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重大的抉择 同另外五六个商人呆在一间屋里,皮丘姆先生不会怎么显眼。当他被迫同某个 与他接触的人辎铁必较时,他身边的人却看清他的面孔,那是一副严厉的难以欺骗 的商人面孔。可是,大凡视所有别人为骗子的人,并不因此而充满自信。皮丘姆先 生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他具有一种强烈的、也许是过分的害怕心理,即 害怕人际关系的突变;他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认为他生活的这座城市(和所有 其他城市)充满邪恶与无情——这种惧怕心理和想法促使他急忙去适应环境的一切 新要求。他的同胞们只把他看作是“J.J.皮丘姆乞丐服饰用品商店”的老板。其实 他随时都会去开设任何其他的商店,只要更有收益、更无风险,或者从长远考虑更 可靠一些。他个子矮小,干巴,其貌不扬,但连这些也并非一成不变。如果遇到某 种商业形势,这形势对小个、干巴、其貌不扬的男人不利,不再存在什么指望那么 人们准会看到皮丘姆陷人沉思,怎样变成一个身材适中、营养充足、情绪乐观的人。 所以,他的矮小、干瘪和惨状只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罢了,是他提供给别人看的不 受约束的东西,是随时可以收回的。他的外貌显得有点可怜,但是这可怜相却也造 成他那可观的整体成就。他利用可怜做生意,也利用他自己的可怜相做生意。反之, 种种危险,就像他现在在生存斗争中会遇到的那些危险,也促使他变成另一个人。 面临丧失生计的威胁,另一方面也受到有望获得巨额利润的激励,他在短短数周内 就变成一头野兽,外貌也随之变了。在他替科克斯了结海上运输公司事务的日子里, 他的模样就是一脸横肉,神色凶残。 他只穿衬衣,双手插在裤兜里,就这样接待黑尔。黑尔的来意是问他借一百英 镑,他赌博输掉了这些钱,但皮丘姆分文未给。 公司明显处于垂死的挣扎中。 皮丘姆同黑尔谈话后,又一次召集公司人员开会。大家都来了。平时不言不语 的穆恩抗议会议在浴室里举行。他提前到会,把其他人一个个挡在门槛外。他在马 路上激动地大叫大嚷,说他对这种马马虎虎的事腻烦透了。这样,下一次公司会议 就在相邻的一家餐馆举行了。 皮丘姆报告了黑尔的敲诈手法,强调让步的必要性,同时也不讳言,对于新的 这一类做法必须有所准备。他说,他本人已忍无可忍了。他请求大家授权他独自把 生意做到底,当然首先要尽快做总结算,据此确定每人该交多少钱。假如无人再干 涉他的事务,他保证会取得顺利的结果。 他的建议被采纳了。 对已确定的亏损款额的收取,皮丘姆雷厉风行,毫不容情。 他取走男爵这么多的汇票,迫使男爵不得不永久或至少有几个月跟一个美国女 人上床。对男爵的最后借口,即他是搞同性恋的,皮丘姆不予理会。伊斯rl交钱比 较乐意,再说他也交得起:最近他提高了自己的房租,他的那些房子位于城北,租 房者主要是工人,这些人都搬不起家。 出人意外的是,穆恩在交钱之前需要一次特殊的对待。他是赛马经纪人,在经 历一桩事情之后才不得不交出八百英镑现金,余款则用物品抵押:当时越来越多的 乞丐闯进他的赛马赌券经营所,列队排在他面前,有几个手里举着牌子,上书“谁 赌,谁就有;谁有钱,谁就能给!”,“我也在此赌过”。 克罗尔却是在最后时刻脱身的。 一天上午,克罗尔来到老橡树街,要求见皮丘姆。他俩一起讨论了他的处境。 克罗尔说:“这样我就只能把一颗子弹射进自己头部了。”皮丘姆把科克斯的办事 处地点告诉他。他认为让科克斯看到他的鬼把戏会导致什么结果,对他是大有好处 的。 餐馆老板克罗尔在当天下午闯进科克斯在商业中心区的办公室,对在场的一女 文秘说,他与经纪人约好了,他要等他。他等了两个多小时,也不见科克斯的踪影 ;后来才知道,科克斯根本不知道有此约见。当女文秘要关门下班时,克罗尔喃喃 低语,也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他转身对墙——那里放着放伞的伞架,拔出手枪朝 嘴里打了一枪。他老婆在家里桌上发现一封信,是封了口的,信封上写“我的夫人 收。倘若我未回来,请到晚上八点才拆。”信上只有这样几句:“我亲爱的人们, 我被丧尽天良的罪犯毁掉了。请你们原谅我吧,我曾尽力而为。阿尔贝特。克罗尔, 餐馆业主。” 制造最大麻烦的还要算封尼。 当封尼闻知克罗尔自杀,便决定刻不容缓立即去医院做手术。但皮匠姆及时发 现此事,立即冲进封尼的住宅。封尼已去医院了。皮丘姆为了从女佣嘴里得到医院 地址而不得不动武。手术前半小时,他碰到了封尼。 他气冲牛斗,封尼也气得脸色铁青,并立即决定解雇女佣。皮丘姆大喊大叫, 以至整个病区的护士全跑来了。他对护士长说:“这家伙连痰盂钱都付不起。他做 手术,仅仅是为了躲避支付更大一笔钱。我胸前口袋里揣着一张报纸,上面载着餐 馆老板克罗尔自杀的消息,那人同这位呗派叫的先生一样,想用类似的办法逃避同 样的事!各家报纸将会感到惊奇,你们的外科大夫究竟在干什么呀!他可能会招来 大批想自杀的人呢!” 这种卑鄙做法封尼实在受不了,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就只好付款了事。 不到一星期,皮丘姆可以从海上运输船舶公司捞到的钱数就有个大致眉目了。 克罗尔之死给麦奇思敲响了警钟。 范妮给他送来晨报,上载餐馆老板在经纪人科克斯办公室自杀的消息。 一些时候以来,麦奇思派范妮跟踪皮丘姆。他岳父同经纪人科克斯做的那笔船 舶生意使他越来越感兴趣了。波莉曾对他泄露其父的自白:他被科克斯搞得快要破 产了。克罗尔的自杀使人对这宗买卖的背景看出一些名堂。 麦奇思从波莉处还得知,科克斯在那个出事的晚上曾找过她父亲,在办公室里 嚷嚷达半小时之久。他指责皮丘姆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看来,皮丘姆和科克斯 正在进行着生死搏斗。究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搏斗还是他们两人联合起来与他人斗, 尚不得而知。 中午时分,范妮又来了。她已去过自杀者克罗尔的住宅。 她打听到很多事情。克罗尔的遗妮是个以泪洗面的丑妇,毫无自控能力。在五 分钟之内,她一直怨天尤人,说上帝和世人对丈夫的死负有责任。 范妮气愤地向麦奇思报告,说她当着她的老父亲的面嚷嚷:“对这副老骨头架 子,我有什么办法?他的养老保险也完啦,况且他已快要不行了!” 麦奇思对这种不得体的做法摇摇头。他感到心烦意乱,忧心忡忡。 