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布克·华盛顿与地方法院检察官协商之后在临时指挥部的客厅里同记者们谈了 话。摩根先生的图书馆是一个随时可以爆炸的炸弹,他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铤而 走险的疯子。我只能祈祷主以其智慧带领我们从这不幸事件中安然脱身。接着华盛 顿给他在哈莱姆的朋友和同事——教堂牧师及社团领导人——打了几个电话,邀请 他们来闹市区表示明白事理的黑人对科尔豪斯·沃克的事业的反对。他们选择了在 这条街上举行一次祈祷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态度。虽然根据从图书馆带回的可怕报告 地方检察官惠特曼已经命令周围两条街区以内的每所住宅和公寓都进行疏散,但他 还是批准了他们的请求。这就是父亲到达时的事态。他被护送过了警察的戒严线, 从光着头站在那儿默祷的黑人身旁走过。他朝着图书馆瞧了片刻,然后上了褐色沙 石房子的台阶。进去以后就没有人再管他了。既没有人同他讲话,也没有人对他要 求什么。他转过来转过去,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期待当权者给他一句话 或者注意他一下。然而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 这所房子挤满了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些不知担负什么职责的人。所有的人都四处 乱转。父亲往后转悠到了厨房。记者们在这儿。他们吃过了冰箱里的食物。有的把 脚搁在桌上坐着,有的靠着碗柜站着。他们戴着帽子,拿污水槽当痰盂用。父亲从 他们的谈话中听说了布克·华盛顿与科尔豪斯会见的详情。他对这个曾在他的客厅 弹过钢琴的人的名气感到惊异。不过,他觉得好像科尔豪斯改变了他原来的要求。 真是这样的吗?似乎没有人看出这一点。可是如果他在消防队长威尔·康克林的生 命问题上作了让步或者至少可以磋商的话,就应当告诉什么人才是。他想找个官员 说说,恰巧碰上了地方法院检察官本人,他是根据报纸上的照片认出他的。惠特曼 在客厅凸窗前,手里拿着望远镜。对不起,父亲说,于是他作了自我介绍并且把他 的想法告诉了惠特曼。地方法院检察官吃惊地注视着他。父亲注意到他脸上有破裂 的毛细血管。惠特曼转身对着窗户,举起望远镜,像个海军上将一样朝外眺望。由 于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父亲只好继续留在他身边。 惠特曼正在等候摩根的答复。他不断看表,这时什么人从街上跑过去了。一个 男孩跑进客厅,后面跟着那个馆长和几名警察。他带来一封来自“卡玛尼亚”号的 无线电报。地方法院检察官撕开信封。他边读电报边不相信地摇着头。该死,他喃 喃地说。去他妈的。他突然朝着房间里的所有人嚷起来。出去!滚出去!他把所有 人都赶出了门,但却拉着父亲的胳膊把他留了下来。门关上了。惠特曼把电报塞进 父亲手里。还他汽车然后绞死他,电报上写着。 父亲抬起眼睛,发现地方法院检察官正瞪着他。这是我永远不愿考虑的一个办 法,惠特曼说,我不能向这头浣熊屈服。就是为了绞死他也不行。我经不起这个。 那样我就完蛋了。他妈的,我负责处理过那个狗娘养的贝克尔。本世纪的最大罪案。 报纸就是这么称呼的。而现在地方法院检察官倒要向一个黑鬼屈服?不,先生!决 不能这样做! 惠特曼在房间里迈着方步。父亲感到身上注入了一股勇气。他手里拿着来自皮 尔庞特·摩根的一封私人信件。这使他当即毫不迟疑地以作为纽约地方法院检察官 的知己密友而自命了。 父亲看得一清二楚,谈判的时机已经成熟。甚至在世界的另一头摩根都明白这 一点。科尔豪斯看来已经在他的要求之一,即把康克林移交给他的要求上作了让步。 此外按照父亲的意见,自从萨拉命归黄泉后,求死便成了科尔豪斯·沃克的最大愿 望。他把这一意见告诉了地方法院检察官。事情也许会很快得到解决,他说,那辆 车实际上毫无价值。何况那是摩根先生的主意。当然,惠特曼说,只有皮尔庞特· 摩根才想得出来。别人谁会有这样的胆量。不,父亲说,我的意见是说那是他的主 意。当然,我对政治一无所知,不过那样不就替您开脱责任了吗?惠特曼停住脚步 凝视着父亲。此时此刻,我本应当在新港与斯维戴珊·菲什夫妇在一起的,他说。 于是,午夜刚过,一队重型輓马回到在新罗歇尔市消防站池塘旁停放着的科尔 豪斯·沃克的破T型车跟前。 雨过天晴,星星出现在天边。马儿套在汽车后部的保 险杆上,把车拉到路上。