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一间久无人迹的空屋。阳光从外面射进来,照在堆放着零乱物品的地面上, 反射出一种令人眩目的光芒。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使阳光显出淡淡的色彩,看上去有 些不大真实。上面吊着的粗大的绳索就像一条条僵直的大蛇,在这片略带蓝色的光 海中游七,而那些蒙着罩布的物品又颇似造型奇特的水中山脉…… 一阵巨大的撞击声传过来,一声声地,节奏分明,仿佛是地震的前兆。但是紧 接着,巨大的破裂声彻底打破了这里的空寂——一个洞。 地面被打开了一个大洞。 当尘埃落尽,透过洞口,三个带着口罩的年轻人正在仰面打量着洞后的空间。 “这地方真棒!” “真不可思议!” “上面一定有 7、8 尺!” “还有七八十年的灰尘。” “看看这高度,我们能把卧室放在楼上!” “为什么?” “那我们就能拥有这全部的空间了!” “拿来干什么?” “干什么?不干什么,只是拥有空间!来,再用力推一下!” “好,用力!” “一!” “二!” “三!” “还有四!” “四!” “五!” “小心!……” 在轰隆声中,这块下面屋子的天花板、上面阁楼的地面掀起大片尘土,塌了下 去…… 这是纽约年轻的银行家萨姆·惠特和他的未婚妻、雕塑家莫莉·詹森在为他们 的新家扩大地盘。来帮忙的是萨姆的好友、同事卡尔·布鲁纳。 从萨姆住进这个地方后,他就发现,这间屋子的实际高度要比他所看到的大得 多,主要是上面有一层阁楼。阁楼长年没有人用,而且自从他们住了进来,等于把 通向阁楼的通道堵死了。换句话说,那阁楼已经成为他们居室的一部分。其他人要 想进入阁楼,就必须从他们所住的屋子里穿过——这显然不可能。如何利用这样一 个空间,对于在纽约这样一个住房极为紧张的城市来说,无疑是极有诱惑力的。至 于这间阁楼里究竟有些什么,连房东也说不清楚。好像那只是用来堆放旧东西的地 方,没有任何其他的用途。对于好说话的房东来说,每月的房租稍有增加,他们即 使把楼上的那点地方改成鸽子笼也无所谓,因为顶上的部分均不吃重,对其它建筑 结构毫无影响。用别人的钱把自己的屋子改得更好,产权还是归自己,又可以多挣 钱,何乐而不为! 其实,萨姆他们的亡!划很简单:只要把上面的天花板拆掉,改成两层的住房, 加上一个木制的楼梯,他们就会再扩大一倍的面积。但是,这个活儿说起来容易, 可真正做起来就不简单了。当然,找专业的建筑工人来于省事。但是要花很多的钱, 这就不大值了。可要自己于就需要时间。萨姆又不想在这上面过多地花费功夫。因 此,尽管他早就拿出了改造方案,但却一直处于犹豫不决的状态。 莫莉的想法正好相反。她太想早些看到大一些的房间,而且对于自己干这种活 有着无限的乐趣。想一想吧,只要把那些水泥、石头一拆,就可以得到大的居住面 积!这简直就像变戏法,光凭自己动手这一点就使她神往。她一直就想有一间独立 的工作间,雕塑可不像其它的工作,人们喜欢欣赏那些雕塑的成品,爱它的造型、 线条,爱它的美。可是在创作的过程中,却一点儿也不美。没有人愿意和泥巴、木 架这些她创作的基本原料一起生活——这倒与改造屋子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正因 此,莫莉自认为她完全可以在建筑上也一展身手。用她的话说,在某种意义上她与 建筑工人是同行。当然,真要是把她比成建筑工人,她肯定不干——那简直是有辱 斯文,他们只是在“某种意义”上相同而已,而且,这话还只能她自己说。 艺术家与匠人仅一线之隔。建筑工人再熟练、再灵巧也只是一个工匠,他们所 做的只是体现设计图纸上的东西。而艺术家从事的是创作,是出新,是赋予作品以 生命!这可不是谁都可以干的。用萨姆的话说,莫莉天生就是一个搞艺术的人。她 的外型、她的气质,她的感觉都很“艺术”。萨姆的评价用语有点外行,可是说的 并不太离谱。莫莉的雕塑作品确实很有品味,或者说在艺术创作上颇有新意。但是, 在纽约这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要想得到评论界的承认还得假以时日。正因如此,随 之而来的则是她的收入问题——靠卖作品养活自己已比较困难,再像那些大艺术家 那样花钱置一间像样的工作室,就更别想了。 现在这间只需付出劳动就可以得到的工作室,对她来说,机会太难得了,这是 大师级的专家们才能享有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结婚。 莫莉和萨姆相恋已经五年了。他们就像美国其他年轻人一样,尽管从相识的第 三天就同居了。但是直到现在,萨姆似乎还一点儿没有要结婚的念头,一提到这件 事,萨姆就把话题叉开,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萨姆确实有自己的想法。 对萨姆来说,事业是他的第一生命。他从美国遥远的丹佛来到这个商业之都, 靠自己的双手在曼哈顿的这条街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尽管对于那些金融界的巨子来 说,这是一块他们甚至不屑一顾的地盘,但对萨姆,却是一个骄傲他没有任何的后 台,也不靠父母或其他亲人,他只相信自己的努力,靠实力与机遇,相信只要这样 于下去,就会赢得整个世界。 金融界的竞争是无情的,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不要说地盘,就是能挤进这个 领域,在一般人看来也是一个梦想。但是,萨姆做到了。他不仅稳稳地占住了他在 这条闻名于世的金融街上的领地,并且大有要开始扩展的趋势。 当然,他的一切仅仅是个开始。要想有更大的发展,就必须一步步地稳扎稳打, 这就像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对于萨姆经营的这 种小银行,在金融界就像大海的一个小浪花,吞没它易如反掌。但是小浪花有时也 会变成滔天巨浪。 萨姆就是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巨浪。 为了这个目标,他必须投入比其他人更多的精力与智慧。对他来说,他所具备 的只有自己的实力。他不会,也不可能用非法的手段去获取暴利,这是从他懂事那 天起就受到的双亲的教诲。父亲不能容忍不劳而获,哪怕是一小块面包,一枝铅笔。 当他大学毕业时,这已像一道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懂得,财 富要靠自己的劳动去换取。尽管银行业有太多的赚钱机会,但是,萨姆没有把一分 不义之财装人自己的口袋。 当一个人把事业作为他的第一生命,世界上还能有更吸引他的东西吗? ——如果不算莫莉的话。 但是萨姆从心里爱这个娇小的艺术家。从见面的一瞬间,他就明白这将是与他 厮守终身的那一半了。 