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警卫队 他们急速地走上大街。法伊先生忘记了自己的痛风病,轻快地迈着老掷弹兵矫 健的步伐。 四周的一切都说明副省长和他的客人们都还没有睡觉。有许多人在乡长的豪华 住宅四周走来走去,所有的窗户都被灯光照得通明。女人、大姑娘和小伙子,以及 形形色色爱看热闹、好管闲事的人都跑到这儿来了,其中有一些人是想见一见副省 长本人(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从窗外看得到副省长的)。另一些人是来听音乐的。 乐声悠然从那些敞开着的窗户里传出来,而且声音清晰得就象还没有被老爷们的耳 朵听过似的。 那是不足为奇的,由于小提琴奏着哀怨动人的曲子,年青人的心灵都感到十分 忧郁;有些比较胆大的人,就乘着黑黝黝的夜色,搂着一个美貌女伴的腰,在街上 翩翩旋舞,直到有过路的马车驶过,无法再跳的时候才停止。 在乡长庄院的大门前聚集着许多身材匀称的骠骑兵、宪兵和贵族侍从。他们和 那些最大胆的、爱慕军人的年青妇女尽情地欢乐着。妇女们逐渐走近灯光通明的窗 口,因为在那儿可以让人家看清楚自己的脸庞,这也就大大地有助于施展她们的娇 态,燃起骠骑兵的爱情。 宽敞的庭院里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马车和老爷们各种各样的车辆。聚集在马厩旁 边的仆人们一边抽着烟斗,一边谈论着全省贵族的是非。 杰姆普林省的副省长是一个大人物,他真可以与太阳相比;他的后面经常跟随 着一大群游来游去的星星,这就是他的侍从。当然他之所以到帕塔克来,并不光是 为了那桩谋杀案,而是正好凑上他定期出巡的日子。因为每逢春秋两季,他一定要 到他所管辖的省内几个大地方视察一番,如:帕塔克、霍孟那、托考伊以及列列斯 的普烈孟特烈依修道院。 凡是他到达的地方,人们都为他举行盛大的欢迎会,某些地方还鸣放礼炮,以 示欢迎他的到来。他的出巡行列十分堂皇华丽;一辆四匹青鬃马曳引的马车,驭座 上坐着一个马车夫和一个穿猎装的侍从;车厢后面踏板上站着两个骠骑兵,行列的 旁边有一个马夫。第二辆马车上坐着一个家庭医生,因为副省长他老人家唯恐中风, 因此他一定要当着医生的面吃饭喝酒(这样可以叫医生做他的生命保证人)。与医 生同车的是两个波兰食客。副省长常常随身带着他们两个人一起进出,因为副省长 喜爱同他们打诨说笑。其余伴随他同行的老爷们也都配备着最好的马匹,所以说, 这么一队出巡的行列,同时也是一个展览纯种骏马的马匹市场。 庭院里整天进行着各种热闹的交易:如客人们选择和交换马匹,签订合同,给 马匹配上各种不同的马具,乘着车兜一圈,然后又卸下马具等等。 今天附近所有的贵族也都在这儿会齐了,如:密里采尔、陀古舒、庞尼施、杨 托、吉兰尼和谢密烈,鲍陀家的两个孪生巨人(若说这两个壮健的年青人是由一个 母亲同时生下来的,实在很难相信,倒不如说是两个女人共同合作把他们一个个地 生下来的),以及那位身材匀称、姿态优美的宪尼(农村姑娘们一听到宪尼马车上 的马具发出音乐般的声音时,都会抛下面团,带着一手面屑赶到大门口来看一看这 辆飞驰而过的轻便马车)。 不可救药的赌徒象秋天的鹬鸟一样,也都飞到这里来聚会了。在这种情况下通 常总是有人搞起大规模的赌博,何况赌徒的嗅觉都非常灵敏。他们之中早已有人很 精确地知道,副省长将要来到帕塔克。依勃蓝尼一家、凡杰尔那特伯爵、庇利希和 魏盖依都还是昨天开始动身来的;其实有人说庇利希到了半路上又回去了,因为在 鲍尔施附近有一只兔子从他的车子前面跑过。他见到这个恶兆以后,认为还是回家 自己摆摆牌阵来得好些。宾客中间也有一些令人尊敬的博学之士,例如,本省的法 官安泰·西尔曼和菲林·卡辛茨,他们可以迫使每个失言者面红耳赤以致无话可说。 晚上,那些大人老爷们除了打牌作乐,还能干些什么呢?宾客们早已离开了堆 满食具的大餐桌,七零八落地坐在牌桌旁边。