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还真是乱七八糟啊,是不是? ”艾弗里说话了。没有人回答。他也不指望有 人会回答,他们总会考虑到不答话才是明智的。 监狱的办公区域太小了,难以容下三个人和三个半大小子外加一个肥胖的治安 官。因此艾弗里把他们带到附近的市集会厅里去,里面回响着椽上的鸽子振动翅膀 的声音,还有讲坛后面老爷钟发出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是一个装饰简洁的房间,但仍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几百年来,城里的老百姓 和领地的地主们都是来到这里,做决定,通过法律,偶尔还把某些特别捣蛋的人放 逐到西部去。在月光照耀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庄严肃穆,罗兰觉得就连乔纳 斯这个老头子都或多或少有同感。这种肃穆自然而然地赋予治安官赫克·艾弗里一 种权威,而通常他是难以表露出权威的。 厅里摆满了在当时被称做“裸背椅”的长椅——橡木制的靠背长凳,背部和底 部都没有靠垫。总共有六十个这样的椅子,在宽大的中央走廊两边各有三十个。乔 纳斯、德佩普和雷诺兹三个人坐在走廊左边前排的椅子上。 罗兰、库斯伯特和阿兰则和他们隔着走廊坐着。雷诺兹和德佩普看上去一副郁 郁寡欢的样子,神情还有点尴尬;乔纳斯倒是镇定自若。威尔·迪尔伯恩和他的伙 伴们不动声色。罗兰看了一眼库斯伯特,希望他能从这个眼神里读出自己的用意: 你要是再耍小聪明说什么俏皮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拧下来。他觉得对方已经心领神 会。伯特早就把他那个愚蠢的“哨兵”不知藏到哪儿去了,这是个好兆头。 “真是乱七八糟,”艾弗里重复道,深深叹了一口气,嘴里冒出一股浓浓的酒 精味。他坐在演讲台的边缘,一双短腿晃悠着,饶有兴趣又有点厌恶地看着它们。 这时边门开了,副手戴夫走了进来,他脱下了晚宴上穿的白夹克,那副单边眼 睛塞进了平常穿的卡其衬衫口袋里。他一只手上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包东 西,罗兰觉得那看上去像桦树皮。 ‘“大卫,你是不是已经把一半煮过了? ” 艾弗里问。他现在摆出了一副生怕受骗的表情。 “对。” “是不是煮了两次? ” “对。两次。” “因为是这么说明的。” “对啊。”戴夫顺从地重复了一遍。他把杯子递给了艾弗里,把剩下的那些看 起来像桦树皮碎屑的东西也一股脑倒进杯中。 艾弗里晃了晃里面的液体,有点怀疑地看了看里面,接着一饮而尽。他~脸痛 苦的样子。“哦,真难喝! ”他叫道。“什么东西这么恶心? ” “这是什么? ”乔纳斯问。 “治头疼的冲剂。也可以说是治宿醉的冲剂。从老女巫那里拿来的。 她住在库斯山上。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吗? ”艾弗里若有所指地看了乔纳 斯一眼。那个拿枪的老家伙假装没看见,但罗兰看到了那个眼神。这又是怎么回事 呢? 又一个待解之谜。 听到库斯二字,德佩普抬起头,然后就又开始吮自己受伤的手指了。旁边,雷 诺兹用披风裹住自己,神情严峻地看着自己的大腿。 “这玩意儿有用吗? ”罗兰问。 “有啊,孩子,但你从女巫那里拿东西是要花钱的。你要记住:天下没有免费 的午餐。要是你们喝了很多托林的潘趣酒,这个可以让你免遭头疼之苦。但是吃了 以后可能会有胃痛的反应,就是这样的,总会付出代价。还会放屁——! ”他举起 一只手挥了挥,又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放到一旁。他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但 是房间里的气氛已经稍稍轻松了一点;他们都能感觉到这一点。“我们该如何处理 呢? ” 赫克·艾弗里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厅里的人,从最右边的雷诺兹到最左边的阿兰 ——“理查德·斯托克沃斯”。“嗯,孩子们? 瞧,一边都是市长的人,另一边是 联盟的……人……,六个人处在犯谋杀罪的边缘,还有呢? 一个弱智和一桶泼出来 的脏东西。”他首先用手指了指灵柩猎手们,又指了指联盟的清点员。“中间是两 只火药桶和一个肥胖的治安官。你们怎么看呢? 