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先生们, 你们今天瞧我洗杯,我为每个人拾掇铺床。 你们给我一便士,我连忙道谢。 你们瞧我破衣烂衫,瞧这破旧旅馆,但不知是在同谁交谈。 某天傍晚在海港将会发出叫喊,你们问,什么叫喊? 你们瞧我一边洗杯一边微笑,问,这女孩笑什么? 一艘配备五十门大炮的八帆舰将在码头停泊。 你们说,滚,洗你的杯子吧,我的孩子! 某人给了我一便士,便士收下了,床铺收拾好了:但今晚再也无人在此睡觉。 你们还一直不知我是谁。 某天傍晚将在海港响起怒吼,你们问,什么怒吼? 你们将看见我躲在窗后,问:这女孩为何笑里藏恶? 那艘配备五十门大炮的八帆舰将炮轰该城。 先生们,届时你们将笑意全无,墙垣坍塌,全城被夷为平地,唯有一个破旧的 旅馆幸存。 你们问:哪个怪人住在里面? 那艘配备五十门大炮的八帆舰将在桅杆上升旗。 中午时分将有一百人弃舰登岸来到阴暗处挨家挨户抓人,一个不剩,带上镣铐, 悉数带到我这里,问我:哪些人该杀? 这天中午海港将悄无声息,那是有人问起何人该杀之时,他们将听见我说:全 部! 每当人头落地,我叫:促啃! 那艘配备五十门大炮的八帆舰将载我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厨工之梦) 又一个九月二十日 玛丽·斯韦耶的针织内衣商店位于马尔贝利大街,靠近滑铁卢桥。费康比来探望她,发觉她与两个孩子在店堂后面的一个陋室中栖身,这情形与大多数B商店店主无异。店堂比普通的房间略大,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前面对着马路的地方摆着柜台;在帘子后面,两个未成年的缝纫女工在煤气灯下干活。简陋的居室依靠一扇小窗从院子里采光。尽管缝制间与居室之间的房门因为通暖气的原因总是开着,但缝制间的光线仍感不足。 玛丽活得不怎么舒心。她的丈夫在马弗京,几乎不给她寄钱。丈夫在同她联姻 之前已结过一次婚,是因为她才离的婚,这样,丈夫的薪他就得分成两份了。 商店债台高筑。麦克的支票没能维持多久。玛丽也有点儿粗心大意,不大懂生 意经。她几乎不付工钱给缝纫女工,当然,她们的劳动效益也是不高的。但玛丽又 特别喜欢讨好卖乖,当女工们数小时之内一面工作一面吃涂有人造黄油的面包时, 她总是毫不吝啬,给她们东西吃。不管是谁,玛丽总想讨对方的欢喜,让对方称赞 她的大方。她甚至还允许别人赊欠哩。 商店橱窗上横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本店由一位军人之妻经营。她对顾客也 津津乐道地谈她在马弗京的丈夫,或者给顾客出示从《泰晤士报)上剪下来的战略 简图,从简图上可以看出这个被围困的城市的位置。她立于柜台后面显得很美,背 运的只是,她的货物通常只有妇女买,男人则不来问津,否则生意也许会好一些。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也不该由于疏忽或漫不经心装人一条短裤而不是两条,这种事 情损害顾客的信任。 费康比有几次是在商店晚间打烊后来到店里,坐在那儿看她收拾房间;孩子们 已上床睡觉了。 她向他诉说,橱窗里的招牌给她带来许多不快。左邻右舍的商店对这种不正当 的竞争喷有烦言。他们说,她的丈夫是士兵,这与她所卖的那些便宜的长统袜毫无 关系。再说,从爱国的角度考虑,这类招牌也并非无懈可击。倘若英国士兵的妻子 不得不祈求大众的怜悯,这样做并不体面。费康比也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在理。 关于麦克的事,玛丽说话不多。对于波莉,她也几乎不闻不问。毕竟她已多年 没有真正见过麦克了。 自从她雇了这几个缝纫女工,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生意也好起来了。 可是后来,停止供货的日子又来啦!她参加了一次会议,麦奇思在会上宣布了 B 商店与艾伦的连锁店联营。回家时她心乱如麻,恫然若失,因为这意味着原有价 格还要下跌,再也进不到比大艾伦商店更廉价的货色了。她对受苦的伦敦市民了无 兴趣。对她而言,麦克的巧言令色不啻冬云造雪、狂涛沉船的技巧。 现在,所有的商店经常降价。克利斯顿商店也在不惜血本地甩卖货物。人们本 来会从玛丽店里购买毛线和棉线,可现在到了秋天,她无货供应了!有人把一张印 好的纸条送到她店里,要她慢慢动用存货,新货不会马上就到。一开始,她就完全 不知所措了。 她再也无力抗拒。忧虑和不利于健康的生活使她衰弱不堪。她也过早地挑起生 活的重担,又多次人工流产,手术做得不怎么好,这给她造成身体损害。本来,人 在三十岁出头可谓前程似锦,可他们不该在伦敦的索霍地区拥有一家B 商店啊。在 伦敦和其他地方,像她一样的女人和男人不少。 她首先试图找到麦克。当然她是无法接近他的。范妮。克雷斯勒一次次用空话 敷衍她。最后她威胁道,倘若麦克连同她谈一次话也不肯的话,她就要到《明镜) 去告他。 此后麦克依旧不同她见面,于是她在一天晚上带上费康比来到《明镜)编辑部。 编辑部的人对她很和气。他们许诺给她钱收买有关“B 商店拿破仑”的材料。 他们想知道货物的来源,可她一无所知。货物是刚从采购总公司进的。于是她说, 麦奇思就是“尖刀”。人们一个个张大嘴巴盯着她看,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当她迷 惆地说,是他把埃迪。布莱克干掉了,他们像开着善意玩笑似的拍拍她的后背,并 请她去吃晚饭。她绝望地走了。费康比把这一切报告了皮丘姆,这是他所能向他提 供的首份报告。 皮丘姆站在他的那间昏暗的小账房里,头戴硬料礼帽,瞧着费康比,若有所思。 在此之前,是他把这个胖看门人派出去的。麦奇思毕竟是他的女婿。 向他提供的这一情况毫无用处。麦奇思是“尖刀”,乞丐们私下里早就告诉他 了。