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等他们一进入发臭下水道的黑暗中,盖舍就放慢了脚步。杰克并不认为是黑暗 的原因;盖舍表现出对每个弯道和岔口都烂熟于胸,就如同他宣称的一样。杰克相 信这是因为眼前这个绑匪得意洋洋地认为罗兰已经被落下的陷阱砸得稀巴烂了。 杰克自己反而开始疑惑。 如果罗兰发现了电线绊网——显然这个比后面那个要难以辨认得多——真的有 可能他没有发现喷泉吗? 杰克觉得还是有可能,但是这讲不通。更有可能的是罗兰 故意触动机关让喷泉砸下来,欺骗盖舍,也许就是为了让他放慢脚步。杰克并不相 信罗兰能够绕出地下迷宫一直跟踪他们——全然的黑暗肯定会影响枪侠的跟踪能力 ——但是一想到罗兰也许并没有因为试图守诺救他而丧命,杰克就忍不住在心里欢 呼。 他们向右转、向左转、又向右转。为了弥补视觉的缺失,杰克其他感官变得更 加灵敏,他隐约感觉到周围还有其它地道。有一阵子,古老机器的闷响增大,等他 们再次靠近城市的地基时机器声就渐渐减弱了。阵阵微风吹在他的皮肤上,有时暖 有时凉。他们穿过交叉的地道时踩在污水里的脚步声噼啪回响,同时传来阴湿的恶 臭。突然杰克又一次差点儿一头撞上从顶部挂下来的金属物体。他赶紧用手击打过 去,摸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阀门轮。自那以后他边向前跑边把双手平伸在胸前感觉 前面的气流。 就像车夫赶牛一样,盖舍击打杰克的肩膀表示方向。他们俩脚步一致,并没有 飞奔而只是小跑。盖舍基本调匀了呼吸,然后低声吟唱起来,令杰克惊讶的是盖舍 发出的居然是颇为动听的男高音。 嘿哟嘿哟一哟哟哟我会找份活儿给你买戒指当我伸出手摸在你胸口嘿哟嘿哟~ 哟哟哟噢嘿哟嘿哟我只想摸摸摸摸你的哟一哟一哟! 盖舍又重复地唱了几段,然后 停了下来。“现在你来唱支歌儿,小鬼。” “我不会唱歌。”杰克气喘吁吁地回答。他希望能听上去比实际情况更像喘不 过气来的样子,但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任何 办法都值得尝试。 盖舍抡起胳膊肘猛击中杰克的后背,力道大得几乎让杰克跌进地道里及脚踝的 污水中。“你最好会唱歌,除非你想我一把抽出你可爱的脊椎骨。”他顿了一下, 然后接着说:“这下面住着魔鬼,小鬼。他们就住在该死的机器里,就住在里面。 歌声能够驱赶他们……你难道不知道吗? 现在,给我唱! ” 杰克可不想再遭到盖舍的拳打脚踢,他努力回忆,想起一首七、八岁时夏令营 里学过的歌儿。他张开嘴,冲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大声唱起来。歌声夹杂着汩汩 流水声与轰隆的机器声,回荡在地道里面。 我的女孩儿很入时,她家住在纽约市,我为她买一切,让她打扮花哨,她的一 对屁股就像两艘航母,噢天啊,就这样我花光所有钱。 我的女孩儿很可爱,她就是从费城来,我为她买一切,让她打扮时髦,她有一 双大眼睛,就像两块比萨饼,噢天啊,就这样——盖舍突然伸出手像提壶柄似地抓 住杰克的耳朵,拉他停了下来。 “你前面有个大洞,”他说。“像你这种公鸭嗓子,小鬼,让你掉进洞里倒是 做了一件好事,就是这样。不过滴答老人可不会同意,我猜你暂时还能保住小命。” 盖舍的双手放开了杰克火辣辣生疼的耳朵,然后拽住他背后的衬衫。“现在向前倾, 看看能不能摸到另一边的梯子。 当心别滑倒,把我们俩都拉下去! “ 杰克小心地压低身子、伸长手臂向前摸索,害怕自己掉进看不见的洞里。当他 抓住对面的梯子时,他感觉到一阵暖风扑面而来——干燥洁净甚至夹着一丝芳香。 身下的洞里微微透出玫瑰色的红光。 