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好事多磨的鸳梦重温 9月5日 星期五(还是) 体重55公斤,没有过性生活的时间:管它咧。接到死亡威胁之后仍然活着的时 间:34800秒(很好) 在莎朗家,看着窗外。不可能是马克·达西,警探的推断真是荒唐。不可能的, 肯定与哈里森·吉德有关系。我想,他很可能在这里有一帮子同伙,我断了他们的 财路,他们没有收到药,失望之极,狗急跳墙。要不是丹尼尔?但可以肯定他不会 干这种事的。也许,是某个街头流氓,但哪个街头流氓知道我的名字和地址?有人 要杀了我。谁会招麻烦去破费买颗子弹,还要刻上我的名字。 得保持冷静,冷静,冷静,得保持头脑冷静,当所有的人……奇怪他们是否有 库凯牌防弹背心? 希望莎朗快点回来,在她家,我是生来乍到,无所适从。莎朗的屋子小,什么 时候都显得凌乱,特别是现在,地面上每一平方寸你都可能踩到一只胸罩,或者一 只脚踢到一只高腰靴,另一只脚上可能会缠上一只购物袋,或者羊毛内衣里抖落出 一只令人忍俊不禁的卧房拖鞋来,真是乱套了,要找个空地方,躺倒下来,难。 在他们带走马克后,迪·科比再次告诫我不要待在我的寓所里,他领我回去, 收拾了细软,麻烦的是没什么合适的去处。妈和爸仍在戒酒中心,汤姆的房子虽然 空着却联系不上他,因为没有他在旧金山的电话号码。试着找正在上班的茱德和莎 朗,她俩碰巧外出吃午饭去了。 真是可怕,往可联系的电话上留言,警探们则在我屋里搜索,录取指纹,侦查 线索。 “墙上这洞是怎么回事,小姐?”一个警探问。他们到处搬弄,到处翻拣,弄 得屋里灰尘飞扬。 “哦,这洞吗,唔,留下来的。”我含糊其辞地回答。这时电话响了。是莎朗 告诉我可以去她那里,还告诉我藏钥匙的地方。 想想,也该小睡一会儿了。 晚11:45 希望夜里不要一直睡不着,虽然看到茱德和莎朗在屋里像婴儿一样睡得甜甜美 美,甚感安慰。她俩下班回来,我们分吃了比萨,我早早就睡下了。马克·达西既 没来电话也没来留言。警方给我一个紧急报警器。看上去很不错,是个小盒子式的 遥控装置。我心想只要我一按,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就会冲进来救我!!!嗯 嗯,好不美妙……想……很困…… 9月6日 星期六 体重57公斤,烟10支,酒3单位,卡路里4255(很可能还能活下去,好好享受生 活),没过性生活的时间16005124000秒(肯定有,所以要采取点行动)》 我、茱德和莎朗一整天都在看电视直播戴安娜的葬礼。我们看法一致,这葬礼 很像你朋友中的一个人的葬礼,只是气派非凡。葬礼过后,你好像会觉得是已经受 尽磨难,终于舒了口气,因而心情由压抑变得轻松。他们设法把一切摆布得妥妥帖 帖,因而,可以说这件事就这么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了结了[注]。似乎当权者已 经记取了教训,终于,我们的国家又可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整件事很像是莎士比亚悲剧式的,或者像古代宫殿传说。一直在为白天的愚蠢 的TV节目费时间,觉得汗颜,我们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评论戴安娜的头发。想要改 变生活。如果王室可以改变,我也能改变。 然而,现在觉得有点孤独。茱德和莎朗上商场去了,她们说她们问得难忍。我 们试着给警所打电话,因为警所规定没有警察跟着,不允许我外出。45分钟之后, 我们在总调度台联系上一位女警官,她说现在谁也没有空。只得对茱德和莎朗说, 你们去吧,我不介意,只要带块比萨饼回来就行了。啊,电话。 “哦,你好,宝贝,我是妈咪。” 妈咪!她以为我会搂着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大哭一场咧。 “你在哪里,妈?”我说。 “哦,我已经出来了,宝贝。” 我脑子里还以为她会告诉我,她要跟杰弗雷叔叔结婚,不过性生活,各自与同 性相恋,只是持有婚姻的名分。 “我们回家了,一切都解决了,爸也快好了,我竟然不知道,他躲在园艺棚里 喝酒,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他在摆弄西红柿[注]。提醒你注意噢,戈顿·戈默肖 尔就干过这种事,你知道的,他妻子乔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一种病态,现在医生认 为。你觉得葬礼怎么样?” “很不错哇,”我说,“下一步怎么办?” “哦,宝贝……”她欲打开话匣子,“咳”了一声,爸在电话上发话了。 “哦,你好,宝贝,我已经不馋酒了,他们一直在赶帕姆走,别一天到晚待在 那里。” “为什么?”我眼前隐约出现妈在18岁时犯了毒瘾的幻觉。 他含糊不清地说,“他们说她太正常了,让我从头细说吧。” “说实在的,宝贝,花掉一个人大把大把的钱去买一大堆完完全全的胡说八道 [注],真是再愚蠢不过。花了钱买他们的教训,说的都是尽人皆知的大道理。” “什么大道理?” “哦,别挂断,我去翻翻煮着的鸡。” 我把电话从耳朵旁拿开,尽量不去想那是什么样的一盘菜,会用得上一只肚皮 朝上的鸡[注]。 “可怕,我们去了那里。” “他们跟你们说些什么?” “哦,上午我们必须围成一圈,坐在一起,尽说些傻话。” “像……?” “哦,就是!你知道,我叫帕姆,曾是干什么的!” 什么话?我想……曾是?疯了吗?做噩梦吗?精神折磨吗? “他们出口就是:‘今天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我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说 了一遍又一遍。我是想说,真的,宝贝,如果一个人对他自己没有信心,他们就哪 里也不会去,是不是?”妈朗朗大笑了起来,“就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知道! 为什么一个人要在意别人对他怎么看?” 我不无担忧地看了看左右,“你是怎么表态的?” “哦,没允许我发言,哦,至少我是准备了的,宝贝。” “什么?你准备好说些什么?” 听到我爸在她身后的哈哈大笑,他的声音听上去心情很愉快,“告诉她,帕姆。” “哦,好吧,我想要说,我不允许自己过于自信,以至于闭眼不顾事实,今天 我会像认识我的财富一样认识我的错误!我的意思是说,这种事实真是荒唐,宝贝。 总之,得挂了,有事情了,我星期一去看你。” “什么?” “别说什么,请再说一遍,宝贝,我替你预约了,去杜班汉姆去染头发,我跟 你说过,4点钟。” “但是……”我想说,她没跟我说过,她什么时候跟我说过的?1月份? “得走了,宝贝,有客人来了。” 9月7日 星期日 体重57公斤+0.5公斤,没有胸罩、鞋子、食品、瓶子、包装袋、口红套的地面 0平方。 好哇,又过了一天,还没死。可怕的夜晚,跟妈在电话聊了一阵过后,觉得特 别累,查看了所有的门都锁上了。在莎朗晾着的短裤与内衣下爬了过去,躲开那些 扔得东一件西一件的东西,上床睡下。没听见她们进来,午夜醒来,发现她们已睡 着了,当真就陷在这里了。麻烦的是夜间醒来,只能躺在那里瞪着天花板发呆,才 不至于碰倒什么吵醒她们。 哦,电话,最好是快抓起听筒别把她们惊醒。 “好了,她们已经认识到我不是有谋杀企图的追求者。” 啊哈,是马克·达西。 “你好吗?”他关切地问,鉴于这种情形,他受我的牵累了。原来他被置留在 警所7个小时,“我给他们打电话,但他们就是不告诉我你在哪里,直到他们证实了 我的清白。” 很开心地笑了笑,但最终还是小声告诉他在狭窄的莎朗家。 “哦,我表过态的,来跟我住在一起,我这里有的是空房间。” 