范妮探悉,看来现在处于皮丘姆领导下的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处境十分困难。科 克斯看来完全控制着皮丘姆,“大致与你掌握霍索恩一样,”范妮说。海上运输船 舶公司眼下亟需大笔资金,几周以来就如此。可皮丘姆似乎有什么打算可使他没有 必要支付这笔他几乎无力承担的开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一直没有从国民储 蓄银行取款。 麦奇思心里明白,皮丘姆希望女儿离婚,然后把女儿嫁给科克斯。由于此事没 有成功,现在他一定得出血了。那么,他随时都有可能去国民储蓄银行,此乃意料 中事。 麦奇思自己一直还没有进入国民储蓄银行的领导班子。但有关手续即将完成。 一切取决于他要赢得时间。现在他必须坚持要嫁妆钱,放弃老婆——至少目前。这 样做他也不会失去波莉,因为她已怀着他的孩子,这会把他俩拴在一起。 他必须了结这件事。 就在当晚,他让人叫来皮丘姆的律师韦利,表示同意离婚。 科克斯一如既往,与皮丘姆过从甚密,近来甚至老是把妹妹也带来。两家关系 好得不能再好了。科克斯小姐非常欣赏皮丘姆夫人及其女儿。年长的妇女在厅内打 惠斯特牌,波莉静静地精心制作一件表现纳尔逊爵士在特拉发加角海战中的刺绣品。 科克斯晚上来接妹妹,顺便同女士们小坐一会。通常他请桃花为他演奏一首钢琴曲。 她弹奏颇为精彩。她的嗓音也很优美,演奏时她的薄纱衣袖总是褪到上部,使人们 看到她那双玉臂。 科克斯看着她演奏时,一直明白,他为何曾一度产生要娶她的想法。她的长处 实在很多呀。 他在日记中写道:“一个人如果享受了一个女孩,真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吗?那 次并非十分完美的首次拥抱意味着什么呢?必须考虑到男人内心的主宰欲望,这欲 望认定其主要享受是制服女人,战胜女人!否则,在完成对女人的占有后,为何会 产生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呢?这甚至当对象并非处女时人们也会无所谓!或者,经济 上的考虑在人的心灵中真起这么大的作用吗?在波莉的父亲赔了血本后,我就不再 把她当作婚姻对象加以考虑了,这难道真会影响我的心灵吗?他父亲的亏损正是我 造成的呀……可是,人的本能也许根本不去问过错,而是信守事实……反正我自己 已产生一种全然疏远的感情了。” 这种感情必须对皮丘姆隐瞒。 他隐瞒了这种感情。送到皮丘姆家里的丁香花束越来越大了。 他于九月底得知,皮丘姆先生的女儿同一位名叫麦奇思的人结婚已有半载。他 惊异、沉默,把这消息埋在心底。 嗣后又发生克罗尔自杀。科克斯情绪不好便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事实上, 此事给他造成了麻烦。由于商务原因,他是某家高级俱乐部成员,因报载克罗尔在 他办公室自杀,他只好退出该俱乐部。更使他感到不快的是,如果因船舶生意而引 发一次公开丑闻,现在他的名字就会同此事纠缠在一起。 克罗尔事件使科克斯有借口断绝同皮丘姆的关系,但他依旧同妹妹一起拜访皮 丘姆夫人和波莉。这样做足以稳住皮丘姆,使他不至于对科克斯将来的打算产生怀 疑。此后又爆发码头工人罢工,于是这两人通过合作又在感情方面互相接近起来了。 皮丘姆玩弄种种伎俩,多次压低码头工人的工资。一天早晨,约二百名工人中 只有五名上班,另有一些人站在厂门口,阻止其他工人进厂干活。 这事真叫人恼火,甚至危险。别人当然可以借口罢工而推迟最后交付船只的期 限了。科克斯在由于两位伙伴面临共同的困难而造成的互相信任的气氛中说,政府 想得到海上运输公司的船只运送部队的愿望并不十分强烈。政府拥有足够的船只。 是黑尔指出,政府高层人士也不反对购买新的船只。黑尔在签订合同后,为避免讨 厌的质询,在军队统帅部里的朋友的倡议下,把少量运兵的任务交给新买到的船只。 这些部队当然也可以用其他方法运送的。但科克斯对南安普敦的那些备用船只的买 卖选择权——他在签订这桩冒险的买卖之前不得不掌握它叵快就过期失效了。黑尔 变得完全不可理喻,每天都有可能变着法儿进行新的敲诈。皮丘姆全力以赴,使工 程重新开工。他怂恿各公共团体出面,大谈“国难当头,而工人却趁机敲诈”。他 想到动用军人。 他让他的各个车间开足马力生产军服。他先计划组织一次荣誉军人大游行,以 抗议罢工者,由于在战争中致残的老兵代表着全民族的利益,势必引起社会的关注, 尤其会在报纸上造成深刻的影响。 正当他全力以赴之际,韦利带来了麦奇思同意离婚的消息。对皮丘姆而言,稳 住科克斯,从而使那桩使他惶惶不可终日已超过一个季度的不吉利买卖出现幸运转 机的极大障碍现在看来已消除了。 女儿从他嘴里得知面临劳燕分飞的消息,朝他嚷道:“我怀孕了!” 他火了。 “怀孕也得离,”他同她对嚷,“你必须离婚,到医生那里去堕胎!你想让我 因为你破产吗?我毕竟神经坚强,不让别人如此糟践我。你们要是做得太不像话, 我就倒在床上,脸朝墙,随便你们怎么搞;那样你们就有可能进贫民院了,浑蛋!” 这些日子,他目不斜视,像一只猎狗在追踪自己的线索。 他知道得太少了。 他要是知道,经纪人早就探悉了女儿不幸的婚姻,哪怕只知道女儿最近一次走 访科克斯住宅所发生的事情,他就会采取另一种行动了。 当晚,波莉去监狱探望丈夫。 丈夫当然立即对她说,这一切不过是“走过场”罢了,办离婚需要很长时间, 说到底,只需陈述一个不充分的离婚理由,那么这一切到最后一刻就会落空。提出 离婚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她父亲逼他太盛,而且完全控制了他。 “他会把我绞死,他完全做得出来,你是知道他这个人的呀!” 波莉立马就说,这样她就必须找医生去堕胎。激动中她承认自己怀孕了。 麦奇思吃了一惊,此事他始料未及。他并不直视老婆,用沙哑的声音说,这当 然不行,他不能牺牲他的孩子,至少非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 在波莉哭红了眼睛走后,此事也的确让他费神,在狱中考虑了半宿。他是有家 庭观念,并且为将要出世的儿子感到高兴。怀着痛楚的心情想着儿子,他在人睡前 滋生了这样的念头:恰恰是看在儿子的份上,他才走上经商这条道路的。 “哎,”他思忖道,“假如我们突然一命呜呼,没有人来继承这一切,那么, 这种种辛劳又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为了我的儿子,我干吗要在这儿坐牢呢?我从什 么地方汲取力量以克服眼前的困难呢?我将拉着儿子的小手,领着他穿过我的各家 商店——这些将来都是他的——并对他说,我的儿呀,这些都是用辛劳和汗水得来 的,可别忘了哟!为了让你拥有这一切,你爸可是流过血的呀。