他的手指摸到了钢梯,连忙扣紧,这时左手的伤口又开裂了,热乎乎的血流过 掌心。 “抓到了吗? ”盖舍问。 “抓到了。” “那么爬下去! 你还在等什么,该死的! ”盖舍放开他的衬衫后背,杰克可以 想像他已经抬腿打算踢他的屁股,他赶紧一脚跨过微微发光的大洞,开始顺着钢梯 一级一级爬下去,尽量不用受伤的左手。这回每级楼梯都干干净净,没有油腻也没 有青苔,甚至没有生锈。竖井非常深,杰克不得不加快速度免得盖舍的厚底鞋踩在 他手上。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一部电影——《地心游记》。 机器轰鸣声越来越大,玫瑰光也越来越强烈。机器的运转声仍然不正常,但是 他的耳朵告诉他这已经比上面的那些机器好了许多。 当最终到达井底时,他发现地面居然很干燥。横在眼前的是一条大约六英尺高 的地下井道,向两头笔直延伸下去,墙面上用铆钉钉着不锈钢片。下意识地,甚至 用不着思考,他意识到这条地道( 至少在刺德城下七十英尺深处) 一定与光束的路 径重合。上面某一处——杰克非常肯定,尽管他无法说出理由——就停着他们进城 寻找的火车。 地道顶下面几寸的墙面上有许多狭窄的通风网格,清新干燥的空气就从这里流 出来。其中有一些挂着几条蓝灰色的青苔茎须,但是大多仍旧十分干净。每隔几个 通风网格就标有黄色箭头,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像小写“t ”的符号,箭头正指向 杰克与盖舍奔跑的方向。 玫瑰色的灯光发自地道顶部平行安置的玻璃灯管。一些灯管——大概每隔两根 左右——已经不亮了,其它有些也一闪一闪,但至少一半灯管还在发光。霓虹灯, 杰克惊喜地意识到。真是太棒了! 盖舍爬下梯子站到他身旁,看见杰克的惊喜表情 后咧嘴一笑。 “很好看,是不是? 这儿冬暖夏凉,还储存了足够五百人吃上五百年的食物。 而你知道最棒的部分是什么,小鬼? 整个地下工事的最棒部分? ” 杰克摇摇头。 “那就是受诅咒的陴猷布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连一丁点儿概念都没 有。他们以为这里住的全是魔鬼,会抓住任何一个靠近窨井盖附近二十英尺的陴猷 布人。” 说完他仰天大笑起来,但是杰克并没有加入,尽管一个声音在他脑后冷静地告 诉他,这样做也许更明智。他没有加入是因为他明白陴猷布人的感受。城下的确住 有魔鬼——山洞魍魉、半兽鬼魅。他不正是被这样一个魔鬼绑架了吗? 盖舍把他向 左边一推。“往那边跑——快到了。快! ” 他们继续向前跑去,脚步的回声一直如影随形。大约跑了十到十五分钟,杰克 看见前面两百码左右有一个防水舱口。等他们靠近,他看见舱口外面伸出一个巨大 的铁铸圆形阀门,右边墙面上安着一个对话通报机。 “我的肺快炸了,”当他们到达地道尽头的门时,盖舍喘着粗气抱怨道。“这 样的差事对你生病的老朋友来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他用拇指按住对话键,冲 着通报器大叫道:“我抓到他了,滴答老人——如你所愿的上等货! 甚至连根头发 都没掉!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行的嘛? 信任盖舍,我说,因为他诚实忠诚! 现在快把 门开开,让我们进来! ” 他松开对话键,不耐烦地盯着门。圆形阀门纹丝未动,相反通报机里传出一个 平板拖沓的声音:“密码是什么? ” 盖舍的眉头愤怒地纠成一团,伸出蓄满污垢的长指甲挠挠下巴,然后掀开眼罩 又挖出一团粘糊糊的黄绿色的脓。“滴答和他的密码! ”他冲着杰克说,听上去既 有些着恼也有些担忧。