管理勃烈倩里姆公爵领地的总管老爷 阿姆勃鲁施·巴拉什哈齐,常常慷慨地宴请省内的一些官老爷,可是他把那些费用 都记在领地的支付帐上。今天他不断在贵宾们面前致歉说: “各位先生!请你们原谅我,今天邀请你们光临舍间,只有一点家常便饭招待 各位,我无法将斯洛伐克人今天在法伊先生家里所吃的早餐那样珍贵鲜美的菜肴招 待各位。”这些高贵的老爷们其实已经吃得酒醉饭饱,所以都很乐意地见谅于他, 同时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嘲笑郁金香根的事,特别是那些赌博的胜利者。 屋主人也很关心那些赌运不佳的人。他把放在一间绿色房间里的一只大铁箱打 开来,那个房间是贮藏领主金银钱币的库房;现在屋主人将铁箱开着放在那里,并 大声向大家宣布(他自己也准备到后面的房里去打牌): “谁需要,就到这里来借!”要表现慷慨大方,当然对他来说是毫不费力的。 在那个时代里,还没有出现过穷贵族、骗子和舞弊的人;至于运气不佳的赌鬼倒是 很多,他们也常常乐于去光顾那只铁箱子,因为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从箱子里拿到 钱;要是派个人在旁边看着他们拿,那就不体面了。同时我们这位使人尊敬的阿姆 勃鲁施·巴拉什哈齐先生也断定,宾客们都能按时将赌债还清(当场放入箱中或是 以后送来)。到最后算起总帐来,库里的钱钞总是一文也不会少的。 赌博已经进入最炽烈的时刻;一缕缕的鬈发乱蓬蓬地披散在额角上,胡须无力 地下垂着……正当这个时候,门突然大开,我们的法伊先生在西格·别尔那特的陪 伴下,犹如半夜的幽灵走进了大厅。 大家都高兴得从坐位上跳起来,因为法伊是省里一位很有名望的人士,一个有 财有势的老爷!曾经有过两次大家都一致要选他当副省长,不过他也作了两次声明。 他说,假使有一个人对他的候选资格觉得不合适,那就请举手表示,然后他就可以 拒绝这个崇高的荣誉。在贵族会议的代表当中是不会有举手的人的,这是完全可以 理解的,即使有,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因为加尔谢地方的贵族立刻会把那举手的 人弄死。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爱戴法伊,而是因为他们的手常常发痒,需要杀死 几个人的缘故。 副省长丢下牌,向法伊奔过去,想用亲属的礼节拥抱他(法伊是副省长的舅舅), 可是却被那威仪十足的老头儿以严肃的姿态制止了。法伊向副省长深深鞠了一躬, 大声说: “副省长老爷阁下:我不顾自己的病痛,深更半夜到这儿来,不是为了拥抱, 而是为了到你副省长这儿来请求审理一个案件,维护正义,制裁和惩办一个恶棍。 那个恶棍竟敢公然扣押我的干儿子亚诺什·布特列尔伯爵,同时那个恶棍与一个无 耻的神父朋比为奸,不顾亚诺什伯爵已经与别的女子订过婚,仍强迫我的干儿子跟 他的女儿结婚。”有几个人听到这个新闻,顿时屏了一屏气,齐声喊道:“他是谁? 这个恶棍是谁?”“无论他是谁,他是在跟自己的头过不去!”副省长冲上来 说。 副省长的话讲得十分郑重,使得大家每秒钟都感觉到他的话是那么有份量,好 象许多刀剑挂在大厅的圆顶下面铿锵作响。 但是法伊的头脑并未因此而有所糊涂。 “尽管这个亵渎神圣的婚礼已经举行;尽管我那业已成年的干儿子现在是贵族 议院中一个合法的委员,直到如今,他们还是监禁着他,强制他在新娘的寝室里过 夜。”副省长惊叫着说: “这真是可怕极了!这件事是谁做的?”“这件破坏圣规的事发生在辽斯克村 伊斯特万裘里的家里。”听到这个消息,全厅顿时慌乱起来;大家都压住喉咙一声 不响了。 副省长本人也不知所措地抓着后脑勺。 “裘里,嗯……裘里?活见鬼,是裘里?……一个很有财势和狡诈阴险的人, 他的家族很大……我们究竟怎么办呢?”“我请求你派警卫队去,而且要快;应当 立刻到辽斯克村去把我的干儿子救出来。”