你爸并非只为自己 操劳;他也不要求你感谢他,他不要这个,可他总要对你啦叨这事,以便你认识到, 你爸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终有一天,你爸会死去,那你就继续干下去,要想 着你爸,他为你……嗯,至少为你操劳过。——我会对他讲这些话,他会理解的。 我要给他取名叫迪克。” 他真动了感情。到了第二天中午,他才叫人转告波莉,她还得去找医生堕胎, 这样做是必要的。他料定,她会尽量推迟去找医生,少说也得两三天吧。他希望到 那时已办成能阻止波莉去做手术的事情。不过她也必须准备去做手术,无论如何不 能让她父亲有理由产生怀疑。 他通过同意离婚而赢得喘息的时间,以便能对国民储蓄银行发动奇袭;这段喘 息时间,他是不允许别人缩短的。 他重新催促霍索恩和米勒加快该银行的改组。 上述两人先不得不在等候室里等了半个小时,这是麦奇思事先安排的。他们感 到莫名的压抑,就这样坐在探视监狱犯人的亲属中间,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忧愁, 有的颓废,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麦奇思冲着他俩叫喊,说这事拖得太久了,他不理解,进入一个完全腐败的企 业,怎么会要他等这么长的时间? 然后,他又同他俩讨论克利斯顿的事。 克利斯顿搞了大减价销售,但又没有借到新的贷款。对手居然把他的货物抢买 一空,这使克利斯顿至今仍然惊诧不已。当然,他的价格大大低于平均水平…… 艾伦及B 商店大事张扬的展销周使他忧虑,因为顾客对之抱有很大指望。对麦 奇思即将接收国民储蓄银行,克利斯顿还蒙在鼓里呢。 麦奇思这时让人告诉克利斯顿,说他在展销周出售的几宗货是可疑的,它们与 伯明翰被窃货物的说明相一致。他请求出示进货凭证。 克利斯顿接着就来了。 此人身高一米九,面黄肌瘦。此君厌恶三样东西:肉菜、教士和艾伦一世。他 显得异常惊慌。 “克利斯顿先生,”麦奇思十分冷淡地接见他,“一个令人尴尬的原因把您引 到这儿来了。我不得不说,当我听到在您大减价销售时,一大批货物来历不明,我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希望,您有凭证,是吗?” 克利斯顿拿不出凭证。 他买了这批货,是因为它们便宜,因为他在激烈竞争后需要进货。他没有得到 进货凭据。他露出内疚的神色,就像违心地吃了一块新鲜的肉排。 麦奇思对他板着面孔,用一本正经的腔调谈竞争公平和法律的英明;法律对窝 主及销赃者同样进行处罚,与对盗贼一样。如果他麦奇思现在在他的展销周出售这 批货,他就有凭据:即克利斯顿的发票。但,克利斯顿却没有凭据。然后,他简短 而横蛮地向对方讲明,不久他就要进入国民储蓄银行的领导班子。紧接着他向对方 宣布一些条件,只有满足这些条件,克利斯顿的商店才可以参加由麦奇思先生领导、 由采购总公司供货的集团。 瘦高的克利斯顿先生听说竞争对手已加入完全把他控制在掌心的那家银行,不 啻挨了当头一棒。他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们叫狱卒拿来纸和铅笔,写出种种数据,又拿着雪茄对数据指指点点。麦奇 思在牢房墙壁上挂了一张翠绿色的伦敦地图,他一面继续抽味重的进口雪茄,一面 用红色粗铅笔把某些城区圈起来,在广场名字下打上横杠,又标出整个城市及市郊 复杂的线路图,此乃BC(克利斯顿平价商店)的分布图。 克利斯顿的商店必须拆掉一些,合并一些,变卖一些。麦奇思用红铅笔无情地 肢解了它们。他的银行急需“它们的”资金。 “请别忘了,”麦奇思对克利斯顿说,“这银行属于一个孩子所有。银行财产 被不负责任地挥霍掉了。其他财产也已受到损害。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 必须有能力替那个未成年的银行主人担起这个责任。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我不 会让别人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掠夺孩子的钱。孩子是英国的未来,这个我们需时刻 铭记在心。” 价格应慢慢再提上去。做广告时,必须加进质量二字。 麦奇思把他同克利斯顿的谈话对范妮作了一番描述,并且勾勒出克氏的形象: “我们之间是一种无声的对话。我问他,您能对自己的作为担保吗?他立马答道: 不。——我又问,您不愿维护自己的独立——不惜任何代价?他回答说,不是不惜 任何代价。——这么说来,您宁愿认输了?把脖子伸到我的脚下来嗲?他回答:当 然,这样就更便宜。——他不是一个像有些人所说的那种个性很强的人,他非常理 智。当今,具有一种个性已没有多大意义了。” 麦奇思必须给米勒和霍索恩增添新的痛苦。他说,他必须向米勒要一份本人签 名的声明,说他米勒自行其事,动用了皮丘姆的储蓄存款去做投机生意,这事霍索 恩也不知情。银行本身必须保持清白的名声。 米勒一听就晕了。他把苍老的脑袋倚在椅子的靠背上哭了。接着又强打精神站 起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尊严说:“这事我不能做,麦奇思先生。我绝不能签署这样 的声明:我盗用别人托付给银行的钱去做投机生意。您知道什么叫‘托付’吗?您 把您辛苦挣来的钱财交到我手里,您说:米勒先生,这是我的财产,凡我所拥有的, 我都托您给保存,请收下,为我保管好,要无愧于天地良心啊!我信任您!我是正 派人,您是正派人。现在要我说:钱没有了。我人还在这儿,钱却没了。您听着, 麦奇思先生,这话我是绝不会说的,绝不会。” “米勒先生,您人还在这儿,可钱就是没有了嘛!” “是,”米勒先生道,带着一种只有吃惊的孩子才会有的表情坐下。 他们又坐了五分多钟,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后来他就走了,一面不停地摇头, 口中念念有词。 两小时后,老霍索恩拿来了那一纸声明。 米勒的名字签在下面,清清楚楚,像是个小学生写的。 霍索思还用颤抖的声音请求麦奇思让米勒暂时留在银行工作岗位上——当然不 付薪金,因为这老头不知如何向老婆和邻居交待呢。 麦奇思同意了这个请求。 就在当天,麦奇思进入国民储蓄银行的计划终于实现了。 他心中的大石头随之落地。现在,艾伦和奥倍尔兄弟会知道:采购总公司的董 事长叫麦奇思,国民储蓄银行经理现在也叫麦奇思,还有克利斯顿的经商伙伴也叫 麦奇思。 波莉午饭后去克罗尔夫人那里。 是他父亲打发她去的。她向来分担任贫民救济员的父亲的某些义务。 波莉捎去一只装有一瓶苹果酒的食品篮子,使克罗尔夫人十分感动。