在那里就一律平等,在那里每个人都论功行赏。上帝不可能 这样荒谬这样没有逻辑地创造他的造物。”“喔,神圣的牧师!”医生大笑说。 “逻辑,这又当别论了。这跟逻辑有什么关系呢?神父们不应该提到逻辑。逻辑, 这是有思想的人的主宰。如果阴间真的存在,那么按照逻辑,您的地位一定在地狱 里。”“我的地位吗?”神父口吃地反问了一句,神父在医生锐利的目光下满面通 红。 两位大学生突然笑了,裘里则笑破了肚皮;只有年青的男爵小姐窘困地低下了 头。 “就是您的地位!您,作为一个教堂里的牧师,应该待在坏人的行列中,引导 这些坏人走上正路。由此可见,在天堂里,只要有了德行很好的圣人,神父就完全 是多余的了。”“啯啯啯,啯啯啯!”男爵喊道,“这个伊格纳茨,真有一个聪明 的脑袋。”“只好让这个老家伙奚落一顿了。”神父作出这个解释以后,很明显心 里反而平静了。可是医生只要一开头,要他停止比之从狗嘴里夺骨头还要困难。 “可是,我们假定阴间是存在的。那就马上发生另一个问题:阴间是怎么样的 呢?某些人相信灵魂转胎。可是这也没有解决问题。这也不过是一种猜测。因为如 果灵魂能转胎,那么,难道现在在院子里散步的那只阉鸡,会感到自己很不幸吗? 虽然,譬如说,它从前曾经是一个磨坊工人,因为偷了很多面粉,它的灵魂由于过 去的罪恶投胎成了阉鸡。 如果阉鸡对投胎的事根本不知道,那还不是一样吗?”“要是它知道了就感到 痛苦了,”鲍尔海少校插嘴说。 “它不会知道的!它怎么会知道呢?如果我们这只养肥了的阉鸡,知道灵魂投 胎的地方,知道它以前是个什么人,那么,我的亲爱的少校,您就应当知道您的灵 魂以前是干什么的了。”“哼!这倒是对的!”“哼,这样说来,如果说犯罪要受 罚,积德要受奖,那么阴间和来世投胎的事就一钱不值了。我们最好来谈谈对死后 的世界的别的看法吧。譬如土耳其人,他们想象中的死后的世界,是绿荫如盖的花 园,有很多美女在那里唱着歌;印度人也有他们的想法。我们匈牙利人想象死后的 世界是地狱和天堂,而天主教徒们还加了一个赎罪所。”“天主教徒们做得很好。” 裘里说。 “很好吗?为什么?”医生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话,反驳说。 “我对你说吧,因为赎罪所是为我这一类人预备的。我现在不能骄傲地相信, 我没有上天堂去的希望;可是我也不愿意堕入地狱里。至于赎罪所呢,我可能爬得 进去。我想象别人在那里怎么洗涤灵魂。赎罪所完全适合我的要求,仿佛一个短短 的过渡时期,我希望我那些躺在棺材里的亲戚们,会因为情面关系,比较容易把我 从那里抓到天堂去。过去我还是个年青的骠骑兵中尉的时候,我常常在厨房里同娜 尼厨娘打情骂俏,以便进入玛尔维的沙龙……马丽什卡,你上别的房间里去!”马 丽什卡从小就习惯父亲这种命令的方式而且顺从得象机器的玩具一样,马上躲到隔 壁房间里去,如果不是听见她的衣裙的窸窣声,在座的人有时候还不知道她走了哩。 “那时候我们的军队驻扎在波若尼城;我还年青,爱同女人们勾勾搭搭,可能 我还是那样一个美男子,正象伊寿比老头子当近卫兵时自己想象的那样。隔壁人家 住着一个漂亮的寡妇,她有一个扁鼻子的女仆,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好吧,…… 神父,如果您也能到隔壁房间里去,那就太好了。可是,喂,”他象平常一样补充 了一句笑话:“您可别在锁缝里偷听啊。”神父也顺从地站起来,脸上露出一副一 本正经的厌恶的表情,跟在小姐后面出去了。 医生冷笑了一下,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柄上嵌有珍珠母的牙签(显然,这是某 太太看病的出诊费)剔他的牙齿。他不高兴男爵妨碍他对来世生活的争论,鄙视地 说: “我的赞成好灵魂从罪恶里分出来的人呀,如果你自己也把耳朵凑近锁缝,那 才有趣呢!”男爵听了这些话,并没有想到他的用意。这位健谈者象兵士一样,在 战斗激烈的时候,没有注意自己受了伤。 他平静地继续讲述自己的风流逸事。他讲完故事,却已经忘掉反驳医生的话了。 鲍尔海少校马上回忆起类似的故事。这位“朋友”在米兰城漂亮的太太们中间度过 了自己年青的岁月,米兰城是以大教堂和天主教堂闻名的。他的命运中也经历过薄 迦丘经历过而且描写得淋漓尽致的某些类似的事情。两位大学生以后又记起了沙罗 什帕塔克城普遍传播的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大学生们从全国各地把金钱和笑话带 到这个城市来。他们把金钱交给大学,笑话就在公共场所传开来了。 “嗯,现在我们可以把两位流放者叫进来了。好事情不能谈得太多,就是坏的 太多也是有害的。而且米德夫已经埋怨我妨碍他同神父争论问题了。伊格纳茨,您 继续争吧!”