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尽管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成为枪侠的训练,库斯伯特和阿兰仍像许多 同龄男孩一样抱有一种错误的想法:年长者也是强者,至少在策略或智慧方面如此 ;他们甚至相信成年人总是知道孩子们在做什么。尽管罗兰正处于热恋中。可在这 个问题上,他仍然比他们俩明白,在城堡游戏中,两方都是蒙在鼓里的,而阿兰和 库斯伯特已经忘记了这一点。如果告诉他们,大灵柩猎手中至少有两个人对那三个 来自内世界的年轻人抱有忌惮之心,而且对这种不明朗的状态感到极度厌烦,他们 肯定会很吃惊的。 猎女月已近半圆。一天凌晨,雷诺兹和德佩普一起从旅者之家的二楼走下来。 除了一些鼾声和艰难的呼吸声之外,厅里很安静。在罕布雷最热闹的酒吧里,头一 天的派对已经结束,人们正在等着下个派对的到来。 乔纳斯坐在蝙蝠门左边专属克拉尔的桌子边上,正在玩大臣的耐心这个游戏, 一个安静的客人坐在他身边。今晚,他穿了一件宽松便衣,他低头看牌时,呼出的 气隐约可见。天气还没有冷到结霜的程度——还不到时候~一但很快就会到了。空 气中的寒意预示了这一点。 他的同伴也呼出微弱的白气。津巴·莱默瘦削的身形包裹在一件灰色的瑟拉佩 长披肩里,披肩上有很浅的橘色条纹。当罗伊和克莱( 莱默认为把他们叫做莽撞鬼 和蠢蛋可能更贴切些) 出现的时候,他俩正差不多要进入正题。看来那两个家伙在 二楼和小情人的厮混已经告一段落了。 “艾尔德来得,”雷诺兹说,“莱默先生。” 莱默点点头,略带厌烦地从雷诺兹看到德佩普。“祝天长夜爽,先生们。”当 然了,世界已经转换了,他想。让这么两个笨蛋担此重任就足够说明这一点了。乔 纳斯还稍稍强一点。 “我们可以跟你说一句话么,艾尔德来得? ”克莱·雷诺兹问。“我们一直在 商量,罗伊和我——” “真不明智,”乔纳斯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莱默觉得,如果自己死的时候发 现死神就是这个嗓音,他也一点都不吃惊。“商量会引起思考,而思考对你们这样 的年轻人来说是危险的。就好像把你们的鼻子凑到子弹头跟前一样。” 德佩普发出一阵驴子般的笑声,好像还不明白自己这个玩笑是在拿他开涮一样。 “乔纳斯,听好了,”雷诺兹开口了,但他接着没把握地看了看莱默。 “你可以在莱默先生面前说,”乔纳斯说,随手新摆出一列牌。“不管怎么说, 他是我们的大老板。所以我玩大臣的耐心这个游戏以示敬意。” 雷诺兹看上去有点吃惊。“我还以为……就是说,我还以为市长托林是……” “哈特·托林根本不想知道我们和‘好人’法僧交易的任何细节,”莱默说。 “雷诺兹先生,他要求的无非是他应得的那份好处罢了。现在市长最关心的就是收 割节能顺利地进行,还有,他和姑娘之间的事……可以顺利完成。” “您这样说可真高明,”乔纳斯说话时带上了很浓重的眉脊泗口音。“但既然 罗伊看上去还是不太明白,就让我再解释一下吧。托林市长大多数的时间都泡在酒 杯里,他满心想的无非是和苏珊·德尔伽朵上床。我敢保证,真的到了那时候,他 肯定就不行了——他会兴奋得心脏爆裂,然后在她身上死翘翘。不信走着瞧! ” 德佩普又发出一阵阵驴子般的笑声。还用肘戳了戳雷诺兹。“他已经得手了, 不是么,克莱? 听上去是这样! ” 雷诺兹咧嘴笑了笑,但他的眼睛还是流露出担心。莱默的笑容像十一月的雪片 一样薄,然后指着刚从牌堆里冒出来的7 说,“把红的放在黑的上面,我亲爱的乔 纳斯。” “我不是你什么亲爱的,”乔纳斯说着,把方块7 放到了黑桃8 上,“你要记 清楚这点。”然后,他对雷诺兹和德佩普说:“你们想说什么? 莱默和我还有事要 谈呢。” “也许我们可以集思广益,”雷诺兹说着把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看看我们 的思想能不能统一。” “我觉得不会,”乔纳斯说着,把所有的牌扫到一起。他看上有些生气,克莱 ·雷诺兹赶紧把手从椅背上拿下来。“要说什么快说。已经不早了。” “我们在想现在是时候去老K 酒吧了,”德佩普说。“四处搜一下。看看有没 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利茨的老家伙说的是真的。” “还要看看他们在那里还藏了什么东西,”雷诺兹插了一句。“艾尔德雷德, 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冒险。说不定他们——” “藏了什么? 枪? 电灯? 瓶子里的仙女? 谁知道呢? 