希望他不会那么健忘,不要我了。似乎已经转变为纯精神的友谊。从莎朗与西 蒙的关系,可知道一旦开了头,要想摆脱是多么不可能。因为仅有一点性暗示就可 能使得各自“亵渎了友谊”。 正在这时,茱德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弄翻了一堆鞋盒,哗啦倾倒出一堆什 物,珠链、耳坠、化妆品,还有一杯咖啡倒进了我的提包,我深叹了一口气。 “谢谢了,”我悄声对着话筒说,“我很乐意。” 晚11:45 马克·达西家 哦,天,不要太好哟。我独自一人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四下一片洁白。除 了一张白色的大床、白色的帐幔、宽大的白椅子,其他什么也没有。这里真是令人 心慌,空空旷旷的宫殿甚至一点吃的都没有。似乎做每一件事都要动动脑筋,开个 电门呀,用次洗手间呀,还要装模装样,熟门熟路的样子,觉得像被放在冰箱里。 一夜辗转反侧,眯着了,又醒过来,敲敲枕头,把自己的身子放放平,就像坐 在飞机上,突然感到飞机一下子降下50尺,弄不清楚是出事了,还是正常,一个念 头就是想法子逃生。马克今天必须去上班,即使星期日也不得闲,因为星期五谈了 一整天。莎朗和茱德来看我,她们带来了《傲慢与偏见》VCD,我们一边聊天,一边 翻看杂志,漏看了柯林·弗思从湖里爬上来那一节。然后茱德和莎朗在屋子里四下 走动,嘻嘻哈哈,我直犯困,等我睡醒,她们已经走了。 马克9点钟回来,带回一份外卖餐,两人分吃了。本来非常希望重新叙旧,但注 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艰难处境,没让他发现我想跟他上床,或者让他以为我是以某 种方式待在他家里,只是作为警所安插给他的。最后我们俩很正式地、生硬地谈了 谈,就像蓝彼得康复中心的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希望这会儿他会进来,如此靠近于他,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想要触摸他。也许 我应该说些什么,五味子酱瓶一打开,就难收拾了。我告诉他我有什么样的感觉, 可他又不想重修旧好,而我们还得在一个屋顶下住下去,那会是件多么难堪的情形。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了。 哦,上帝,也许,马克是有杀我的念头。也许他就要进来,来射杀我,这间纯 白的屋子里会血流满地,像处女血,只是我已经不是处女,但我认定独身了。 没必要那样想,他当然不会干杀人的事,至少我有个紧急报警器。很害怕,睡 不着,马克可能下楼来了,可能光着身子,唔,唔,希望他下楼来,想向他扑过去。 没有过性生活的时间……很难计算。 也许他就要走近了,也许听见了他在楼梯上的脚步声,门会悄悄被推开,他会 悄悄坐到床边——光着身子——哦,上帝,我犯痴了。 要是能像妈妈那样,充满自信,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该有多好,但你知道别人 怎么算计,还能充满自信,还能不在乎,要有多难。他们在算计着怎样杀掉你。 9月8日 星期一 体重58公斤(严重了),被警察抓获的死亡恫吓犯0个(不很好),没过性生活 的时间15033600秒(灾难性的危机)。 马克·达西家厨房 没来由地竟咽下一大团奶酪,再来计算卡路里。 哦,该死,一盎司100卡,一盒有8盎司,先前已经吃掉了一些——就算去掉两 盎司吧——也还吃剩一点,毛估也有500卡,30秒钟就吞进去500卡哟,这还了得。 也许想吃出病来,弄得情绪低落些,以显得对戴安娜王妃的尊敬,好笑!为什么会 有这种无趣的想法?很可能吃掉所剩就能在眼下的悲剧中添上一笔。 