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罗兰匆匆瞥了一眼远方城市的轮廓后,视线被离他们所处位置更近的景物吸引, 一种令人不安的不祥之兆充斥他心中。他上一次遇见这幅情景时,杰克还在他身边。 他仍然记得他们一路追踪黑衣人的足迹,走出沙漠,来到山脚下,并进入深山。一 路上非常艰辛,但是至少又找到水,还有草地。 一天晚上他醒过来时发现杰克失踪了,被压制住的绝望呼声从紧挨着小溪的柳 树林里传出。等他奋力穿过树林中的空地时,男孩.儿的叫声停止了。当时罗兰发 现他就站在与眼前所见一样的地方:石柱林立的地方;祭祀牺牲的地方;先知曾经 居住……说出神喻…… 进行杀戮的地方。 “罗兰? ”埃蒂问。“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儿? ” “你看见了吗? ”罗兰向远处指去。“你们眼前是高耸的石柱,那是通话石圈。” 他的视线转向埃蒂。他第一次见到埃蒂是在另一个陌生世界的骇人又神奇的飞机上, 那里的枪侠都穿着蓝色制服,有着源源不绝的糖、纸以及像阿司丁那样的神奇药品。 埃蒂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就像一种对未来的预见——刚刚他在观察远方城市遗 址时眼中希望的神采已经褪去,只剩下一层黯淡,好像一个临上刑场的囚犯正打量 着他的绞刑架。 先是杰克,现在是埃蒂,枪侠暗忖。改变我们命运的轮盘没有一丝怜悯;每一 次总是转回同一个地方。 “噢,他妈的。”埃蒂骂道,干涩的声音掩不住恐惧。“我猜那儿就是那孩子 试图进来的人口。” 枪侠点点头。“有可能。这儿没什么东西,但同时也很吸引人。 我曾经跟着他来过这样的地方。当时那里的占卜师差点儿杀死他。“ “你怎么知道的? ”苏珊娜问埃蒂。“做梦梦见的? ” 他只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罗兰一指出那该死的地方……”他突然打住, 看向枪侠。“我们得赶过去,尽快。”埃蒂的语气惊骇,甚至有些狂乱。 “就在今天发生吗? ”罗兰问。“今晚? ” 埃蒂摇摇头,舔了舔嘴唇。“我也不知道。不能肯定。今晚? 我不这么认为。 时间……我们这里的时间与那孩子所处的时空的时间不一样,他那儿的时间走得更 慢。也许明天。‘’他拼命抑制自己的恐慌,但发现只是徒然。他转过身,汗津津、 冷冰冰的手指一把抓住罗兰的衬衫。”但是我应该完成那把钥匙的,我没有完成, 我还应该做其他的事情,可是我抓不到一点儿头绪。如果那孩子死了,就全是我的 错! “ 枪侠将埃蒂的手拉离他的衬衫。“控制好你自己。” “罗兰,难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哭嚎与拉扯无济于事。我明白你已经忘记你父亲的脸。” “别再提那些废话! 我在乎我父亲个鸟! ”埃蒂歇斯底里地大叫,罗兰一拳打 在他脸上,拳头发出树枝折断的声音。 埃蒂的头被打得猛向后仰,他惊恐地睁圆眼睛紧盯着枪侠,慢慢抬起手摸了摸 脸颊上通红的手印。“你这个杂种! ”他恨恨地低声说,同时手摸向一直挂在左臀 的左轮枪枪把。苏珊娜伸手想阻拦,但埃蒂把她的手推向一边。 现在,我必须再教一次,罗兰想,只是这次是为了我自己的性命,我想,也是 为了他的。 远处一只乌鸦嘎嘎地打破沉默,罗兰瞬间想到了他的老鹰,大卫。现在埃蒂就 是他的鹰……而且和大卫一样,只要他自己有任何退缩,他就会毫无顾忌地挖下他 的眼珠。 或者他的喉咙。 “你会开枪打我吗? 难道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埃蒂? ” “老天,我他妈的烦透了你的鬼话。”埃蒂说,眼泪与愤怒模糊了他的双眼。 “你还没有完成钥匙,但这不是因为你害怕完成。你是害怕发现你根本无法完 成。你害怕走下石圈,但不是因为你害怕进去以后会遇见什么,而是害怕遇不上什 么。你并不害怕这个伟大的世界,埃蒂,但是你害怕你心中的那个小世界。你已经 忘记你父亲的脸。所以来呀,你有胆就朝我开枪。我也烦透了你的哭闹。” “别说了! ”苏珊娜对他大叫。“难道你没看见他真的会开枪? 难道你没看见 你在逼他动手? ” 罗兰凌厉地瞟了她一眼。“我在逼他下决心。”他转头又看向埃蒂,爬满皱纹 的脸上写满严肃,“你走出了海洛因的阴影,你哥哥的阴影,我的朋友。你有胆就 走出你自己的阴影。现在就走出来。走出来,要么就开枪打死我,那么一切就结束。” 