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家所欢迎的证人 发生不幸事件的消息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从而也引起了对裘里的极度愤恨和 对比罗什卡的同情。大家都忙着把消息传来传去,说:在奥拉斯辽斯克村的历史中, 又记上了一位牺牲者:比罗什卡的父亲死了。 虽然城里的人都不认识比罗什卡,但他们都感到悲伤。很明显,根据天性来说, 人,到底还是善良的比凶恶的多,当然,这只有在对他们自己既无好处,也无坏处 的情况下才有可能。 “可怜的小比罗什卡!”人们说,“他们起初夺去她的未婚夫,而现在又杀死 她的父亲。同时,在发生这些不幸的事件以后,神父们还宣传说,上帝是安排得很 明智的。”在亚诺什家附近的各个大街小巷里,都挤满了一大群一大群的人,他们 都想听听详情细节。被爱格城的太太们派来送花给霍尔瓦特灵柩的那些男佣人和女 佣人好不容易从人海里挤过来。但是,还有更多的人一清早就成群地挤集在大主教 宫廷前面的飞利涅姆切街上(现在叫做谢庆街)。当裘里到来时,满街喧起一片可 怕的吵闹声;法律系学生大声地喊出骂人的话,而且,群众中还有些人甚至向老头 儿投以泥块和石头。 为了对付这种敌对的行为,裘里就从口袋里拔出手枪,无耻地威胁着说: “谁要碰一碰我,我就要他的命!”连老头儿们也都走出来看了,其中有些老 头儿站在小店旁边,观看着群众激动的情形;要知道,激动的人群,其场面之壮观, 真不下于波涛汹涌的大海。市政府委员珈鲍尔·卡尔波恩那依老爷也站在他们中间 ;他同站在自己身边的其他下级官员说: “你们让裘里安静些吧,这跟他完全无关。虽然有人说他跟所有的坏事都有关 系,但是这次是霍尔瓦特自己去挑动他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子弹不是麻雀,它是不会辨别应该往哪里飞的。这颗害人的子弹象小金虫一样 在空中飞过来。这跟裘里完全无关,因为他也是神父手下的牺牲者;这跟神父们的 良心有关系。既然教会法庭关着门讨论和审问证人,那末为什么神父们不把所有在 庭上讲的事情都保守秘密呢?他们是造谣中伤的祸首。”“造谣中伤的人不是神父,” 那德婶婶为他们辩护道。这时,她正拿着一只画有黄色郁金香的盘子,带着一斤肉 回家去,由于她想听听那些深明道理的谈话,所以就在半路上停了下来,“不是神 父,而是他们的女厨师。”这时,在大主教宫廷的楼上,第一个被审问的是西格· 别尔那特。 西格雄辩地讲述了亚诺什和比罗什卡的纯洁的爱情。 他说,亚诺什是满怀着热爱比罗什卡的感情来到辽斯克的。因此,假使合理地 考虑一下,我们无论如何不可能设想,这个突如其来的婚礼是在伯爵同意之下举行 的。事实上,从头到尾,一切都是用武力强迫举行的。在亚诺什急着要向裘里声明 之前,甚至是要想面对面谈一句话之前,神父早已被邀请到里面来了。傍晚,他, 西格,听到亚诺什的绝望的叫喊声,他即向发出喊声的地方奔去,当他发现那个罪 恶的地方,并经宪兵的允许从钥匙孔中偷看的时候,他就看到裘里紧紧地抓住亚诺 什的手腕,按体格来说,亚诺什的身体是很弱的。亚诺什伯爵想挣脱逃走,但是神 父在这时候就赶紧用法衣盖住新郎和新娘的手。 显然,法官们已经受了今天那件新的事件的影响,他们都坐着一声不响,没精 打采地好象被浸在水里一样。只有检察官提出了几个问题。 “那末,神父是在秘密谈话之前到那里去的吗?请问证人,你怎么解释这一点 呢?”“当然是神父和裘里串通好了的。道理是很明显的,主持审判的神父们是用 不着多想的……”“证人所指的是什么?”“我所指的是,”西格勇敢地回答说, “假如一棵树结果比平常的树结得早,那就是说,它的花也谢得早。”“嗯——是 ……”那时候,所有的情节好象十分惊人地一下子都从袋里倒了出来。 “好,那末为什么宪兵卡日马利和叶辛卡没有提到,证人能够从钥匙孔里去偷 看呢?”“因为他们完全被收买了,他们处在裘里的势力下面,只能讲一些对裘里 有利的事。”“为了要查明这种情况,需要再审问他们一次。”审判长说。 