男人们谈话的话题改变了,真象掷骰子似的:白骰子是宗教,接着是 卑鄙龌龊和各种各样风流故事的黑骰子,以后又是白骰子,随后又是黑骰子,只有 两个颜色就这样消磨了全部时间。有人说起佩奇城的一个主教,他把一块雕有玛丽 亚女皇像的金币放在背心的口袋里达十七年,他对自己发了一个誓说,如果在男人 的议论之中,一小时以上听不见一句猥亵话,就把这块金币赏给乞丐。最后(编年 史家没有宣布,某日他在一些愚蠢的、没有劲的人们中吃了一顿饭),过了十七年, 他还是跟那块金币分手了。可是宗教更成为谈话和争论的丰富的泉源了。 加尔文派教徒讽刺教皇主义者,教皇主义者讽刺顽固的加尔文派教徒,他们又 一起讽刺路德派教徒。那些事情在五十年前是一场残酷内讧的口实,而现在却变成 吃酒开玩笑的资料了。路德派教徒都是很聪明的,可以从十三个方面说明它:路德 派教徒的烟袋里不装烟而装胡萝卜,他们总是先把左脚跨上车马,每逢晚上,躺在 被窝里吸着长长的烟管,把长烟管搁在妻子的肩膀上,以及其他种种诸如此类的事 情。现在大家都已经不把敌人教堂里的钟摘掉了,仅仅模仿它们的钟声,选择每一 种钟的独特的音调。加尔文派教堂里的大钟敲出铜钟的低音:“可诅咒的人呀!我 诅咒你!”天主教的钟象唱歌似地响着:“圣母玛丽亚,圣母玛丽亚!”可是路德 教的钟却打着这样的调子:“进退两难,进退两难!”那时候不会随机应变的迟钝 的智力因说双关语而变得机灵了。可是这也不足为奇!那时候还没有报纸,可以每 天二十四小时向全国各地传播争论或论人是非的材料。那时候政治事件当然也发生, 而且也确实发生过一些极其重大的事件,但是只有一些震动全世界的最大事件,才 能传到普通人的耳朵里,不象现在,最小的一件事情也能到处传播了。拿破仑巧妙 地撵走了某些小国家的皇帝,这种新闻尚且没有传到奥拉斯辽斯克村。拿破仑手段 高明,仿佛敲破了一个胡桃,可不是摘王冠。譬如,他到一个小小的王国去,甚至 还没有拔出军刀,只是拿一支铅笔在一张小纸上写上:“从今以后,这里再也不是 布拉干萨皇朝统治了”,而布拉干萨皇朝从此在历史上就不再存在了!这件事传到 奥拉斯辽斯克村的居民那里没有呢?他们对这件事知道些什么呢?这里甚至连那支 有名的铅笔的沙沙声都没有听到过。 这两个题目自古以来就是谈话的资料。政治是很陌生的,它进入我们的生活还 没有多久。 医生向神父发动了新的进攻;在米德夫激动的时候,他的短短的、胖胖的脖子 就涨得现出深红色,而一对小小的黑眼睛则闪闪发光。 “您看,婆罗门教和佛教,还有各种不同的波斯教,它们之中哪种教是正教呢? 而且每种宗教都有自己的天国的无稽之谈……这样说来,至少匈牙利有多少村庄, 天堂里就有多少居民了。那么,我们到底住在哪个村庄里呢,啊?”“在我们的村 子里,”神父冷静地回答道,“在基督教预示过的那个村庄里。”“可是,什么地 方有这个奇妙国家的风景画册呢?”米德夫气呼呼地用拳头敲着桌子说。 “喂,喂,你别发疯了,年老的伏尔泰,”裘里想让他平静些。 “可以从圣经中找到那个国家,”苏青卡辩护说。 “您停一停,我要问您,圣经暂且不谈,圣经是神父们编的。什么,难道不是 神父们编的?那是谁编的呢?那么,在任何情况之下,也不是个聪明人。因为开头 就说,上帝在第一天创造了天和地,又说到这一点: ‘以后会有光明!’‘真的有了光明,’——圣经补充了这一句。可是不久以 后,圣经继续说:‘上帝在第四天创造了月亮、太阳和星辰,’就这一点,事情就 搞糊涂了。如果上帝只是在第四天创造了星辰、太阳和月亮,那怎么会在第一天马 上就有光明呢?啊?是不是旁的东西在三天之内发了光呢?好吧,就算这样。可是 它怎么不见了呢?它怎么样了? 请您告诉我。”“喂,喂,伊格纳茨!你是不是想说神父们偷了这个东西…… 喂,这个……总之,它怎么发亮的呢?”“我什么也不想说。我简直是在作战,我 手中握着棍子似的逻辑,现在我就使用它。”事实上,他手里握的并不是逻辑,而 只有一只空杯子,他心不在焉地把酒杯举到嘴边,在争论激烈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用 它轻轻敲着桌子,直到把杯子打破,碎片带着响声掉在地板上。 这时,沉默寡言的管家米哈伊·鲍尔海说道: “这样说来,医生,您不相信我们将在伊奥萨法斯山谷复活罗?”“不相信,” 医生回答道,“滚他妈的吧!要是肉体变成了灰,而灵魂又飞走了,怎么能从坟墓 里复活呢?老爷,您别搞糊涂了。”“米德夫叔叔,您甚至不相信,”年青的男爵 小姐问道,“那些看不见的死人的灵魂在世上到处飞来飞去,而且还认识我们,是 吗?”“不相信,小姐,这一点我也不相信。”她开玩笑地用手指威胁他。 “别说了,别说了!依我看来,您比布特列尔伯爵还坏。可是我今天还是要教 训教训你们!现在伊寿比家的两位姐姐来了,我马上吩咐把关亡的桌子搬来。” “喂,我不等这个了。我可不是这种傻事的爱好者。”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