爱情有时是很奇怪的,在萨姆的生活中,不乏女人的介入。可以想见,这样一 个有作为的银行家不会少了追求者。不知是萨姆眼高还是缺少缘份,他竟然无一看 中,直到在展览会上遇见莫莉。 对于缘份,似乎没有人说得清楚。因为这是一种感觉,一种默契,一种只可意 会而不可言传的神秘之物。因此,用爱神之箭射中来解释彼此那种由目光的交流到 心房的震颤,由无言的对视到热烈的拥吻更能让人信服。 可以肯定,在那天的展览会上,一个带翅膀光屁股的小孩用他那张弓到处乱射 时,萨姆和莫莉恰恰没有来得及躲避,便成了爱神之箭的“牺牲品”。 一旦中箭后,他们的相识速度超过了光子火箭。第一天的咖啡厅、第二天的音 乐会,第三天的这间不大的卧室里柔软的床…… 也许今天要萨姆说出莫莉身上有哪些使他迷恋的地方,他也说不出一二来,可 是,要是把莫莉从他身边抢走,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她——这就是爱情。 它说不清楚,弄不明白。但是,却知道应该做什么。 这就是爱情。 它使人陶醉,使人痛苦。但是,却没有人不为之痴迷。 可正是因为有了爱情,使他更担负起一层责任。他必须使莫莉过上好的生活, 这不是一句空话,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养家。 萨姆并不是一个善交际的人,他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但是,他在交友上 却是极认真的。朋友这个词对于萨姆来说,是一个神圣的字眼。他不会容许这里有 欺诈与伪善。他时刻牢记双亲的教诲,以诚待人。 但是,萨姆不会把这些话挂在嘴上,他是用他的行动在实践着自己的信念。 现在,屋子扩大了,对莫莉来说,就更有理由谈到结婚的事了。 在莫莉一再的催促下,而且卡尔也答应来帮忙,萨姆终于下决心抽出一天时间, 彻底把屋子改造一番。 破坏比建设要容易得多。 他们像真正的建筑工人一样,带上口罩,借来几把大镐,原打算于一整天的活 儿,只用了一上午就把主要的工程干完了。 “这么大片的地方!” 莫莉面对这一片新开辟出来的旧阁楼,有点欣喜若狂了。 萨姆却并没有那么乐观,他明白,拆东西不难,可是这以后的活儿就不那么简 单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别想把它收拾出个样儿来。 “天哪,这么大面积,你们没想到吧?”莫莉没有注意到萨姆的神态,依然故 我地在这片新领地巡视,尽管尘埃多得像刚爆发的火山灰。 “当然没想到。”卡尔也被这片被掩藏在建筑物里的空间所吸引,但他毕竞是 经济人,“如果好好修整一下,一定可以卖个好价线!” “你可真财迷!”莫莉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把新房收拾出来!多少钱也不 会卖的!她已经梦想了好久,从她知道这间屋子可以扩展后,她就天天在盘算如何 布置它。这已经成为她最大的心愿。今天,当心愿成了现实后,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卡尔并不在意莫莉对他的嘲笑,当个财迷有什么不好,谁不要钱呢?他笑了笑 :“对,稍稍有一点儿。” “喂,你们看!”萨姆突然喊了起来:“一个古钱币,是印地安人头像,1895 年……!” 他手上,一枚古币在闪着光。 “这是好兆头!”萨姆虔诚地祝愿。 他记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穷苦的人在耕田时得到一枚古币,于是他的生 活彻底改变了。他娶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作为自己的妻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这枚古币成了他们家的传家宝物…… 他相信这个传说。 他相信一切勤劳的好人都会有好报。 当他得到这枚古币时,他相信这是上天所赐,这是对他诚实为人的报答。 萨姆虔诚的目光纯净得像个孩子。在此时,从他身上几乎找不到成年人的世故 与沧桑,那目光中有的只是爱与真。 阳光从窗外射进屋里,为萨姆身上披了一层金光。于是,他整个人都沐浴在这 片光明之中,仿佛走进了童话的世界。 莫莉深情地看着萨姆,面对着她的所爱,她没有更多的奢望,上天把萨姆赐给 了她,这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她曾经有过太多的幻想——哪个女孩子没有美丽的幻想呢!但是,她却没有从 幻想中找到实在的体验…… 她也曾有过太多的浪漫——一哪个女孩子不浪漫呢?但是,浪漫并没能替代她 对美好生活的希冀…… 只有当她遇见萨姆时,就在展览会那个拐角处——她记得清清楚楚,萨姆,就 是他,在那边独自一人,看着《沉思者》的复制品,仿佛进入了罗丹塑造的那个世 界…… 引起她注意的究竟是他那专注的神情,还是他那忧郁的目光? 今天,莫莉已经记不得了。 但是,莫莉却清楚地记得,从看见萨姆第一眼的那一时刻起,就深深地被这个 男人所吸引。她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甚至顾不得看展览会都有什么作品了,在她 的眼里只有萨姆的身影和表情…… 也许,这样的爱恋太没有一般故事里那么多的曲折和浪漫,没有那么多的变化 与伤感。但它却是真实的、真挚的、真正的……爱情。 后来——后来是谁先主动说话来着? 是萨姆? 是莫莉? 那都无关紧要了,总之,他们走到了一起…… 于是,就有了今天;于是,就会有明天…… 莫莉从心里涌出一阵冲动,她想吻他,想向他说:我爱你。 于是,她这样做了——两张粘满灰尘的脸贴在一起,那么自然,就像在两个人 作爱后的眷恋。 “你就是好兆头!” 莫莉的话发自肺腑,萨姆的出现给她带来了新的生命。 纽约,曼哈顿区街头。 在这个城市里,你几乎找不到冷落的时刻。 从哈德逊河上宏伟的自由女神像向下俯瞰,可以看见曼哈顿区世界贸易中心摩 天大楼下面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人们都在匆匆地赶往目的地,马路上几乎看不到闲逛的人。 纽约最大的铁路枢纽 REEM STATION 就设在曼哈顿中心通往新泽西、长岛等地 的火车和曼哈顿几条主要地铁在这里汇集。 萨姆和卡尔从地铁里出来。他们距离上班的地点开车要走近一个小时,加上市 区堵车,很可能会迟到。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车停在市外的一个地铁人口停车 场,改乘地铁进城。这样,可以保证不会迟到。 尽管两个人分住在不同的地方,可是在地铁里碰面一同上班并不难。 卡尔是萨姆最早的一个朋友,也是他唯——一个最要好的朋友。