他自然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上警察局去密告女婿;就是去了那里的人也会一 笑了之。麦奇思这个人出身低微,后来出人头地,这是确定无疑的。至于说他是 “尖刀”,连皮丘姆也觉得过分了。退一步讲他就是“尖刀”,那又怎么样呢,这 完全没什么意思。让别人浪费时间调查这种未必可能的真实去吧!“真实”一文不 值,“可能性”才是一切! “谁不知道,”皮丘姆常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像‘可能性’那样庇护有产 者的罪行了。政客们能够捞钱,就是因为人们把他们的腐败一般想象得比实情更巧 妙、更机智。倘若某人按腐败的实情描述,十分笨拙地描述,那么大家都会嚷嚷: 多么笨拙的家伙!而这指的是描述者。之所以会造成笨拙的印象,就因为这未必可 能!格莱斯顿先生可以十分镇静地点燃伦敦威斯敏斯特国会大厦,声称这是保守党 人所为。可谁都不信保守党党人会干这事,因为依世人之见,保守党人如果要获取 他们想要获取的东西,其手段要巧妙得多。可是谁也不会把责任推到格莱斯顿先生 身上的。一位大臣决不会拿着煤油桶东奔西跑!小人物说,有产者当然并不直截了 当从他人口袋里掏钱!事实上,罗思柴尔德把一家银行占为己有的手法同一次普通 的盗窃银行确实有所不同。这谁不知道呢!但我知道:只有那些犯大罪的人,也能 犯小罪而不会被抓住,他们大肆利用这一法宝。” 但费康比要进一步同斯韦耶来往,设法从她那里套出更为有用的话来。 于是,这个退伍兵这些日子常坐在她那里,整晚整晚地与她闲聊。她有一种模 糊的感觉:非她所能控制,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它定会使她破产。 当初麦奇思诱骗她把自己微薄的资金投入商店,而今却不再帮助她了。可是开 始之际,一切迹象表明他是要帮助她的。她再也拿不到货了,这似乎对她并不重要, 因为麦奇思那儿没有存货了。但是,麦奇思不管怎么说是应该帮助她的呀,尤其是 在她无力支付房租的时候。 “这个家伙对我的不幸是负有责任的,”她说,“人是无法抗命的,费康比。 我的命运名叫麦奇思,他住在南哈特。有时我琢磨着,真想用双拳揍他一顿才解气, 一个劲儿抽他的脸。这对我十分必要,至少我想梦见自己是如何惩罚这个卑劣的家 伙的。我总想梦见这事,可一直没有如愿;夜里我真疲倦得要死啊。” 还有一回,她抱怨道:“每一分钱我都算计着花。人们说,我让顾客赊欠得太 多了,我太善良了,可这种指责是完全错误的。我不答应赊欠,顾客谁还上门呢。 我的顾客都是小鱼小虾,别的顾客都上大店去了,那儿挑选余地大呀。最糟糕的是, 这家伙在克利特街又开了一家新的B 商店,这就把我搞得走投无路了。这太过分啦!” 她的言谈总也离不开这家新店,该店日夜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扬言要投河自尽, 这话讲得愈益频繁了。 费康比在她那里坐着,她则清理纸箱,踞脚伸臂,把纸箱放到货架上。他坐在 椅子边上,这椅子只有三条腿。椅面的破洞里露出草编织物,在靠背和扶手之间还 夹着几个纸盒。费康比抽着短柄烟斗,他是在他失去腿的地方救回这个烟斗的。此 刻,他作了一番睿智的演说:“你没有本事,”他说得慢条斯理,“你无货可卖。 一点乳房和鲜嫩的皮肤很快就卖光了,可你售价太低,或许也不可能更多了。的确, 什么东西都有人要啊。有些人来了,装满了真本事,全都很畅销,他们并不要把货 拉走,只要在货物四周竖几块墙板,商店就建好啦。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你 我之辈只配在海滩卖咸水。我们没本事,一无所有。所幸我还找到了一个落脚处, 但要在那里永久落脚也不可能,还不如说这是一个偶然机遇呢。说真的,我一直不 知道,别人为何要供养我在那里。我一直在寻求能使自己变成不可缺少的人。我想, 也许同养狗有点关系吧。但不管什么人,谁都可以照看狗呀。那必须是要别人说: 费康比在哪儿?费康比必须马上来,少了他不行。整个商店停止营业了,上帝保佑, 他在哪儿?我寻找某种东西已久,但什么也没找到。要是没有本事,那就去干别的 事。这就是说,要把自己变成双倍、三倍有用的人!” 他说到这儿,坐在椅子上便失去了平静的心境,又开始纠缠她,向她打听麦奇 思的事。他若不想被解雇,就必须对麦奇思这个人有更详尽的了解。 然而,这只使她起了疑心,所以什么也不告诉他了。 她差不多总是笼统地说。 一次,她陪一位老娘去找占卜婆。老姐也开一家B 商店,她俩是在麦奇思宣布 与艾伦集团联合的会上相识的。她多次对费康比讲述在占卜婆那儿的过程。 这占卜婆并非属于此行当中收高价的那一类。 “也许,”玛丽说道,“她没有收高价的占卜婆那么好。” 此人居住在一幢背街房子的六楼,在厨房用纸牌占卜可她连坐都不坐。“纸牌 尚未完全落下,”她就“像背书一样”很快说出一条企语。或许她也只是看手相而 已。 “您是在人生的风暴中得到锤炼的人,”占卜婆对为商店担忧而来找她的老姐 说,“您习惯于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周围的人,您是摩揭星座。您把自己的生命牢 牢掌握在手中,并且最终必将胜利。但是,您务必当心两种在您内心奔涌的激情, 并且对一位名字以B 字起头的女士不要太信赖。她可能会挡您的运道。明年六月您 可要格外当心,那时天狼星将进入天秤星座,这对您是不利的。不过,这也是我能 看出唯一对您构成威胁的东西了。女士,请付一先令。” 玛丽对此能倒背如流,甚至带点嘲笑的成份。然而,倘若不是这老姐因为饥肠 镣轭身体难受的话,她也会让那婆娘占一卜的。 “人嘛,总想知道未来之事,”她说,“可是能从哪里知道呢?” 玛丽向《明镜》求助失败后,在一个星期五上午又来到范妮。克雷斯勒的旧货 店里。范妮对她的神色颇为惊诧,留她在她那儿呆了一上午,因为范妮以为麦克会 来这里。但他没来,于是这两个女人中午去南哈特的麦克居处,尽管范妮心里明白, 她们的来访会使麦克一肚子不高兴。 