“他是个聪明的家伙,但是如果你问我,现在这样就有点儿 过分了,过分了。” 他按住对话键喊道,“得了吧,滴答! 如果你没有认出我的声音,你就需要装 个助听器了。” “噢,我认出了,”那个声音慢吞吞地回答。杰克觉得听上去像杰瑞·里德, 那个在《上天入地大追击》中扮演伯特·雷诺兹的演员。“但是我并不知道你旁边 有谁,不是吗? 或者你忘记了上面的摄像机去年已经报销了? 你说出密码,盖舍, 要不你就烂在外面吧! ” 盖舍把一根手指伸进鼻孔,挖出一坨薄荷色粘糊糊的鼻涕,然后把它压在了扬 声器的表面。杰克惊讶地看着他这样幼稚地耍孩子脾气,心里生出一股想要歇斯底 里大笑的冲动。难道他们一路费尽心思、穿过布满陷阱的迷宫和漆黑一片的地道, 结果仅仅因为盖舍忘记了滴答老人的密码就被这样挡在防水门外? 盖舍看着他,一 脸怨恨,接着伸手拽下汗透的黄头巾。头巾下面的脑袋几乎没有头发,只有几撮像 是刺猬刺的黑发挂在一边,左边太阳穴上面有一块明显下凹。盖舍盯着头巾里层, 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片。“上帝保佑胡茨,”他喃喃说道。“胡茨总是把我照顾 得妥妥当当,妥妥当当。” 他把纸片翻来翻去,凝视了片刻,然后把纸片递给杰克。他压低声音,仿佛担 心滴答老人会听见他说话,尽管通报器上的对话键根本没有按下去。 “你是个小绅士,是不是? 等一个绅士学会不要吃浆糊、不要随地小便以后再 学习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认字儿。所以你把纸上的字读给我听,小鬼,因为我正好忘 记了——忘记了。” 杰克接过纸片看了一眼,然后又抬眼看看盖舍。“如果我不愿意呢? ”他冷静 地反问。 一瞬间盖舍非常惊讶……接着他咧嘴笑起来,再次表现出他那种危险的幽默。 “什么? 那我就抓住你的脑袋当作敲门砖,”他说。 “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说服滴答老人让我进去——因为他还在紧张你那个强悍 的朋友,还在紧张——但是起码看见你脑浆四溅我心里会很满足。” 杰克考虑了一会儿,大笑的冲动仍然在体内鼓荡。这个滴答老人果然狡猾—— 他很清楚即使盖舍被罗兰抓住,让他说出密码也很困难,反正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但是滴答老人没料到的是薷舍衰退的记忆力。 不要笑。如果你笑出声,他会把你的脑子打出来的。 虽然口头凶狠,但是盖舍看着杰克的眼神中充满真实的焦虑,杰克意识到一个 非常重要的事实:盖舍也许并不怕死……但是他担心被羞辱。 “好吧,盖舍,”他语气平静。“纸片上写的词是:慷慨。” “给我。”盖舍一把抢过纸片塞回头巾,然后迅速把这块黄布重新裹在头上。 他用拇指按住对话键。“滴答? 你还在吗? ” “我还能在哪儿? 西方极乐世界?”慢吞吞的声音听上去带有丝丝笑意。 盖舍冲着扬声器伸出惨白的舌头,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却逢迎谄媚,甚至卑微。 “密码是慷慨,真是一个好词儿! 现在让我进去吧,看在神的分上。” “当然。”滴答老人回答。附近某处的机器开始运转,吓得杰克跳起来。门中 间的圆形阀门开始旋转。等旋转停止,盖舍抓住阀门用力向外拉,然后拽住杰克的 胳膊,把他一把推进微微开启的门缝。他一脚踏进一间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奇怪的房 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