也许在性格上, 人们很难把这两个人视为同一类型:卡尔机敏、活泼;萨姆老成、木讷。但是他们 确实成了好友。这也许是因为他们同是从比较小的地方来的缘故。 卡尔在萨姆的银行里工作,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人们对于一个人来自什么地 方看得很重,这就使得堪萨斯来的卡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找不到朋友,情绪十 分低落。萨姆把很大一摊业务交给他去处理,卡尔也确实没有辜负朋友的信任,一 切都处理得极为妥善:客户在不断地增加,事业蒸蒸日上。萨姆的关怀使得他逐渐 打开了局面,站住了脚跟。 不过,他对萨姆宽厚的待人处世哲学并不是十分赞同。尤其对那些凭借着关系 或家族的名声而扶摇直上的纨绔子弟极不服气。加上曾经受过他们的轻视与嘲讽, 使得卡尔的性格变得急燥和尖刻了,远没有萨姆那样的随和。每当卡尔怨气冲天时, 萨姆总是在一旁,听着朋友挖苦嘲弄周围的人,微笑不语。 现在,卡尔已经快提升为部门经理了。这不单是靠了与萨姆的友谊,更多的是 他的才干得到了人们的承认,他在银行里管理的事务也越来越多。无疑,这使得萨 姆减轻了不小的负担。 “……我叫露丝把你三点的会谈挪到四点了。”卡尔分开迎面过来的人流,紧 跟着萨姆的脚步:“凯瑞·艾伦昨天快下班的时候来电话,说要找你谈有关卢浮宫 装饰的最后计价的事,三点种是他唯一能赶来的时刻,你看那样行吗?” 卡尔发现萨姆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而是一直口中念念有词地在背东西。 “你在读什么?”卡尔不解地问。但他马上就明白了,那是日语,当然,他不 是听懂了,而是猜出来的。估计萨姆的日语恐怕没有日本人能听懂。 今天,萨姆要和一些日本财团的代表进行一场并不轻松的谈判,这是一笔很大 的生意。对于萨姆来说,与美国人谈判,他驾轻就熟。但是与日本人面对面地谈判 却是破天荒第一次。为此,他看了大量的有关日本的资料,可是他越看越对这个神 秘的东方之国产生一种畏惧心理。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今天能打通日本这一关口,对于 下一步的大发展就至关重要了。近年来,大量的日本资金涌人美国,为美国已经略 显疲惫的经济注入新的活力。但是,同样,日本的经济侵略又使美国对这个新兴的 经济大国产生一种戒备与提防的心理。就是在这种形势下,萨姆与日本财团代表进 行谈判,他当然要紧张了。 “我说,你轻松点儿!”卡尔嘲笑地:“你又不是要去做脑部手术。” “你不知道,接待这些日本人,和他们做交易,让我非常紧张。”萨姆依旧一 脸的严肃。他对没有把握的事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萨姆,你会应付得来,而且会非常棒的。” “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萨姆苦恼地皱着眉头:“我是说……我 总不能和他们说那些瑞典黄色笑话吧?” 日本是一个很难理解的民族,就像他们战后经济腾飞一样,令人不可琢磨。他 们的那种极强的民族性与进取性,使人感到一种压力。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萨姆还没有出生。但是,他对美日之间的那场战争了解得 并不少。当山本五十六指挥着特遣舰队狂炸珍珠港时;当美军在瓜达尔康纳岛等地 与日军血战时,美国人对日本人的仇恨并不低于对纳粹的仇恨。这些在教科书和电 影、文学作品中体现得明白无误。尽管战后的一代是在使用标有“MADE IN JAPAN ” 的电器用品和汽车中长大的,但是,美国人从来就对日本人有一种抵触情绪。也许 这就是使萨姆感到与之谈判不安的原因吧。 卡尔明白,再说下去还是解决不了朋友的精神压力,最好的办法是转移目标。 “哎,你的领带是哪儿买的?你知道,它漂亮极了,和你的衣服极相称。”卡 尔像第一次发现新大陆似的。 “噢,这是莫莉买的,怎么样,有我的风格吗?”萨姆果然不再为他的日语发 愁了。对于莫莉,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苦于没有话题。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夸 耀她的机会了。 领带确实很适合萨姆的西服。对于男人来说,会打扮的人不是很多,这一是因 为他们比较粗心,不大注意外表Z 二是天性使然。除非在恋爱初期,为了使女方有 一个好一点儿的印象,可能会在装束上加以重视。否则,这不大会成为他们关注的 中心。 但是女人则不同,爱美是她们的天性,这必然涉及到所爱之人,“爱屋及乌” 嘛。 现在,萨姆的服饰就是全部出于莫莉之手。 如果不是一辆漂亮的汽车停在路边,吸引了两个年轻人的注意力,这个话题还 会再继续下去。 “兄弟!看看那个——”卡尔指着车子大叫:“一辆泰德罗莎!” “那车太棒了,我该弄一辆。”萨姆羡慕地说。 “行了吧,你先把你那辆野马的钱付清了吧!” 汽车对于男人就像服装对于女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从车子的外型到发动 机的马力,从制动的灵敏度到车内音响的好坏,他们会反复地询问、观察…… 可今天不行,今天有日本人在等着。 两个人说笑着穿过马路。 过马路后,萨姆还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那辆令他朝思暮想的好车。 办公大楼是一栋出租的写字楼,里面有很多的公司。 早上正是上班的时间,人们都匆匆向各自的办公室跑去。因此,这时的电梯从 来都是很挤的,人们就像被塞进来似的,人贴人地挤在一起。 一般来说,就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没有谁对这种拥挤发出过怨言。但是,卡 尔则不同,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他打了个喷涕,引起一位小姐的不满。由此,他 把这种怨恨延伸到所有挤电梯的人。对于卡尔来说,他觉得,这里的人们似乎对外 地人有一种排斥的心态。而他恰恰又在这一点上极为敏感,他一旦遇到任何外来的 刺激,马上就会产生一种自我保护的防御本能。而对于这种偶然遭遇的矛盾,他往 往采取以攻为守的策略。 例如电梯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一般人看来,是很平常的。但是卡尔却一定要 报复,并且时不时地“出击”。他抓住人们怕传染病的心理,每到了这种场合,总 要想办法使周围的人不安。 