她抱怨海 上运输公司派人把她所有并非“绝对”需要的家具都没收了,同时对她父亲也少不 了埋怨,父亲此刻正伤心地听她说话。 “对他,我该怎么办呢?”她哀怨道,“他现在连小孩都不如,小孩至少懂得 不随地大小便。他的退休金被我丈夫用来做投机生意花光了,现在我们已是一无所 有了。” “克罗尔夫人,您要是至少还能筹措一点资金,”波莉同情地说,“我也许就 能说动我丈夫把他的一个B 商店出让给您。这样您起码能够自立,当自己的主人了。 不过,这也需要一小笔启动资金。” 她对克罗尔夫人非常亲切。只要她面露笑容坐在这里,空篮子放在怀里,这间 凄凉的小屋就显得明亮一些。 克罗尔夫人颇费踌躇。她那黯然神伤的目光从寒枪的家具上面膜过,也不看老 父亲一眼,接着突然冒出一句:“我还有希望。他有一个妹妹还在。也许,也许她 能向这种绝对有把握的事投一小笔钱,再多她也没有……” 然后,她转身面对老人:“你认为怎样?” 老人默然,他大概什么也没有听懂,脑子似乎已不正常。 两个女人对这事又讨论了几分钟。波莉起身告辞时一口答应请求丈夫把一家B 商店让给克罗尔夫人。可是一走到扶梯上她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对任何 人都想讨好卖乖,一直热衷此道。 回家后,她被叫到父亲的办公室去。父亲语气平淡地告诉她,她丈夫已同意堕 胎。这是她丈夫打发一个名叫格卢奇的人来直接告诉他这个口信的;另外还给她本 人捎来一张条子,就放在她房里。 波莉看了字条,无比伤心。难道麦克就这么不眷恋他的儿子?他以为这就是他 的儿子呀,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史密斯!真可怕!她很伤心,便告诉妈妈,她要在 当今下午去找医生,她也知道有这么一位医生,要花十五英镑。 皮丘姆夫人打算叫女儿先服奎宁试试。 首日服三粒胶囊,第二天四粒,如此一直服到七粒,不可再多服,但如有耳鸣、 心跳和恶心,也不可把药丸吐掉,停止服药。 后来皮丘姆夫人得知,女儿怀孕已超过一个月了,所以除了找医生别无他法。 喝完茶,母女两人立即就走。医生似乎没有认出桃花,他的病人太多;再说这 一次他是同她母亲谈,他认为与他商谈医疗费的人才是病人。他坐在他的医疗器械 当中,持着他那漂亮、柔软、但也并非完全无菌的胡须道:“夫人,我提请您注意, 您想做的事是不符合法律的。” 他控制自己的声音,使“符合”这个字眼变成了传说中只有神明才能听见的天 体音乐。但皮丘姆夫人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是的,我知道,得花十五英镑。” 她在丈夫身边呆了三十年,喝够了酒精饮料,这阅历教会了她如何识人。 “十五英镑是办不到的,再说我不知道您怎么会想到这个数。手术费要高一些,” 大夫一本正经地拒绝,“这是良心问题。” “您说手术费要高一些?多高呢了?”皮丘姆夫人问。 “哦,我们就说定二十五英镑吧,夫人。不过,您首先得作出困难的抉择:您 是否真的要扼杀胎儿的生命,就是说,这样做是否绝对必要和迫不得已,就像我的 一些贫苦病人,他们无力抚养孩子,尽管这不能成为采取这种手术的理由,但在人 性方面却情有可原,对吧?” 皮丘姆夫人专注地瞅着他,接着说:“正是有必要啊,大夫。” “这就另当别论了,”大夫道。此刻,皮丘姆夫人和女儿已起身,“请您明天 下午三点到这里来吧。手术费现在就预付,这样就不必把账单寄您府上了,夫人, 再见!” 母女俩去吃了点心。现在回家还嫌太早,故而她们还去看了一场电影。 这是一家寒他的小电影院,滚动式不停地放映。影院的形状像一条长毛巾。银 幕很小,画面像不停地在下雨似的。 片名为:(母亲,你的孩子在呼唤!) 影片开头是一位还算年轻的贵妇人正在为参加晚会化妆,由侍女帮她穿上一件 一米长的紧身胸衣,耳朵和脖子戴上几磅重的钻石首饰。她揽镜自照,自我欣赏, 然后走进她孩子的屋里。小女孩躺在小床上,约摸三岁,眼下正病着。一位蓄胡子 的医生满脸严肃,站在床边给小女孩号脉,然后同年轻的母亲交谈几句,话似乎说 得很严肃,可母亲轻浮地笑笑,略微拥抱一下孩子,就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走廊当中站着一位胖乎乎的旁白解说员。 他用一种略带嘶哑的男低音说:“轻浮和享乐欲诱使这位年轻的母亲离开她病 人膏盲的孩子,投身于声色犬马的娱乐。” 这时,观众看到一个非常高雅豪华的客厅,一大群人正沉溺在跳舞的欢乐中。 “上流社会沉涸于花天酒地的生活,”男低音同时解说道。 年轻的母亲步人客厅。一名身着齐膝裤子的男仆禀报她的光临。男士们一跃而 起。有人要香棋。年轻的母亲坐在松软的天鹅绒沙发上,两个对女人献殷勤的男子 把她夹在当中。她不时欣然起舞,从这个人的臂腕飞到那个人的臂腕。 “数小时飞也似地过去了,”解说员告诉观众。 继而,观众又看到家里孩子住的那间房。孩子的病情看来大大恶化了。她端坐 在小床上,摊开两只小手要妈妈。汪地,小孩朝后倒下去了。 “啊,”男低音说,“她死了,哦,她倒下了!她完了!” 观众又见那舞厅。年轻的母亲正仰着头。咂咂有声地蹑饮着香摈。突然间,舞 厅的后墙变得透明起来;小女孩的那间房出现了;已死的小女孩从小床上爬起,直 到完全站立。她双肩长出一对小翅膀,变成小天使,飞人舞厅找妈妈来了。她穿过 舞厅后墙扑棱棱地朝大理石桌飞来,不尽责的年轻妈妈正坐在桌边纵情享乐呢。小 天使降落在桌前的地上,化为乌有。 “在幻觉中,”男低音声似洪钟,“惊愕的女士看见自己的孩子已死,孩子变 成了天使,同她永别了!啊,多令人伤感呀!” 年轻的母亲顿时失去知觉。人们还看见她在衣帽间呆了几秒钟,飞快地把什么 东西胡乱地披在身上。 “啊,但愿不要为时已晚!”颓丧的女人低语,一面心急火燎地披上衣服。 小孩的房间再次呈现,母亲冲进屋里,跪在小床前,拥抱已死去的孩子,接着 绝望地扭着双手。众人努力相劝,可看来他们并不能减轻她的痛苦和自责。 男低音以便咽的声音结束旁白:“太晚了,太晚了!幸福远去了! 无论痛苦或懊悔都不能替你挽回!“ 电影放映过程中,母女俩震惊地坐在别的观众中间。她们在售票处买了巧克力, 在这个情节剧开始后不久,她们就把那巧克力全都吃完了。电影把她们深深地吸引 住了。 当小女孩远离轻率的妈妈孤寂地死去,波莉感到心中似针刺般地疼痛。当已死 的小女孩张开双臂飞到舞厅来的时候,波莉在黑暗中伸手去抓母亲的手,两人眼中 都噙着泪水。她们离开影院,被这部艺术作品深深打动了。 “明天下午我不带你到那儿去了!”皮丘姆夫人在马路上压抑地说。波莉也不 明白,她怎么会想到把孩子打掉的。她岂不就像舞厅里的那位轻率得近乎犯罪的母 亲了么? 直到夜里,母女俩才摆脱了艺术的影响。皮丘姆夫人穿着棉袜来到波莉的房里, 坐在床沿上说:“明天中午,你不能吃任何东西,否则麻醉后要吐的。” 