波莉接待她俩,态度还算友好。她请她们进客厅,然后进厨房烧茶去了。此前 她系好围裙,一切都带着年轻的家庭主妇那种麻利劲儿,她们在烧饭做菜时犹能显 得很性感哩。 先前范妮坚决不让玛丽谈生意的事,只一门心思等麦克。可是当桃花端茶进来 时,玛丽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再也忍不住了。 凡是该讲的,她都讲了,当然不包括那些胡说八道的指责——《明镜)的编辑 对这些指责曾捧腹大笑过——,但是,麦克应该对她负有责任的道理,她都详尽地 一吐为快。 波莉好奇地朝玛丽看。到现在她还没有落座呢肥茶具一直端在手里。 事实是明摆着的:麦奇思诱使这个女人经营他的平价商店,现在让她在那儿等 死。对麦奇思而言,用屠户的木棒打死她倒比厌恶她更加宽宏大量哩。 波莉与玛丽答话时,茶具在她手里微微抖动着,她的话大意是:生意上的事她 不太明白。至于说她的丈夫诱使玛丽进了B 商店,她认为不怎么可信。商店很可能 是他赠送给她的。他让她在那儿等死,这种指责是可笑的。作为他的妻子,她要保 护麦克不受这种指控的伤害。拥有这类商店的,也不止她一人,而是大有人在,麦 克也不全让这些人全都“等死”的。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事。另外,她还要说句女 人间的体己话:麦克在婚前做过和没有做过(做过和没有做过)什么,她认为与她 无关。作为女人,她还不得不说:一个女人要是同一个男人有牵连,一般来说,她 是明白其原因的。她得甘冒风险,不能要求这个男人养她一辈子,不然一个男人在 三十岁之前就会有半打家庭了。所以,某人如果破产了,并非总是别人的责任。 话说到这里,她就把茶具重重地往桌上一顿,房里立即出现一片寂静。玛丽。 斯韦耶不再哭泣,面部毫无表情,凝视着这位少妇。范妮也颇感惊异,墓地站起身 来。 玛丽从她那缩成一团的姿态中挺起身,也站了起来,尽管慢一些。她拖泥带水、 两手颤巍巍地拿起桌上她的手提包。 这时,波莉又持壶向杯中倒茶。她茶壶犹在手中,而那两位已经离去了。 范妮仍想要玛丽与她一起走,但玛丽摇头,登上一辆驶过的电车,一副神不守 舍的样子。范妮发现,电车并不是朝她那个位于马尔贝利街的商店方向开。她的思 维已不再清晰。她只能再活二十七个小时了。 范妮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找寻着麦奇思,直至翌日上午才找到他。当时,他匆 匆来到她商店找她。他老婆事先已告知她俩来访的情形,对此,他既感不安又气愤。 他对范妮大声呵叱,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范妮毫无表情地诉说了一切。她对波莉 那种态度的厌恶已无以复加,况且又突然得知,波莉只不过是个雇员而已。现在麦 克的态度同样使她反感。 她说起那家位于克利特街的新店,又说玛丽。斯韦耶行将崩溃,一直叫嚷要投 水自尽。 范妮告诉玛丽在马尔贝利街等他,这当儿,他对范妮只是默默怒视着,随后便 匆匆远去了。这天适逢采购总公司董事第二次会议,会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数小时后,他打发听差送来一张纸条,要斯韦耶七时左右在西印度码头附近一 家小酒馆里等他。他大概想起,她对许多情况了解得太清楚了。 范妮五时许来到马尔贝利街,发觉那店门还开着,这使她如释重负。玛丽坐在 柜台后,得到转告的消息,便点点头。店里还有一个男人,他的一条腿是木质假肢。 六时整,玛丽关上店门,让缝纫女工回家,接着又叫孩子们上床睡觉,之后与 费康比一起去西印度码头。如此看来,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毕竟还总是有人陪伴。 退伍兵在途中设法让她说话,然而她始终寡言少语。在小酒店前面,她叫费康 比走开。他真是白陪她了。他自以为,她本会轻易告诉他一些事情,从而有助于他 在皮丘姆手下任事更有发展前途。 这个时候,小酒店空空如也。斯韦耶在此等啊,等啊,根据酒店老板后来所提 供的证词,她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可麦奇思根本没来,于是她就朝码头走去。据她 对酒店老板说,她要去迎接那位要碰面的先生,可是她迎面没有碰到任何人、任何 事。 数小时后,一名警察和两名码头工人将她从水里打捞了上来。 皮丘姆先生看到出路 斯韦耶曾请求费康比在回去的路上顺便看看她的两个孩子,并把家门钥匙交给 了他,所以他在那儿过了一夜,否则斯韦耶是无法进门的。 早上,有人把她抬回来了。店中立马聚集了形形色色的邻人,因此费康比并未 引人注目,便走了。人们把尸体放到柜台上,因为居室床上堆满了装针织内衣的纸 箱。 皮丘姆从费康比那里很早得知玛丽。斯韦耶的死讯,故能立即采取对策,首先 是弄清事实真相。 他派出手下的乞丐不下三十人,分别到西印度码头、马尔贝利街、范妮。克雷 斯勒的旧货店以及南哈特做调查。 警方在马尔贝利街进行首次调查时,皮丘姆的人就已在场了。 皮丘姆得知,码头附近的目击者在九时左右看见一个女人向水边快速走去。当 费康比在下午去马尔贝利街把玛丽的两个孩子送到范妮。克雷斯勒处的时候,他带 回了麦克写的那张约见玛丽的字条,字条曾被一个孩子嚼过。下午,皮丘姆就认为, 此乃自杀,已确定无疑。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又花两天时间对麦奇思进行调查。尽管无法查清案发时 麦奇思呆在何处,但是,他在当晚没有碰见玛丽。斯韦耶则可以肯定。必要时这一 点就足可以提出指控。 必须搞到麦奇思的确与斯韦耶之死毫无关系的铁证,不然的话,他就要有一个 不在犯罪现场的有力证明。这样的证明他也不是不能提供,可人们还需要耐心等待。 反正他没有准备好这样一个证明。