装在四个石膏柱上的大时钟已经敲了十二下,但是由于法庭今天比平常开庭得 迟,所以神父们决定再继续审问,于是大主教的侍从,走到各证人候审的房间门口, 喊道: “约瑟夫·维顿卡!”没有回音。 修奇律师在走廊里到处找他,高声喊着:“维顿卡,维顿卡!”但是回答他的 仅仅是回声,找来找去找不到维顿卡。“五分钟以前我还看见过他的,”到处都有 人在说着这样的话。维顿卡好象石沉大海似的失踪了。 庭上就不得不更动一下审问证人的次序,决定先听听在婚礼后第二天早上看过 新房的那两个佣人的口供。但是审问这些证人,就等于在吃一种甜品,不过这种甜 品一定要等到人们能体味到它的全部美味时,才能使人去尝一下滋味;这就意味着, 今天显然办不成事情了。 不过,如果讲到神父们,那末他们甚至在送殡的时候,也准备细细地回味一下 引人入胜的情节。至于谈到亚诺什家的人,那维顿卡的失踪对他们说来是一件很大 的不愉快的事。直到中午还是没有找到他。修奇律师找遍了全城,但无论什么地方, 都找不到这个木匠,毫无疑问,维顿卡逃跑了。 骠骑兵当即应命全部上马出发,要不惜任何代价把逃跑的维顿卡追回来;因为 将近中午时,他还在大主教的宫廷里,那就是说,在这么一段时间内,他不可能跑 得很远。 那队追缉人员奔遍了所有的角落——搜索过华尔海奇山、哈杜海奇山上密布树 林的山坡,以及爱格河两岸的柳树林子。 这个新的打击使亚诺什完全瘫倒了,他闷闷地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西格也决定不走了,虽然那辆盖着稻草的灵车已经准备齐全停在屋檐下。怎么 能带着维顿卡逃跑的消息去见法伊呢?要知道,这等于说,一切都完了。于是,西 格直等到傍晚,他希望在傍晚之前能找到维顿卡。 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派出去追缉的骑兵什么结果也没有带回来。 傍晚,灵车不得不出发了。西格伸直身子躺在车里香喷喷的稻草上面。两个佣 人掌着灯在车子的两旁走着,因为到黑薇沙去的那条道路不好走;离开车子不远的 地方,八个骠骑兵骑着马跟在后面,这些马都用小步跑着。 他们就这样静悄悄地前进着,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车上载着什么东西。车 子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着。那四匹马本来可以跑得快一些,可是车子上的稻草,即 使已经用棍子压着,但仍然由于车子的颠动而向两旁边散开去,因此,佣人们常常 得理一下稻草。那天晚上,天色黑得很厉害。固然,有时候在天上也偶然出现一下 一个细细的、镰刀形的月亮,但不久,它又被那些在天上慢慢爬行着的厚厚的乌云 遮住了。西格在稻草中做了一个浅浅的窠,就躺在那里打起瞌睡来,但他总是不能 熟睡,因为车子在那高低不平的路上行走,总是不断颠簸着。 “睡不着,不要急,少爷1佣人们安慰说,“因为躺在你下面的那一位已经睡 熟了。”上半夜没有发生什么事,可是到了下半夜,一个提灯的佣人突然扯开喉咙 大叫起来。他用力把灯甩出去,把灯打得粉碎,同时拚命向城里奔回去。西格一哆 嗦,醒了过来。而另一个提灯的佣人一边追赶他的同伴,一边叫喊着: “伊舒托克,站住!你怎么了?!是不是踩着玻璃了?”(晚上天气很暖和, 仆人们都是赤着脚走路的。) 可是伊舒托克一句话也没回答,大叫着向前跑去。那时,他的同伴摇了一摇头, 朝四面看了一下,并用灯照照马车和四周围的地方,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西格从 马车上跳下来,并吩咐他们去把伊舒托克找回来。看上去,那个小伙子大概是发疯 了,不过骡骑兵们一定很快就能把他抓住,带回来的。 马车一停下来,在黑夜的沉寂里只听见马蹄的得得声,又等了一会儿,就听见 伊舒托克的声音,他正在激动地向骠骑兵们叙述着一件事情。 “你发疯了吗?”当骠骑兵们和另外一个提灯的佣人走近时,西格大声怒叱着 他说。 “圣母玛丽亚!怎么,你还活着?”他惊奇地说。 