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眼看去,科罗拉多州的巴黎决不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小镇。就是看上第二眼、 第三眼,也不会发现它有任何隐秘的辉煌之处。这个小镇是在一九五九年的淘金 热中建立的,开始时开采金矿。当金矿采尽时,这个小镇生存得很艰难,直到银 矿的发现给它带来新的生命。这个小镇坐落在落基山脉中部的一个山谷里,它之 所以能幸存下来,和它所在的位置及分不开的;它位于一条铁路支线的末端,当 这条铁路支线从丹佛城费力地爬上山脉时,把生活必需品带给了当地的矿工,当 它下山返回时,又把矿石运回丹佛城。 虽然莉拉也明白,如果因为这个小镇的名字而对它抱有很大的期望,是愚蠢 的,可她还是对它寄予不小的期望。但是,当他们四个人从火车上下来时,她立 即觉察到自己对它寄予这样的期望实在是太愚蠢了。巴黎,科罗拉多州的这个小 矿镇,和它据以取名的那个大城市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镇上,没有林荫街道,没 有古老的建筑物,也没有高耸的人教堂;只有一些简朴的木头房子,大多设有虚 假的门面,坐落在一条肮脏的街道的两侧。莉拉看惯了东海岸地区更古老、更正 式的城镇,觉得这个小镇缺乏砖房和石屋,给人以一种临时的感觉,仿佛它是孩 子用搭房子玩的积木造的,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它拆掉。 镇上的商业几乎和在东、西部地区任何城镇所能见到的一样。有一家杂货店、 一家挂有手写的“味美家常菜”招牌的餐馆、一家楼上设有报社的理发店、一爿 很小的肉铺、一爿兼营马车出租业务的铁铺、一个银行和两个酒馆。一点也不像 个大城市,莉拉从平台的有利地位俯视这条满是灰尘的主街时,心里暗想。 当毕晓普安排他们的行李时,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沮丧情绪。不管这个小镇看 起来多么不起眼,在不远的将来,这里将成为她的家。一路上,和她一起旅行的 那个男人很少说话,即便开口,也只吐几个字,而那两个孩子出乎她的预料,很 会自个儿玩,因此,她有大量的时间来思考问题。不管是好是歹,她已盟誓成婚。 她理应注意使自己的婚姻朝好的方面而不是坏的方面发展。她要充份利用每一件 事,她大可以从现在做起。 如果说小镇本身很不起眼,那么对它周围的环境显然不可以这样说。落基山 脉像一只巨手的几个手指矗立在小镇的四方,小镇就坐落在这一巨手的手掌中。 当火车在丹佛城和巴黎之间咆哮着向山上驶去时,她有许多机会来赞赏落基山脉。 一座座山峰是那么壮观,甚至加文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叹。无疑,没有一所人造 的大教堂能与大自然的馈赠相匹敌。 “我们去旅馆吧,”毕晓普来到站在平台边缘的莉拉和孩子们中间说。 “旅馆?”莉拉疑惑不解地竖起眉毛问。“我们就住在那儿?” “在我能租到房子以前往旅馆。到目前为止,我一直睡在监狱的一个房间里。” 他扫了一眼新组成的家庭。“我并不认为我们都适合住在那里。” 这句乾巴巴的幽默话使莉拉吃惊。她冲他笑了,自他突然出现在她和洛根的 婚礼上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这么自然地笑。“即使我们都适合,我也不认为监狱 对孩子们来说是个好地方。”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戏弄人的神情,这使毕晓普想起了他三个月前遇见她时的 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姑娘,是那么活泼,那么艳丽动人,他像飞蛾扑火一样地 被她吸引过去──结果几乎是毁灭性的。他朝她微微笑了笑,作为回报。 “所以我想我们只好将就一下住旅馆。旅馆离这儿不远。”他把手放在她的 腰背部,搂着她走下平台台阶,进入街道。加文跟在后面,牵着安淇儿的手。 虽然阳光从浅蓝色的天空中向下照射着,但气候挺凉,莉拉很高兴自己能在 鸽灰色的旅行服外面披上薄薄的围巾。