萨姆对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持一种宽容的态度,他没有把这些与个人的自尊 心联系起来,而只把它看成是一个游戏——年轻人的游戏,是一种缓解紧张的良药 ——他这样对自己解释。 今天,卡尔又开始他的恶作剧了——他拼命地咳嗽,以至脸都憋红了。 萨姆马上明白朋友的意图,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即将到来的谈判的紧张感冲 淡一些,于是,他故作关切地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我得的是传染病,他说我今天根本不该来上班。”卡尔装得很像那么 回事。他那抑制不住的咳嗽和萨姆的问话向周围的人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他 是一个传染病人! 周围的人明显不安了。在经过一个暖冬之后,正是传染病流行的季节。谁也不 想因为电梯里的一个肆无忌惮的病人而使自己在病床上躺半个月。 萨姆还想加重这个闹剧的效果:“那你的疮疹呢?” “疤疹?噢,疮疹是……”卡尔一下子想不出说什么,他马上改口道:“那也 是非常有传染性的。医生说这两种病都在扩散。” “哦,不……”萨姆夸张地感叹道。 “它原来只在泌尿器官上,现在……基本上到处都是。”卡尔故意又拼命咳了 一阵:“医生说我不应该接触到任何人。” 他的话成为电梯里最重要的信息。当他把那个所谓医生的结论说完后,他马上 感到身边的拥挤得到很大的缓解。这给他带来一种报复的满足。 这样严重的病人还在这种公共场所里活动,实在令人不解。这两种可怕的疾病 已经使得人们无暇去思考他是否应该隔离的问题,而是首先想到如何避免自己和他 有所接触。因为在美国这样的国家里,一般的疾病在法律上没有必须隔离的规定, 而只要不触犯法律,没有人会去管这种闲事的。要是真的被传染上,那算你倒霉。 正因如此,尽管电梯里十分拥挤,但是卡尔身边却有了空地方。 “哦,对不起。”卡尔仿佛此时才感到自己对周围的人有了影响,他彬彬有礼 地向人们道歉,但是还没忘记再咳嗽一——尸。 电梯到了,人们像躲避瘟疫似的迅速逃离电梯。 卡尔和萨姆最后离开电梯。 “你呀,简直是变态!”萨姆笑道。 “我知道。”卡尔带着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笑着走向办公室。 公司里的职员们都已经到了,正在各自忙碌着,见他们进来,纷纷打招呼。 萨姆也向人们问候:“早安,保罗。” “早安!卡尔、萨姆。” 迎面一个漂亮的女郎过来。 “早安,惠特先生。” “早安,苏珊,你好漂亮!”萨姆冲她微微一笑。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萨姆——”卡尔叫住他,指指他手里的材料。这是应该交由卡尔办的。 “哦,对了,在这里。”萨姆把材料交给卡尔。 萨姆的秘书露丝走过来:“早上好,萨姆。” “早安。”萨姆突然想起一件事:“噢,露丝,听我说,那些日本人……” “们已经来了。” “他们早到了。”萨姆有些着急了。 “我知道。” 萨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急忙找资料,他马上就得去应付那些难缠的日本人。 他们为什么这么早来?说好8 :3O,现在才8 :20!他们却提前来,这对他来说就 是一个压力。他尽管办事一丝不苟,但是,有时对方一有变化,他还是有点手忙脚 乱,这主要表现在一些他没有把握的问题上。例如这次与日本人谈判,他倒不是怕 谈不成,而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谈。很多事情难在没有做过,并非事情本身有多麻 烦。 露丝跟进来继续向他汇报早上的事情:“还有安迪打电话来……” 萨姆打断了露丝的话:“他们来了有多久了?” 露丝愣了一下,她马上明白他问的是那些日本人。 “大约十分钟。”露丝看了他一眼,又接着把刚才的话说完:“安迪来电话说 要你在十点钟时,把九十万现金电汇到阿宾尼去。” “十点钟?” “是的。” 萨姆愣了,这可太紧张了。他看看表,随即跑出办公室。 外屋,一位男职员走过,向他打招呼。 萨姆点点头,奔向卡尔的桌旁:“卡尔!” 卡尔正在打电话,见萨姆急急地过来,知道有事,便对话筒道:“请稍候一下。” 然后转向萨姆——“安迪十点钟的时候,在阿宾尼需要九十万现金,你能电汇到他 的帐户里吗?” “行。”卡尔痛快地答应了:“可我需要密码。” 银行密码只有萨姆一个人掌握,他从来没有给过别人,在钱财问题上,萨姆并 非不相信朋友,而是一旦密码泄露出去,其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出了问题,到那时, 不但朋友没了,自己的一切也都会葬送掉。 可是今天,日本人在那里等着,这里又要马上电汇大宗款项,他实在分身乏术。 他略一沉吟,便毅然把从不离身的密码本掏了出来:“好吧。” 他把密码本递给卡尔时,还是犹豫了一下。 “慎重,不要外传,知道吗?”萨姆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知道了,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处理。”卡尔把抄有密码的本放进贴身的衣袋, 并用手拍了拍。 萨姆理解了他这个动作,满意地点点头。 “谢谢。” 萨姆道了谢,急忙去参加与日本人的会谈了。 卡尔立即对着话筒:“比尔,过一会儿我再打给你……” 一个比真人还要大的圣母雕像被吊到半空中。 在五楼萨姆的新居窗口,几个工人正在准备接住雕像“好!就那样——好!, 很好!” 雕像离窗口太远,工人够不春“老兄,你吊得太靠外了。” “你能抓得着吗?” “再试一下!” 莫莉抱着一大包东西过来。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是纽约芭蕾舞团吗?”她把工人拉到一边,自己爬上窗 口。 “好,再来一下,差不多了!”莫莉向外伸手用力够雕像,身体几乎全部悬在 窗外了,可距离雕像还是差一点。 这显然很危险。即使她够到了,也无法将这样大的雕像拖回屋里。但是莫莉似 乎并没有想到这些。她又一次向雕像伸出手去——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腿,把 她吓得叫出声来。 那是萨姆的手。 萨姆抱着东西刚刚进来,看见莫莉这个危险动作,便急忙将手里的东西扔下, 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莫莉的腿…… 莫莉急忙转过身用力搂住萨姆的脖子。她的脸吓得煞白。 萨姆没有放下她,一直把她抱回屋子。 莫莉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马上对着萨姆大发雷霆:“你吓死我了!” “我救了你一命!”