骠骑兵们哈哈大笑起来,而伊舒托克紧紧地抓住缰绳,靠在马旁边,牙齿在打 战,同时呻吟着,不断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上帝,上帝!慈爱的上帝!”“你看见什么了?”“什么?老爷的脚伸出来 了。”“哪一个老爷?”“过世的霍尔瓦特老爷!我可以对着上帝起誓,我看见他 的鞋子和一条裤腿!”“你这傻瓜!”一个老骠骑兵约瑟夫·鲍尔达施责备他说, “他再也不可能伸出脚来了,因为是我今天亲手把铅做的棺材盖给他盖上的。” “真愚蠢!你是在做梦吧。”西格安慰着伊舒托克说。 “不,少爷,我可以吊在十字架上发誓!我不是怕自己影子的那种人,我参加 过三次战役,哈奇克将军亲自赐给我奖状。我看见的,一点不假,我看见的!我还 可以指出他伸出脚来的地方。费丁老哥,你到这里来照一照吧。”费丁走过来,照 了一下马车的后部。那里竟然真的有一个死人可以从棺材中伸出脚来的窟窿。一个 骠骑兵勇敢地拔出马刀,随便开玩笑说: “好啊,虽然我没有得过哈奇克将军的勇敢奖状,但我要去碰一碰这个死人!” 说着,他就用马刀朝草中刺了两下。 传来了一声低微的哼叫声,接着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吼叫声。大家都战栗起来, 西格甚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而那个雄赳赳的青年骠骑兵,竟然也吓得掉下了马刀。 大家都非常害怕,甚至有一匹马似乎也懂得是怎么回事,可怕地嘶鸣着,与套 在一起的马匹互相碰撞起来。只有年老的鲍尔达施没有后退;他稍微捻了一下灰白 色的胡子,然后象一位军事使者一样,大声对死人说: “死人,你听着!为了圣父、圣子、圣灵,我同你说话!假使你是仁慈的—— 你说吧,你需要什么。如果你不需要什么的话,那么你就和上帝一起走吧,否则我 就要用马枪打你了。”啊,真是妙极了!死人居然回答了,但是他的声音轻得好象 从地底下传上来似的: “啊——哟——哟!我不是死人,我是维顿卡!”“维顿卡!”大家脸上立刻 开朗起来,发出响亮的笑声。 没有一件事能够比这件事情解决得更令人高兴了。只有那个从手中掉落马刀的 骠骑兵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那个提灯的佣人伊舒托克却骄傲起来,因为事情终于 得出了结果,这个结果证明他是正确的,他的确看见过脚。不过最高兴的还是西格, 因为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重要的证人。 “好吧,爬出来!”他大声喊道。 维顿卡先伸出一只脚,然后又伸出另外一只脚,最后,他就象蛆一样蠕动着, 爬了出来。 “这是我,可是谁把我刺伤了。”“你可知道我们已经找了你一整天啦?你怎 么会到这里来的,你这不幸的人?”维顿卡犹豫了一会,他不知道是否要向他供认。 后来他就耸耸肩头说: “噢,是这样的,我本来想开个玩笑。我想叫马车载着我去游玩一下。我很想 去看一看我在曼陀克村的母亲,而你们恰巧是到那里去的。 所以我就躲在稻草堆里了。”“可是,上帝保佑,你在草下面怎么没有闷死呢? 真不懂!这是否可能呢?你是用什么呼吸的?”“哈——哈——哈!”维顿卡大笑 起来,“人家叫我万能木匠,难道是白叫的吗?早上有几个工人到我家里来请求我 :‘老爷,请你告诉我们,怎样布置马车?’我就对他们说:‘让我来做吧。’他 们把棺材放在前面,而我在后面放了两袋燕麦,于是在这中间就留下了一个空隙。” 维顿卡之所以能够躲在那里,这是由于他是个身材瘦小而匀称的小伙子。在车子的 底板上,有一个小洞,它比一只狗能钻得过去的洞还小些。因此维顿卡用肚子贴在 两袋燕麦中间躺着,舒舒服服地呼吸,要是事情发生在白天,他甚至还可以欣赏路 上的风景呢。 “那末你刚才为什么要把腿伸出来呢?”西格很有兴趣地问,“想逃跑吗?” “您这是哪儿的话,老爷?后来我想起爱格城里审问证人的那件事来了。那时,我 就对自己说:‘维顿卡,你要倒楣了。法伊老爷要剥掉你的皮,你还是回去吧!’ 因此我就把脚伸了出来。”