然后向市区的长途跋涉便开始了。一路上马蹄得得响,车 夫站在前座上,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握着方向盘。轮胎全都瘪了,汽车摇晃着向 前行驶,车轮每转一圈都发出刺耳的响声。 甚至当福特车还在前往曼哈顿区的途中之时,惠特曼就设法与科尔豪斯通了电 话。他告诉他,他要就他的要求与他进行商谈。他提议让父亲充当来回传话的中间 人。这比电话更方便。你我都可以信任他,惠特曼指的是父亲。不管怎么说,他是 你过去的雇主。不,父亲对着惠特曼另一只耳朵说,我从来没当过他的雇主。父亲 现在很有些疑虑不安。没几分钟他已经来到外面,在清晨的寒冷中穿过探照灯照耀 的街道,绕过那个弹坑,从石狮旁边上了台阶。他在心中提醒着自己是合众国军队 的一名退伍军官。他曾经到北极探过险。黄铜大门开了,开得不大,他走了进去。 他听见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自己的脚步声。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昏暗的光 线。他寻找那个黑人,看到的却是他的小舅子,他光着上身,脸涂成黑色,胳膊下 面有一支装在皮套中的手枪。你!父亲惊叫一声。弟弟拔出手枪,用枪筒碰碰他的 太阳穴表示欢迎。父亲的两膝弯了下来。他被扶到椅子上。科尔豪斯给他拿来一壶 水。 双方达成的第一项协议是把截止时间延迟24小时。第二项协议是街道上的弹坑 应盖上木板。父亲往返奔走,虽然称职却像个梦游者一样处于一种古怪的麻木不仁 状态。他不看他的亲戚。他能觉出自己背后那又是怨恨又是高兴的情绪的冲动。 在协商这些条款的同时,惠特曼通过电话尽自己的力量想方设法寻找威利·康 克林。他派了警察到纽约市各行政区查找。后来他想起给第四选区的领导人,纽约 民主党的坦慕尼协会核心人物中年资最高的大蒂姆·沙利文挂了电话。他把他从睡 梦中叫醒。蒂姆,他说,城里有这么一个叫威利·康克林的住客,他是从韦斯切斯 特县那边来的。我不认识这个家伙,大蒂姆说,不过我想想办法看。我相信你会有 办法的,惠特曼说。不出一个小时,康克林便被揪着脖颈带上了这幢褐色沙石建筑 的台阶。他惊恐万状,衣容不整,浑身湿透。他的工作服下面的扣子掉了几颗,肚 子从腰带上面凸出来。他被推到门厅里的一把椅子上并被告知不许开口。一名警察 看守着他。他牙齿打战,两手哆嗦。他把手伸进后裤袋,里面有他的装在纸袋中的 品脱酒壶。还没容他抽出那壶,警察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挥起一副手铐像抽鞭子一 样打在他头上。 拂晓时分,夜间有点减少的人群又像原来那么多了,有四五层人站在路障后面。 生锈的T型汽车停放在第三十六街图书馆门前的马路边上。 褐色沙石房子的门在指 定时间打开了,两名警察中间夹着威利·康克林那垂头丧气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的露 台上。他们把他押到这儿是为了让大家看到他。随后他又被带了回去,于是,已经 老老实实把汽车和消防队长这两个讨论项目带来的惠特曼此时提出了他的条件。他 将敦促韦斯切斯特的相应部门就威利·康克林蓄意破坏他人财产、像曾经入侵罗马 的日耳曼汪达尔人破坏文化艺术那样的野蛮行为及非法阻留一位公民的行为提出起 诉。此外这个消防队长还要在这儿,就在这条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帮助修复这辆 T型汽车。 这一耻辱将伴随他度过余生。至于这辆汽车当然也就修整一新了。作为 交换,惠特曼要求科尔豪斯和他的部下自首投降。然后我保证你们将依法充分享受 你们的特权和权利。 父亲把这些条件带到图书馆时,那些年轻人狂笑起来。咱们把他制服了,他们 彼此间大声叫嚷着。他让步了。咱们就要一举成功啦。那辆汽车和康克林的出现使 他们受到了鼓舞。但是科尔豪斯本人却默默不语。他独自坐在西厅。父亲拜访了他。 渐渐地科尔豪斯忧郁的反应压倒了年轻人的兴致。他们忧虑不安起来。最后,科尔 豪斯对父亲说,我本人将投降自首,但不包括我这些小伙子。我希望他们从这儿安 全转移并得到彻底赦免。不过请你先留在这儿,容我去告诉他们。 科尔豪斯从椅子上站起来,出去跟那些呆在大厅里的年轻人谈话。他们聚拢到 导爆箱周围。那些年轻人愣住了。你一点儿也不用跟他交换什么,他们说。摩根的 宝贝在咱们的手里嘛!你一点也不用答应什么。把康克林和汽车交给我们并让我们 从这儿出去,然后就把图书馆还给你们!那才是谈判,伙计,那才是谈判的方法哪! 科尔豪斯态度平静。