再说,一种自然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总是不那 么可信和有说服力。 于是,皮丘姆聘请了一位优秀的律师,作为斯韦耶遗孤的附带起诉人,并向检 察院呈递材料。皮丘姆能这样做,因为他是贫民救济员。 这个律师名叫韦利。关于麦奇思先生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一事,他完全同意皮 丘姆的意见。他说:“根据我们所知的一切,我认为您的女婿与斯韦耶之死毫无关 系。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准备好了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他一定会胡扯什么‘ 在饭店吃饭’或‘看戏’或者干脆说什么‘我不会使女士丢面子’。从现在的情况 来看,后者兴许会使您特别中意吧?真正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必须搞到,而只有 当一个人有犯罪预谋时才会去搞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它是犯罪行为的一部分,并 且是主要部分。请您想一想政治吧!比如说要打仗就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政变 就更不用说了!被袭击者总是有责任,袭击者总有理由!” 材料包括麦奇思亲笔写的字条、退伍兵乔治。费康比的证词以及两个街头乞丐 的证词,他们发誓在星期六晚上九时左右在西印度码头区见过麦奇思同斯韦耶在一 起。 麦奇思先生不愿离开伦敦 下一周的星期四,麦奇思才被逮捕。他得到布朗通报的消息,就吩咐他妻子去 东城的一家旅馆。奥哈拉来接她,他们三人一道进晚餐。奥哈拉对这事做了调查, 只是知道得实在太晚。奇怪的是范妮。克雷斯勒守口如瓶,其实她对玛丽。斯韦耶 之死肯定早有所闻。 奥哈拉自己也去过布朗那里。布朗得知此事与麦奇思有关,也已为时太晚。最 初的调查是伦敦警察厅侦缉处的比彻做的。这个厉害的侦探一旦发现线索就再也忍 不住了。他起初认定这是一起自杀案件;对其他B 商店店主的调查,加上《明镜》 载文披露麦奇思的近期作为使B 商店陷于困境,凡此种种都可得出结论,玛丽自杀 有着足够自然的动机。可是,在皮丘姆通过律师韦利果断地举报麦奇思之后,比彻 拿出了玛丽的一封信,信只写好一半,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玛丽在信中承认,她 曾匿名寄出过某些有关“尖刀”的剪报,并问收信人能否对她“规矩一点”。信是 以“亲爱的麦克”开头的! 奥哈拉也知道玛丽死亡的确切时间那是晚上九时许。当他谈到这个时,麦奇思 飞快地瞪了他一眼。九点钟是个非常不利的时间,这时他正参加采购总公司的董事 会会议呢。这次会议的内容,甚至连麦奇思在该公司大楼出席会议也断不可向外透 露,否则近来的一切行动就全都泡汤啦。布卢姆茨伯里年轻善良,但他绝不会在法 庭上撒谎,提供“这些先生们打桥牌”之类的证词。 因此,麦奇思绝对必须隐匿起来,躲到国外去,至少要呆到布朗压下调查或者 与商业银行做成那笔生意时为止。奥哈拉主张麦奇思与格卢奇、范妮一道去瑞典, 在那里安排“采购”事务。 生意上的事,奥哈拉想抓全权,可麦奇思宁愿把权交给波莉。他们为此还发生 一点争执,接着奥哈拉就走了。 波莉脸色煞白,只顾倾听,没有问什么。她弄明白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父亲 对付麦奇思的一次行动罢了。至于玛丽,她相信,她是为了对麦奇思报复而投水自 尽的。波莉的当务之急是绝不让麦克同范妮。克雷斯勒一道去瑞典。 他俩饭后回家,默然无语。她在脱衣服时就怒气冲冲地谈到丈夫同范妮一起去 瑞典之事,麦克发笑并立即许诺把范妮留在伦敦。他说,范妮与格卢奇有染,可波 莉不信。麦克的话她都信,唯独与女人有关的话她一概不信。 深夜,他被她的抽泣声惊醒。她反复诉说一件事,两人讲定他不发火,她才向 他承认梦见了一件荒唐事:那是一星期前,她梦见自己同奥哈拉睡觉了。她一边抽 泣一边问这是不是很糟糕,而麦克却像一个僵硬的冰块躺在她身边。 “瞧你,”她说,“现在你生气了。本来我什么话都不该对你说的,永远封口 才好。人要是做梦,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梦很短,奥哈拉的样子是模模糊糊的,也 许不是他,我只在梦醒时觉得是他,可把我吓坏啦。除了你,我可不愿同任何人睡 觉啊。但是,对于我做的梦,我也没有办法。我当时马上就想,该怎么办呢?把这 事告诉麦克不就万事大吉了嘛,可一转念,你是不会谅解的,也许你会认为我同奥 哈拉真有什么瓜葛。的确不是这么回事儿,我根本不喜欢他。你就说一句吧:这事 没关系,麦克!梦见这事,真倒八辈子霉啦!如果你现在不是必须离开,我就什么 也不会说。从那以后我也再没有梦见过这样荒唐的事了,一点儿也没有!只是梦见 你!” 麦克只顾躺着,老半天不答腔;过后就盘问起她来,问话都很简短,且声音嘶 哑。他直挺挺地躺着,对老婆的偎依不理不睬。他问那事发生时的详情,是否在床 上?他们是否特意为此上了床?他是否只是拥抱她或是还有其他什么?她本人是否 情愿?是否马上就知道那人是奥哈拉?当她最终明白此事,为何还不罢手?她是否 从中感到快乐?要是没有感到特别快乐,为何在认出奥哈拉时不立即停止呢?“没 有感到特别快乐”,这话指什么呢?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直至波莉泪水涟涟、疲 惫不堪,终于人睡方罢。 最后他俩当然又和好了。过后她又迫不及待地要求他许诺不同范妮去旅行,麦 奇思对此感到高兴。他也劝她回到自己父母身边去,其理由是,她这样才能给他最 好的帮助,给他通风报信,报告其父对付他的种种预谋。