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苏珊娜心怀恐惧地看着闪耀的小点接近、穿越戴什韦尔,然后向终点驶去。小 点的运动表明转换到电池之后,布莱因的速度有些放慢了,而且她还感觉到贵族车 厢的灯光也变暗了一些;但她认为,不管时速多少,最终还是没什么区别。布莱因 可能以六百英里而不是八百英里的时速到达终点托皮卡,但它的最后这批乘客照样 还是会变成牙膏。 罗兰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在他记忆的垃圾箱里越挖越深地搜寻谜语。 他终究还是找到了,他还是老样子,从不放弃。自从罗兰开始教她如何射击开 始,苏珊娜就对蓟犁的罗兰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好感,这是一种五昧杂陈的感觉,有 崇敬,有害怕,还有怜悯。她想自己是不会真正喜欢他的( 作为她自身一部分的黛 塔·沃克会因为他硬硬把她拽进这个世界——完全不顾她挣扎——而永远记恨她) , 但她的爱还是很强烈。不管怎么说,他拯救了埃蒂。迪恩的生命和灵魂;拯救了她 所爱的人。仅就这一点来看,她也必须爱他。但她怀疑自己的爱更大程度上源于他 的坚持。退缩这个词不是他字典里的词条,即便是在他受挫的时候……很明显,现 在正是这样的时刻。 “布莱因,哪里有路不见车,有林不见树,有城不见屋? ” “地图上。” “答对了,先生。下一个。我有一百条腿,但不能站立;我有一个很长的脖子, 但没有脑袋;我消耗着女仆的生命。我是谁呢? ,,“扫帚,枪侠。另一个版本的 结尾是,‘我方便了女仆的生活’。我更喜欢你的版本。” 罗兰没有搭理。“看不见,摸不着,听不见,闻不到.官躲存犀屡后而.山川 的下方。它终结生命,扼杀欢笑。布莱因,请问这又是什么呢? ” “黑暗。” “谢谢你,你又说对了。” 残缺的右手沿着右脸颊划了上去——这个动作显出他的烦躁——他长满老茧的 手指发出难以察觉的摩擦皮肤的声音,这让苏珊娜不寒而栗。杰克盘腿坐在地板上, 忧心忡忡地盯着枪侠。 ‘“有样东西能跑不能走,有时唱歌但从不说话。没有 胳膊却有手;没有脑袋却有脸。布莱因,请问这又是什么呢? ” “钟。” “该死,”杰克小声说道,双唇抿了起来。 苏珊娜看着埃蒂,心中感到一阵恼怒。埃蒂似乎已经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趣—— 按照他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古怪俚语,已经开始“跑神”了。她本想拿胳膊肘捅 他一下,但突然想起罗兰对着她摇头,就作罢了。从他漠然的眼神中,你无法确定 他是否在思考,但可能他的确在想。 如果是这样,你最好抓紧点了,心肝儿,她想。比起托皮卡来,地图上的那一 小点离戴什韦尔更近一点,但这个点会在大约一刻钟内到达两地的中间位置。 比赛仍在进行当中,罗兰不停地提问,布莱因则不断作出精准的回答。 什么东西可以用来筑成城堡,来掀翻高山,使一些人看不见,而让另一些人看 见? 沙子。 谢谢你。 什么东西冬天有,夏天没有,还会根部朝上地生长? 冰柱子。 布莱因,你说对了。 人在上面走,人在下面走;打仗时变得四分五裂? 桥。 谢谢你。 看来猜谜是了无止境了,一个接着一个,直到苏珊娜觉得这一点意思都没有。 罗兰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她想,在翻土节和满土节的猜谜比赛中,他和一 帮朋友( 尽管她知道他们不都是他的朋友,不,绝对不是) 竞争就是为了得到一只 猜谜节白鹅? 她猜想答案也许是肯定的。冠军很可能就是那个保持头脑清醒最久、 让自己可怜的脑袋不缺氧的那个。 可怕的是布莱因的回答快且准。无论这个谜语对她来说难度多大,布莱因每次 都能够果断地把答案扔回到他们这边。 “布莱因,什么东西有眼睛,但是看不见? ” “有四个回答,”布莱因答道。“针,风暴,马铃薯。还有真心爱人。” “谢谢你,布莱因,你回答——” “听着。蓟犁的罗兰。听着,卡一泰特。” 罗兰马上沉默了,眼睛也眯缝了起来,头稍稍前倾。 “你们马上就会听到我的引擎开始加速运转,”布莱因说。“我们现在离托皮 卡还有整整六十分钟的车程。现在——” “如果我们已经赶了七个小时或更多的路,我就是和布莱迪一家一起长大的。” 