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比起罗兰和苏珊娜,埃蒂更早听见巨熊的脚步声,但是也早不了多少——他一 心沉浸在创作的喜悦中,这股冲动如此强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无法影响他。他几 乎一直都在压抑这种冲动,而现在他心甘情愿地被完全控制。 把他惊醒的并不是树木倒下的巨响,却是南方传来的点四五手枪的枪响。他抬 起头,嘴边带着笑,用沾满木屑的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他背靠空地中的一棵古松, 在那一瞬间,金色的光束穿过绿叶,斑斓地洒在他脸上,这样子看起来帅极了—— 这个年轻人一绺不羁的黑发总要滑下来遮住他高高的额头,坚毅的嘴唇富有表情, 栗色的眼睛里闪着灵动。 一转眼,他瞥见了罗兰的另一把枪,挂在附近的树枝上。他开始在想,从什么 时候起罗兰开始身边不带任何一件武器就离开。这个问题又引出了另外两个: 这个把埃蒂和苏珊娜拖离原来世界和年代的人到底多大年纪?而且,更重要的,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苏珊娜答应过会问问罗兰……如果她射击练得好,没让罗兰气得脑后头发倒竖 的话。埃蒂却觉得罗兰不会告诉她——起码一开始不会说——但现在是时候了,他 明白,他们知道有地方不对劲儿了。 “如果上帝愿给你水,那里就会有水出现。”埃蒂念叨着。他凝起心神,继续 雕刻,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他俩现在都学会了罗兰的口头禅……同样,罗兰也学 会了他们的,就好像他们有一半已经融为一体。 突然,附近树林的一棵树倒了下来,埃蒂猛地站起身,一只手上拿着刻了一半 的弹弓,另一只手攥着罗兰的刀。他顺着巨响的方向望向对面树林,心怦怦直跳, 每一个器官都警觉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现在,他听见这东西沉重的脚步野 蛮地踏过树丛。他又悔又惊,居然这么迟才听见动静。同时,他脑子里一个细微的 声音告诉他,这正是他一直想要的,一个证明他的确比亨利优秀、能让亨利紧张的 机会。 又一棵树倒下来,发出隆隆巨响。透过密密匝匝的冷杉,埃蒂望见木屑升腾, 变成一团烟雾。那头怪物突然愤怒地咆哮起来——那吼声简直让人肝胆俱裂。 不管是什么,这怪物的个头儿实在太大! 埃蒂扔掉木块,把罗兰的刀朝左侧十五英尺的大树掷过去。刀在空中翻了两圈, 径直插入树干,露出半截刀把不停地震颤。他抄起罗兰的点四五手枪高举起来。 走还是留? 但是他发现已经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怪物身形巨大,而且移动迅速,他 现在已经没时间逃跑了。这时怪物的巨型身影出现在空地北面的树丛中,几乎和最 高的树一般高,隆隆地向埃蒂直冲过来,眼睛盯着埃蒂·迪恩,又咆哮起来。 “老天,我完蛋了。”埃蒂轻声说道,同时又一棵树倒了下来,发出噼噼啪啪 好似迫击炮一样的巨响之后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溅起地上的松针与尘土。这时,怪 物开始朝埃蒂站着的空地冲过来。埃蒂发现它原来是一头像巨猩猩金刚那么大的黑 熊,整个大地都随着它的脚步抖起来。 你该怎么办,埃蒂?罗兰的声音突然问道。好好想想。这是你惟一比那畜生强 的地方。你该怎么办? 他觉得他肯定没法子杀死它。如果有火箭筒也许还行,可是他只有枪侠的点四 五手枪。他可以跑,可是他又想到这个怪物可能跑得比他还快。估计大概有一半对 一半的几率他最终会被巨熊的脚趾踩成肉酱。 到底应该怎么办?站在这里开始开枪,还是像火烧屁股似的拔腿就跑? 他突然想到,他还有第三个选择。他可以爬树。 他急忙转身跑向他刚刚倚着的那棵古松。这棵老树十分巨大,很明显是附近林 子里最高的一棵。树枝斜斜插出去,茂密的针叶形成直径约八英尺的绿色扇面,遮 住树下的土地。埃蒂扔掉了左轮手枪的带子,把枪插进腰带,随后身子向上一纵, 抱住树枝,用尽全力吊起身子,攀上树枝。