他讲话时语调温和。官方并没有掌握你们的名字,他说, 你们可以在这座城市里销声匿迹,重新开始生活。你也一样,有人回敬了一句。不, 科尔豪斯说。他们绝不会放我从这儿出去的,你们应当明白这一点。而且即使他们 放我出去,他们也会不遗余力地再把我捉住。同时每个和我在一起的人都要被他们 捉住。然后你们全都得死。目的何在?意义何在? 咱们以前谈好了的,他们之中的一个说,现在你却这么做。伙计,你不能这样 干!我们都是科尔豪斯!要是咱们出不去,那就把这儿炸掉,另一个说。弟弟说, 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对我们的背叛。咱们或者应当全部获得自由,或者应当全部去死。 你在信上署名的是美国临时政府总统。科尔豪斯点点头。那似乎是出于制造声势的 需要,他说。但是我们是认真的呀!弟弟大声说,我们不是说着玩的!外面有足够 的人可以拉起一支队伍! 自然,哪个革命的理论家都不能否认,对于一个像全国的白种人那样人多势众 的敌手, 是以修复一辆T型汽车,还是以做其他别的什么事作为革命的起点其实都 是一样的。弟弟这时叫喊着,你不能改变你的要求!你不能降低你的要求的内涵! 你不能为了一辆汽车就背叛我们!我没改变我的要求,科尔豪斯说。难道那辆该死 的福特车就是你的正义吗?弟弟说。难道对你处以死刑就是你的正义吗?科尔豪斯 望望他。说到我的死刑,他说,我的死在萨拉死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至于 我那辆倒霉的福特车,它就要被修复成我经过消防站前那天时的样子。并不是我降 低了要求,而是他们在拒不接受这些要求的情况下把我的要求抬高了。我将以你们 的宝贵生命跟威利·康克林的对换,谢天谢地,多亏有了他。 几分钟后父亲返回马路那一边。说句公道话,科尔豪斯·沃克是准备接受对他 的制裁的。不过他的那些追随者可不是这样。他们是另外一代人。他们根本不通人 情。父亲浑身哆嗦。他们真是穷凶极恶!他们的这次行动已使他们在思想上发生了 改变。他们会把这个世界推翻。拉起一支军队!比起那些臭革命党他们好不了多少。 科尔豪斯出名的执拗现在成了抵御他手下那些人的反对意见的堡垒。正是他保 护了摩根先生使之免于马上大祸临头。父亲并未将这一情况向这位地方法院检察官 吐露。他觉得正式谈判的问题已经够惠特曼着急一气了。果不其然。惠特曼一仰脸 喝下几口威士忌。他满脸胡子茬儿,突起的眼睛通红,领子皱皱巴巴。他踱了几步, 仁立窗前。他把右手握成拳头,往左手手心上砸了几下。他又重新看了一遍摩根发 来的电报。父亲清了清喉咙,那上面并不是说你非得把那些同谋者都绞死呀,父亲 说。什么?惠特曼说。什么?对了,对了。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他们在那儿有 几个人,你刚才说到了吗?5个,父亲说,无意间把弟弟除外了。惠特曼叹了口气。 父亲说,我认为这是您能采取的唯一良策。不错,地方法院检察官说,可我跟那些 报纸怎么交待?哎呀,父亲说,你可以这样说:第一,科尔豪斯·沃克已经捕获; 第二,摩根先生的财产安然脱险;第三,这座城市已经平安无事,而第四,你将运 用你办公室和警察局的所有手段追捕其走卒直到他们一个不漏地都关进他们应当呆 的栅栏后面为止。惠特曼考虑着这个问题。我们一定得跟踪他们,他嘟哝着,把他 们抓回监牢里去。算了吧,父亲说,那也许是不可能的。他们打算扣住人质,在他 们确信自己脱离险境之前是不会放他走的。这个人质是谁?惠特曼问道。我呀,父 亲说。我明白了,惠特曼说。可是,这头浣熊凭什么认为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守住这 幢大楼呢?嗅,父亲说,他会把手放在导爆箱上躲在你从天窗和别的窗户都见不着 的地方。据我看,他这样就能守住大楼。 也许父亲此时抱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待他自己脱身之后他可以指引当局再回到 这些罪犯的藏身之处。他以为没有科尔豪斯他们就没有气魄和智谋继续成功地与警 察较量下去。他们是无政府主义的杀人纵火犯,但他作为个人并不怕。他知道他们 的特征而且比他们哪个都强。他跟弟弟已经彻底疏远,所以此刻想到他负责捕捉他 时他只觉得高兴。 惠特曼两眼凝视着空间。好吧,他说,好吧。等到天黑也许就没人看见咱们所 做的事了。 为了摩根先生,还有那该死的古腾堡《圣经》和他那5页乔治·华盛顿 的信。 于是,谈判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