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整个托姆斯监狱兴奋不已。这不仅是因为索的案件即将开庭。两个狱卒利用空 闲的时候设计了一副新式脚镣,声称它要比现在使用的好得多。为了证明这一点, 他们向哈里·胡迪尼提出挑战,由他亲自进行试验。一天早晨,魔术师来到典狱长 的办公室。记者拍下了他与典狱长握手寒喧以及他站在那两个面带笑容的狱卒中间、 双臂搭在他们肩上的镜头。胡迪尼与记者们交换了几句俏皮话,并且送了许多戏票 给在场的人。他把脚镣拿到亮处仔细检查过后,接受了挑战。次日晚上,凯恩马戏 院将增加他从脚镣中脱身的表演。眼下,被一群记者围住的胡迪尼提出了自己的挑 战:就在此时此地,他愿意脱下全身衣服让人锁在一间牢房里,衣服放在牢门外; 只要大家离开5分钟他就可以从牢房中逃出, 穿着整齐地出现在典狱长的办公室。 对此,典狱长没有同意。胡迪尼表示惊讶。无论如何他胡迪尼已经毫不犹豫地接受 了狱卒的挑战,难道典狱长对自己的监狱缺乏信心?记者们站到了胡迪尼一边。典 狱长想到自己假若真是不同意进行一场绝技表演报纸会说些什么,终于让步了。他 深信他的牢房是万无一失的。在他的办公室里,墙是浅绿色的,桌上放着妻子和母 亲的照片,后面的一张案子上有装在保湿盒内的雪茄和一个装着爱尔兰威士忌的细 颈酒瓶。他拿起新装的电话,一只手握着摇把,另一只手握着听筒,意味深长地看 着那群记者。 不一会儿,胡迪尼一丝不挂地被带上六层楼梯,来到顶层的杀人犯牢房。关在 这一层的犯人较少,据说牢房的结构是任何犯人都插翅难逃的。狱卒将胡迪尼锁入 一间空牢房,他的衣物整齐地堆放到走廊上他够不着的地方。随后狱卒们与同来的 记者按规定回到典狱长办公室。胡迪尼经常在身上各种地方藏匿细钢丝和弹簧片。 这会儿他的手伸向左脚,从脚跟老茧的夹缝里取出了一块四分之一英寸宽、一英寸 半长的金属片,又从厚厚的头发里取出了一段硬钢条安在金属片上当把,凑成了一 把钥匙。他把手伸出铁栅,用这把钥匙插入锁眼,缓缓沿顺时针方向转动,牢门打 开了。这时胡迪尼发现在昏暗的天井那边面对着他的一问牢房亮着灯,一个囚犯坐 在里面正盯着他。那囚犯有一张扁平的脸,一只猪鼻子和宽阔的嘴,眼睛大而明亮, 超出正常的比例,粗硬的头发梳向脑后,前额露出古怪的月牙形发际。胡迪尼这个 杂耍艺人此时想起了口技演员所使用的假人的脸。犯人正坐在一张桌子旁,桌上铺 着亚麻餐布,一顿丰盛的午餐已经杯盘狼藉,一只空的香槟酒瓶倒插在冰桶里。铁 床上铺着被子和有套的枕头。紧靠石墙立着一只英国19世纪摄政时期的雕花红木大 橱。天花板上的吊灯用绢罗灯罩装饰着。在这座永远昏暗的洞穴般的监狱里,这间 牢房却像一个光彩夺目的舞台,胡迪尼不禁看呆了。那犯人站起身以一种高贵的姿 态向他招手,宽大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胡迪尼开始迅速地穿内衣、裤衩、长裤、 短袜、吊袜带和鞋子。楼梯井那边的犯人开始脱衣服。胡迪尼穿上汗衫、衬衫,系 好领口和领带,别好领针。他挂好吊带,穿好上衣。这时那犯人已经像胡迪尼刚才 那样一丝不挂了。他走到牢房门口,非常猥亵地举起双臂,髋部顶在铁栅上拍打自 己的生殖器。胡迪尼拔腿奔过走廊,慌忙摸开牢区大门走了出去,反身把门关上。 胡迪尼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这桩奇遇。