“但是夜已经很深了,庇施塔舅舅,” 副省长哀求似的说。“难道现在能派警卫队到贵族家里去吗?”“敬爱的副省长, 上帝在晚上是不合眼的,所以司法的人也就不应该打瞌睡。”副省长真的慌张起来 了。最初,他找了一些推诿责任的话,结果反而引起了法伊的恼怒;副省长的面孔 红得象西尔曼家徽上的那只龙虾一样,而法伊则怒气冲冲地用拳头敲着桌子。 “好吧,你到底是想立即派警卫队,还是不再想当副省长。这个话是我老法伊 说的!”威胁发生了效果。副省长屈服了,并开始去安慰怒气冲天的法伊。 “哎哟,庇施塔舅舅,我要说的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舅舅,当你一提出上帝在 晚上是不合眼的时候,我就在考虑你的话。是啊!他老人家不睡觉是很容易的,因 为他不是三年一选选出来的,他永远在我们头上! 不过,我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想什么,只有你在发脾气!喏,请你别这样严 厉地看着我。我又没有吃过你的郁金香根!当然,裘里那边,我们是要去的。而且 我立刻就要去。宪兵、轻骑兵,上马啦!真是巧得很,我们的县检察官、两位警察 局长——康陀和巴洛栖、陪审官普基和特拉魏茨基都在此地。现在立即备马出发吧!” 命运——这邪恶的东西——简直把计划都破坏了;打牌的人停止了已经开始的牌局, 一个个从自己的小桌子旁边站了起来。为了这件事,后来他们骂了好几个星期;有 的人谩骂法伊捣乱他们晚上的娱乐,有的人谩骂裘里引诱亚诺什进这样的圈套,而 且也有谩骂亚诺什的人。“他还需要些什么呢?马丽亚做他的伯爵夫人也没有什么 不可以!”他们所以这样谩骂,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牌局刚刚摆开。那些已经赌赢的 人深深地叹着气,盘算着,如果裘里的女儿马丽亚能再忍耐一下,多做一天处女的 话,那他们不知可以多赢多少钱哩。真是悲哀,这些赌徒都是这样自私、无耻的人 物! 二十个左右的宪兵和轻骑兵跃上了马鞍。警卫队出发了。看上去是整整的一个 小队。在黎明前静寂的空气中,大地好象在马蹄下呻吟和发抖。 老爷们都坐在马车里。法伊和副省长一起坐在前面的车座上,西格面对着他们 坐着,并详细地向西尔曼叙述着整个事件。西尔曼愁闷地想着,明天他一定要写一 篇长长的报告书。这件事交托给哪一个陪审官去办理好呢?谁是他最憎恨的人呢? 这是一个美妙的春天的夜晚;大地似乎梦幻着恋情,太阳的初吻给它带来了安 逸和幽思;由于大地具有慷慨的心情,它已经把这一切告知了人们。树林也在沙沙 地谈着情话,树枝上萌发出许多嫩芽,一阵阵饱含着馥郁的槐香的春风,顽皮地在 地面上拂过,吹得人们神迷心醉。一切都充满着懒洋洋的倦意和快感。 东方的天色开始起了变化;当这队人马到达彼得拉霍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发 白。黎明前的晓风好象在卷动天边上的一重黑幕。粉红色的云朵,如火花似的向四 边奔放。人们的心灵里充满了一种十分崇高的感觉。看起来,曙光好象一块变幻莫 测的白台布绷在天空上,在这块台布上不久就要有一只金盆子——太阳——开始发 出光芒了。 “天亮了,”副省长说。 “快一点!要赶快一点!”法伊焦急地催促着。 骑马的人用马刺敲着马,竭力想追过马车。他们就这样争先恐后,飞速地奔驰 着。 这时,天色更亮了。终于,男爵的庄院隐约地在树林背后出现了。 西格突然喜出望外地喊道: “这是他本人呀!你们看,他来了!”越过一片绿油油的麦苗,麦苗上面覆着 一层象浆糊一般白茫茫的浓雾,有一个人朝他们这边奔过来。 那个人根本没有考虑到哪儿是田垅,哪儿是农作物,没命地跑着,甚至有时就 一脚踢在泥块上。 “这是谁啊?”副省长问。 “这是亚诺什,上帝保佑,是亚诺什。”西格在车座上稍微欠起身子,挥动着 手帕。 “这可好啦!”副省长松了一口气,低声说,“Deo gratias !”他感到十分 满意,现在他已经没有必要去干预这件事情了。 是的。这的的确确是亚诺什伯爵。可是他成了什么样子啦。可怜的人!脸上毫 无血色,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没有戴帽子,浑身打着抖。 两个老爷立刻跳下马车;副省长亲自赶上去迎接亚诺什,在没有跑近之前,他 就用拉丁语喊着(他的目的是要使随从们听不懂他的话): “Consummastine matrimonium ,domine frater ?”那青年一双困倦的眼睛 里突然烧起一股无名的仇火。 “Non ,domine vicecomes,nes corpus tetigi.”他喑哑地说。 法伊感激地看着天空说:“愿老天多多赞颂上帝吧!”他激动得下不了车,一 动不动地坐在车上,如同一尊神像,眼睛呆呆地直往前面看着。 “一切都好啦!”副省长说。他很满意地挥了一下手,犹如抛掉一些用不着的 公文一般。 “一点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剥过皮的橘子,总还是整个的,如果目前 不让人家的牙齿来碰它,那将来甚至连希腊人也会把它当作宝贝收回去的。对于这 种婚姻,神圣的教会法庭一定会按照第二次公告的规定将它废除的。整个事件是毫 不值得介意的!何况除了你的帽子以外,什么也没有损失,亚诺什伯爵。请坐上我 的车吧!这旁边是西格,此地是你干爹……庇施塔舅舅,你怎么啦?”副省长对法 伊一看,惊恐地喊道:“你的大衣上有血!”“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法伊象 一个做出了一项重大发现的人那样,高兴地喊着。“怪不得我的身体这样衰弱,真 见鬼!当然罗,现在我明白啦!昨晚上我把水蛭放在身上,后来匆匆忙忙走出来的 时候,没有用火绒把伤口粘好。请你们快些给我找一些火绒来吧。”那时候,每一 个生活正常的人,身上都带有火绒。他们在动身出门的时候,必然随身带上火石、 火绒、打火铁、百宝箱的钥匙和一把钢的削笔刀。法伊先生迅速把身上处置好,而 副省长也在那个时候发出启程回去的命令。现在警卫队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因为 副省长是准备来营救伯爵出地狱的,但现在伯爵先生已经自由了(这位老先生很爱 高声谈话,只要不必对那些话负责任)。关于这一点,副省长在回去以后,还得写 一份正式报告书,因为现在可以预见到,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得到和平解决的。 亚诺什在坐进车厢前,请求副省长派一个骑马信差给他,好让他送一封信出去。 西尔曼从轻骑兵当中叫了一个人过来,于是亚诺什就把一封分量很重的信交托 给他。信封上写着这样一个地址:“鲍尔诺茨城,我的亲爱的尊敬的未婚妻比罗什 卡·霍尔瓦特收。”“这封信你是在什么时候写的?”法伊问。 “昨天晚上。”“在那边,在城堡附近吗?”“是的,在那边。”“这样说来, 你们没有在一起住过?”他继续问。 “不,住过。”“你别回答得象药铺子里给你开药方那样简单。你好好地一件 件按着次序讲吧!”亚诺什,正象其他人一样,如果谁处在他的地位,也一定会因 为发生那些事情而搞得昏头昏脑的。结果,他就从亚当和夏娃开始讲起,叙述他们 如何到裘里家去,那个人如何灌醉他们等等。 “好吧!这事件的整个内容我们基本上已经明白了,回头我们再详细谈吧!不 过,现在你把你在举行婚礼以后所发生的事情讲一讲。”“一切事情都是预谋的。 那些被裘里收买的以及知道自己在那出戏中扮演什么角色的仆人们,突然都一个个 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被反锁在楼底下的一间所谓办公室里。