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摇篮——占地面积之大,轻而易举地就在他们心中取得了专有名词的地位—— 立在广场的中心。这个广场比他们刚刚经过的、立着毁坏雕像的那个广场还要大上 五倍。苏珊娜仔细观察了这地方一番,发现相比之下,刺德城的其余部分简直又灰 又旧、脏乱不堪。眼前的摇篮干净得几乎刺眼,建筑侧面没有一处攀爬藤蔓,雪白 的围墙、台阶和石柱上没有一处乱涂乱画。覆盖其它地方的黄土在这儿也不见踪迹。 等他们走近时,苏珊娜知道了原因:包铜的屋檐阴影处藏着许多喷嘴,水流从里面 一直流淌下来不断冲刷着摇篮的侧墙。 其它暗藏的喷嘴间歇地喷出水柱洗刷台阶,把台阶变成了时断时续的瀑布。 “哇,”埃蒂惊呼。“这个中央火车站看上去就像内布拉斯加的灰狗(美国著 名长途汽车公司。)总站。” “你说得可真有诗意,亲爱的。”苏珊娜嗓音干涩地回答。 建筑周围的一圈台阶的顶端是宽敞的开放式大厅。大厅外面并没有藤蔓遮掩, 但是埃蒂与苏珊娜还是觉得无法看真切;悬空拱顶投下的影子太深。动物图腾两两 环绕着建筑,但是角落里的那种动物却令苏珊娜希望只会在噩梦中偶尔梦见、别的 时候千万别碰上——面目狰狞的妖龙石雕,身上布满鳞片、龙爪尖锐钩起、凝视的 双眼凶相毕露。 埃蒂碰碰她的肩膀,向上指过去,苏珊娜顺势眺望……刹那间呼吸堵在了喉咙 口。在光束图腾与龙形石雕的上方,一座至少六英尺高的金色武士雕像跨骑在建筑 的尖顶。破旧的牛仔帽斜扣在头上,露出皱纹深刻、饱经风霜的前额;雕像的前胸 斜挂着一块大手帕,仿佛长久以来一直被用做挡尘的头巾,现在刚刚拿下来。他一 只拳头高高举起,拿着一把左轮枪,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样橄榄枝模样的东西。 蓟犁的罗兰身披金甲站在刺德摇篮的顶端。 不对,她终于记起要呼吸。那不是他……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又的确是他。那 个人是个枪侠,也许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经死了。但是他与罗兰的相似之处正是你需 要知道的关于卡一泰特的所有事实。 南方传来轰轰雷声,闪电驱逐着雨云,在天空奔驰翻滚。她希望她有更多时间 仔细观察顶端的金色雕像和环绕屋顶的动物图腾;每个图腾上面似乎都刻有字,也 许是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乌龟大街与摇篮广场交界的人行道上用红漆漆着一条宽线。奠德和被埃蒂称做 男管家吉夫斯的男人谨慎地停在了红色标记线后面。 “就这么远了,不能再向前,”莫德毫无表情地说。“你们可以取我们的性命, 反正每个人,男人、女人,都欠神灵一条命,但是无论如何要死我也只愿意死在死 亡之线这一边。我不敢为了外乡人惹怒布莱因。” “我也不敢,”吉夫斯附和道,他脱下了沾满尘土的圆顶礼帽,把它举在胸前, 脸上写着敬畏。 “好吧,”苏珊娜说。“你们俩现在就走吧。” “我们一转身你们就会从背后偷袭的,”吉夫斯颤抖地说。“我希望能够得到 承诺,就这样。” 莫德摇摇头,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棕色斑点。“枪侠从来不会在背后偷袭 ——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我们只是听他们说过他们是谁。” 莫德指了指苏珊娜手里握着的左轮枪的檀木枪把,吉夫斯的视线顺着望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朝胖女人伸出手,莫德拉住他的手。此时,他们危险的杀手的形 象在苏珊娜脑海中轰然坍塌。他们更像是韩赛尔与格蕾特,而非邦妮与克莱德;疲 倦、惊吓、迷惑,在他们从小长大的树林里找不到出路,只能慢慢变老。对他们的 憎恨与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怜悯与令人心痛的悲哀。 “再见了,两位,”她温柔地道别。“你们走吧,不用担心我和我的丈夫会伤 害你们。” 莫德点点头。“我相信你并不会伤害我们,我也原谅你杀了文思顿。但是请听 我说,仔细听我说:远离摇篮。无论你们进去是出于什么理由,那些都不算充分的 理由。进入布莱因的摇篮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埃蒂回答。此时头顶又轰隆一声响雷,似乎老天都在 表示赞同。“现在你们听我说。