两人于是甚觉宽慰,进入 梦乡。 翌日清晨,他俩相互告别。麦奇思走时,又戴上那副牛皮手套,但也拿着那根 旧军刀手杖。火车虽要到晚上才开,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奥哈拉的手下人心 情大概不会好,还得去找艾伦或者奥倍尔兄弟当中的一个。 但麦奇思先到戈思那里。他曾把指控经纪人科克斯的材料交给了戈恩,科克斯 是皮丘姆的贸易伙伴。这材料尚未在任何地方公布过。戈恩不在家,据说他在“通 讯员”处,那儿,有几名报社记者围着他坐,想从他嘴里掏出赛马的内情。麦奇思 一进门,室内便悄然无声了,颇有点澳跷。 “哎!”小伙子当中有某人嚷嚷,并非不友好,“麦奇思!你想在我们这儿抗 议你的被捕吗?逮捕应在这里执行吗?你真是规矩呀!” 坐在中间的戈恩,嘴里嚼着半磅重的口香糖,首先看出麦奇思一无所知,于是 便从前胸口袋里抽出一张报纸。 麦奇思已被通缉,他的相片和名字登在晨报上。比彻此前接受了记者采访,讲 述被害人那封只写了一半的信。 戈恩抓住麦奇思的胳膊,把他拽走。 他们找到一家小酒馆。 戈恩说,指控科克斯的材料其实就是指控海运局的黑尔的材料,因为材料涉及 他老婆。近日将掀起这场运动。 他隐瞒了这一事实:他充分利用别人提供给他的材料狠狠进行敲诈。皮丘姆先 生为此付出一大笔钱,所以波莉没有获得更多的嫁妆。 麦奇思再次对他解释,他所需要的并不是公开对手的丑闻,而是适度吓唬吓唬 科克斯周围那一群人就行了。戈思答应尽力而为,只请求接受一次采访。 他们组织了一次采访。 访谈录当天就在晚报上发表了。批发商麦奇思对于警方的指控表示十分惊讶。 “我是商人,”报上这样写道,“不是罪犯。我有几个仇人。我的B 商店获得 空前的成功和兴旺,促使他们行动起来。可是我不习惯于手执尖刀去袭击他们,只 是想通过毫不懈怠地为顾客服务而战胜他们。对我的怀疑将在数日后反而落到散布 这些怀疑的人的头上。我希望,我的零售商老顾主们——我把他们的幸福时刻挂在 心上——不会有人怀疑我。我本人对这个斯韦耶不怎么熟悉。据我所知,她在马尔 贝利街地区拥有一家小的B 商店,与其他几十家店主相比,我同她并无更多的关系。 看起来她是自杀身亡的。同每个真正的商人一样,我也觉得这很惨。时下有足够的 原因使人消沉,这,任何人都不可能比商人更知情。斯韦耶女士的景况似乎特别糟。” 接受这一采访后,麦奇思就乘车去商业银行。他找到亨利。奥倍尔。 晨报已对麦奇思的名字大肆渲染,对此,奥倍尔显得惶惶不安。他默然倾听麦 奇思的话,然后说:“您绝不能进监狱!不管有罪还是无罪,我们过去都没去过那 地方。您快到国外去吧!可以到国外去做您的生意嘛。采购总公司里不是有您的朋 友么,如果您愿意,我们也可以察看那里的一切是否正常。但您必须立即动身!艾 伦是去过那里。他非常担心。” 麦奇思心事重重地走了。奥倍尔热切地催他快走,这使他很不高兴。他来到南 铁匠广场,走进一家脏兮兮的理发店。低矮的店堂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门庭若市。 伦敦下层社会的一半人泡在这儿,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听到更多的新闻了。 理发椅上全坐着顾客。麦奇思只好坐在长凳上等候理发。在等候者的前面,地 上放着一个黄铜大盘,人们把烟头和口香糖吐在里面。 麦奇思没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个衣衫皱皱巴巴的矮个子男人扯开嗓门,讲述丹麦一个港口海关刁难人的事。 “他们不愿进口便宜货,”他抱怨道,“可是,小人物也买不起钻石呀。真卑 鄙!人不能没有煤和土豆。但如果他们在钻石上也故意这样刁难人,他最终就会说 :哟,我不干了,亲爱的阿姨!” 麦奇思心里记住了这个人,此人很讨他的欢喜。 理发匠是个大块头,长得有点奇形怪状,脑袋虽小,可那上面却在开理发技艺 展览哩。麦奇思一落座,他就用狡黠的目光朝他匆匆一瞥。他同麦奇思讲好,等他 来到后就把话题引到麦奇思身上,现在他就这样做了。于是,整个理发店就开始谈 起斯韦耶凶杀案了。 大伙普遍认为,那个批发商同斯韦耶之死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这种人不会干这个!”那个衣衫皱巴巴的走私商自以为是地说,“他有别的 事要干。你们知道不,这种人日理万机呀!据说她威胁过他!她能威胁他什么?她 说的那些话,只会招惹别人马上来逮她罢了,她犯了大不敬罪,与警署过不去,真 蠢呐!” “听说不要他提供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凡是提供证词,说在案发时间没有 看见他的人,他会赏他十英镑吗?不会的,他至多拿着看戏的望远镜观望一下,看 看如果他让自己被捕谁会哈哈大笑,如此而已!” 店里的人并没有发表更多的看法。 麦奇思没有等到轮到他就走了。他把粗大的手杖夹在腋下,步行穿过两三条小 巷,来到一幢两层楼的危房前。这里有一家煤铺,店主用粉笔在黑板上标出煤价。 麦奇思看到无烟煤是23,就继续前行。他先用手杖在门牌号为23的房门上敲敲, 然后走进屋去。无烟煤价有时是二十三先令,有时是二十七或二十九先令,这要视 这一帮的总部设在何处而定。麦奇思曾告诉奥哈拉,煤的实价还取决于许多同煤根 本无关的情况,再说煤商也根本不卖无烟煤。 麦奇思的脚步激起回声,他穿过两个全是由仓库构成的院子,然后在第三个院 子里拐进位于底层的一间办公室,室内亮着灯。 格卢奇与法塞尔坐在红木椅上,身边摆着啤酒瓶。格卢奇正在给一位穿着时髦 的年轻姑娘口授信函。隔壁房间内有人在打包装箱。 老板进来,格卢奇起立,法塞尔仍坐着不动。 “好呀,你总算到这儿来看一眼了,老板!”法塞尔气呼呼地说,“这儿一切 都不顺,有的只是违抗和反感。” 麦奇思默然不语,从靠墙的一个制作粗劣的书架上拿了一本大开本的厚书,坐 在具有法兰西第一帝国艺术风格的沙发椅的扶手上,这沙发是昔日良辰和高雅社交 的见证。