过了些时候,有一 个仆人给我拿来一顿晚餐和一叠被褥。我揪住他的脖子,想掐死那个混蛋,因为他 在那出戏里扮演了一个见证人的角色。但是我看见门背后站着一个武装的警卫,这 也就是说,我要逃跑,也是没有希望的了。”“你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吗?”西尔曼 很感兴趣地问。 “不知道。”“谈下去吧!”“当那个混蛋滚出去以后,我又写起信来。我忘 了告诉你们,在举行了那个白痴式的结婚仪式之后,我就坐在房里写信给比罗什卡。 这封信费了我好几个钟点,几乎到十点半才写完。我把这个深恶痛绝的事情全部写 在信上。可是我的悲痛好象一只无底的桶。我痛苦得失去了知觉,倒在安乐椅上。 我进入了蒙眬和昏迷的状态。我的眼睛睁着,但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对所发生的 这一切事情,即使我能明确的理解,但知觉已经失去它的作用。我突然感到自己被 吊到空中去,不过我当时处在昏迷状态中,这对我来说是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只是 在我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听见有人在我的身边啜泣。我立刻跳起来,并且被出 现在我眼前的一幅景象惊愕得不知所措。房间里,在一只铺有白色花边网纱的床头 柜上点着两支蜡烛。男爵的女儿伏在床上,悲伤地哭着。这是幻象,还是梦境?难 道我是在这间房里过夜的吗?蜡烛本来是点在书桌上的,而且并没有这样的床铺。 我开始渐渐地清醒过来,知道这不是我原来睡的那间房间,他们是用一种机器把我 抬到这儿来的,他们所玩弄的那出喜剧的最后结局就是如此。”“嘿,这些畜生!” 副省长弹了一下舌头说。“挺有趣的境遇!那末你对这个姑娘怎么办呢?”“没有 办法。我甚至连看都不去看她一眼。”“慢着,她是光着身子,还是怎么的?……” “不,她穿着衣服躺着,把脸偎在枕头上哭。”“嘻嘻,她的品貌不错吧?上一次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含苞未放的花蕾哪!”“十分漂亮。”西格回答着说。 “亚诺什伯爵,你血管里流着的完全是冷血!”“纯洁的爱尔兰人的血液,” 法伊打断他们的话,说道。“姓布特列尔的人都出身于爱尔兰。从前他们都是山羊 哺育大的。”法伊常常爱用这句笑话逗引他的干儿子。 “那末姑娘也不想和你谈话吗?”副省长再三追问着,他非常喜欢打听别人的 秘密,即使对自己并无任何益处的秘密,他也爱打听。 “是的,依我看,她有两次想同我讲话,把手从背后向我伸过来,我得承认, 要不是她的行动活象一种没有经过好好排练的表演,她一定会感动我。她含糊地说 :‘请原谅我!是他们强迫我的!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情愿的……’我回过脸去背 着她喊:‘夫人,你绝对不要和我讲话,我不承认你,我甚至连你的声音都不要听, 绝对不要!’我的脸朝着外面,在窗户旁边整整地站了一个通宵。我曾想敲断铁栏 杆……”“我跟您说,花烛之夜是最美妙的一个晚上!”西尔曼晃了晃脑袋说。 “这么说,你敲断铁栏杆了?”法伊问。 “这对我是力不从心的。”“那末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很简单。天亮的 时候,房门开了,轻轻地走进一个头发花白的仆人,我在裘里家还没有看见过这个 人。他问,是否要把衣服拿去洗。我回答他说:‘难道您没看见我的衣服都穿在身 上吗?’在他后面又有一个很漂亮的侍女探进头来说:‘伯爵夫人,请您吩咐,是 不是在床上进早餐?’