一整夜,波莉看见的全是大夫的那些手术器械。 皮丘姆先生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晚上他接见了律师怀特和范妮。克雷斯勒。皮丘姆曾坚持要女婿立即说出 那个将在法庭上供认曾与他通奸的女人的名字。他必须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麦奇思建议坦桥地区勒克塞尔女士开的妓院里的一个妓女,胖子怀特将她带到 老橡树街来。她说得很坦率月皮丘姆很反感,拒绝了这个女证人。他说,他不想让 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中如此受辱,实际上他是担心这个妓女的证词可能在法庭上受到 反驳。 麦奇思怒不可遏。 “照我丈人的意思,我到底还要跟多少女人发生过性关系?”他嚷道。 然而,他还是同意让范妮。克雷斯勒出庭作证。 尽管他现在已进入银行的领导机构,但他依旧不希望皮丘姆破产:他现在把皮 丘姆看成是银行的客户。倘若这客户能以某种方式对付他的对手,这样做又不迫使 皮丘姆提取银行存款,这对银行要有利得多。 与波莉真离婚的念头,这几天在麦奇思的脑海不停地翻腾着。 他同格卢奇商议提范妮。克雷斯勒做证人,他的话总还是那么不得体:“也许 会发生什么事,导致我同老婆分手。从我这方面说,离婚可能是明智之举。可是, 如果我承认与范妮的关系,那还远不意味着就要同老婆断绝关系。老婆毕竟怀着我 的孩子,因此她就不会对每种突发的念头让步,不会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走开。只有 最过硬的理由才能使女人在这种状况下离开丈夫。这是女人怀孕的好处,那时她们 就知道同丈夫有何牵连。格卢奇呀,人性是狡猾的。它会得到它想要的东西。为什 么呢?因为它狡猾!” 格卢奇蹲在床垫上,一面抽烟,一面审慎地点头。 “只有一种情况才会使我老婆背弃我,”麦奇思深思熟虑地继续道。“那就是, 她真的不想要怀着的孩子。如果这样,这就说明她很冷酷,那么是否分手也就无所 谓了。这事我听凭她作主。赞成或反对的话我都没有说,就是想让她明白,一切由 她说了算。这对她是个严重的考验,考验她的心肠肺腑。坦白说,我不可能知道, 她将怎样经受考验。我甚至不知道,一切是否已经决定了。就在此刻我也不清楚, 她肚子里是否还怀着这个孩子。我小心不去问她,表面上装做毫不关心此事。但总 有一天我会问她:你的孩子在哪?你把他怎么了?他对你是否这么重要,以至于你 无论如何也不会抛弃他,或者不是这样?这一时刻将决定一切。” 格卢奇又点点头,此刻麦奇思真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他的作风就是给人发布严 格的指示,然后无情地叫执行指示的人负责。现在,怀特把范妮。克雷斯勒带到皮 丘姆这儿来了。皮丘姆站在自己的小办公室内接待他俩。 范妮表现得落落大方,一如既往,显示贵妇的风范。她说,麦奇思要她帮忙, 她愿意效劳;她不受任何一方的束缚,毫不在意世人的流言蜚语。 “住嘴!”皮丘姆粗暴地打断她。“我是否应该这样理解:您为了讨好麦奇思 先生而想做伪证?这对我们没有丝毫用处。” 范妮愕然,瞅着律师,律师窘迫地呆视着陋室的一个角落。 “您的意思是,”她说——她是三个人中唯一坐着的,此时她给自己点燃了一 支香烟——“我应该告诉您,我是否同您的女婿睡过觉?” “当然,”皮丘姆先生确认道。 她笑了,不过并不显得难堪。随后她掉过头去对着怀特:“我不知道,怀特, 要我说这种事,是不是麦奇思先生的意思。” 她在对怀特说这话时故意省去了“先生”这一称呼,以示他们的社会地位是平 等的,也要让怀特的当事人听明白。 “麦奇思先生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不管,”皮丘姆先生忿忿地说,“反正我想知 道。还有我的太太也想知道,如果您不反对的话。这不是儿戏。” 说着他打开了铁皮门,呼喊他的太太。 看来她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出现了。她好奇地看了两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的客 人一眼。她不是一个贵妇人。 “这是克雷斯勒小姐,”皮丘姆向他太太介绍说,这时范妮连忙将手里的烟头 掐掉了,不过一条腿仍架在另一条腿上,脸上仍露着毫不在乎的笑容。“克雷斯勒 小姐来,是想告诉我,她迄今为止,甚至在麦奇思先生婚后,一直同他保持着亲密 的关系。是这样吗?” “非常正确,”克雷斯勒小姐此时十分严肃地说,出于对陌生女士的礼貌,她 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我经营麦奇思先生的一家商店,一直同他合作。” 说完她就起身,把烟头包在提包里,点点头就朝外走。怀特替她开门,窘迫地 微笑着。 是夜,皮丘姆数月来首次睡得那么安稳。 他想在第二天上午同科克斯作具有决定意义的谈话。他要对科克斯承认波莉的 失足,同时向他出示麦奇思同意离婚的材料。南安普敦的那些船舶用不着买下来了, 买船的货款俱已齐备,除皮丘姆的那份以外。 可是,这个上午当他正在刮脸、准备去科克斯那里的时候,科克斯却闯进他家 来了,手中摇晃着一封信,朝他吼着:“先生!您对我干了些啥?您劝我娶您的女 儿。几个月来您把我同她撮合在一起,用这个办法确保您在我们的生意中取得一种 特殊地位,阻挡我像对付其他骗子一样对您采取行动,您就是这伙骗子中的一员。 今天早晨,我才知道您女儿早就结过婚了,现在正闹离婚,他的男人是个罪犯,人 家告诉我,他正在坐牢。您疯了吗,先生?” 皮丘姆满脸肥皂泡沫,拿刀的那只手臂高高举起,站在挂在窗把上的小镜子前。 他裤子的背带拖在身后的地上。他发出低沉的呻吟。 “这就是您的回答吗,先生?”科克斯继续道,语调冷冰冰。“这就是您要回 答我的吗?就这么咕咕地嘟吸一声?先生,您可真胆大!” 皮丘姆放下刮脸刀。他的脸本来粗俗,可现在显示着痛苦,以至反倒显得善良 了。“科克斯,”他瓮声瓮气地说道,“科克斯呀!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他那痛苦的表情相当真实,所以科克斯此刻也只好拣最要紧的说了。 “皮丘姆,您要在两个钟头之内,是两个钟头,给海上运输公司拿出那笔钱, 把钱交到我办公室来,然后再也不要露面,否则五个钟头后您就会去蹲监狱,同您 那位好女婿先生作伴。” 他挺直着身体出去了,正好撞见波莉和她的妈妈,她俩是循声赶过来的。当他 与母女俩擦肩而过时,尖刻地道一声:“您好!皮丘姆夫人!” 皮丘姆夫人立刻走进办公室。