一瞬间,他真觉得埃蒂就要扣动扳机,一切将在这里结束,在高山上,头顶是 夏日澄明的碧空,远方地平线座座尖塔像蓝色鬼魂似的闪闪发光。就在此时,埃蒂 的脸颊抽搐起来,坚硬的唇线颤抖着渐渐软化。他的手从罗兰手枪的檀木枪把上滑 落,胸口起伏一次……两次……三次。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对着枪侠大吼起来,痛苦 的吼声发泄出所有的绝望与恐惧。 “我是害怕,你这个超级混蛋! 你难道不明白吗? 罗兰,我害怕! ” 他的双脚绞在一起,整个人向前扑下去。罗兰赶紧一把抓住,把他抱紧,闻到 他皮肤上泥土和汗水混合的气味,也闻到他的泪水与恐惧。 枪侠拥抱了他一会儿,然后把他交给苏珊娜。埃蒂弯下双膝,跪在她的轮椅旁, 疲倦地垂着头。她伸手摸他的颈后,把他的头紧紧按在她的大腿上,苦涩地对罗兰 说,“有时候我真的恨你。‘’罗兰用手掌根紧紧按住额头。”有时候我也恨我自 己。,,“但是这从来没有阻止你那样做,不是吗? ” 罗兰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埃蒂,埃蒂紧闭着双眼紧紧贴着苏珊娜的大腿,神情 悲凄地陷入沉思。罗兰感到一阵疲倦,他不想再继续剩余的对话、想把一切留到明 天再讲,但他奋力压制住这种感觉。如果埃蒂是对的,那就没有另一天了。杰克几 乎已经准备好进入,而埃蒂被选做助产士,帮助他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他还没准备 好,杰克在进入的时候就会丧命,就像阵痛开始时如果婴儿被脐带缠住颈部肯定会 被勒死一样。 “站起来,埃蒂。” 一瞬间他以为埃蒂仍然会继续蹲在那儿把脸藏在女人的腿上。 如果这样,一切都完了……而这也是卡。但是埃蒂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在那儿,身体每个部位——手,肩膀,头,头发——都垂着,非常沮丧, 但是他终究站起来了,这是一个开始。 “看着我。” 苏珊娜的身子焦虑地晃了晃,但什么也没说。 慢慢地,埃蒂抬起头,手颤抖地撩起落在眼旁的头发。 “这是给你的。无论我有多么痛苦,我根本不应该拿走它。,,罗兰猛拉皮绳, 皮绳噼啪一声断开,然后他把钥匙递给埃蒂,埃蒂做梦神游似的伸手去接,但罗兰 并没有立即摊开手掌。”你会尽力完成你该做的事吗? “ “我会。”他的回答几不可闻。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 “我很抱歉我害怕了。”埃蒂的嗓音里有一些东西让罗兰听得揪心,他猜他知 道那是什么:埃蒂最后的童年在他们三个中间已经痛苦地死去。罗兰并不能看见, 但是他可以听见越来越弱的叫喊,他只得强迫自己不去听。 我又以黑暗塔的名义做了一件坏事。我欠的债越来越多,就像酒馆里的醉鬼欠 下的账单,而且算总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到时候我该怎么还债? “我不想要你的 道歉,更别提害怕,”他说。“没有恐惧,我们都成了什么? 鼻孔冒着泡沫,后腿 糊满干屎的疯狗。”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埃蒂大叫。“你已经拿走一切——一切我能给的东西 ! 甚至道歉,因为到最后我把它都给了你! 你到底还要我给你什么? ” 罗兰拳头里紧紧攥着那把意味着能救出杰克·钱伯斯的一半钥匙,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望进埃蒂的眼眸。夏日的午后已近黄昏,夕阳斜斜照射在大片绿色的平 原和蓝灰色的寄河上,森林草甸都染成了金色,不远处又一只乌鸦嘎嘎飞过。 过了一会儿,埃蒂·迪恩的眼中露出了然的神情。 罗兰点点头。 “我忘记了脸……”埃蒂顿住,垂下头哽咽起来,然后又抬头看向枪侠。在他 们之间垂死挣扎的东西现在已经消失——罗兰知道。那东西已经消失,无影无踪。 这里,微风轻拂的山脊上、世界的边缘,那东西已经永久地逝去。“我忘记了我父 亲的脸,枪侠……我乞求你的原谅。” 埃蒂伸出手掌紧握住钥匙,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我们走吧。”他 说。他们走下山坡,朝着延伸到远方的平原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