那时候,我完全明白,为什么要把我吊到楼上来,就是为了 使那两个新的‘见证人’看到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那只老狐狸布下了一个多么狡猾 的计策!我猜想,我扮演的那个角色,在这出戏中显然已经结束,以后我就自由了。 我穿过那扇敞开着的房门走了出来,绕过饭厅,跑到楼下,直朝院子外边跑。那时, 大门也豁然打开了,于是我就光着头拚命往外跑。”“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至少 也得把那个侍女辱骂一通,应该对那个强迫和你结合在一起的新娘,报一下仇。” 西尔曼说。“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报仇总是令人痛快的,尤其是用这种方式!”法 伊下结论似地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过我们现在应该考虑,对裘里那种横行 不法的行为如何狠狠地报复他一下。应当把裘里造孽的灵魂放到热锅里去煎一煎。 决不能白白地饶恕他的这种勾当。”“我亲爱的保护人,我害怕这会给我们带来很 多麻烦。”“你一点也不用害怕。要忍耐,也只有忍耐。让我来办理你的事吧。” 亚诺什垂头丧气地犹豫着说:“这一定又要化费好多时间。我忍耐得够了,而且不 知道比罗什卡会怎么说?她是否同意等着我不结婚呢?”“如果她爱你,她一定会 同意,如果不爱你,那你可以相信我,在匈牙利姑娘多得象田里的金花鼠一样!” 亚诺什听了那几句话,更加闷闷不乐了。他的心完全贴在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个姑 娘身上,眼睛里根本没有看到所有的田野和在田野里乱窜的金花鼠。 这时,老法伊已经不能无动于衷地看见干儿子那种痛苦的心绪和悲切而温柔的 表情。他用两只粗大的手掌抱住亚诺什的头,亲切地理着这个青年人乱蓬蓬的头发, 安慰他说: “好吧!你不要这样悲痛!我总是在这种时候想起你那可怜的母亲。 你笑吧!即使为了我。别这样吧!你这个固执的人!孩子,我见到你这样笑, 我就想哭。你好好儿笑吧!你要相信,这是暂时的、不长久的雨点儿!今后,你要 听我跟你说的话!”“我听,我亲爱的保护人。”“我告诉你,菲歇尔男爵——爱 格大主教——是我的朋友。”亚诺什并没有立刻理会到这是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情。 “我要把经过的事情告诉他,他只要吹一口气,他们的全部鬼计就会象气泡一 样破裂。”然而这还是不能消除亚诺什的痛苦,所以法伊又找了个新的理由说: “孩子,我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必要时,我就亲自上罗马主教那儿去跑一 趟。我亲爱的孩子,要知道,他对我……嗯!……”为了安慰亚诺什,法伊想说些 令人感动的事,如主教和他是亲戚等等。可是他想了一下,又用另外一种语调补充 说: “……我不能因为这件事而玷污自己的美德。”那时,他们的车子已经驶近帕 塔克;法伊庄院四周的大菩提树和栗树,都彬彬有礼地向他们点头致敬。太阳赶走 了晨眠,用自己的光彩照耀在铁塔上。不过庄院的大门口,有一朵预示着大雷雨即 将来临的乌云在等候着他们——法伊太太站在那边。她手里拿着一把当武器用的小 扫帚,气势汹汹地挥舞着,等候她的丈夫到来。 老头儿恐惧地缩着头,遮上一条大绒巾。 法伊轻轻地对副省长说:“老弟,我们将要挨到一顿痛骂啦!假使你有良心的 话,那你现在就应该救我一下。”“可是安娜舅母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喏! 都是为了那些水蛭,因为我生了病,从床上溜走了。不过你也懂得,一个人有长处, 也一定有短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