想想还是得接受医生的论断,节食起不了作用,因为你的身体说饿就饿,饿了 就闹着要吃,看见食物就会像饕客一样狼吞虎咽。每天早上醒来惊恐地发现自己又 胖了,又身处新地方,惶惶不安。 与马克面对仍旧觉得尴尬,心神不定。今早我下楼去,他已经上班去了(不足 为怪,此时已是午饭时分),但他留下一张条子,上面写着,“让我觉得有家的样 子。”想找个人谈谈心,找谁呢?人人都在工作。这里如此宁静,让我心慌。 看,这下好了。毫无疑问,没了工作,没有钱,没有朋友,住房墙上还有一个 洞,有了洞也回不去,跟一个爱得神魂颠倒的男人住在一起,顶着管家的名分,屋 子整个像只冰箱,一层一层从上到下一片洁白,还有人要杀了我,可以肯定,命悬 旦夕。 当真要找我妈了。 给警所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送我去迪班汉姆咖啡厅。 妈觉得好生奇怪,似乎有点,最终还是答应来见我。 妈比谈好的时间晚到了10分钟,看得出,从头到脚刻意修饰过了,头发蓬松, 面色光彩照人,带了差不多15只手提袋。 “你是绝对猜不到的,宝贝,”她一坐下来,就打开了话匣子,把其他购物者 唬得提袋便走。 “什么呀?”我双手颤颤地捧着咖啡杯。 “杰弗雷告诉尤娜他是个‘同性恋’。然而,事实上他并不是,宝贝,他还是 个‘异性恋’,要不他们也不会有吉和阿里森了。总之,尤娜说她一点也不为之操 心,由他去。吉莲·罗伯森嫁了好几年,很般配的,跟你说噢,他们到底还是掰了, 因为他是不知道罗曼·米顿的老婆死了——你认识的,罗曼在学校里当过董事长的, 不是吗?结果,吉莲……哦,布莉琪,布莉琪,你这是怎么啦?” 这下她得知我遭了什么样的罪,变得和颜悦色,特别体贴起来,她把手提袋寄 存在侍者那里,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大包手纸,领我走出咖啡厅,去了店面楼梯间, 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让我把一切原原本本讲给她听。 这一回,是她一生中最为认真的一次听别人讲话了,等我说完,她用胳膊搂住 我,让我觉得此刻她才真像个妈。她紧紧拥抱着我,“你一直都很勇敢,宝贝,我 为你感到骄傲。”她在我耳边悄声说,让我觉得莫大的安慰。 觉得好受多了,最终,她直起身,搓了搓手。 “来吧,让我们想想下一步怎么办,我要找警探谈谈,争取尽快把他查出来。 从星期五到现在那个人居然还能逍遥法外,真是荒唐。他们抓他花的时间也太长了。 他们都在干什么?团团转?哦,别担心,我有办法对付警察。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搬 回家来和我们一起住。但是,我认为你应该跟马克住在一起。” “我跟男人没希望。” “胡说,宝贝,说真话,难怪你这丫头泡不上男朋友,如果你总这么一本正经, 除非他是詹姆斯·邦德,否则,谁敢惹你。光知道坐在屋子里犯愁,对男人没吸引 力。哦,你看这时间过的,来吧,约好去给你染发,要迟到了。” 10分钟过后,我又坐在一间马克·达西家式的白房间里,围着白袍子,头上裹 着白毛巾,身边是妈,还有一个叫玛丽的发型师。 “我不知道你到哪里学来的这一套理论,就试试樱桃红吧,玛丽。” “不是我,这是社会思潮。”我忿忿地说。女性打单身,是因为她们能够养活 自己了,她们有自己的职业,她们年龄大,男人又嫌乎她们,当她们翻新旧轮胎, 不中用了,男人又去追捧更年轻的了。 “说真的,宝贝,不中用!谁都知道你是个出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电影上尽 会说些胡说八道的话。” “不,不对。” “得,不中用,他们可能编造出个理由,但实在又编不出,他们就要找个女人 玩玩,逢场作戏。听说过荣格吗,他不顾名誉,离了安冬妮,去泡女秘书,当然, 那是因为她丰满。