采购总公司的正式办公室都在城里,此地为仓库。两地间没有交通滁非走 弯路。 只要法塞尔坐在桌上不下来,麦奇思就不愿说话。格卢奇见状就向老板禀报起 来。 人们无所事事,这产生十分不利的影响。仓库里有些地方还堆满货物。奥哈拉 听凭手下的人自行其是,说等需要新的存货时再说。但他没有把干活的工具给他们, 它们都属公司所有。可奥哈拉的专业人员再也不想或不能用那些老掉牙的简陋工具 去干活了。去破门盗窃商店,也至少需要卡车,首先得有周密的配合计划。所以, 他们现在不知所措,无所事事,怨天尤人。 麦奇思笑了。 “我想,他们觉得自己太好,不能当薪水有保障的公务员。可他们还想海阔天 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说此话有些漫不经心,“他们总是心浮气躁,想要 啥就得有啥,总觉得这很正常。要是我能实现我的要求,我总担心会发生不测。” “要是有工具,他们会得手的,”法塞尔生硬地说。 “是呀,要是……”麦奇思百无聊赖地说。 法塞尔又开始攻击:“奎特想买下我们的新手钻。他说他的钱完全够了,而且 除他以外无人会用。” “我不卖工具,”麦奇思恼怒地说,“再说,我的桌面也不是坐人的。” 他揭下一张堂堂正正贴在纸箱上的库存清单,并且转了一下头,示意那姑娘走 开。 “为什么仓库还是满满的?已经做了决定,除23号都要清仓。” 格卢奇注视着法塞尔,法塞尔已站立起来,嘴里不知咕喀什么。 “奥哈拉什么都没有说呀,”格卢奇一面说,一面直视法塞尔。 麦奇思没有流露出自己的惊异。他翻阅一份目录,以便赢得时间。 然后,他神态安详地继续说:“29号仓库必须清仓。有可能的话,奥哈拉必须 尽快让人们看到仓库是空的。” “那些东西该往哪里送呢?主要是烟草和刮脸用具。无论如何还必须存放着, 东西还新着呐。这些东西下面堆着伯明翰货。报纸对此连篇累犊地报道过。还有皮 革和毛线J 商店很需要这些货呢。” “必须全部清掉。什么也别拿出去卖。最好是点把火烧掉它!仓库不是都保过 险么。” 格卢奇大吃一惊。 “可是,小伙子能否留下自己用呢?把这些东西毁掉,会引起强烈不满的。毕 竟这些都是他们搞来的呀。” 麦奇思甚感乏味。 “我记得是给他们付了钱的。他们把东西清掉,我也按钟点付钱。我不愿这些 东西四处流通。此外,他们该买烟,比如从B 商店买。哦,还有,这儿的单据都由 我妻子签署,不是由奥哈拉。还有事吗?” 他站起来,戴上手套。格卢奇挡住他。 “哈尼梅克老是跑到我们这儿来。什么活他都想干。保险锁的事办砸啦。” “那不是很安全嘛,或是因为过于安全?” “全都没有问题。可是那家工厂把他的专利骗了。” 麦奇思又笑了。哈尼梅克当年曾经是这个行业的顶尖好手,是个出色的梁上君 子。在他身体每况愈下——当时人们还不搞体育健身——时,就转轨搞发明创造。 他发明了一种保险锁。他运用他的全部经验搞发明,那是积极进取、不断探索的一 生之经验。现在,他发现他想把发明卖给它的这个著名厂家竟然比自己更胜一筹。 “他可以开一家B 商店,”麦奇思道,毗牙咧嘴地笑着走开了。 然而,他的心情并不好。 他的决定并没有执行。艾伦每天都有可能想起叫人把仓库打开给他看。范妮深 信已经遵约清仓,所以不会不让艾伦来视察仓库,而仓库还是堆得满满的。 麦奇思来到街上,略作思索,是否要立即去找范妮。克雷斯勒胚是去坦桥找勒 克塞尔女士。星期四是他的巡视日。 他终于回过神来,他在火车站就能截住范妮,说不定她在那儿等他呢;在坦桥, 他极有可能找到布朗。布朗与他一样,每周四都在坦桥。他们通常在此下一局西洋 跳棋。 按照麦奇思本人的想法,他在勒克塞尔女士家中同坦桥那一拨女士的交往需要 某种借口,这借口就是业务的特殊性。他在这里比在任何地方能更好地打听到这帮 人的私人情况。偶尔他也充分利用纯业务交往寻欢作乐,作为单身汉,他在适度范 围内这样做也是正当的。至于他生活中的这种隐私,他看重——他也常说——定期 分秒不差地来坦桥地区同一家咖啡馆,这主要是习惯使然,精心维护这习惯几乎是 资产阶级生活的主要目的。在经历几次青年人的乱搞之后,麦奇思现在最好是在这 样的情形下满足他本人的性要求:即把某种家庭的乐趣或业务上的方便与此结合起 来,也就是说,在那些并非一无所有的女人或者像范妮这样与他有业务关系的女人 身上得到满足。 麦奇思非常清楚,在那些他固定采购的城区,他的婚姻给他造成了损害。玛丽。 斯韦耶之死一定使某些人不高兴。他们也许聚集一处,说麦克发了;他以为他已脐 身于上流社会了。 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打保票说,他一直叫麦奇思这个名字;但也没有人能够证 明他用这个或那个名宇在某时某地上过学,当过装卸工或雇员、房客。每天总是谣 言风起,说他是个很普通的小市民,他需要一场代价高昂而危险的大规模血腥屠杀, 以便重新制造半明半暗的氛围,从而使自己发财。他的确有些发福,现在只宜于从 事脑力劳动了。 他于是去坦桥,好探知一点消息,并同布朗晤面。 他没有进入楼下的房间,而是登上破旧的楼梯走进上面的厨房。几个姑娘围坐 在一起喝咖啡。一个穿衬裙的胖女人在烫衣物。有人在窗户旁下连珠棋。一个塌鼻 梁的瘦女孩在包装堆积如山的袜子。所有的女人都穿得很薄,只有一个身着饰有花 形图案的睡衣。 麦奇思进来时,她们发出一片欢呼声。她们都读过报纸,戈恩的访谈录也搁在 烫衣板上。麦奇思一如既往在周四前来,实在使大家敬佩不已。 布朗此时还没来。 有人把咖啡端到麦奇思的面前。他没有摘下手套,就随便抓起那张报纸。 “我今晚出门,”他一面看报一面说,“我立刻想起,今天是星期四,真蠢呀。 人有这样的习惯,真可怕呀!我可不能让那些警察破坏我的老习惯!否则我中午就 走啦。布朗到底在哪?” 一个房间的门铃响了。胖女人把熨斗放在一个很小的生铁架上,披上一块印花 平布披肩,出去迎接客人了。过了五分钟,她回来了,用舔上唾沫的手指试试熨斗 是否还热,随后继续烫起来。 “斯韦耶那件事,可不是你干的呀,”她说。