就在他身后,巨熊咆哮着闯进这块空地。 如果当时不是巨熊突然要打喷嚏,它肯定就已经捉住埃蒂·迪恩,而且掏出他 的肠子打个结儿挂在树枝上了。巨熊踢了一脚营火的余烬,激起一阵黑烟,然后它 停住,立在那儿,巨大的前爪放在粗壮的前腿上,看上去就像一个身着皮衣得了感 冒的老人。然后它接连打起喷嚏——阿嚏!阿嚏!阿嚏!——一团团的寄生虫从它 的鼻孔中喷了出来,顺着两腿流下一股热尿,滴在营火的余烬上,激起咝咝声。 埃蒂可没有浪费这关键的空隙。他像树上的猴子一样爬了上去,只停下一次检 查枪侠的手枪是不是还牢牢别在他的腰间。他可被吓坏了,几乎相信已经半只脚踏 进了棺材,(他还能指望别的什么吗,既然现在亨利已经不在身边照看他?)但是 同时他感到有大笑一场的冲动。被赶上树了,他想。这怎么了,运动迷们?被一头 巨熊赶上树了。 这头怪物抬起了头,两耳中间有一样东西闪闪发光,接着它向埃蒂躲的这棵大 树冲了过来。巨熊伸出一只前掌,重重拍打树干,想要把埃蒂像摇松果似的摇下来。 埃蒂迅速攀向另一根树枝,此时巨熊的前爪追过来,撇断一根根树枝,一爪抓下了 埃蒂的一只鞋,撕成两半抛向半空。 没关系,埃蒂心想。两只鞋你都可以拿走,熊老兄,如果你想要的话。反正这 该死的鞋已经快磨穿了。 巨熊大声咆哮,继续拍打这棵大树,老树干上被刻出道道裂口,瞬间清澈黏稠 的树液从裂口中淌了出来。埃蒂继续向上爬,上面的树枝逐渐变细。他冒险向下瞧 了一眼,却正好对上巨熊混浊的双眼。巨熊仰着脑袋,而在它下面,整个空地就像 一块箭靶,散乱的营火灰烬像靶心一样嵌在正当中。 “没抓着我,你这个毛乎乎的混——”埃蒂刚开口,突然,仰着脑袋看他的巨 熊又打了个喷嚏。刹那间,埃蒂被热乎乎的鼻涕喷了个透,鼻涕里面全是白乎乎的 小蠕虫,在他的衬衫上、胳膊上、喉咙上和脸上不停地蠕动。 埃蒂惊叫了起来,感到极度恶心。他赶紧掸他的眼睛嘴巴,却突然一晃失去平 衡,还好他及时钩住身边的一根树枝。稳住身形后,他继续掸,想赶紧抹掉一身黏 乎乎的虫子。巨熊 又开始咆哮着猛力击打这棵大树,大树就像狂风中的桅杆一样剧烈晃动起来… …幸好巨熊的前爪最高能够到的地方离埃蒂栖身的树枝还差七英寸。 埃蒂发现,小虫子死得很快——肯定是因为离开了怪物体内感染的伤口就开始 死去了。他感觉好了一些,赶紧继续向上爬,可是爬了十二英尺以后,他就不敢再 向上了。这棵古松虽然树干下面树枝伸出去有八英尺,但是到上面已经不到十八英 寸。埃蒂尽量把体重分配到两根树枝上,但是他仍然感觉两根枝丫都已经被压得沉 了下去。他现在已经可以看得很远,一片片森林像起伏的绿毯,一直延伸到西面的 山脚。若是在平时,这绝对是值得细细欣赏的美景。 世界之巅,天哪,他思忖道。低下头,他又看见了巨熊上仰的脸,刹那间,所 有清晰的思考全被抽走,脑子里剩下的只有惊叹。 巨熊的头盖骨后面长出了个什么东西,埃蒂觉得就像小型的雷达盘。 这个装置急急转动,反射出一道道亮光,而且埃蒂能够听见它发出的尖锐声音。 他以前有过几辆旧车——就是那种在二手车市场、挡风玻璃上涂着特别推荐字样的 旧车——他觉得这个装置发出的声音就是那种如果不及时换掉就会僵住的轴承发出 的声音。 巨熊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咆哮,蠕满小虫的黄色泡沫渗出前爪,凝结成块儿。如 果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张完全疯狂的脸,(他琢磨着他实际上看到过,他曾多次与 那个十足的泼妇黛塔·沃克眼对眼接触)那么他现在就看着这样一张……但是,感 谢上帝,这张脸在他下面三十英尺,那对尖锐的前掌最高碰到的地方离他脚底也有 十五英尺。而且,与其他那些被巨熊用来发泄的树不同,这棵树还活着。 “一个僵局,谁都别想赢,亲爱的。”埃蒂喘了口气,用粘满树液的手擦了一 把前额的汗,顺手把黏乎乎的一团甩了下去,正好砸在怪物的脸上。 这时,这个被原住民称做米尔的大家伙突然用前爪环抱住树干,开始拼命地摇 晃大树。埃蒂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紧紧抓住树干想保住小命。松树开始像钟摆一样, 左摇右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