6个月过后他去求安冬妮回头,安冬妮才不理他咧……” “但是…” “莎曼莎,她就叫这怪名字,胖得像加起来的两只啤酒桶。还有珍·道森,她 嫁给了比尔,你认识道森吗,那个食品店老板?比尔死后,珍嫁给了个小伙子,只 有她一半年纪,他对她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绝对忠心,比尔没留下什么财产, 你知道的,卖肉也赚不了什么钱。” “但如果你是个讲男女平等的,你就不应该需要……” “讲男女平等又有多么傻,宝贝,任何一个有一点点明智的人都知道,我们是 优秀的人,惟一的弱点是……” “妈!” “——他们认为他们退休了,该享清福了,什么家务活也不想做了,来,看这 里,玛丽。” “我喜欢珊瑚色。”玛丽辩解说。 “哦,确实,原不用去工作,他们不想去购物,你就去。” “我说不准!你似乎会突发奇想,想雇个印地安厨娘来家干杂活,你还不得不 手把手教她们。我跟你爸结婚时,每晚去桥牌俱乐部,每晚去噢,那时,他抽烟。” 可怜的老爸,我想,玛丽拿一只粉红色的样片在镜中比对我的脸,妈又拿了块 淡紫的去衬托。 “男人不想别人对他们指手画脚,他们要你无能,这样他们才好追求你……” 我说。 妈叹了口气,“爸和我送你一周又一周去上主日学校[注],又有什么用,你做 什么事都不知道思前想后,你就坚持你的观点,回去找马克……” “不起作用,帕姆,她是冰人。” “她热着呢,我心里有数,我跟你说,回头你还是去马克家……” “但真是好可怕,我们彼此客客气气,正儿八经,我看上去像个洗碗机……” “哦,好了,这个问题解决了,你的头发不是染过了吗?看上去你也没多大不 同,不是吗,玛丽,只不过你得真实一点。” “那就对了。”玛丽灿烂一笑,那样子很讨人喜欢。 “真实?” “哦,你知道的,宝贝,就像尤娜给你读过的那本《乖乖兔》,你最喜欢的, 我跟你爸去修油箱,你还记得吗?那,来,看看。” “你知道吗,帕姆,我认为你是对的,她心里热着咧。” “我不跟你说过吗?” “哦,是的,帕姆,有我咧,我会把她这个冰人化了的!看看吧,看看吧?” 9月9日 星期二 晨2:00在床上,独自一人,马克家 似乎在这白房子里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从迪班汉姆回家的路上,跟警察一起,开车走迷了路,好不荒唐。因而对警察 说,从小就受爸妈和老师教育,迷了路,问警察,但,不知怎的,他竟然没听得出 我这话里的幽默。最终找到了马克家,午夜醒过来,发现屋子黑压压一片,马克卧 室门关了。 到楼下给自己冲一杯茶,在厨房里面看了一会儿电视,但不知马克是否回来了, 还是与人有约出外未归,或者会带了她一同回来,我会不会被当成罗切斯特先生的 疯太太正在喝茶?[注] 一直在回想妈说的话:真实一点,乖乖兔(虽然在这间屋子里就遇到过兔子的 麻烦),我最喜欢的书,她特别声明——哪一本,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是不是 关于小孩子不知怎样地得到一件玩具,觉得这件玩具比其他任何一件都好,爱不释 手,玩具被玩得很破旧了,小孩子还是认为那是件世上最漂亮的玩具,舍不得丢弃。 “当人们真的彼此相爱时,真实会起作用的,”妈在迪班汉姆的电梯上附在我 耳边这么说,“像是承认她有过什么隐情,但是,宝贝,事情是这样,一个有敏锐 理智的人不一定碰得到,如果他们丢掉真实他们就可能丢手,他们草率行事他们就 可能不得长久,你得勇敢坚持,让另一个人去了解你的为人,你的感受。”电梯在 女浴室楼层停了下来,“哦哈,多有趣哇,是不是!”她突然掉转声调,三个身着 艳丽浴裙的女士吓得缩成一团。她们的大小提袋一溜排开,几十只之多。“你瞧, 我就知道你心里热着咧。” 她说的完全正确,我是否跟一个男人说过,让他离我远远的。这,没影子的事 嘛——我在此时此刻的感受: 1.孤独、疲惫、惧怕、悲哀、迷惘,性欲极其冷淡。 2.