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判决 我本来想拿鱼来打比方,因为鱼非常愚蠢;可是我担心它看不见水面上反映出 来的东西。因此,我就拿水藻虫来打比方,因为这种虫浮游在水面上,可以很清楚 地看到反映在水面上的树梢的影子。所以,假如这种虫能够判断树是什么样子的话, 那么它一定会作如下的回答:“树是绿色的,它是一种形状非常奇怪的创造物:它 的下面是树梢,而顶端是粗大的树干;所以说,粗大的树干是支撑在细小的网状的 叶子上面的。”聪明的水藻虫在结束自己的解释时,会这样说:“如果我们在有树 的地方游水的时候,没有证实这些树真的是模模糊糊的,那么,这一切当然是很难 以相信的了。”自欺欺人,就好象水藻虫所能够告诉我们的那些事情一样,是人的 习惯。人如同水藻虫一样,甚至也不能推测,它怎么会弄错,怎么会根据水面上的 倒影来判断事物。从水藻虫这个例子,可以理解,自古以来为什么人一直认为,决 斗中所流出来的鲜血是最光彩的明证。 杀人——是一件极不愉快的事,即使是用决斗时的那种“英雄”方式来杀人, 也同样是不愉快的。我们常常讲到那些做这种事的人,说: “难道他在杀人之后还能安静地睡觉吗?”但是不管怎样令人奇怪,这种人总 能得到大家的尊敬,虽然事实上他并不见得纯洁,也不见得好,只不过使别人的血 溅在自己的手上而已。其实,他是愈来愈远地离开了好人,走向地狱。他的半个身 子已经沉浸在地狱的油锅里,因为一到晚上,他已经是属于恶魔的了。 即使我们都很了解这一点,但我们还是认为:在决斗时杀死对方的人应该是更 受尊敬的。 自从霍尔瓦特被杀以后,裘里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从那时起,他好象被荣耀的 光环包围着。裘里嫁女儿的那种方法本来就使大家十分愤恨和反感。但是,现在当 他用枪杀死了他的对手——那个少女的父亲以后,他就完全从一个坏人变成为一个 真正的恶魔了。 这个人妖是匈牙利一个有财有势的人,每个人都不想得罪他。人们都不打算竭 尽全力去铲除他,却只想尽量避免同他见面。甚至还有一小撮人愿意做他的信徒, 因为和有势力的人结交是有好处的。 人类的头脑里可以凭空赞扬他的势力和勇敢,虚构出一套不是他本人实际所具 有的品德,添加在这一类人的身上,甚至把一些十分漂亮的、不是他本人所讲得出 的辞句,说是出诸他的尊口。 真的,霍尔瓦特被杀的消息在大主教的宫廷里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据说这些消 息是裘里在“三牛”旅店里对一个青年神父说的,而那个神父在访问了苏青卡神父 以后,曾埋怨说: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够再高升了。 “现在高升的机会可多哪,年青人,”裘里说,“肯定地告诉你,在最近几天 内,将要一下子安葬好几个神父。”法庭审判委员之一普鲁琴斯基神父的女厨师在 市场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把它告诉了自己的主人,并且还补充了一些资料,说那 个做棺材的马斯利已经买到了许多干燥的桃木板。 从这一天开始,审问见证人的会议厅里不再有一句话往外传出来了。而且任何 一个神父,不论在家里或在社交场所,都不再发表关于诉讼的私人意见。如果有谁 问起这件事,那末,神父就懒洋洋地皱起眉头,用一种不肯定的声调敷衍道:“嗯, 嗯!”总而言之,好的手枪也可能是最好的锁。 当时,法庭的审判又拖延了将近一个星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要听听另外一 些证人的意见,也就是所谓“代表社会舆论的证人”的意见,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 需要再审问一下某些见证人。 后来,等到那些参加这出轰动社会的戏剧的人各自回家以后,即是在亚诺什回 到波佐什、裘里回到辽斯克以后,双方就开始打笔头官司了——这是辩护律师大显 身手的时刻(唉,现在最好能把彼烈维茨基从坟墓中拖出来!)。 许许多多的“答复”、“抗议”、“对答复的驳斥”、“最后的答复”,使这 次审判又拖延了一年半。在那一段时间里,比罗什卡孤单单的住在鲍尔诺茨的别尔 那特家里;在老霍尔瓦特未死之前就写好的遗嘱里,这位别尔那特被指定为少女的保 护人。法伊和亚诺什不停地在波若尼和维也纳进行活动,寻找一些有势力的、可以 左右神父而使诉讼获得胜利的庇护人。 裘里和他的女儿也没有浪费时间。马丽亚差不多访遍了所有的大公,所以皇宫 里的一个侍臣沙尔恰尼(他是当时一个消息最灵通的人物) 写道:“那时,没有一个有名望的人或有势力的人没有参与这件著名的和奇怪 的诉讼,并且在这件事上(他在括号中补充说)有些人还叫自己出了丑。”对于寻 找庇护人这件事,在匈牙利从来也没有象当时那样盛行过(虽然,匈牙利的风土习 惯在别的时期里对于庇护也不见得有很严格的限制)。