她看见丈夫脸色煞白立在窗边,就明白发生什么 事了。 “关于找医生的事,我们还是等一等再说吧,”一刻钟后她对女儿说。 皮丘姆宛如挨了当头一棒。对这位经纪人的肉欲,他曾做过十拿九稳的估计。 在皮丘姆这个道貌岸然的人看来,这家伙的好色是明摆着的,在他面前表露得非常 肮脏。他本来肯定,科克斯会因好色而牺牲他的物质利益,为此他很蔑视他。他低 估了这家伙…… 事情朝着科克斯先生这一步棋飞速发展。 皮丘姆到他的银行去。他想要取款,却听到种种托词。他感到疑惑,要求见米 勒;他们要他稍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米勒屋里。此刻,霍索思也正好急如星 火地从另一扇门进来了。皮丘姆朝“一百五十岁”瞥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或者 说几乎什么都明白了。 简短的交谈就把情况完全搞清楚了。 皮丘姆要取款,就必须同麦奇思商谈。自昨天起,麦奇思先生已是该银行的业 务经理了,顺便提一下,他目前正在监狱里。 皮丘姆让两位老人站在那里,自己跑进科克斯的办公室。这时已是十一点钟了。 科克斯一言不发地听他讲,然后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我给您时间,到 明天中午,到时您拿来钱或者抵押。正如您所说的,您女婿是银行经理。现在请您 马上给我那份政府合同以及克罗尔和男爵承认自己的和其他人的错误的字据。” 皮丘姆又一次离开,为科克斯去取那两份文件。他好像处于神智昏迷状态。接 着他又回家,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什么东西也没吃。两点钟光景,他叫人把费康 比从旅馆里喊来了。 这个退伍兵看上去调养得很好,脸几乎是胖乎乎的,只是脸色不健康。皮丘姆 还是老习惯,他同费康比谈话总是面对角落里那扇假窗,一条腿的退伍兵站在铁皮 门进,纹丝不动,两只大手拿着帽子。 皮丘姆对他长话短说:有人数次加害于他的工厂,所以他不得不对企业做大幅 度的紧缩,裁减一部分员工,其中也会有费康比。 皮丘姆先生对可怕的失业问题大谈一阵。 “我很清楚,解雇员工意味着什么。这一现象在道义方面产生的后果尤为可怕。 一般说来,一个典型的失业者会很快失去精神支柱。面对饥寒的折磨,他很少能坚 持自己的道德原则。他的自我意识崩溃了,意识到自己成了累赘。在这种心态下, 他极易变成毫无责任心的煽惑者的牺牲品,这些人想使他变成现存制度的敌人。这 一切我都清楚,可是我该做什么呢?” 他说,还存在一种可能性:他可以不必立即解雇部分员工,包括费康比;在伦 敦,有一个名叫威廉。科克斯的先生四处乱窜,此人胸前口袋里揣着一张字据,他 根本无权占有这个东西。必须干掉这个科克斯,而且就在明晨之前。已经为执行的 人准备好了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干掉他就不至于要解雇这么多的员工了。这个人 在干掉他后必须立即到哪到哪,通宵呆在那里。 “这可是桩生意呀,”皮丘姆先生颇富哲理地结束谈话,“这是用另外的手段 继续一笔生意。请您回想一下战争吧,您是士兵,当商人才尽之时,就轮到士兵上 场啦。是的,在生意场上,我们通常使用其他的、和平的方法,但这只是说:为了 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存在着其他方法,有别于使用尖刀。令人遗憾的是也存 在例外的情形。” 退伍兵熟悉经纪人科克斯,有时还给他送过信。 谈话后皮丘姆夫人还在院子里见过他。 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后来她有时提起,她觉得退伍兵当时的模样阴 森可怜,说他在晾晒的衣服中间站了好一阵子,朝那些狗看;尽管它们尚未得到食 物,饿得直叫,但他并没有走过去。 “他站在那儿,天知道脑子里萌生什么样的血腥想法呢。”她叹息道。 事实上,他当时一门心思在算计自己目前藏身之地的价值,此外脑子里就别无 其他想法了;这个栖身处是他在一间棚房下找到的,棚屋的屋顶是用油毡搭建的, 只避雨水,却挡不住严寒。他在这儿还没住多长时间,那半部百科全书他还没有看 完呢。 当他离开老橡树街的乐器商店时,裤子后面右边的口袋里揣着一把尖刀;他还 未下最后决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波莉。麦奇思夫人与奥哈拉先生谈话,地点在奥哈拉的住宅。 麦奇思夫人言辞激烈,谈起刚刚在自己房间里发现了她丈夫的一封信,信中说, 她不用再放心不下了,绝不会有离婚之事(“绝不”二字下面还划了横杠),他将 在某个时候直截了当指控经纪人科克斯与她通奸,他手里掌握着他的罪证材料,此 材料将当众揭露他这个浪荡子的丑行。这就会使科克斯对他俩离婚失去任何兴趣, 即使他在此案中是无辜的。 她出示这张字条,是用铅笔写的急就章。 奥哈拉似乎并未感到十分震惊。 “科克斯将作为证人被传讯!”波莉气急败坏地重复一句。 “那又怎么样呢?”奥哈拉问,根本不从沙发上起身,因为刚吃过饭,他正在 读《泰晤士报)的体育版。 “怎么样,我不希望这样!” “你和他通奸了?” “没有,当然没有。” “那你为何不希望他出庭供述?” “就因为我不希望,够了吧?我不希望这样,就是说,他在开庭审理前必须滚 开。” “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你是不是希望把他干掉?” “不,当然不是希望这个。” 出现一会儿停顿。奥哈拉又拿起报纸。 “那又怎么样?”波莉问。“把报纸扔掉吧2 你怎么这样对待我?我在问你呢!” “哦?”奥哈拉说。“对,他应该走开。可是,他要是不走,那又怎么办呢?” “那我就供出一个证人,说我曾与他通奸。”波莉说得慢条斯理而且经过思考。 “啊?那你就自己供出一个证人……” “你甭这样冷笑。对这个,你根本不懂。我决不会同科克斯这类可笑的家伙一 起站在公开的法庭上。如果说我通奸那也一定是跟一个还过得去的男人。你见过这 个科克斯吗?他,老色鬼,不是女人会和他私通的男人!你也无可取之处,可至少 相貌还凑合呀。反正,上法庭够了。” 奥哈拉感到很不舒服。他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经验告诉他,波 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就是在经纪人科克斯还存在的情况下会供出他奥哈拉, 其理由对她来说是相当充足的。但对奥哈拉而言,这将意味着过早地同上司麦奇思 决裂,意味着他计划的失败,还可能意味着更糟的事。