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周围人不多, 但是所见到的一些人都用不加掩饰的好奇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一小伙人,莉拉很庆 幸他们上火车去巴黎之前的那一夜是在丹佛城里度过的,因为这给了她洗澡更衣 的机会,使她第一次在新的家乡露面时,看上去不像个肮脏的、衣衫褴楼的人。 毕晓普朝一、两个人还了礼,但没有停下来介绍莉拉。不到一小时,治安官 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回来的消息就会传遍小镇。猜测会到处蔓延。莉拉感到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逃离宾夕法尼亚州是为了避开流言蜚语,可是在这里她又 成为流言蜚语的中心。 旅馆是一幢四四方方的二层楼房,外表不怎么美观,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看。 铺在门厅地板上的小地毯已经褪色,原来的颜色只能猜测,馆内陈设既不精巧也 不奢华。但是,莉拉看到所有的摆设似乎都又乾净又整齐,不由得松了口气。如 果房间也像旅馆的公用场地一样管理得很好,那么她是不会反对住在这里的。 “下午好,治安官,见到你回来,真高兴。”站在登记桌后面的是个矮小、 秃顶的男人。他仔细梳理了头顶上剩下的、寥寥无几的几缕黑发,这些黑发紧紧 贴在粉红色的头皮上,看上去像很细的褐色条纹。他那双眼睛也是褐色的,正以 好奇的目光从毕晓普那儿迅速移到莉拉身上。“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我需要两个房间,莱曼先生,”毕晓普说,“我和我妻子住一间,我的孩 子们住一间。” “你妻子?”由于惊讶,他提高了嗓门。他的目光从莉拉那儿迅速移到加文 和安琪儿身上。“孩子们?” “对。”毕晓普把莉拉拽到前面。“莉拉,这位是克莱姆·莱曼。这位是我 的妻于莉拉。” “见到你很高兴,莱曼先生,”莉拉微笑着说。 “我也很高兴,麦肯齐夫人。”莱曼先生朝她那个方向低一低头。他依然显 得茫然不解。“不知道你已经结婚,治安官。更不知道你有小孩。” “我们是在我几个月前去东部地区时结的婚,”毕晓普不动声色地说。“加 文和安琪儿是我第一次结婚用下的孩子。对了,那两个房间怎么样?” 莱曼一言不发,把登记簿推向他,显然,这一连串消息把莱曼惊呆了。毕晓 普在提到他们的结婚日期时撒了谎,莉拉感到很窘;她希望莱曼把她的脸红归因 于羞怯而不是尴尬。不用说,毕晓普预先想到了她的身孕开始显露出来的时间, 想确保别人在扳手指计算时得出的日期不会使她感到羞耻。她很感激他的先见之 明,同时她也怨恨必须撒谎。 毕晓普在登记簿上签了名,从克莱姆·莱曼手中接过两把钥匙;莱曼似乎无 法把自己的目光从莉拉和孩子们身上移开。有借口避开他那发呆的目光,是一件 令人欣慰的事。她紧随毕晓普走上楼梯,同时回头扫了一眼,看看孩子们是否正 跟在后面。当他们到达楼梯平台时,她听见莱曼先生的声音在楼下回响。 “多特!多特,快来!” “多特是他的妻子,”毕晓普在拐弯进入楼上的走廊时说。“在于尔斯堡这 一带,她也是第二名爱嚼舌头的人。” “噢。”莉拉听到这一消息,并没显得十分紧张,似乎他们的婚姻不是个秘 密。“谁是第一名呢?”她问道。 毕晓普俯身把旅行袋放在五号房间的前面。当他直起身子时,他的目光正与 她的目光相遇。“克莱姆·莱曼,”他冷冰冰地说。 “噢。”这一定要记住,莉拉在他开门锁时心里暗想。仅仅她的出现已为爱 嚼舌头的人提供了有价值的素材,她得千万小心别给莱曼夫妇提供更多的制造流 言蜚语的材料。 房间同门厅一样布置得很朴素。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带镜子的小梳妆台, 一张摆在墙角、看上去不怎么舒适的翼状靠背扶手椅。室内装饰非常简朴,近于 空落落的,但一切都十分整洁。 毕晓普把旅行袋放在一个房间的床脚根前。望着莉拉和孩子们,他突然感到 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几星期前,他还是单身男人,除了他自己以外,不用替任 何人操心。这些年里,他已设法让自己相信,孩子们呆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反而 会幸福一些;他从来没指望再结婚。