他默默地甚至是顺从地参加了为他的精彩 表演而举行的庆祝会。连各家晚报的报道使票房门前排成长队也未能使他高兴起来。 两分钟内从脚镣中解脱没有给他带来丝毫快慰。过了好几天他才想到杀人犯牢房里 那个荒唐的小丑一定就是谋杀犯哈里·凯·索。那些对他的绝技无动于衷的人们深 深地刺痛了胡迪尼。他开始明白,这些人无一不属于上层社会。他们总是使他对生 活的追求受挫,使他感到自己愚蠢可笑。胡迪尼具有不断创新的强烈抱负,技术上 的每项发展使他难以平静。在那小小的舞台上他可以创造奇迹,令人敬畏。这时候, 人们已经开始将飞机驶向天空,或把汽车开到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像老罗斯福这 样的人已经在圣胡安山上向西班牙人发起进攻,现在又派出了一支舰队去世界各地, 那些战舰的颜色白得就像他的牙齿。富人们知道什么事情是重要的,他们把胡迪尼 看成一个稚童,一个白痴。然而,他的自我磨炼,他要使自己的技艺尽善尽美的献 身精神,却反映了一种美国理想。他不吸烟,不喝酒,身体像一个运动员那样匀称 健美。他全身上下每个部位比他见到的任何人都强壮。他能够绷紧腹部肌肉笑嘻嘻 地邀请随便谁用拳头尽力猛击他的腹部。他的肌肉特别发达,行动非常敏捷,胆大 过人。然而,所有这一切对于富人是毫无意义的。 胡迪尼的最新节目是他从一个公文保险箱中脱身,然后打开保险箱,观众看到 的却是刚才还在舞台上的胡迪尼的助手戴着手铐关在里面。演出获得了极大成功。 一天晚上演出之后,胡迪尼的经理告诉他第七十八街的斯戴维珊·菲什夫人打电话 来,想请他在家庭晚会上表演。菲什夫人是四百首富之一,以其才智闻名遐迩。有 一次,她举行了一个舞会,规定参加者都必须说孩子话。此刻,她又要举行舞会纪 念她已故的朋友和她住宅的建筑师斯坦福·怀特被凶杀。怀特将她的住宅设计成道 奇宫的风格。道奇是意大利热那亚或威尼斯共和时期的最高行政长官。我根本不想 同那些人打交道,胡迪尼对他的经理说。经理顺从地转告菲什夫人说请不到胡迪尼。 于是她把酬金增加了一倍。舞会在星期一晚间举行。这是新季节的第一项重要活动。 9时左右, 胡迪尼在经理和助手的陪同下,租了一部利箭牌轿车来了,后面跟着一 卡车的道具。一行人被引进了下人或送货人出入的边门。 胡迪尼并不知道,斯戴维珊·菲什夫人还为晚会预订了巴南和贝利马戏班的全 部杂耍节目。她总是喜欢让老派的人大吃一惊。胡迪尼被带进了一间类似等候室的 房间,发现自己被一群畸形人包围了;他们都知道他,都想摸他一下。这些人有的 皮肤像鱼鳞一样闪闪发光,手直接长在肩上,有的是说话声音像从电话中传出来似 的侏儒,有背对背的暹罗连体孪生姐妹,还有一个靠长在胸脯上的一对铁环负重的 男人。胡迪尼脱下斗篷、大礼帽和白手套递给助手,然后倒在一把椅子里。他的道 具管理员在听候他的指示。那群畸形人在喋喋不休地对他说着废话。 但是,房间本身倒是非常漂亮,木制雕花天花板和一幅描绘阿克特翁神被自己 的狗撕碎的佛兰芒挂毯。 胡迪尼早年曾在宾夕法尼亚州西部的一个小马戏团里卖艺。此刻,他努力回想 他当时的热忱,使自己镇静了下来。侏儒中有一个女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让大家退后 几步。她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拉维尼娅·沃伦,那位最著名的侏儒汤姆·森布将军 的遗孀。