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现在是落日时分,但从老K 酒吧雇工房的门廊看出去的景色并没有因此变得迷 人些。这个建筑——除了厨房和马厩之外,马厩是大火后主住宅的惟一遗留物—— 呈L 型,门廊就造在较短的那一端。门廊上给他们留的椅子数刚好:两个表面斑驳 的摇椅和一个木制的板条箱,后面钉着一块不太牢靠的木板。 当晚,阿兰坐在其中一个摇椅上面,库斯伯特则坐在盒子改造的椅子上,他好 像很喜欢这个座位。充当哨兵的鸟头放在门廊上,越过铺煤渣的庭院地面,面朝已 经被烧成废墟的盖博家的大宅子。 阿兰累得精疲力竭,尽管他们都已经在家西边的小溪里洗过澡了,他还是觉得 自己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鱼腥昧和海草味。他们一整天都在数渔网。他并不是讨 厌繁重的工作,甚至也不怕单调的工作,但他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工作。数渔网就是 毫无意义的工作。罕布雷由两部分构成:属于渔民的那部分和属于养马者的那部分。 渔民那里并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三个礼拜下来他们三个都明白这一点。他们必须 在鲛坡寻求答案,可他们也只是到那里看了看,什么都没做。而这是罗兰的吩咐。 风呼呼地吹着,一时间,他们还能听见无阻隔界低沉、呜咽般的嚎叫。 “我讨厌这个声音。” 库斯伯特今晚异乎寻常地安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是说了一声“对啊”。 他们都在说“对”,更别提其他本地方言了。罗兰觉得,在他们三个人把罕布雷的 尘土从靴子上掸掉很久以后。他们也会把罕布雷挂在嘴上。 他们身后,从简易的木板门里传来了一阵不那么让人难受的声音——一鸽子的 咕咕叫声。接着,从雇工房的另一边传来了第三个声音,这也是他和库斯伯特一起 看夕阳时有意无意等待着的声音:马蹄声。拉什尔的马蹄声。 罗兰出现在拐角处,不紧不慢地骑着马,这时阿兰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不 祥的预感。这时天空中响起翅膀振动的声音,接着掠过一个黑形,一只鸟儿落在了 罗兰肩上。 罗兰并没有吃惊;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向拴马柱骑过去,仍然坐在马背上,伸 出双手。“嘿呼! ”他轻声呼唤了一声,鸽子落在他的掌心里。在它的一条腿上绑 着一个小盒。罗兰把盒子取下来,打开,里面有一张卷得很紧的小纸条。他用另一 只手把鸽子放了出去。 “嘿呼! ”阿兰说着也伸出了手。鸽子向他飞去。罗兰下马时,阿兰把鸽子带 进了雇工房,鸽笼就放在屋里一扇打开的窗户下面。他打开当中的鸽笼,伸出手。 鸽子就跳进去了;本来待在鸽笼里的鸽子则跳了出来,跳到他手掌上。阿兰把笼子 关上,拴好,穿过房间,掀开伯特床上的枕头。枕头下面有一个亚麻布信封,里面 装着一些空白纸条和一只小钢笔。他拿起一张纸条和这支笔,笔里面能够存墨水, 这样就用不着再去蘸墨水了。他拿着这几样东西返回了门廊。罗兰和库斯伯特正在 研究鸽子从葡型带桌的纸条.只见纸上画着一些小小的几何图形: “上面说什么? ”阿兰问。密码其实很简单,但他就是记不住,而罗兰和伯特 几乎看一眼就能马上认出来。阿兰的天赋是在别的方面表现出来的——他能够跟踪, 感应极其灵敏。 “法僧向东边移动,”库斯伯特说。“‘力量分成两股,一大一小。你们是否 看到任何异常情况。”他看着罗兰,几乎感到受了冒犯。“任何异常情况,那是什 么意思? ” 罗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怀疑送信的人——他自己的父亲肯定也是其中一 个——是否也不知道。 阿兰把纸和笔递给库斯伯特。伯特用一只手指摸了摸那只咕咕叫的鸽子的脑袋。 它抖抖翅膀,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飞到西边去。 “我应该写点什么? ”库斯伯特问。“同往常一样? ” 罗兰点点头。 “但我们已经看见了异常的东西了! ”阿兰说。“而且我们知道这里肯定出了 问题! 马……在那个南边的小牧场里……我记不起来牧场的名字了……” 库斯伯特能记起来。“罗金H 。” “对,就是罗金H 。那里还有公牛。公牛! 天啊,我只在书上看过图片! ” 罗兰警觉起来。“有人知道你看见那些了吗? ” 阿兰不耐烦地耸耸肩。“我认为没人注意到我。那里还有几个赶牲畜的人—— 三个,或许是四个——” “对,四个。”库斯伯特平静地说道。 “——但他们根本没留心我们。即使在我们真的看见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们也 认为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要保持这种状态。”罗兰扫了他们一眼,但他脸上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情, 就好像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他转脸看着落日,阿兰在他的衬衫领口上发现 了什么东西。他把它摘了下来,动作如此迅速敏捷,甚至连罗兰都没有察觉。伯特 可做不到,阿兰有点自豪地想。 “对啊,不过——” “照往常那样写,”罗兰说。他在最高的台阶坐下,看着西边夕阳映衬下的红 色晚霞。“理查德·斯托克沃斯先生和阿瑟·希斯先生,你们要有耐心。我们知道 一些事情,同时我们相信另外一些事情。但约翰·法僧来东边难道仅仅就是为了重 新补给马匹吗? 我觉得不会。我不确定,马确实很珍贵……我说不清。所以我们要 等一等。’’“好吧,好吧,照往常一样写。”库斯伯特在门廊栏杆上把纸展平, 在上面写了一串符号。阿兰能读懂这条信息;自从他们来到罕布雷之后,他已经好 几次看到同样的排列了。“信息收到。一切平安。迄今尚无可报告的内容。” 纸条被放进小盒里,绑在信鸽的腿上。阿兰走下台阶,站在拉什尔旁边( 后者 仍然很耐心地等待主人为它解开马鞍) ,然后把手朝着落日的方向高高举起。“嘿 呼! ” 鸽子振翅飞走。他们目送着鸽子的黑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罗兰? ” “嗯? ”这声音就好像是一个睡得很沉的人刚被弄醒。 “如果你愿意,我来替它解开马鞍吧。”阿兰朝拉什尔点点头。“再给它擦擦 身体。” 很长时间都没有回答。阿兰正准备再问一遍时,罗兰说话了,“不。我来吧。 再过一两分钟。”然后他又接着看夕阳。 阿兰爬上门廊的台阶,坐回摇椅。伯特也坐回到那盒子改造的椅子上。 他们坐在罗兰身后,库斯伯特扬起眉毛看看阿兰。他指了指罗兰,然后又看着 阿兰。 阿兰把刚刚从罗兰衣领上拿下来的东西递给伯特。尽管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 那东西细得几乎看不清,但是库斯伯特的眼睛是枪侠的眼睛,他不费力地就把那东 西接了过来。 那是一根长发,金色。他从伯特的表情看出伯特也知道这是谁的头发。 自从来了罕布雷之后,他们只遇见了一个有金色长发的女孩。两个男孩的眼神 相遇了。从伯特的眼神里,阿兰同时看见了沮丧和开心。 库斯伯特举起食指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做出扣动扳机的样子。 阿兰点点头。 罗兰背对着他们坐在台阶上,做梦般地看着正在消逝中的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