杰克说。 苏珊娜担心地看了看四周,以为杰克的讽刺又会激起新的恐怖或残忍的举动。 但布莱因只是咯咯笑。当他再次说话的时候,汉佛莱·鲍嘉的声音再次出现。 “亲爱的,这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你现在就要明白这一点。但不要担心;就 算时光流转,最根本的东西还是不会变的。难道我会对你说谎吗? ” “是的。”杰克嘟哝了一句。 看来布莱因被触到了痒处,因为他又开始笑了起来——那种疯狂而机械的笑声 让苏珊娜回想起邋遢的游乐园和路边嘉年华里的开心小屋。当灯光开始随着笑声有 节奏地闪动时,她闭上双眼,用手捂住耳朵。 “好了,布莱因! 打住! ” “请原谅,女士,”这次是吉米·斯图尔特拖长了的谦卑语调。“如果我的笑 声毁坏了您的耳朵。我向您道歉。” “那就把这个毁掉吧。”杰克说着用中指点了点路线图。 苏珊娜期待着埃蒂能笑——她会说,你可以指望他在一天的任何时候都能够被 粗俗的话题逗得乐不可支——但是埃蒂只是继续低头看着大腿,眉头紧锁,嘴巴微 张,眼神空洞。苏珊娜觉得他看上去简直像个发呆的乡下傻瓜,她不得不克制自己 用胳膊肘戳他的冲动,好让他不要摆出这付白痴表情。她克制不了多久了;要是他 们将在布莱因行程的终点死去,她希望到时候埃蒂的手臂能搂住她,埃蒂的眼睛注 视着她,埃蒂的心也和她在一起。 但是现在,最好是随他去。 “现在,”布莱因又开始用他特有的嗓音开腔了,“我想开始我所谓的自杀性 行动了。这会很快消耗光我的电池电量,但我想现在已经不需要再保存电量了,不 是吗? 当我到达轨道尽头的铁柱子时。我的时速应该会超过九百英里——也就是三 十轮距。再见回见待会儿见,勤写信来切切念。为了公平起见,我把这些告诉你们, 我有趣的朋友们。如果你们打算把最好的谜语留到最后的话,我劝你们还是现在就 说吧。” 布莱因的话里明显地透着贪婪——也就是那种赤裸裸的欲望,在杀掉他们之前 听到并解答出他们最好的谜语——这一贯的贪婪既让苏珊娜感到老套,又使她厌烦。 “我可能没有时间把所有最好的谜语都给你猜,”罗兰漫不经心地说。 “那可真遗憾,不是么? ” 接着就是一阵寂静——虽然短暂,但与布莱因猜谜语的反应时间相比,这寂静 显示出了更多的迟疑——接着布莱因扑哧一笑。苏珊娜很讨厌这种肆无忌惮的笑声, 但是那笑声中透露一种愤世嫉俗的厌倦,这让苏珊娜更感不安。也许是因为布莱因 差不多具有人的心智吧。 “好的,枪侠。一个勇敢的行为。但是你不是舍赫拉查德,我们也没有‘一千 零一夜’来进行长谈。” “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我不知道什么舍赫拉查德。” “没关系。要是你真的很想知道,苏珊娜会告诉你的。或许是埃蒂来告诉你。 罗兰,问题的关键是我不想被还有更多谜语的承诺所蒙蔽。我们为了猜谜节白 鹅而竞争。来托皮卡镇吧。总会有回报的,不管是以何种方式。 你明白吗? ” 残缺的那只手又沿着罗兰的脸颊爬了上来;苏珊娜再次听见他的手指和铁丝般 的胡楂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音。 “我们为了生存而战。没有人打退堂鼓。” “一点没错。没有人打退堂鼓。” “是的,布莱因,我们为生存而战。没有人打退堂鼓的。下一个。” “我一如既往地等待着它。满怀欣喜。” 罗兰低头看了看杰克。“杰克,准备好你的问题。我的谜语快说完了。” 杰克点了点头。 在他们的下方,单轨列车的引擎不断加速——与其说苏珊娜听到了引擎的声音, 倒不如说她感觉自己的下巴在颤动,太阳穴和手腕处的动脉也跳得厉害。 她想,除非杰克的书里有一道难题,否则我们是不会成功的。罗兰无法难倒布 莱因,我想他是知道这一点的。我想他一小时之前就知道了。 “布莱因,我一分钟内出现一次,一个瞬间出现两次,但是在十万年里一次也 不出现。猜猜我是什么? ” 比赛就这样继续着,苏珊娜意识到,罗兰和布莱因一问一答,后者还回答得越 来越干脆利落,就好像全知全能的上帝。苏珊娜坐着,冰冷的双手紧紧贴住大腿, 眼看着那个闪光小点离托皮卡越来越近,那里是铁路的尽头,也许还是他们卡一泰 特的尽头。她想起了猎犬瀑布,想起了布满星辰的黑暗天空下,巨犬的头颅从白色 的巨浪中咆哮而出;她想到了它们的眼睛。 蓝色的,放着电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