萨姆笑道。他根本不理睬莫莉的情绪。 “胡说!你这胡说!”莫莉的脸到这时才有了一丝血色:“你吓死我了,你为 什么要那样做?” “吓吓你总比看到你那可爱的身体摔得散落一地要好。”萨姆说着吻了莫莉一 下,转身轻捷地跳上窗台。 “小心!”莫莉忙喊了一句。 萨姆双手抓住窗户的上沿,做了一个体操的引体向上的动作,然后双腿向外一 端,将雕像蹬出去,他又轻巧地跳下窗台。 雕像在窗外荡起来,又凭着惯性向相反方向悠来。 当萨姆再次站在窗前时,雕像已经荡了回来,他轻轻松松地接住。 “松绳子!” 在他的指挥下,工人们马上有序地将雕像向屋里挪动。 雕像很重,莫莉也跑过去同大家一起将它从窗口往屋里搬。 “萨姆!莫莉!你们在家吗?”门外有人在喊。 “卡尔来了。” 莫莉皱了皱眉,她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你邀请他了?”她问萨姆。 “是的。”萨姆一边用力搬着,一边解释:“我要他来出苦力。” 卡尔悠闲地走进来,他四下打量着屋内的装修,对这边用力搬运雕像的忙碌情 况似乎熟视无睹。 萨姆一边用力,一边叫他:“卡尔!来帮一下。” “我的老天!”卡尔似乎刚看见这里的工作,急忙跑过来。 “抓住底下!”萨姆指挥着:“撑住了!” 雕像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重得出奇,全体人员都上阵才勉强把它摆弄进 屋。 “行!就放在这儿。”在萨姆的指挥下,雕像慢慢放下。 “就放在这儿?”卡尔似乎还不大满意,他还在四下打里。 “你小心脚趾头!”莫莉提醒他。她一直在用力撑着,现在可真累坏了。 “没问题。”卡尔急忙把脚缩回去。 “你要把它放在哪儿?”卡尔似乎还想再卖卖力气。在莫莉面前,他总不能不 摆出一副男子汉的样子。 “卧室。” 莫莉的回答使他再不提雕像放置的问题了。搬到卧室谈何容易?他可不想真的 当苦力。 “老天2 这地方看起来棒极了!”卡尔转而欣赏屋子了。确实,屋了经过粉刷、 装饰,已经焕然一新,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套高级公寓了。 对卡尔的称赞,莫莉高兴了,自己的劳动得到别人的承认,总是愉快的。 “你喜欢?” “岂止喜欢?”卡尔四顾,尽管屋里一切都没有就位,但是已经有了一个极好 的框架。莫莉的这个大胆设想被证明是很有见地的,尤其卡尔又极会说话,就更让 莫莉高兴。 “噢,用喜欢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这简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美!” 萨姆走过来,“怎么处置它?”他指着雕像问。 对于布置房间这件事,他从来认为是多此一举,刨坑睡觉是他的生活标准。在 这次装修的过程中,他只是一个出力气的,莫莉才是总设计师。因此,萨姆只要按 莫莉的要求将一件件的物品放置好就行了。 “暂时光放在那儿,等我们把其它东西放置好了再说。” 萨姆二话没说,转身去忙其它的活儿了。 卡尔搬完了雕像,他并不想再找活于了,便在屋子里围着莫莉转。突然,他看 见一个被白罩布蒙着的大物件——“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让我给你看。”莫莉跑过来:“来,帮我一把!” 她把罩布打开,一座造型怪异的雕塑作品展现在面前。 “这是……什么?”卡尔目瞪口呆,他对这种前卫艺术缺乏欣赏细胞。 “这是我刚完成的,你觉得怎么样?”莫莉不无骄傲地说。对造型艺术,莫莉 有自己独到的审美趣味。她把对事物本质的理解融于作品之中,并且用夸张的外在 形体去表现它们。而流动的线条和简捷的造型又使作品产生一种超现实的、奇特的 美。她很想得到像刚才对屋子的评价一样的称赞。 “晤……美极了……很了不起,我喜欢它。” 听得出,这话有点言不由衷。但是莫莉没有去仔细品味它,因为这时萨姆把一 个旧沙发搬了进来。 “萨姆,这个沙发放在这儿干吗?”莫莉急忙跑过去。 “我爱这沙发,”萨姆好像生怕谁从他手里抢走似的,马上就坐在沙发上面: “我舍不得丢掉。” “我知道你爱这沙发,可是我们讨论过了!”莫莉有点不高兴了。 就为这个沙发,他们已经费了不少唇舌,萨姆的恋旧情结使勇于创新的莫莉极 为头疼。他对一切可以唤起他记忆的旧物都有一种难舍难离的感情。莫莉一再说明, 将来可以买一个最新式样的、更舒适、漂亮的沙发给他,但是萨姆就是不同意。因 为这是他一直使用的东西!没有更多的理由。最后,当莫莉说急了的时候,他就干 脆不出声了。莫莉以为他默认了,没想到今天,他居然又把这个沙发搬了进来。 “我要永远留着它!”萨姆的固执使得莫莉哭笑不得,现在他的表现就像一个 不懂事的孩子:“我要坐在上面看电视。” “可是这个沙发好丑呀!”莫莉的话显然已经在退却了。她没有办法去改造这 个大男孩的固疾,只能妥协。但是她还想与萨姆再讲讲价钱:“而且和其它的东西 不相衬。” “可它和我相衬。”萨姆毫不退让。 “你说得对,它是与你相衬!”莫莉气得没话可说。她心想:你这话可真说对 了,像萨姆这样守旧的人也只有老古董与之相衬。 萨姆赢了,但毫无得意之色,似乎这事本来就该如此。 “可我们得给它上上色。”莫莉丢下一句话转身忙她的事了。 “我们什么?……”萨姆没有听清,但是莫莉已经走了,他困惑地自语:“我 们要干嘛?” 新屋子布置得十分漂亮,当然,如果不算上萨姆那旧的沙发。对萨姆这种恋旧 的情绪,莫莉只能迁就,因为对于她来说,萨姆对结婚的态度才是头等重要的。 不知道为什么,萨姆好像并没有因为屋子的变化而兴奋,他似乎心事重重。这 使得莫莉有些不安。 当他们躺在床上时,莫莉终于忍不住了:“你没事吧?” “我很好。” “怎么啦?” “没有什么。” 萨姆的回答似乎心不在焉。他手里翻着一本杂志,但是却没有看它一眼。显然, 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杂志上。 “出什么事了?为升职?还是我们同居的事?”莫莉小心地驾驭着话题。 “我不知道。”萨姆烦燥地摇摇头“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我怕美梦成为泡影, 我总觉得一切都会变的,我似乎有一种预感……” 莫莉最怕他的这种预感了,不知怎么回事,近来萨姆就像一个巫师,老在大谈 什么预感之类不着边际的话。莫莉是属于新一代的无神论者,她只相信自己凭实力 打天下,对于算命、预言等等统统盖之以骗人二字。也许,唯一使她对预言有兴趣 的是那个法国十六世纪著名的医学家、大预言家诺斯特拉达谬斯的书,可那也只是 一本书而已。况且,今天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没有任何迹象能证明萨姆的预感 有一。点儿可信性。他又不是诺斯特拉达谬斯!听了徒然惹人烦。 “噢,亲爱的,别乱想了。”莫莉温柔地抚摸着萨姆:“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我也是!” 莫莉微微皱了一下眉,但是萨姆没有看见。 不知道是萨姆天性如此,还是他故意如此,总之,他表达爱情的方式实在单一, 而且只会用被动式——只是当莫莉说出“我爱你”时,他才有一句“我也是”等着。 难道就不能主动说一个爱字? 他还是那句“我也是”。 五年来,莫莉已经习惯了他的这句话,如果他不说这句话,莫莉倒是觉得他有 什么问题了。尽管她很想听到萨姆说出一句比“我也是”更使她感动的情话。 今天,莫莉却对这句话不大放心了。萨姆的表情说明,他对那莫名其妙的预感 很看重,在这样的重压下,他的任何话都不是令人放心的。 莫莉的眼睛里充满着关切。她不知道萨姆的心事,她好想为他分忧,但是她不 知道如何去做。因此,她只能紧紧地倚偎在萨姆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享受着 俩人无言的温馨…… 这样的时候有多少次了? 莫莉记不得了。但是她却最爱这样的时刻:只有他们自己,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和事情干扰,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全部感情交融在一起,去感受那夜的寂静,去聆听 草木的生长、虫鸟的呢哺,去体味情的深厚、爱的浓醇…… 电视正在播放新闻,画面上是飞机失事的消息,萨姆用遥控板把音量放大。 “……飞行员报告说3 号引擎故障,在飞机尾部的那一具……”播音员的声音 骤然变大,就像失事的飞机一样,使人感到突兀。 画面上散落在地上的飞机残骸使人触目惊心。 这一切更加重了萨姆的烦闷:“天哪,又一架,我真该取消最近的行程!” 莫莉抓起遥控器,关上了电视:“别看这个了。” “这类事总是连着来两三次的。” “亲爱的,别迷信,你一向吉星高照!”莫莉说着,抱住萨姆,她的脸在他脸 上轻轻摩挲。 “是的,他们也是。”萨姆向电视努了一下嘴:“他们就是这样,眼前一黑, 一下子就全完了!”说着他两个手指一夹,打了一个响。 夜已经很深了。 也许是刚才的说话勾起了莫莉的心事,她睡不着,一个人坐在工作台旁认真制 作一个陶瓶。只有投入到创作中,她才能求得内心的平静。 旋转的陶土在莫莉的手下慢慢地成形了,那是一个长颈的陶瓶:形式古朴,线 条简炼。 她又加了一些水,使得陶瓶愈发的光洁…… 夜,静俏悄。 自动唱盘上轻柔的乐曲加深了这幽暗世界的安谧。 灯光洒在这不大的工作台上,投下大块深色的阴影。台面的反光给莫莉的脸上 添了一层淡淡的亮调子,使她的轮廓不那么模糊了。在灯光下,莫莉显得削瘦多了, 但却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你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萨姆睡意朦胧的声音。他刚刚睡醒,发现身边没有人了,便急忙起来, 却意外地发现莫莉在工作台边忙碌。 “我睡不着。” “老天,我一定是睡昏了。现在几点了?”萨姆打了个哈欠。 “凌晨两点。” 莫莉依旧专心地制作着。萨姆坐在她身边,搂住莫莉的腰。莫莉挪开些身体, 让萨姆坐在她的身后。萨姆的手在她的腰际轻轻移动,进而在她的腋下搔痒…… 莫莉忍不住,开始扭动身体——已经成形的陶瓶由于支撑的手不规则的动作, 使得它变形了……终于它扭曲着,倒下了。 “哦,但愿这不是你的杰作!”萨姆抱歉地说。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是恶作剧后 的喜悦。 “现在不是了。”莫莉说着笑了起来。她对萨姆这种行为已经习以为常。现在, 她从萨姆的话中感到刚才他那种忧郁的情绪已经过去,这就足以使她高兴。 “我能帮你忙吗?” 萨姆徒然地试图将陶土重新塑型,他笨拙的动作引得莫莉大笑起来。 “不,应该这样——”莫莉拉过他的手,“两手放在两边,……把手沾上水, 弄湿,然后让陶土在你的指问滑动……” 唱盘自动换上一张深情的歌曲唱片。那是一首名叫“UNCHA INDE MELODY ” (奔放的旋律)的歌曲,轻柔的旋律伴随这一对恋人在空寂的新屋里用心灵去塑造 着他们的未来。 “哦,我的爱,听我说,我渴望你给我爱抚和亲热……” 歌声如泣如诉,时而舒缓,时而激昂,千四百转,荡气回肠……“ “……萨姆紧贴在莫莉的背后,两只手臂从她的腰间穿过。 陶上在旋转,那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形状的泥胎,在两双叠在一起的手中滑动… … “叹岁月太迟缓,我不知你是否依旧属于我,我需要你,要你的爱,愿上帝成 全你我……” 歌声似乎在为这对恋人在伴奏,那节奏、那气氛,那一切一切…… 萨姆轻轻地吻着莫莉的脖子,一股淡淡的清香使得萨姆心猿意马,他的动作变 得大胆了,莫莉紧贴着背后那健硕的身体,感受着身后的爱抚,一种快感在她的心 中滋长、蔓延莫莉回过头去,微微张开嘴。萨姆的嘴贴上了她的双唇,从舌尖的轻 触进而到狂热地亲吻…… “一条一条河奔大海,奔大海,大海敞开怀,情满怀,河水在低语等着我,等 着我,我总有一天要回来……” 歌如水,人在水中行;歌似雾,雾笼人朦胧…… 一双纤手在萨姆光裸的脊背上游移,弄得萨姆不时地发出轻微的颤抖。莫莉的 手像是在小提琴上轻揉琴弦,于是,爱的乐章便在这弹奏下不断涌现…… 萨姆陶醉在这优美的旋律里。融化在这不断的刺激下,两个人面对面地紧紧相 拥在一起,配合着莫莉指尖的动作,萨姆不断用力地将身体向前挺去、挺去…… 一双粗大的手解开了莫莉胸前衬衣的钮扣,女性身体特有的体香随着那洁白的 肌肤一齐展现了出来…… 当萨姆的手伸向衣服里边时,莫莉闭上了眼睛,在享受的温馨时刻,眼睛似乎 是多余的了。她要感受、体会这一切,她要从中找到爱与性的交合点,她要把这一 切全部融化进自己的生命中…… 莫莉的手移到萨姆的胸前。从他乳头和胸大肌模下去,男性强健的体魄,给她 难以压抑的快感…… 莫莉的手顺着萨姆的胸向下摸去,这种刺激使得萨姆尽量将腹部收缩,形成了 一条通道,任那小手向下游移…… 萨姆将头埋在莫莉敞开衣服的胸口,疯狂地吻着,略带胡须的脸颊刺激着莫莉 丰隆的乳房,刺激得她一阵阵地战栗。这种刺激又激发了她的欲望…… 终于,莫莉忍不住笑出声来,并抱住萨姆的头狂吻…… 在两个人都激情洋溢时,萨姆把莫莉轻轻地抱起,就像抱一个出生的婴儿,那 样轻柔、那样温情,又那样浪漫…… 在床上,莫莉展开了四肢,仰面承受着爱的给予一“ 萨姆硕壮的身躯遮住了她的身体…… ——这是千万年来人类得以繁衍和生存的根本,也是人类感情最高融合的体现。 当除掉一切污秽与杂念之后,当把真爱展示在世人面前时,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灵与 肉的结合吗?