在当年麦奇思还叫贝克特的 时候,他就认识麦奇思了。从前这家伙并非总是大腹便便、温文尔雅的。 奥哈拉仔细把报纸叠好,站起来。 “现在闭嘴,”他粗言粗语,“你胡扯够多的了。现在你可以走啦。” 他明白过来,他应该付钱给她。她走了,以便不再惹他生气。她戴着一顶时髦 的帽子,大如车轮,上面插着彩色羽毛,披着面纱,手拿阳伞,那紧身胸衣使臀部 格外突出。她是精心化过妆的,每遇橱窗都要照一照自己,同时也可以发现哪些男 人在背后打量她或跟在她后面。她去监狱探望丈夫。 她对麦克是有扭力的,坐在木板床上故做媚态,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玩弄 着阳伞。她称赞麦克想提出科克斯,这样整个官司就会失败。她会在法庭上用阳伞 指着经纪人说:我会同这位先生上床吗?大伙儿听了肯定只会发笑。她描写这一情 景时笑得连嘴都合不上。 麦克仍然心清忧郁。国民储蓄银行的米勒来过他这里,心烦意乱地告诉他皮丘 姆走访银行之事。科克斯这家伙对皮丘姆及其财产是个严重威胁。用波莉似乎搪塞 不了他。假如皮丘姆对付不了科克斯,银行就要垮台,而麦奇思为谋取行长职位可 没少花力气啊。他心怀痛楚,感觉自己的命运同岳父紧密相连,且萌生某种渴望, 急着要同岳父商谈,就像其他女婿在家庭幸福处于危急时同自己的岳父商谈一样。 他精神过于紧张,不愿波莉呆在身边,不久便打发她走。她若不被亲吻一下是 不会走的。 他旋即与他的手下雷迪做了一次严肃认真的谈话,话题是科克斯。雷迪是他的 最佳杀手。 病者死亡 这时,科克斯沿着哈洛大街朝西印度码头走去。皮丘姆对他讲过,他要让他的 人上街游行反对罢工。他叫这些人穿上军装,要表示老兵的义愤:由于码头工人贪 得无厌,使英国士兵不能抵达战场作战。在老橡树街的标语牌上写着:“你们阻挠 我们的战友去战斗!”:“你们瞧吧,我们牺牲了什么!” 科克斯想看看热闹。皮丘姆认为,这热闹场面也不会闹大,首要的是,与各报 约定从中制造新闻。 科克斯在莱姆霍斯码头碰到毕利。毕利似乎很着急,告诉科克斯说,皮匠姆在 上午曾取消了游行,但饭后又反悔了。由于不能及时找到所有参加者,所以,现在 只能搞一次十分可笑的。只有少数人参加的游行了。毕利垂头丧气地走了,去做一 些尚能挽救的工作。 科克斯独自吹着口哨。他知道皮丘姆搞了罢工,现在又开始工作了。 他离码头越近,见到的人就越多。许多人只是站在街头围观,大群人则与他一 样纷纷拥向码头。人们似有所期待地见到了什么。经询问,他得知伤兵正在码头区 游行呢。 人群愈益拥挤。 这时正是工人倒班的时候。还在干活的工人必须离开码头;由于至此尚未发生 暴力事件,所以人们也就不考虑用小船把这些还在干活、破坏罢工的人从工作场地 运走。因此,他们不得不从罢工者的夹缝中穿过去。 人们也真的听到从各码头传来相当嘈杂的声音了。 科克斯往前走,拐过几个街角,又碰到毕利了。他正朝迎着那拥向码头的人流 挤过去。 他俩站在一起,呆了数分钟,被夹在人群之中。 业务经理毕利说:“这次游行还是十分壮观。我们的人大约有三分之一到场, 但不要以为来的都是真正的伤兵。前面马路上才全是真正的伤兵呢。这一点我们当 然估计不到。我们的人都是拿钱游行,所以参加游行属理所当然。此外他们也没有 见过打仗。可现在参加游行的都是真正的士兵:他们真的责怪工人不愿为民族作出 足够的奉献!您听他们怎样在怒吼!这已不是工人在反对破坏罢工者,而是士兵、 伤兵在反对罢工的工人!起初,我们也想请出真正的伤兵,皮丘姆先生以为,这些 伤兵得到的抚恤金少得可怜,生活这么贫苦,他们会为几个小钱什么都干,也会为 战争而游行。但后来我们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我们认为我们自己人更可靠。现在 事实表明,给这些人钱是大大失策了。钱都白给啦!人们的愚蠢真是永远叫人估计 不足!那些无臂、无腿、无眼的伤兵仍然一直在拥护战争!这群炮灰真是为了民族 啊!的确了不起!用他们可以干很多事,请相信我吧!我们也有这么一个人,名叫 费康比,只剩一条腿了,但,我们从来不相信他会干这种事。他对和平已有所认识, 而前面那些人看来还没有认识!真逗!可我一直说:必须打仗,打起仗来,生意机 会就多了;那些从未料到的欲望也都表现出来了,只消充分利用就行了,任何生意 无本都可以做了!真了不起呀!” 他俩被冲散了。 游行者排成八人和十人一行,把整条巷子塞得满满的。浩浩荡荡的人群擦过房 屋的外墙,唱着爱国歌曲,执拗地向前行进。他们多少受过伤,有几个拄着拐杖跳 跃着前进,动作有些僵硬,因为用拐杖的时间还不长,一只裤脚管空荡荡地飘着。 有几个用绷带吊着胳膊,茄克衫搭在肩上;值此暮色渐浓之时,那些脏兮兮的白色 绷带犹如一面面旗子。在这个疯狂的队伍中甚至有在战争中致盲的人,他们被一些 自以为看得见的人领着。人们把他们指给公众看,就像是缴获的战利品一样。其他 伤员坐着小推车跟着行进,这些人都把双腿敬献在祖国的祭坛上了。人行道上的人 们向他们招手,开玩笑,笑他们的残疾,他们也以笑回报。残疾越厉害,其爱国热 情就越能鼓舞围观者。他们好像在比赛看谁更脏;例如,独臂者怎能比得过失去双 腿的人呢! 大家一面唱歌,一面穿过波普拉的齐膝深的垃圾,竭尽余力到达莱姆霍斯这可 怕的贫民区。一面声嘶力竭高唱战歌,用苯酚和饥饿的喘息把空气污染。 在穿军服的人中间还行进着一批平民百姓,大多是年轻人,他们步伐整齐,穿 戴高雅,不让别人剥夺参与的权利。 大家都希望那些船尽快完工,使它们能装运新鲜的血肉,有着双手双脚、眼睛 没有毛病的未受伤者。那些受伤的、无用的。被淘汰的人急迫希望自己的队伍扩大。 苦难表现出一种强烈的繁殖本能。 风传游行者现在要去市议会,要求警方积极干预罢工的工人。 科克斯走上归途。天已黑了。秋意正浓。 到处还站着三五成群的人,在议论所发生的事件。一般而言,这些城区的居民 自然站在工人一边。他们的猜测与真实情况接近。他们似乎不属于各大报纸所说的 那种“伦敦市民”。 科克斯加快了步伐。每当他看到或听到有什么动乱,总是有点心神不定。他步 人一家龌龊的小酒馆,喝了一杯威士忌,觉得这酒的味道真恶心,心想这些人的口 味怎么这样差劲啊! 他走到街上,不料同一个男人撞在一起;那人喃喃自语,接着走开了。那人有 一条木头假腿,走路时发出啪喀啪瞎的声响。 与人相撞使科克斯大吃一惊。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别人故意撞他,是因为 他的服饰过于高雅。 他思忖:“人家在我们相遇的地方没有把我们打死,这本来也是不可理解的。 再说,我们的人数并不很多。假如我要仗着皮丘姆来保护,我的处境就不妙了。我 也不会去为他卖命。这种城区的暴民最糟的,就是毫不尊重人的生命,他们以为, 任何人的生命都与他们一样毫无价值。再加上他们本来就仇恨任何生活比他们优裕 的人,因为这些人在才智方面优于他们呀。” 