他觉得话里似有轻蔑之意。 “是这样,”他说,目不转睛地瞅着她。 “嗅,我们想,你不屑干这样的事。” “谁这么想的?”麦奇思很有兴致地问。 胖妇人安慰他:“别急,麦克。哪个人背后无人说。” 麦克的听觉十分灵敏。并非平安无事。摹地,他感到很讨厌。 他坐在肮脏的厨房里,默然无语,凝视着烫衣的妇人,一面仔细地思考着自己 的处境,很久以来他没有能这样做了。 他一直站立和战斗在其上的土地现在开始在他脚下塌陷了。这帮曾负责给他采 购的无赖,现在却不愿长期服从他的英明领导了。他突然想起人们许多小动作,而 他在过去数星期竟然没有注意。一些严格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命令在某些地方并未 被准确执行。嗣后,该组织的上层人物又向他掩盖了这些疏漏。尤其是大规模停止 “进货”以来,他从例如格卢奇那里听到下面的种种“不满”。这帮无赖不能把大 规模的行动坚持到底。 现在麦克发现,奥哈拉对他的重要命令干脆不予理会! 很久以来,奥哈拉的态度在慢慢改变。现在他意欲掌握全权了。当他把全权授 与波莉时,他并没有坚持唱反调。这是为什么呢? 一股怀疑的热浪突如其来地向他袭来。 波莉,他思忖,波莉和奥哈拉到底怎么啦?她现在全权在握。她会用全权干啥 呢?他们在泰晤士河滨野餐,回家途中发生的那件事从一开始就给他造成很大的痛 苦,现在他突然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了。 “一个女人初识某人就允许干那事,”他自言自语,怒火中烧,“绝不可能做 一个男人的真正生活伴侣。她太淫荡。这还不仅仅是情欲问题,事实表明,这更是 与生意有关的事!一旦她自感双脚站立不稳,她会拿她丈夫交给她的全权干什么呢? 在这种时候,女人的忠实才富有更深刻的意义呀!” 他俩同意他出门,真是迫不及待啊!此中绝无“我会想你”的意思,她太理智 了。这种理智,真要多谢了! 麦奇思满怀痛楚,起身踱步到对面的办公室去。这些均为相当宽敞的房间,配 有无装饰的办公桌、椅、柜橱之类,带信函夹的小桌,还有普通沙发。有些房间没 有沙发,人们就使用铺有绿色吸墨水纸的桌子。人们在此亦可处理通讯事务,这是 此屋的特别方便之处。姑娘们均为训练有素的速记员。 造访此屋者,大都为商人。 麦奇思本来想口授几封书信的,只有珍妮熟悉他的书信,了解他的习惯。必要 时,她可以借助几条简短的笔记凑成一封书信。 可此刻珍妮不在。她与布卢姆茨伯里去海滨了。看来无人介意珍妮的跃升。 麦奇思站立着,打开墙纸上一个活动板,就听见隔壁有人在口授:“……我们 不能理解您的观点。您要么向桑托斯以 85 的价格在安特卫普交货,要么把本来就 过高的价格降下来,‘过高’两字下划线,关税就是我们的事了。” 麦奇思闷闷不乐,又回到厨房,气愤地坐下了。 他仍在等布朗。他是否离开伦敦,就取决于与布朗的谈话了。他出逃的一切已 准备就绪。格卢奇会在火车站等候,但愿范妮也在。可是半小时过去了,天黑了, 煤气灯亮了。人们的活动渐趋活跃,而布朗仍未露脸。再也没有人关心麦奇思了。 他脸色阴沉,坐在房里打吨。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走。 他必须把采购总公司重新掌握在手里,然后将其解散。警方在追踪一个人,而 此人又不能从容出走,这是什么生活啊! 像他那样全被不可靠的人和无赖包围着,在监狱里也可以比在国外把一笔大买 卖、即与商业银行做的大买卖做得更好。 一种对团结的真心渴求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要做大买卖,一定程度的诚实和守 约亦即人的信誉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为何在即使不诚实亦能办成事的情况下,仍 对诚实做如此高的评价呢?他自问道。整个资产阶级那一套毕竟是建立在诚实基础 上的。必须尽可能从雇员身上多捞,然后必须诚实正派地做买卖。如果连自己的同 伙都信不过,又怎能集中精力做生意呢? 七点钟左右,布朗终于来了。 此间一直是他们会面的最佳处。在这样的地方,人们不会跟踪布朗。到这儿来 刺探一位伦敦警察厅的官员,会被视为不正大光明。再者,私生活毕竟与这些东西 无关呀! 布朗立即对他劈头盖脑大加指责。 “你怎么还呆在这儿!”布朗嚷嚷道,犹如一头被擒的猛虎在房里跑来跑去, “我不是托人告诉你了嘛,你的事情很糟!比彻正在做调查,此人是我手下最不可 靠的官员。这家伙要是嗅出一点珠丝马迹,那就休想再挡住他了,他就会置一切纪 律于不顾。他甚至会把自己的牌友也速起来。今天下午,法院验了尸。比彻发言后, 被确认为凶杀。你是主要嫌疑人。最糟的还是斯韦耶的那封讹诈信,她在信中公然 威胁你要揭发‘尖刀’。她知道什么了?” “她一无所知,”麦奇思道,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晚报,“她猜测罢了。” “那个费康比呢?” “他是我岳父的勤杂工,退伍军人。看来他新近同斯韦耶搞上了。” 布朗在他的袖口上记下了什么。 “奥哈拉说,你们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但又提不出来?” “是啊。一份董事会的会议记录,可这会议本来是不该举行的。” “唯一有利的是那几个遇见斯韦耶的装卸工人没有看见有陪同的人。但你那张 在晚上约见她的字条真是太可怕了,它放在案卷里了。” 布朗又开始嚷嚷麦奇思必须立即出走,马上就走。 麦奇思望着他,大有责难的神色。 “我对你的指望不是这样的,”麦奇思伤感地说,“我曾指望,在我被追捕、 被大家出卖的处境下非常信任地向你求助,你对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弗雷迪。根 据你我的关系,我以为你会对我说:麦克,这儿就是你的避难所。你就在这儿呆下 去吧!