尽管说,别害羞,你们当时在克拉 尔的淫窝里可没有这么害羞啊,不要在这里害羞啊! ” 没有人说话。艾弗里又喝了一口那难喝的东西,然后放下杯子,打定了主意般 地看着他们。他接下来说的话并没有让罗兰觉得很吃惊;他觉得那才是艾弗里那样 的人说出来的话,他就是那种自认为在紧要关头能排除万难做出决断的人。 “我来告诉你我们该怎么做:我们把它给忘了吧。” 他此时摆出来一副麻烦将至而自己决心全力掌控局面的严肃神情,可根本就没 有人答话,甚至没有人挪动一下脚步,他感到有些失落。可该做的事情终归要做, 夜越来越深了。他伸了伸肩膀,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在接下去的三四个月里等着看你们之间互相残杀。不! 我也不想因为 你们因弱智锡弥而起的愚蠢争吵而陷入任何麻烦。 “我希望你们用理智想一想,孩子们,我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我说你们 在此逗留的时间里我既可能成为你们的朋友,也可能成为你们的敌人……但如果我 不能唤醒你们更高贵的品质,这就是我的不是了,因为我觉得你们在那方面肯定更 加敏感。” 治安官这时尝试做出一种鼓舞人心的表情,但罗兰觉得那基本上是个失败的尝 试。艾弗里把注意力转向了乔纳斯。 “先生,我不认为你想给联盟的这三个年轻人带来麻烦——早在五十代人之前, 联盟就像母亲的乳汁或者是父亲温暖的双手了;你不会那么不尊敬联盟,对不对? ” 乔纳斯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艾弗里再次点点头,表明事情进展一切顺利。“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 们之中没有人想要惹上这种麻烦,对不对? ” 这次他们都摇摇头。 “所以我要你们都站起来,大家都面对面,握握手,然后向对方道歉。要是你 们不这样做,我认为你们应该在日出之前骑马向西,离开这个小城。,,他拿起杯 子喝了一大口。罗兰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并不感到奇怪。这当然是治安官在 虚张声势。自打艾弗里看见乔纳斯他们手上的灵柩刺青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明白 乔纳斯、雷诺兹和德佩普根本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过了今晚,他肯定也明白, 迪尔伯恩、斯托克沃斯和希斯也同样如此。他只能寄希望于所有人都能明白怎么做 对自己最有利。罗兰知道。显然乔纳斯也知道,因为当罗兰站起来的时候,乔纳斯 也站了起来。 艾弗里往后退缩了一点点,好像生怕乔纳斯去拿枪,或是迪尔伯恩去抽腰上别 着的匕首。那把匕首就是艾弗里趾高气扬走进酒吧时,抵住乔纳斯后背的那把。 可是没有人拔枪,也没有人抽刀。乔纳斯转向罗兰,伸出手。 “他是对的,小伙子。”乔纳斯用他一贯颤抖尖细的声音说道。 “是的。” “你会和我这个老头子握手,然后重新开始么? ” “是的。”罗兰伸出了自己的手。 乔纳斯也伸出了手。“我请求你的原谅。” “我请求您的原谅,乔纳斯先生。”罗兰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这是和年 长者谈话时的礼仪。 当他们两人坐下的时候,阿兰和雷诺兹站了起来,动作整齐优雅,仿佛事先排 练好的一样。最后,库斯伯特和德佩普也站了起来。罗兰几乎可以很肯定,库斯伯 特肯定会忍不住做出什么蠢事或说出什么蠢话,就好像是从盒子里弹出来的玩具一 样——这个傻瓜简直没有自控能力,尽管他心里肯定明白今晚是不能对德佩普开什 么玩笑的。 “请求你的原谅。”语气中并无明显的笑意,这对于伯特来说真是太难得了。 “请求原谅。”德佩普嘟哝着,伸出了自己那只血迹斑斑的手。罗兰脑中浮现 出一个糟糕的画面,伯特使劲捏着那只手,力气大得让这个红头发像烤炉里的猫头 鹰一样惨叫,但伯特握手时的力度还是很克制的,一如他的微笑。 艾弗里坐在演讲台的边缘,矮胖的双腿垂下来,满脸慈爱地看着这一切。甚至 连副手戴夫都面带笑容。 “现在我提议,我要和你们所有人握手,然后送你们上路,时辰已经不早了, 我需要睡个美容觉。”他咯咯笑着,一看没有人响应,表情就不自然起来。但他马 上跳下演讲台,开始和大家一一握手,那架势就像一个热情的牧师,终于让一对多 灾多难的情侣结成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