丑陋,头发堆得像悬崖,脸上抹得像峭壁。 3.迷惘、悲哀,不知马克是否还喜欢我,又不敢贸然去问。 4.很爱马克。 5.不想上床睁眼躺着,想自己解决一切难题。 6.觉得很可怕,很惊讶,没过性生活的时间竞然有15120000秒了。 总结一下,怎么就成个孤独的、丑陋的、伤心的、没人要的废物呢。磕磕,引 人注目,动人心魄,我他妈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真想喝杯酒,下楼去,不会有酒, 但可能有茶,除非酒柜没锁,我是想喝个一醉方休。 悄悄下楼,模进厨房,没开灯,因为摸不着开关。走进他卧室时,心里希望有 点脚步声能把他弄醒,但却未能如愿。继续往楼下走,然而却惊呆了。前面一个男 人的身影,朝我这边过来。是个男人——一个大个子男人——发出尖叫。这功夫才 能认出是马克——赤裸着身子!他也在尖叫,叫得比我凶。尖叫,带一种绝望的, 恐怖的;尖叫,半梦半醒似的,好像撞上了他这辈子碰到过的最可怕的大头鬼。 哇,了不起,我想,“真实”,这就是我,他看到的一个真实的我,鸡窝似的 头发,脸上没有一丝粉彩。 “是我,是布莉琪。” 我想他甚至可能还会尖叫,却不然,他在楼梯上坐了下来,一个劲地摇着脑袋, “哦,哦,”他竭力深吸了一口气,“哦” 他看上去如此脆弱,坐在那里如此无情,不由得我一下子坐在了他的身旁,伸 出胳膊搂着他,把他向我跟前拢过来。 “哦,上帝,”他枕着我的睡衣,“我魂儿吓丢了。” 突然让我十分有趣——我是想说,让前任女友吓丢了魂实实在在有趣。他也大 笑了起来。 “哦,上帝,没男人气概,是不是,夜里男人也胆怯,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杀 手咧。” 我抚着他的头发,吻着他的肩肿,那地方的皮肤圆润光滑,我告诉了他我的感 受,我真真实实的感受。奇迹出现了,我一说完,他就对我说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们手挽手下楼,摸索着去厨房。极其困难地找出放咖啡和牛奶的那只不锈钢 储藏柜。 我们靠着电炉,紧握着奶杯,想让自己觉得暖和一些。“你看,事情是这样, 我给了你一张便条,你没有回音,我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有任何压 力,我——” “等等,等等,什么便条?” “那天诗歌朗诵时,我给你的便条,在我临走之前。” “那是你爸念的诗‘假如’。” 真是难以置信。原来马克碰倒蓝玻璃海豚之前,他不是在写遗嘱,而是在给我 写便条。 “是我母亲说的,惟一该做的事就是对自己人的感情要真诚。”他说。 哇哈,真佩服这些年长者!便条是告诉我他仍然爱着我,他没跟吕贝卡拍拖, 如果我还像原先那样爱他,应该给他打电话,否则他就不会再来烦我,但仍然是我 的朋友。 “那么你为什么离我而去,跟她走得那样近?” “没有,不是我离开你,而是你离开了我,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人们觉得我 跟吕贝卡走到了一起,直到我去了她家夏日别墅,发现自己跟她在一间屋的时候。” “但是……那么……如此说来你没跟她睡在一起?” 确实舒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卑鄙到穿着我送的纽卡联队短裤去跟吕贝卡鬼混。 “哦,那天晚上。”他目光向下,语无伦次地。 “什么?”我又要跳脚了。 我是想说,人,终究是人,我是客人,要讲礼貌。 我开始一个劲敲打他的头。 “正如莎朗所说,男人都有这种欲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他在竭力躲 避我的击打,“她老是邀请我去这里,去那里,晚宴呀,孩子生日宴呀,还有栏养 动物呀,过节呀——” “得,得,你就一点不为她动心。” “哦,她是个让人动心的姑娘,一直都觉得奇怪,如果……”他不再“呵呵” 笑了,拖过我的手,把我拉进他怀里。 “每次,每次,我都希望你会在场,那天晚在格罗斯特,知道你离我有50英尺。” “200米以外,住佣人间。” “当时我想,你在哪里呆多久,我也就打算呆多久直到你离去。” 幸好他仍然拥紧了我,使我不能对他挥拳。后来他又说这房子没有我就太大了, 太冷了,太孤独了。他确实喜欢在我的住处,觉得那里格外温馨。他说他爱我,他 也说不准为什么,但没有我就乐趣全无,后来……上帝,石板地面真凉。 我们上楼去了他的房间,注意到他床边有一小堆书。“那是什么?”我不相信 自己的眼睛,《怎样去爱,怎样失去爱但却能保持自尊?》、《怎样赢回你爱的女 人》、《女人想要什么》。《火星和金星有个约会》。 “哦。”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这臭东西!我把我的全扔了。”我又拔出了拳头,一记拳头引起了下一场 拥吻。像似全解决了!!! 唔,很喜欢看他熟睡的样子。 希望他即刻醒来。 确实不想弄醒他,也许他自己会从梦中醒来。 突然,马克一下子屈身坐起来,看着我。以为他会叫我走开,并且尖声叫嚷起 来。但他只是睡意朦胧地笑了笑,又倒了下去并且猛然把我拉进他怀里。 “对不起。”我后来说。 “是的,你这个小东西,你应该对不起。”他甜心蜜意地喃喃道,“为什么呢?” “看着你,把你看醒了。” “你知道什么呀?我巴不得咧。” 结果又在床上赖了好久。那种感觉好极了,马克没有约会要赴,我也没有,怕 是这下半辈子都没有了。然而电话却在我们亲热着的节骨眼上响了起来。 “别接,别接。”马克一迭声阻止我,答录机却嗡嗡发作了: “布莉琪,我是理查·芬奇。我们正在做新独身主义的节目。我们正在找一个 很有个性的年轻妇女,6个月没过性生活,没有性欢乐。原定找个上年岁的,但她又 扮不成少妇样,所以我们考虑你,布莉琪,接电话呀。我知道你在那里,你的好朋 友莎朗告诉我的。布莉琪,布布布莉琪,布莉莉琪淇淇!” 马克的动作停了下来,扬了扬眉梢,提起电话,对着话筒含混地回了一句, “她就来,阁下。”然后就把话筒搁到盛满水的水杯里去了。 9月12日 星期五 没过性生活的时间0分钟(万岁!) 温馨浪漫,梦游似的日子。兴高采烈与马克去了超市,他不停地把家用杂品往 推车上放,黑莓酱、奶油酱、酸奶杯、鸡大腿,标签上还加了注:特肥。 一算账98.70镑。 “难以置信。”他掏出信用卡,一个劲地摇头。 “我就知道,你要我分摊吗?” “上帝,不是,只是数字惊人,这么多东西可以对付多久?” 我疑疑惑惑地看了一眼推车说,“差不多一周吧。” “但难以置信,惊人。” “什么?” “哦,才不到100镑,比在‘假日饭店’吃顿晚餐还便宜!” 和马克一起做好了鸡,他乐得团团转。 “我是想说这么过一周感觉真好,普通百姓都是这么过的。他们上班,下班, 回家,家里还有别的人。他们聊天,看电视,做饭,这种生活让人心动。” “是呀。”我对他左看右看,他该不会是在说疯话吧。 我是想说,我曾冲向电话答录机,看是否有人在乎我的存在;我曾带着一本书 坐在某个饭店里,想到我可能会孤独死去。 “三个星期之后才被人发现,已被食人族吃了一半。” “就是,就是!”他看着我,就好像我俩同时遭了电击。 “你可以等一会儿吗?” “当然,嗯,为什么?” 就一会儿。 冲上楼去给莎朗打电话,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她,也许在战略上他们还不是 我们的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跟我们一样[注]。这时楼下电话又响了。 听见马克接了电话,想是一时多半会说不完,给莎朗的电话打不了,最终想想, “欠考虑”,就转身下楼进厨房了。 “是找你的,”他把电话递了过来,“他们找到他了。” 觉得像是有人对我当胸一拳。