可是在这里,他正同一个妻子、两个孩子在 一起,第三个孩子也即将出生。一想到这一点,他感到头直发晕。 “我得与我的副手联系,”他望着莉拉说。“我就去一小会儿,有一点急事 要办。如果我把你和孩子们留在这里,你不介意吧?” “我想我们会很好的。”莉拉瞥了安琪儿一眼,她正疲倦地靠在哥哥身上, 那双蓝眼睛困得抬不起来。“我起码知道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可以打个盹,”她微 笑着说。“我还要打开行李包,要做的事不少呢。” “我大约六点钟回来,我们可以去楼下进正餐。说到嚼舌头,多特只是第二 个精于此道的人,但是没有人比她更擅长烹饪,至少这儿周围不会有。” “这倒挺不错。”莉拉附和道。事实是,既然她已到达旅馆房间这一近于避 难的地方,她肯定不会有勇气再离开这儿。 “嗯,那么,我想我该走了。” 毕晓普朝门口走去时,莉拉没料到自己一下子冲动起来,极想抓住他的胳膊, 恳求他不要离开她。他突然看来好像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熟悉的人,她和旧生活 的唯一联系。这种想法是十分荒唐的,她不由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她决不是那 种依附于男人的女子,她不打算靠这位她几乎不了解的丈夫来创家立业。 “我们过会儿再见面,”她在他开门时说。毕晓普回头看了看她,用手指碰 了碰帽沿,向外跨人走廊。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喀嚓”一声关上了。莉拉望着加 文和安琪儿,意识到她第一次单独和他们在一起,不由感到一阵恐慌,只好强忍 着。 “嗯,看来就剩下我们三个了。这不也很好?”她勉强高兴地说。 两个孩子对她的话谁也没有作出反应。他们这么做亦在情理之中,莉拉暗想, 不由厌恶起自己来。她的话听起来大概就像蛇油推销员在赞美自己产品的优点时 那样缺乏诚意。加文正警惕地望着她;这种警惕似已成为他和成年人交往时的特 点。而安琪儿只是昏昏欲睡地朝着她这边眨眼睛,然后打哈欠。 莉拉从自己童年时就记得的一件事是,她十分鄙视虚伪。没有一个人能比孩 子更快地识别虚伪。她叹了口气,望着自己丈夫与前妻所生的孩子们。安琪儿又 在打哈欠。 “让我们把你放上床吧,”莉拉说,这一次,她用了正常的语气。 “我不想睡。”这种装装样子的抗议不时地为一个哈欠所打断。当莉拉牵着 这孩子的手、领她上床时,她没有发出任何真正的抗议。 “你不用睡着,”莉拉告诉她,“只是躺下休息一小会儿。”她记得小时候 当她抗辨说自己不需要睡一下时,母亲常对她采取这种策略。这种策略似乎不仅 对她起作用,对安琪儿也很有效。安琪儿爬上床,不时地打哈欠,一只手把布娃 娃紧抓在胸前,她伸出脚,让莉拉替她解鞋上的扣子。 “你和我睡在这里,”莉拉解开鞋扣,取下这双小鞋时说。“你哥哥和爸爸 睡在隔壁房间里。” “他说一个房间给我们住,另一个房间给你们俩住,”加文在她身后说。 莉拉一面解安琪儿那件草绿色连衣裙前面一排整齐的纽扣,一面暗暗诅咒他 的好记性。最近几天里,她已注意到,虽然孩子们的衣服做工不错,但颜色发暗, 连衣边都快磨光了。“等我们安顿下来后,我们得考虑替你们做些新衣服,”她 说,希望避开加文刚才的那句话。“做些鲜艳、漂亮的衣服。” “我听见他告诉莱曼先生,他要一个房间给他和他的妻子住,要另一个房间 给我们住,”加文又说。 “他那样说的吗?”莉拉脱去安琪儿的连衣裙,把它搭在床架上,然后脱去 她的衬裙。安琪儿换上无袖宽内衣和内裤后,爬到莉拉为她掀开的被子下。 “我不想睡,”她执意说,她的眼皮已经下垂。 “行,你只是让眼睛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可以起床。”莉拉明白,这孩子几 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睡着。她把安琪儿前额一绺金色的卷发拂向后面,朝这 张天真无邪的脸笑了笑。要喜欢安琪儿是很容易的,她性格开朗,性情温柔。 “你知道他是那样说的。” 但是,加文就不容易打交道。莉拉从床边直起身子,让脸上露出令人愉快的 笑容,然后转身面对她的继子。 “我相信你父亲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我认为目前这样安排更好。现在,为 什么我们不把你们的东西搬到隔壁房间去呢?”她不给他争辩的机会,提起毕晓 普的旅行袋,捡起梳妆台上的钥匙,朝门外走去。当她打开隔壁房间的门锁时, 听见加文跟了过来;他没有乾脆不理她,她感到一阵宽慰。不过,这种宽慰是短 暂的。 “你就要生孩子了,是吗?” 毕晓普的旅行袋从莉拉突然麻木无力的手指中掉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在 地板上。她转身望着这男孩。 “什么?” “我听见他对莱曼先生说,你们是几个月前结的婚。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对不对?”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的脸。 如果毕晓普必须有两个孩子,为什么他们不能都像安琪儿这么小?莉拉心烦 意乱地寻思。其中之一为什么必须是这个有着一双警惕的蓝眼睛、爱提出一些令 人难受的问题的男孩?当然,她可以说他说谎,但是他很可能会识破谎言。 “你父亲和我是最近结的婚,”她小心翼翼地承认道。 “你就要生孩子了吗?”他以宗教法庭成员和年幼的孩子所特有的那种无情 循着自己的思路问道。 “是的。”像这种事,对于愿意瞧她一眼的人来说,很快就会变得很明显; 否认这样的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那就是你嫁给他的原因?因为你很快就要生孩子了?” 虽然莉拉已料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但她还是一下子感到透不过气来。她的 第一个念头是想对他说,他错了,她的怀孕跟她嫁给毕晓普的原因没有关系。但 是,望着那双无论颜色或神情都酷肖他父亲的蓝眼睛,她很清楚。对他说谎是不 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不仅他会识破这个谎言,而且她也许会失去赢得他尊重的机 会,更不要说得到他的友谊了。 “我并不认为我嫁给你父亲的原因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小心翼翼地斟字酌 句地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四个现在是一家人。” 加文脸上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似乎在考虑她的话。他穿着一套黑衣服站在 那里,那头黑发因他脱去了帽子而乱蓬蓬的,他看上去和其他十二岁的男孩一样, 只是她在他眼睛中看到了世故老成的神情。她想起了毕晓普说的孩子们同外公、 外婆一起生活得很不愉快的话,很想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加文显得比他 的实际年龄大很多。 “安琪儿喜欢你,”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也喜欢她。” “她长得很像我们的母亲。” “是吗?”莉拉觉得自己仿佛正在一块薄冰上小心行走。“你们的母亲一定 非常漂亮。” “是的。安琪儿不记得她了,可我还记得。” “你一定很想念她,”莉拉说。 “有时候。”加文耸耸肩,但片刻间,他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令莉拉心碎 的悲哀神情。这种神情只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了,但她很清楚这并非自己想象出 来的。 “几年前,我失去了父母。他们是在一场马车事故中丧生的。我一直很想念 他们。”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是警惕的,但他唯一的反应是又耸了耸肩。 “你还有父亲,真幸运,”她说,知道自己眼下如履薄冰,好奇地想看到他 的反应。他的反应表现为一阵感情的冲动,只是倏忽即逝,使她来不及辨认:是 狂怒还是仇恨? “他不关心我们。” 