如果说你已丧失了名誉,那么你至少还有机会挽救你的财产呀。” “这是什么意思?”布朗火了。 麦奇思注视对方,神色抑郁。 “到国外,我就不能再做生意了。这你是怎么想的呢?奥哈拉对我说:我一旦 人狱,名声就臭了。但我听出弦外之音:我要是出国,他们就会对我洗劫一空。我 必须坚守岗位。我必须上你那儿去进监狱,恢复工作。我是一匹马,死也要死在工 作岗位上,弗雷迪厂”这不可能,“布朗咕饿着,但他似乎变得犹豫不定了。 “你想想,”麦奇思压低嗓门提醒他,“那么多的小人物都把命运托付给我了, 你也在其中。我离开伦敦,你的钱也就没啦。现在你倒想得开,可还有其他人呀, 他们就都完啦!” 布朗又咕俄什么。 “他是我的岳父,”麦奇思抱怨道,“他不喜欢我。我从来没有认真去理会他 的敌意。就像对待一颗开始疼痛的牙齿。我把它忽略了。我想,它也许会好的。不 愿去想它。于是,在一个早晨,腮帮子就像个生面团肿起来了。” 他们一起坐了一个多小时,布朗忧心忡仲地讲述他所知道的皮丘姆的情况,此 人是一切不幸的祸根。 J.J.皮丘姆先生,警方并不是不知道的。他的乐器店曾多次成为警察厅关注的 中心。最早一次大约是在十二年前。当时警方想禁止他营业,但并没有成功。布朗 给麦奇思讲述事情的过:“我们完全了解他的乐器店。他知道我们要打击他了,便 来到警察厅,做了一次关于贫民有权发臭之类的演说,可谓诡计多端,寡廉鲜耻。 我们当然把他赶了出去,继续我们的行动。我们很快就发觉,这家伙还真有两手。 当时正好要在怀特查拍尔最恶劣的地区中心举行某慈善家纪念碑的揭幕仪式。这个 慈善家在这个地区为了反对酗酒而干了种种蠢事。我记得,他的办法是借用一些被 挽救过来的年轻姑娘给人们赠送汽水。据说女王要来参加纪念碑的揭幕仪式。纪念 碑很雄伟、白色的。我们对该地区作了一些整治。如果像它那副模样——会对居民 起刺激作用,导致酗酒,女王是无法前来的。几百升石灰水有了奇效。我们把那个 藏污纳垢的地方变成花园大街一般,把垃圾场变成儿童游戏场,摇摇欲坠的出租房 有了舒适的外观,最差的地方也用五彩花环遮盖起来。十二至十五人挤在一起的陋 室都挂上八米长的旗帜。我还清楚记得,居民当时抱怨说旗杆占了他们太多的地方。 这些人对他们栖身的洞穴却不感到羞耻!我们把妓女从一家妓院赶出来,挂上一块 牌子,上书‘堕落的少女之家’,事实确也如此。简而言之,我们尽力创造一种美 观、祥和、符合人格尊严的环境。然而,在首相亲自为女王打前站来此视察时,轰 动的丑闻出现了。从新粉刷的房屋的盆花中间出现了皮丘姆先生的那一帮职业乞丐, 一张张人们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面孔,成百上千。当首相乘车沿途经过,他们就对 着下面唱国歌!事前我们根本没有想到要对该地区的孩子们做一番修饰打扮:天鹅 绒西装岂能遮盖患软骨病的瘦弱肢体?把警察的孩子们弄来吧,那又有何用呢?如 果一个真正的儿童突然混进被输人的儿童中间,面色红润的胖首相问及他的年龄— —看他的个头,人们肯定以为他只有五岁,他回答十六岁,那将是多么尴尬的事呀? 紧挨着纪念碑站着的那些孩子,人们从他们的眼窝里看见世界上所有的恶习在狞笑。 他们手拿气球,吃着棒糖,分小股从技院来到这里。这么一来,首相的视察便在一 种刺耳的噪音中结束了。我们也只好给皮丘姆先生出具营业许可证了。我们不想再 同他打交道了。此人就是你的岳父!这可不是小事一桩,麦克!” 布朗确实很担忧了。他准备进行艰苦的斗争。布朗坏的品性不少,但仍不失为 好的战友。他同麦克一起在印度服过兵役。他的忠实,麦克是可以信赖的。 “忠实,”这位老兵、警察总监常常在最亲密的朋友圈内说,“忠实只有在军 人身上才能找到。何以见得?答案是简单的:军人靠忠实为生。一个人忠实,就可 以说:可以同他合伙去偷马。就这么个理儿。军人必须能同自己的战友去偷马。凡 是无马可偷的地方,那里就不存在忠实。明白吗?当你必须向前挥刀,但往往没有 正当理由;当你必须用刺刀在自身周围进行砍、刺、杀的时候,他除了自己外还必 须想到有真正的战友情谊,那刺刀是为某个战友而砍、刺、杀的。只有在这样的处 境下才能发扬这至善的美德。就军人而言,忠实与职业是密不可分的,他不仅对某 个朋友忠实,他不能挑选自己的连队。可是他必须绝对忠实。老百姓不明此道,他 们不懂得一个将军如何能对其君主保持忠诚后来又对共和政体保持忠诚,比如麦克 马洪元帅。麦克马洪的忠诚将持之以恒。假如共和政体倒台了,他又会对国王忠诚。 如此下去,直至永恒!这才叫忠诚啊!” 麦奇思离开布朗时,布朗已对他朋友进监狱的决定予以谅解。他如释重负,急 忙口授一函致典狱长。 他们约定,麦奇思到警察厅去自首。可是他在上公共汽车的时候,有关波莉的 种种想法又重现脑海,数小时以来,这些想法暗中给他添了不少烦恼。于是他改变 主意,乘车去南哈特。 他八时许抵达那儿,看见上面波莉的房间里亮着灯,他颇为惊讶。本来她早该 去她父母那儿了。 在小花园前,有数名刑警完全公开地来回走动。 此刻,上面第二扇窗也亮了。波莉大概在厨房里忙碌着,这就是说,她还打算 在这里过夜。 麦奇思果断地朝大门走去。在花园门边他被拦住了。当有人从背后把手放在他 肩膀上时,他点了点头。刑警们同意他与妻子说话。 波莉果真立于灶前。她立即明白刚才在麦克身边的是什么人。可令她感到惊异 的是,麦克怎么一直还呆在伦敦呢。 “你还没有回家去?”他站在厨房门当中,悻悻然问道。 “没有,”她语气平静,“我去过范妮。克雷斯勒那里。” “还有呢?” “她要到瑞典去,”她说。 “可我不去,”他阴沉地说,“给我装几件换洗衣服。” 他心神不安地走进监狱,他是因为波莉而心神不安的。 翌日早上,韦利受皮丘姆先生的委托拜访他。韦利向他谈起离婚之事,并且暗 示麦奇思,如果他同意离婚,也许就会有可免除他罪责的材料。 “您有必要打这场官司吗?”韦利律师道。“您的生意兴隆。您离婚吧,这样 也就不会吃官司了。起决定作用的材料在我们手里。皮丘姆先生想要回女儿,如此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