“你必须回去,而且要立刻回去!你有没有带干粮?” “我身上带着一袋面包和火腿。”他立即又爬到那个洞里去,并从里面拿出一只口 袋来。 “一路平安,老爷!我去了。”“喂,不行,维顿卡,你真太性急了!我派两 个骠骑兵送你去,以免路上遭到什么意外。鲍尔达施叔叔,你再带一个人陪着维顿 卡一起去,你们保护他,要象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甚至还要保护得更周密些。” 这时,维顿卡才真正害怕起来。本来他想反对,因为他已经不是小孩子,既不怕鬼 怪,又不怕恶魔。可是他马上就明白了。派兵护送他绝不是为了尊敬他。维顿卡跳 到地上,悲痛地呜咽起来,把西格喊做“亲爱的西格”,“宝贝”,“心肝”,恳 求西格让他完全自由,因为假使他去出庭作证的话,裘里一定会用枪把他打死。要 知道,连霍尔瓦特那么一个大老爷也被他打死了。他希望主人不要把他送到死路上 去。他要是死了,那个不幸的寡妇卡杜什卡将怎么办呢?! 但他的一切哀求都是枉然的,因为西格是一个心肠很硬的人,于是,两个骠骑 兵就把维顿卡象犯人似的押到爱格城去了。不过,应当承认,他们在外表上对维顿 卡还是保持着尊敬的态度,一路上他们都称他为“老爷”。 早上,在亚诺什的住宅里,大家都因为找到了维顿卡而感到非常高兴。但是, 他们在把他送到主教的宫廷去之前,的确花了不少的气力。 经过长时间的劝说之后,维顿卡才答应到那边去,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一定要用一辆四面遮起来的马车把他送到宫廷里去,同时马车里还要有两个武 装的骠骑兵和他坐在一起,并且要他们一分钟也不能离开自己。 骠骑兵陪着他走到法庭大厅前面,同时还要等着他回出来。然后再陪他乘上那 辆遮起来的马车。毫不停留地一直把他送到波佐什交给那个正在为他担心的、把温 柔的眼睛哭得肿肿的、美丽的卡杜什卡。 一切都按照维顿卡所请求的那样办了。可是,对这位“老爷”来说,无论他们 用如何盛大的排场把他送到法庭去,这总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天。他一路上战栗 着,好象要把他送上断头台去一样。维顿卡虽然一夜未睡,又加上肩部受了伤,但 是,当他出现在法庭审判委员前面的时候,他的胆量就惊人地大起来了,他下了决 心:“不管怎么样,冒一冒险吧,”于是他就毫不隐瞒地把全部实情谈了出来。他 谈到裘里所定制的升降机,谈到如何制造它和使用它,以后又如何毁掉它,并且也 谈到裘里的全部阴谋:诱惑他可以得到一笔巨款,并劝他靠那笔款子用别人的姓名 隐居在国外。神父们听了这些话都气得怒发冲冠。 维顿卡的供词引起了非常强烈的反应。全城都轻松地喘了一口气,大家都说维 顿卡给了裘里一个致命的打击。现在裘里男爵和他的同谋者都可以见鬼去了。亚诺 什胜利了。 大家都只谈着维顿卡的事。当时曾经有人说,他好象一只别针,这只别针戳破 了一个吹得很大的谎言气泡。 维顿卡一下子就成为名人了。甚至在深夜也有两个艺术家(在大主教宫廷周围, 常有许多爱好绘画的人在那里闲游)死盯着他,要画他的肖像。当地的一些热心的 太太们在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内敏捷地编了一顶桂冠送给维顿卡。但是那顶桂冠并未 到达维顿卡的手上,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在遥远的地方了。那辆由骠骑兵保护着的 马车沿着去乌叶海城的道路上疾驰着。如果他要留在爱格城里的话,那些法律系的 大学生们很可能要为他举行一次火炬游行,但一切事情总还是以谦逊为上,所以维 顿卡就乘着马车走掉了。 他的马车上套着四匹十分漂亮的马,在路上遇见他的人都把他当作公爵,深深 地向他鞠躬。那辆车在整个路程中一直在轻快地敲击出一个声音,似乎在呼唤着: “卡杜什卡,卡杜什卡,卡杜什卡……”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