爱格城大主教的最大愿望就 是要找一些有势力的庇护人,希望他们能够帮助他得到阿姆勃罗施大主教死后空下 来的那个爱斯杰尔贡的大主教的位子(那个时候,大主教的驻地是在那其松白脱)。 至于爱格城的其他神父,他们也存在着幻想,希望能获得派到希腊去的任命,因为 那边有些主教的职位还空着没有人去顶替。 因此,使得大主教伊斯特万·菲歇尔男爵最高兴的事就是有几个有势力的人答 应帮助他去得到公爵——大主教的职位。突然,大主教接到了许许多多信徒的来信, 有的是这方面的信徒,有的是另一方面的信徒。 事情到了有许多人都来关心你的时候,那总是一切都顺利了!敬爱的神父先生 们也应该满意了,因为那些官高爵显的人物也同样写信给他们,保证他们有获得某 个主教位子的可能。这些诺言好象灯塔一样,一下子给那些神父们照亮了道路,并 且帮助他们越过那道要呈验公文、证件和证据的黑暗的关口。 起初,无论是大主教或者神父们,都很满意这一切,但是经过一定的时间之后, 情况就变成十分为难了,因为有些人答应,只有在亚诺什和马丽亚·裘里离婚的条 件下才能帮助他们;而另一些人则答应只有在婚姻有效的条件下才能帮助他们。因 此,大主教和神父们在喝了几杯红酒后,遇到心情高兴时,便说:“一个人到处都 有朋友,这是好的。”但是,当他们心情不佳时,他们就叹息着说:“啊!有多少 个敌人啊!”终于,书信、驿官以及那些经常出入于宫廷的信使(他们带来的信件, 有的充满着威胁,有的充满着诺言)把大主教纠缠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有一次他 甚至痛苦得叫起来: “如果这个诉讼再拖延下去,我就要进疯人院了。”当然,诉讼还是要拖延下 去,因为那些辩护律师都要显一显自己的学问。根据普通老百姓的意见(这些意见 就象水藻虫所发表的关于树的见解一样),法庭的判决主要应该依靠辩护律师的三 段论法,其次是依靠他们那些奥妙的论据,就好比树干应该依靠细小柔软的小树枝 一样。 过了好久,匈牙利这四个省里的居民还是常常想到律师修奇讲过的某些话,不 然,就是称赞裘里所聘请的那个律师,致命地破坏了维顿卡的声誉,宣称维顿卡是 被亚诺什家族收买的。这可以由下面的事实明白地看出来:一个普通的木匠在他们 家里可以拿到两个副省长所拿的那么多的工钱(这可以由现成的文件来证明),可 是在这些时间内,他在伯爵的住宅里只做过牧牛姑娘坐的一只小板凳。如此说来, 这个小板凳的价值比世界各国的王座还要值钱了……人们由此而得出结论,裘里的 律师的本领要比亚诺什的修奇高明。可是大家却又说,可以意料得到,亚诺什家族 一定会再聘请一位但莫斯芬再世的律师。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因 为亚诺什家族为了进行辩护,完全可以叫他口里不放小石子而放金子。 最后,律师的辩护结束了,并且在一个寒冷的正月的日子里,教会法庭召开了 最后一次会议,秘密地关着大门作出了一个决议。 三个神父投票赞成离婚,三个反对。但是在这个会议上谁同意,谁反对,甚至 连最善于打听消息的人也无从知道。 据说,当审判长知道表决的分歧以后,犹豫不决地想了好一会儿;由于激动, 他的额角上冒出了汗珠,后来,他从烟盒里拿出一些鼻烟来,用不自然的声音说道 : “为了考虑到意见的分歧,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根据教会的惯例, 同意那些反对解除婚姻的人。”这样一来,教会法庭就宣布亚诺什和马丽亚·裘里 的婚姻仍旧有效。 这就是结果。 但是,世界还继续存在下去。冬天的太阳,还是跟从前一样,笑眯眯地窥视着 窗口。也没有发生地震,因为为了公正起见,应该发生地震,毁坏这个宫廷;那些 挂在墙上的古代的主教们也没有从镜框子里跳出来。什么动静也没有,好象天上没 有上帝一样。只有法律系的大学生得知了法庭的判决以后,立即在晚上打碎了各个 神父家里的窗子,不管是哪一个神父——投票赞成解除婚姻的也罢,投票反对的也 罢。 当神父们家里的玻璃窗被打得砰砰响,石子和臭鸡蛋往房间里纷纷丢进去的时 候,大主教的宫廷里却又安宁又平静。大主教甜蜜地睡在雪白的枕头上,做着快乐 的梦。 他梦见,从天上下来一只头戴宝冠的松鼠,拖着一辆配有红色挽具的小金车。 小车的轮子很快地在乳白色的空气中转动,但是看上去,这完全不是空气,而是陡 峭的斜坡,松鼠好象从那令人头晕的高空驰向万丈深渊。突然旁边飞过两只白鸽, 但是车轮却把它们轧死了,小鸟带着折坏的翅膀从空中跌下来,而松鼠仍旧继续向 前急驰着,它头上的宝冠闪闪地发着光。奇怪,这只松鼠同路易皇后很相象。后来, 这辆华丽的小金车就在陆地上出现了,停在大主教的住宅跟前。大主教的两个骠骑 兵巴里和裘克跑近松鼠,他们一下子就变得很小很小,好象平常蜜饼上做出来的小 人儿一样,他们从车上搬下一件东西——金的胡桃。大主教抢过这颗胡桃,用牙齿 咬碎它(然而他一共只有一只牙齿)。咬碎了,胡桃里面有一个红的东西。大主教 把它拉了出来,翻来复去地瞧着它,他看见胡桃的红心在长起来,慢慢的长起来, 后来,忽然变成了一顶红衣主教的帽子!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