马克握着我的手,我握着电话,激动得身体发颤。 “你好,布莉琪吗,我是迪·科比,我们在子弹上排出了疑点,我们用邮票与 刻字做DNA配合。” “谁干的?”我悄声问。 “克瑞·威尔肖这个名字,对你意味着什么?” 克瑞!哦,我的上帝,“他是我请的装修工。” 原来克瑞因在他装修的前几家偷盗受到通缉,被抓获,今天下午早些时候取到 了他的指纹。 “我们拘留了他,”迪·科比说,“我们还没有得到他的供词,现在我们可以 根据先期取证推断,我很肯定,我们想让你知道,你可以放心地回到你的住处去了。” 午夜,在我寓所 哦,迪·科比半小时过后又打来电话说,克瑞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全招供了,我 们可以回去住了,不用担心,要记住屋子里还有个紧急呼救装置。 我们吃完鸡,搬回我的住处,生了壁炉火,看电视专栏片《朋友》,马克说他 想洗个澡,去盥洗室,这时大门通话器响了。 “谁?” “布莉琪,我是丹尼尔。” “唔。” “你能让我进来吗?事情要紧。” “等着,我下来。”我朝洗漱间看了一眼。我想把跟丹尼尔的事了结,别惹火 了马克。我一打开门,就发现自己做错了决定。丹尼尔喝得醉醺醺的。 “那么是你向警他(察)指认了我,啊?”他说话口齿都不清。 我往后退了退,警觉地盯着他,好像他是条响尾蛇。 “你光着身子,只穿外衣,你……” 突然楼梯上一串重重的急急的脚步声。丹尼尔抬头一看——好吗——马克·达 西一拳击中他的嘴,他“砰”地一声撞在大门上,流出了鼻血。 马克愕然,“对不起,”他说,“唔……”丹尼尔想站起来,马克冲过去扶他, “对不起,”他又彬彬有礼地说,“你没事吧,我打伤你了,唔……” 丹尼尔擦了擦鼻子,看上去有点迷惘。 “我这就走。”他忿忿地嘀咕了一声。 “是的,我认为这样最……你一定得由她去,否则,唔,我还要,你知道的, 再来请你吃老拳。” “好的,好的。”丹尼尔乖巧地应允道。 一回到屋子里,把所有门都插上了,在卧室前面,我们乐得疯了似的,不料, 门铃又响了。 “我去,”马克一副男子汉敢作敢为的样子,拉过一条毛巾裹上,“准又是他, 你在屋里呆着。” 3分钟过后,外间一串脚步声,卧室门猛然被打开,吓得我拉过一条毯子直盖到 下巴。迪·科比伸进头来,四下打量,我也随着他的目光,尴尬地从衣服的底摆看 到内衣再看到床上。他关上他身后的门。 “你没事了,”迪·科比平静地用让我确信的声调说,好像我打算从高楼顶上 一跃而下似的。“你可以告诉我,你是安全的,我已经让人在外面抓住了他。” “谁——丹尼尔?” “不,马克·达西。” “为什么?”我完全糊涂了。 他回头朝门上看了看,“琼斯小姐,你接了紧急呼救装置。” “什么时候?” “大约5分钟前,我们得到一个重复的越来越闹不清的信号。” 我抬头看了看我挂紧急呼救开关的地方,没了,我怯怯地在一堆睡衣底下摸到 它,不错,还在闪现橘黄色的光。 迪·科比看看呼救器,又看看我。他打开了门,“你可以进来了,达西先生, 如果你仍旧还有劲、劲头的话。”当情况澄清之后,警察们你一言我一语,馊话全 掏出来。 “好啦,我们走了,你们好好乐一乐吧。”迪·科比跟警察们退出去,在下楼 时又后退了一步说,“哦,原先那个嫌疑,克莱文先生。” “我不知道丹尼尔是原先嫌疑!”我说。 “哦,我们已经试图侦讯他几次,他似乎相当恼火,拒不认账,应该打个电话 抚慰他一下。” “哦,谢谢代劳了。”马克尖酸起来。他想摆摆谱,搭搭架子,可是裹在身上 的毛巾却快滑落下来了,“谢谢你们来告诉。” 他去送迪·科比,听见他在对后者解释与丹尼尔打架一事,迪·科比让有事通 知他知道,然后又说到关于是否要指控克瑞一类的话。 马克回进来时,我正在伤心地抽泣,我的哭是莫名其妙的,一旦因为莫名其妙 而哭,就又忍不住了。 “没事,没事,”马克拥紧了我,抚着我的头发,“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