走到下一个街角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在转身时头上挨了重重一击。他一 声没吭就倒在地上了。 他倒在石子路上,朝房屋的外墙爬过去,又遭第二次打击,于是躺在那里,直 到巡警发现了他。警察抬起他,把他送到派出所,继而又把他运到尸体收容所。三 天后,他姐姐在那里认出是他,把他安葬在贝特西公墓,树了一块墓碑,此碑是摹 拟一根断柱,碑文是:“威廉。科克斯,1850—1885”。 费康比整个下午都在跟踪科克斯。正如皮丘姆告诉他的那样,他看见科克斯午 睡后出了家门。不久他还发现,另外几个人也在跟踪这个经纪人。 他没有确定的打算。他根本不喜欢皮丘姆交给他的任务,但他还是上路了,必 须向前走。 数月以来,他在老橡树街吃饭不愁,在海滨旅馆的那些日子就更不用说了,这 就把他腐蚀了。他不愿再回到寒冷的马路上,去过两手空空的苦日子,他是从那儿 跳出来的。尤其是现在,冬季来临,他怎能走回头路呢。 在人群里,他曾多次与经纪人近在飓尺,但他不想对他下手。 经纪人在小酒馆的时候,他甚至把刀子也丢了。先前他倚在木栏杆的横梁上, 用刀子在上面胡乱刻削,刀子从斜坡上落到沟里去了。他本想下去拾刀,可这时见 经纪人已离开酒吧酒台,于是他就穿过马路。 在酒馆前他同经纪人撞到一起,这使他一惊,倒好像是对方在想方设法袭击他 似的,而不是相反。 跟踪又开始了。 费康比现在看清楚了,至少还有另外两人也在跟踪。那两人互相保持一定距离 ;但巷子里要是空空荡荡,他们俩就一道出现。 费康比在丢掉刀子后就再也不可能干掉经纪人了,于是也就抛开此事不想。走 着走着,他开始自言自语。 “费康比,我不得不解雇您,”他对自己说。“我不需要您了。您会问我:我 该怎么办呢?我不得不对您说:我不知道。您的前途很渺茫。您来我这儿之前,曾 想当个乞丐。您说过:您失去了一条腿,没有这条腿,您就没有糊口的职业。您曾 指望,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包括拎灰浆的、包装工、听差、马车夫,甚至过 路人都会对您的不幸表示深深的敬意,您不能再拎灰浆了,不能再打包装运家具了, 不能再驭马驾车了,他们被您的命运深深震动,会与您有饭同食。错了!您知道, 如果他们认为值得花力气或值得低三下四对您的情况说点什么,他们会说什么呢? 他们会说:他被淘汰了?一个人被淘汰了,一千人留下,那有什么要紧!那又有什 么!要是有一千人被淘汰,情况就不同了!假如我们的雇主得到处打听,哪儿有一 个给他们搬家具的人,那才好呢!——您知道,为了不让人参加工作,要做哪些事 吗?要做的事多着呢,费康比!这正是大多数人的工作。人靠什么生活呢?不是靠 想搬家具,而是靠不想搬,也就是靠你吸引别人,让别人求你、付钱给你。为此, 我们的人数就得少而又少。如果大有人在,那就会出现争吵和种种卑劣勾当了。你 现在不在其内,朋友。你要开始重新变得更令人同情一些,但也不要过分令人同情!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认为,费康比,您只要获得一般的同情。心,使您不致被 人追踪即可,假如您保持沉默的话。在我们这里的情况下,这样做也就很不错了。 可您以为别人会同情您吗?唤,太天真!那些走过贝特西桥的人会同情您!那些老 奸巨猾、铁石心肠、能承受任何苦难(其中也包括您的苦难)的贝特西人啊!真正 的煎熬和足够的磨炼要付出何等的代价,您是怎么想的呢?煎熬和磨练并非与生俱 来,必须去学会!人并非生来就会当屠夫的!您瞧瞧这些咀嚼器官吧!如果您愿意, 就对着镜子看您自己的!我告诉您,使用上下颌的四分之一就足以把食物嚼碎了。 可是咀嚼之前得咬,您以为有多少咀嚼器官强大得能进行如此重要、具有决定意义 的这一咬,能咬翻、捉住和杀死牺牲品的这一咬呢?先生,很少,很少。您缺一条 腿!您没有更多的东西可提供吧?您挨饿!就这些?恬不知耻!这情形与某人为了 在马路上吸引大家对他的注意而能单腿站立一样。这种人有成千上万!这就要求提 供截然不同的东西给别人看。您是不幸的。可是,您对那些更加不幸者的不幸感到 痛苦。这就使您失去竞争能力。竞争啊,先生!我们的文明就建立在竞争的基础上, 假如您还不知道!挑选最能干的人!挑选出类拔革的人!但,如果没有人衬托他们, 使他们鹤立鸡群,他们又怎能出类拔革呢?上帝保佑,于是就有了您。别人就可以 胜过您了。这个星球上所有生物的进化,我们只能想象是有竞争,否则进化从何而 来呢?如果蝴蝎类不是没有竞争能力,猿猴又从何而来呢?那么,您瞧!您缺一条 腿。行,您可以在紧急情况下证明您缺一条腿(虽然这也还需要有别人愿接受您的 证明!啊,这一点您并没有考虑到!),可是您的另一条腿还在!您还有双臂!还 有脑袋!不,亲爱的,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这并不会使您中选!这只不过是懒散、 品种不良和执拗罢了。事实上,您是一条害虫!您就是通过您的生存去损害所有其 他的人、更能干的人、更不幸的人,而对您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什么?有人讲, 世界上的不幸者多如过江之鲫?怎么帮助呀?从何着手?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不幸越多,人们就越是用不着去管它了。不幸已几乎无处不在!这是自然状态!世 界就是不幸的,就像树是绿的一样!您走吧!” 天更黑了。 在自我对话时退伍兵变得愤怒起来。到了一个街角,他思谋着如何于掉科克斯。 就在此刻,他从他的街角发现一个身披斗篷的瘦子,在科克斯背后加快步伐,奔了 几步,把一个沙袋或类似的东西重重砸在经纪人的后脑上。费康比大吃一惊,可被 击倒的人这时在人行道上突然又站起来,接着又手脚并用爬行,试图爬近房屋的墙 壁,好像是想让身体有个依靠的地方。 费康比仔细地朝那边观察了一会儿,继而快速越过那条巷子,直至站在那个仍 在爬行的人的身边。 他缓慢地摸茄克衫的口袋,又摸裤子后面的口袋,可是他摸不出尖刀子,就像 他所相信的那样。他面部呈现几乎惊异的表情,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空手,然后倚墙, 横眉冷对爬行者。此时,那人已调转方向,一面喘息,一面朝巷口爬去。费康比开 始解下木头假腿,它是用一根皮带固定的。他终于将假腿卸下,朝不环顾四周的爬 行者的背部和头部猛击。击打时,他只用那条健康单腿一蹦一跳,大概还念念不忘 解环扣的困难吧,一面大骂:“该死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