你不认为这是一种感情的升华吗? 纽约曼哈顿中心繁华的34街。 星条旗下,高楼林立,大街上车水马龙。 萨姆在办公室的计算机旁已经花费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去核实账目,但调出来的 数字却使他莫明其妙——户头上平空多出一大笔钱。 世界上有因为平空失去一大笔钱而跳楼的,却没有因多出一笔钱而自杀的。但 是一个以诚为本的银行家看见银行的户头帐上突然多出一笔天文数字的钱时,却决 不会因此而高兴。 萨姆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对于从事金融的人,账目上的每一个数字,那怕它仅是个位数,也决不能有丝 毫错误。也许,你可以从自己口袋里补上,或放进自己口袋里。但是从职业的要求 上,这可能就孕育着大的失误。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那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核对账 目,不厌其烦地查找,直到找出问题所在。 只要数字有误差,其中就一定有错误。 现在,萨姆就在这样核查。 钱少了,可以理解。一般说问题出在自己,客户不会容忍少一分钱的。可是钱 多出来就不好查了。尤其是多出这样一大笔钱,这简直像是在做梦。他实在想不出 问题出在哪儿。即使要搞鬼,也只是把钱弄走,不会把钱调进帐里来。这要说出去, 人们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天方夜谭。而且,没有人能动帐目,连露丝也没有可能, 密码只有他知道。 等一等!对了,密码——他曾给过卡尔!就是前天请卡尔帮忙汇一笔款时给的 他。但是,那是卡尔啊!而且密码马上就更换了。 “出什么事了?”卡尔关切地站在他面前。 “哦,小问题。”萨姆不愿在没弄清原因之前弄得满城风雨:“怎么,有什么 事吗?” “我有一些户头,葛伦·博格和怀特的帐户我进不去,密码不管用!” “我改了。”萨姆指着计算机:“我要仔细查查这些户头。” 卡尔很感兴趣:“有什么不对吗?” “你能保守秘密吗?” “当然!怎么了?” “这些户头存款太多。”萨姆说着敲击着键盘,“你看!” 卡尔笑了:“钱太多了?这不可能!让我帮你查吧,否则,这得浪费你很多时 间的。” “不用,”萨姆谢绝了卡尔的好意,“反正已经费了不少功夫,快完了。” “交给我吧,我可以带回去为你算清楚。” “没关系。”萨姆笑了笑:“我很感谢。” “那好吧,”卡尔没再坚持,“要是你干不完再给我打电话。”他走到门口, 突然想起了什么:“噢,对了,你和莫莉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我们今晚去看《马克白斯人”萨姆做了个怪相:“我想,她一定喜欢看男人 穿紧身裤。——喂,一起去吗?” “噢,不,谢谢!待会儿听你的完整‘汇报’就行了。” “好,呆会儿见!” 看演出实际上对萨姆来说绝非乐事,他生来不具备艺术细胞,连唱歌都五音不 全。 但是莫莉喜欢。 只要是莫莉需要的,他都可以去做。 当然,这在他来说可比逛商店或搬东西要难得多。想一想,两个多小时,在那 里看一些人跳来跳去!但是为了莫莉,他必须做出颇具艺术造诣的样子。 “我喜欢这节目。”散场的路上,萨姆郑重其事地说。 “噢!当然了,你太喜欢了,所以从头到尾你都在打鼾。” “是吗?我……”萨姆尴尬地看看四周。好在人们出了剧场已经四下散去,旁 边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幸好莫莉很快转变了话题,使得萨姆松了一口气。 “萨姆,我跟你说过玛莎说的那件事吗?” “大约说了六遍了。”萨姆好像记得有过这件事。能让他记得的事不多,那说 明起码莫莉曾向他说过六遍了。 “去你的!没有六次。”莫莉气得捶了他一下:“你别再拿这件事取笑我了。” “实在抱歉。” 刚刚下过雨,夜风带着点寒意吹来,莫莉不禁哆嗦了一下。 萨姆马上拥住她娇小的身躯。莫莉紧紧地贴近他宽厚的胸膛,两人就这样漫步 在无人的街上…… 夜色朦胧,远处灯光阑珊。 “萨姆。这件事对我十分重要。我有两件作品要在她的画廊展览,你知道,《 时代》周刊经常报导玛莎的画廊。”莫莉凝视着萨姆。她只想听听他的意见。 “莫莉,《时代》周刊经常乱加评论,他们都只是一些毕业于艺术学院的小丑! 你的作品很美,真的,用下着别人的瞎批评!”萨姆总算想起了这个叫玛莎的人是 干什么的。不过,他并不认为《时代》就是权威。说真的,对于萨姆来说,什么是 好作品?只要你喜欢,那就是好东西,否则,那就是垃圾!不管谁评价都没有用。 “可是他们有800 万读者。” “他们只是看体育版。”萨姆搂紧了她:“再说了,别人怎么想根本无所谓, 我怎么看才是重要的。” 萨姆的话使得莫莉感到欣慰,确实,只要心爱的人说好,那么,无论谁的批评 都不重要了。她需要的就是萨姆的赏识。即使全美国所有的权威人士都肯定,可萨 姆看不上,那她也没有任何成就感——连自己的爱人都看不上的东西,还能算好的 吗? 雨后的街道,潮湿、泥泞。 路灯在积水处反射着光亮,给昏暗的小巷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他们的足音伴随着嘀哒的水滴声在空寂的小巷里回响。 “我想和你结婚,萨姆!”莫莉终于说出了这句压在心底好久的话。 “什么?你说什么?”仿佛吓了一跳,萨姆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想了很久,现在想清楚了,我们该结婚了!”奠莉克服了刚才的不安,坚 定地说出了她的决心。 “你这话当真?”萨姆知道这个问题是不能回避的,况且,他也不明白自己要 回避什么。但是,他的表情却引起误解了。 “你干嘛愁眉苦脸的?”莫莉不解地盯着他。萨姆只好做出一副笑容。 “你从来都不谈论它的。”萨姆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他的表情,这是他下意识做 出来的,他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更多的想法.也许他需要时间,需要财富、需要…… 但是,他又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他所想的。也正是因此,他竟不知道该怎样说明白了。 “你爱我吗?”莫莉并不因此而放松。 “那还用说!” “可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出来呢!”莫莉决心要摊牌了。她略带幽怨地看着有些 手足无措的萨姆,低声叹了口气。 “什么叫我‘从来不说’呀,我经常在说。” “不,你总是说‘我也是’,那是不一样的……” 萨姆感到一丝内疚,他辩解道:“经常把‘我爱你’挂在嘴上会使人觉得言不 由衷。” 