我说不清刺德城下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我知道的 是把你们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只不过是一段磁带——一首歌曲——来自我和我妻子的 世界。”说完,对方茫然失措的神情落在他眼里,他挫败地抬起双手。“我的老天 爷,难道你们不明白? 你们只是因为一段甚至从未以单曲出版的音乐而互相残杀! ” 苏珊娜的手摁住他的肩膀,嗫嚅叫着埃蒂的名字。一瞬间他并没有理会,眼光 从吉夫斯飘向莫德,然后又飘回到吉夫斯身上。 “你想亲眼见见怪物吗? 那么就互相看看你们自己。等你们回到你们称做家的 鬼地方,再好好看看你们的亲戚朋友。” “你不明白,”莫德终于回答,眼神黯淡阴郁。“但你将会明白,唉——将会 明白。” “现在走吧,”苏珊娜平静地说。“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经没有意义;所有话语 说出口就已死亡。你们回去吧,只要努力记住你们父亲的面孔,因为我觉得很久以 前你们就已经遗忘了。” 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沿着来路返回。可是他们一直手拉手,还时不时扭回头 张望一下:韩赛尔与格蕾特在幽深密林中迷失了方向。 “我想快点儿离开这儿,”埃蒂沉重地说。他上好保险栓,重新把鲁格枪插回 裤腰带里,然后抬起手用掌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快点儿离开,这是我所有的请 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亲爱的。”她明显也被吓坏了,但是她的头仍旧倔强地 斜向一边,他慢慢开始欣赏并爱上的就是这个姿势。他环抱住她的肩膀,弯下身开 始亲吻她。周遭的环境与欲来的风雨并没有妨碍他彻底深吻。当他最终抽身离开时, 她晶亮的眼睛仔细在他脸上搜索。“哇! 这是干什么? ” “因为我爱你,”他回答,“我猜这就是全部理由。还不够吗? ,,她的眼光 变得温柔,一瞬间差点儿脱口说出她的秘密,可是当然此时此地并不合适——她不 能告诉他也许她已经怀孕了,正如她不能停下来仔细看动物图腾上面的文字。 “足够了,埃蒂。”她说。 “你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遭遇。”他的栗色眼睛里全是她。“我不大会说话— —和亨利一起生活久了让这种话很难说出口,我猜——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想我 起初爱上你是因为你是罗兰让我离开的一切——我是指在纽约的一切——但是现在 已经远不止如此,因为我再也不想回去了。你想吗? ” 她望了望摇篮,十分担心,不知道他们在里面会发现什么,但同样……她的视 线转回到埃蒂。“不,我也不想回去了。我想我的余生将会在我们的旅途中度过。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是说。你瞧,很滑稽,你说你爱上我是因为他让你离开了一 切。” “怎么滑稽? ” “我爱上你是因为你让我摆脱了黛塔·沃克”她停顿一下,想了想,然后轻轻 摇了摇头。“不——不仅如此。我爱上你是因为你让我摆脱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满 嘴脏话、专门勾引男人的小偷,一个是自以为是、眼高于顶的假道学。这两人不过 是五十步笑百步。我更喜欢苏珊娜·迪恩……而正是你释放了我。” 这回轮到她主动了。她的双手放在他结实的脸颊上,拉低他的脸开始温柔地亲 吻。当他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胸上时,她叹口气,伸手覆在他的手上。 “我想我们最好上路,”她说,“否则估计我们马上就要躺在街上了……而且 从天色看来肯定会被大雨淋湿。” 埃蒂最后一次环视着周围沉默的高塔、破碎的窗户和爬满藤蔓的围墙,点点头。 “好吧。反正我也不觉得这座城里会有什么希望。” 他推着她向前走,当轮椅碾过莫德口中的死亡之线时。他们俩的身子同时一僵, 都在担心会被什么古老的陷阱绊住,同时丧命。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埃蒂一直推 着她来到广场,当他们靠近通向摇篮的台阶时,一阵冷风夹着细雨开始淋下来。 尽管他们俩并不清楚,中世界秋季的第一场暴风雨此时正在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