莉拉注意到他在说那个“他”字时语气加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听见他以别 的方式提到毕晓普。安琪儿叫他爸爸时很顺口,仿佛她从小就一直和他生活在一 起,但是加文只称他为“他”。这个男孩怨气冲天,她早已知道。可是,父亲和 儿子之间的鸿沟显然比她意识到的要宽得多。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本来并不打算马上带你们和我们一起走?”她问他。 “他打算等我生下孩子后再派人来接你们。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加文又耸耸肩,目光继续停留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莉拉没有被他这种表面 上的冷淡所蒙住。 “他告诉我说,你们过得很不愉快,这就是他不把你们留给外公、外婆的原 因。” 加文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很吃惊。 “在我听来似乎他很关心你们,”莉拉又轻轻地说。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 么加文是否知道他父亲关心他们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迄今为止,这男孩还没做出 任何讨她喜欢的事,除非在他无微不至地关心他的小妹妹的时候。她只是知道, 让这男孩明白他的父亲关心他们是很重要的。 “或许是这样。”他又把眼睛转向别处,显然未被她的话所感动,不过莉拉 已从他眼睛中觉察到这种渴望,对他的冷淡则没有在意。 “我让你在这儿打开行李包,”她说,心想最好是给他时间去领悟她所说的 话。“我不知道你怎样,可我几乎同安琪儿一样精疲力尽。我得躺下休息一小会 儿。你可能也想这样做。” 她不等他回答就朝门口走去。当她一只手按在门的把手上时,加文在她后面 开口说话。 “你不是我的母亲,我不会叫你妈妈。”他的声音里含着挑战,当她转身望 着他时,只见他扬起下巴,仿佛在重复这一挑战。 难道当一个继母就会有没完没了的问题?难道她的下半辈子就得在与毕晓普 的孩子们的外交舌战中度过?她小心地斟酌着自己要说的话。 “我的确还没年长到可以当你的母亲,”她轻轻地说。“而且我肯定不会蠢 到竟试图代替你的母亲。” 加文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她猜想他在盼着同她争吵,或者可以说,他甚至需 要一场争吵;当她不给他这种机会时,他也吃不准该作何反应。 “安琪儿还小,她也许想叫你妈妈。”他说,试探她的反应。 “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件事留给安琪儿自己去决定呢?”想到这个问题。莉拉 只觉得一阵眩晕,但她仍保持很轻松的语气。 “行。”加文低下头,仔细端详他的鞋尖。莉拉觉察到淡话还没有结束,便 在一旁等着。过了不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望着她,那双眼睛和他父亲非常相像, 含着好奇的目光,只是没有先前那种警惕的神情。“我叫你什么呢?” 这问题问得好,莉拉暗想。这是她早该考虑的一件事。 “我想你可以叫我继母,”她慢慢地说。她皱起了鼻子。“这有些拗口,是 吗?” 加文点点头。 “如果叫莉拉大娘,那就更糟。再说,在别人听来会以为我是个拄着拐棍、 穿着笨头鞋的老妇人,对不对?” 加文又点点头,她发觉他嘴角藏着一丝笑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朝妹妹以 外的其他人微笑。 “我们为什么不让这件事对我们俩来说变得简单些呢?虽然有些人会不赞成, 但我认为你应该只叫我莉拉。” “行。”他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但是她已注意到他那双眼睛因惊诧而睁得 大大的,又瞥见那一丝勉强的微笑。等他再大些,他会令少女们伤心的,她暗想。 就像他父亲一样。 她不打算让毕晓普使她伤心,当她向外跨入走廊时,她对自己说。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