拉维尼姬·沃伦·森布穿着一件菲什夫人提供的华丽的长袍:这是菲什夫 人想跟她的冤家对头威廉·阿斯特的夫人开的一个玩笑,因为阿斯特夫人春天时曾 经穿过一件这样的衣服。拉维尼姬·森布把头发也做成阿斯特夫人的式样,还戴着 阿斯特夫人那样闪闪发光的首饰的仿制品。她年近70,举止庄重。50年前她与陆军 上校森布举行婚礼时曾在白宫受到林肯一家的款待。如今胡迪尼见她这般光景,禁 不住想哭。拉维尼娅已不再在马戏班工作了,但她还是从布里奇波特市来到纽约。 她在那里住的是一间鱼鳞板的木屋,有扇形的护檐板,屋顶还有瞭望平台;这些都 需要花钱维修,所以她才接受了今天晚上的这份差事。她住在布里奇波特,为的是 离她丈夫的坟近些。她丈夫在许多年前便去世了。为了纪念他,人们将他的名字刻 在山林公墓一座纪念塔的顶端。拉维尼娅身高两英尺,刚到胡迪尼的膝盖。岁月使 她的嗓音变得低沉了,现在她说话像普通20岁的姑娘。她有一双闪亮的蓝眼睛,一 头银发,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胡迪尼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来吧,孩子, 给我们玩两手,拉维尼娅说道。 于是,胡迪尼为马戏班的演员们变了几套简单的戏法。他把一只台球塞入嘴里, 再张嘴时球便不见了。他又闭上嘴,再张开又把台球取了出来。他把一根普通缝衣 针插入脸颊,又从嘴里拔了出来。他一扬手变出了一只欢蹦乱跳的小鸡,又从耳朵 里抽出了长长的一缕彩色丝线。畸形人高兴极了,他们不停地鼓掌喝彩,放声大笑。 胡迪尼觉得自己已经尽了义务,便对他的经理说他不想为斯戴维珊·菲什夫人表演 了。虽经众人一再劝阻,胡迪尼还是大步冲出了房门。通明的灯火使他眼花缭乱。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道奇宫豪华的舞厅,楼台上有一支弦乐队正在演奏,墙顶上的天 窗悬挂着浅红色的大幅帷幔, 厅中有400个人正在大理石地板上跳着华尔兹。他用 手挡住灯光,迎面看见菲什夫人虎视眈眈地朝他走来,高耸的头发上插着一撮镶有 宝石的羽毛,脖子上的几串珍珠在左右摆动,透过两片嘴唇吐出的俏皮话,像癫痫 病人口中的白沫一般。 尽管有这样的经历,胡迪尼始终没有形成我们称之为政治觉悟的观念。他无法 从自己自尊心受到伤害的事情中理出头绪。他几乎至死都意识不到自己事业的目标 和他的生活所展示的革命宏图。他是个犹太人,真名叫埃里希·魏斯。他热烈地眷 恋着年迈的母亲,把她安顿在西一百一十三街自己褐色沙石的住宅里。事实上西格 蒙德·弗洛伊德刚到美国,拟在马萨诸塞州伍斯特市的克拉克大学作一系列的演讲。 于是,胡迪尼便注定要与另一位演员阿尔·乔尔森一起,成为最后两个名副其实的、 伤风败俗的恋母者。19世纪的恋母运动包括了诸如作家爱伦·坡、解放黑奴运动领 袖约翰·布朗、总统林肯和画家詹姆斯·麦克奈尔·惠司勒等人。当然,弗洛伊德 的学说一时还难以为美国人所接受。虽然一些专业精神病学家懂得弗洛伊德的重要 性,但是对于广大公众来说,他好像是德国的一个性行为学家,一个用高深的理论 谈论下流事情的性自由的倡导者。弗洛伊德起码要经过10年以后才会有机会为自己 雪耻,并看到他的理论开始彻底破坏美国的两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