话虽这样说,萨姆心里却明白,在这个问题上,他确实做的太过份了。他悄悄 搂紧了莫莉的身子。莫莉并没有感到萨姆心里的变化,依旧在低声细语:“我想听 你说,真的,有时我真需要……” 如果不是一个黑影的突然出现,也许,这个爱情故事的结局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们走吧。”莫莉首先发现了这个可怕的影子。 萨姆也不想惹麻烦,他们转身向前走去,但是那个人影跟了上来。 “我们怎么办?”莫莉有些紧张了。 “让我来处理。”萨姆明白,躲是躲不了的,他们走的地方是一个极偏僻的街 区,这里没有人迹,如果不是刚才两个人只顾沉浸在温馨的谈话中,他们是会注意 到这一点的。现在,他只有勇敢地面对这一切了。 萨姆猛地转身面对那个人:“你想要干什么?” “把钱包给我!” 黑暗中的嗓音嘶哑,略带一些口音。 一个蓬头的男人站在萨姆的旁边,手枪的金属光泽在路灯下闪烁,像一只魔鬼 的眼睛在眨动。 “萨姆,把钱包给他!”莫莉不想因为一个钱包惹麻烦。 “好,拿了钱包就走人。” 萨姆深深地吸了口气,顺从地递过钱包,就在对方伸手的一瞬间,萨姆突然像 豹子一样猛扑了上去。 “不!萨姆——” 莫莉吓得惊叫起来。 声音在空旷的小巷中传得很远,溶进浓重的夜色中。 “你这个王八蛋!”萨姆紧紧地压在那个男人身上。 两个人搏斗起来。 “萨姆,不要——来人哪!来人帮帮我们呀!” 莫莉此时只有拼命呼救。但是声音显得那样微弱,几乎传不出多远便被这浓重 的夜吸收了…… “萨姆,住手!拜托了。求求你了!”莫莉急得语无伦次,她丝毫帮不上忙, 只能继续呼叫:“来人哪!来人帮帮我们,救命! 在莫莉看来,这场搏斗延续了很久,可实际上,打斗的时间并不长。一声枪响 伴随着裂心的叫声结束了这场厮杀。 劫贼逃向小巷深处。 后面,萨姆紧追不舍。 当萨姆记起莫莉时,劫贼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萨姆回到出事地方,眼前的情景使他大吃一惊:莫莉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 满身鲜血的——萨姆! “宝贝,支持住!你不会有事的。”莫莉泣不成声地搂着怀里的萨姆:“来人 哪,来人帮帮我们!萨姆!我的天!萨姆,别这样!支持住,有人快来了,你会没 事的!” 莫莉怀中的萨姆渐渐垂下了头。 萨姆伸手摸向莫莉怀里那个萨姆,但是使他感到恐怖的是他竟然摸了一个空。 他的手像划过空气,眼前看上去实实在在的景物竟然都是虚幻的。 不,眼前的物体是实在的,而他自己是虚幻的!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当他的手 伸向另一个萨姆时,是那个萨姆的身形遮住了他的手。 这是一种何等可怕的情景! “不……天啊!”莫莉疯了似地大声哭号着:“来人啊!帮帮我呀!救命啊! 拜托了!” 萨姆惊愕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他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面,被莫莉的哭喊声和枪声所惊动的人们跑来了。 萨姆急忙迎上前,他要证实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虚幻的、像空气一样的影像。 他不愿意,也不能够相信这种事情。 但是,来人似乎根本看不见他,迎面撞过来。萨姆下意识地急忙收住脚步,但 是对方并没有止步,竟然穿过他的身体,冲向出事地点。 他确实是虚幻的影像,而非实实在在的物体了。 稍加思索。他终于明白了——尽管这是极不愿意、极痛苦地明白———躺在莫 莉怀中的只是一具萨姆的躯体,而注视这一切的是一个鬼魂! 人们围在莫莉和萨姆的躯体周围忙碌。 “小姐,没事了,放轻松点,好吗?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会帮忙的……” 萨姆惊呆了。 “莫莉……” 萨姆一下被惊醒了。 他还是躺在床上。他是被自己叫喊的声音惊醒的。 冷汗浸透了被子。 他这才静下心来。——这一切都是一个梦! “好了。”萨姆坐了起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很奇怪莫莉居然没有被他的喊声弄醒,他急忙掀起被下,却愕然地发现,躺 在自己身边的那只是一具模型雕塑。 是那具圣母的模型雕塑。 这把他吓得不轻,他又一次大叫起来。 在他的叫声中,雕像粉碎了。 雕像的残骸从窗口摔向地面…… 突然,耳边有人在说话,隐隐约约,听得不是很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还有呼吸吗?……” 屋子里突然亮起来,而且越来越亮…… 这时,天际突然亮起一束光,就像有人用高倍的聚光灯从天上向下照射,在光 束中,似乎一些光亮的球状物正在缓缓下降,但是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萨姆注视着这不平常的景象,这时他发现自己竟然穿着整齐,站在床边。莫莉 坐在床上伸手欲拉他。 天上的光亮更强了……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呼吸……” “不要死!萨姆,支持住,宝贝,支持住……” 这是莫莉!她在哪儿? “我的天!” “已经没有呼吸了。” 萨姆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站在阴冷的街道上,不远处,那些赶来帮忙的人们正 在抢救莫莉怀里的那个萨姆。 这不是梦。是现实! 萨姆是被身后那束光亮唤回现实的。 萨姆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不知应该做什么。 光亮还停留在天际,这在夜空中显得很不寻常。但是,并没有人对这不寻常的 光亮有所注意。而且,那只是光亮而已,并没有任何更特殊的事情发生。过了一会 儿,光亮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原状。 天空黑得像墨。 浓重的、化不开的墨。 那些围在莫莉身旁的人们依旧在忙碌…… “加油,老兄!” “好了。我们开始吧!好了,开始!” “兄弟。他没有脉搏了!” “萨姆,不要离开我!支持住!” “老天!” 他们的努力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效果。 街角处,警笛长鸣——救护车、警车来了。 红灯闪烁,人们向这里跑来。 寂静的小巷变得热闹起来…… 萨姆奔向出事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