克莱,我会考虑的。” “可是——” “我说过我会考虑的。现在你们俩都上楼去,去找你们的小仙女。” 雷诺兹和德佩普看着他,又彼此瞅了一眼,然后就离开了桌边。莱默似笑非笑 地看着他们。 到了楼梯脚,雷诺兹又转身回来了。正在洗牌的乔纳斯停下手,扬着眉毛看着 他。 “上次我们低估了他们,然后被他们耍了。我不希望这个再次发生。就这样。” “你对那件事还耿耿于怀,对不对? 我也是。我跟你再说一遍,他们会为自己 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账单已经开好,等时间一到,我会把账单交给他们,连本带 利一起算。但在那之前,他们没法逼我先行动。时间对我们有利,而不是他们。你 明白了吗? ” “是,明白了。” “那你能不能记住呢? ” “是。”雷诺兹重复了一遍。看来他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罗伊? 你相信我么? ” “相信,艾尔德来得。我永远都相信你。”乔纳斯表扬了他在利茨的表现,德 佩普高兴得就像是嗅到母狗气味的公狗一样。 “那你们就上楼吧,让我和老板说会话。我这把年纪可吃不消一直熬夜。” 他们离开后。乔纳斯又摆出一列新的牌,然后朝房间四下看了看。房间里大概 有十几个人正在呼呼大睡,包括钢琴师席伯和打手巴奇。别人都离得较远,没有人 能听得见门边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即使有个把醉汉没睡着,照样听不见。乔纳斯把 一张红色的Q 放在一张黑色J 上面,然后抬头看着莱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其实那两个人已经替我说过了。德佩普先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所以从来 不烦心,但雷诺兹作为枪手来说倒是蛮聪明的,不是么? ” “当他心情不错,而且不发什么神经的时候i 克莱还算机灵,”乔纳斯说。 “难道你大老远从滨海区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需要调查这三个孩子么? ” 莱默耸耸肩。 “也许确实需要这样做,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是要去做这件事的人——明白了。 但在那里又能发现什么呢? ” “要看了才知道,”莱默说完拍了拍乔纳斯的一张牌。“出现一个大臣了。” “是啊。差不多和我身边的那位一样丑。”乔纳斯把那张大臣——这是保罗— —放在他抽出的牌上。下张抽出的牌是路加,他把路加放到保罗边上。这样,就只 有彼得和马太还没现身了。乔纳斯犀利地看着莱默。“你比我的同伴们更会隐藏, 可在内心深处你和他们同样紧张。你想知道在雇工房里有什么? 我来告诉你:多余 的靴子,母亲的画像,奇臭无比的袜子,平整的床单,那些孩子从小被教导靠数羊 来治失眠是下等人才做的事……还有藏在某处的枪。极有可能就在地板下面。” “你真的认为他们有枪? ” “对,罗伊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他们从蓟犁来,可能是艾尔德的后裔或是自 认为是艾尔德后裔的那些人的儿子,而且他们可能是这一行里的学徒,身上带着自 己尚未赢得的枪来到这里。我觉得那个眼神孤傲的高个子男孩与其他两个不同—— 我认为他可能已经是个枪侠了——但有这个可能么? 我觉得没有。就算他是,我也 可以摆平他。我知道,他也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被派到这里来呢? ” “莱默先生,那并不是因为内领地的人已经对你的背叛起了疑心——不用紧张。” 莱默直起身子,从瑟拉佩长披肩里探出头来,板起了脸。“你敢叫我叛徒? 你 竟敢这样说我? ” 艾尔德来得·乔纳斯朝罕布雷的自然资源部长笑了笑,但眼睛毫无笑意。这表 情使白发人看上去像一只狼獾。“我这辈子都是直来直去,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今 后还会这样。你要记住的就是我从没有欺骗过任何一个雇主。” “如果我不相信——” “让你的什么信仰都见鬼去吧! 现在太晚了,我想睡觉了。新伽兰和蓟犁的人 对新月地带发生或没有发生的事情一点概念都没有,而且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来 过这里,这一点我很确定。他们为了防止周围的一切分崩离析早就忙得团团转了, 根本没有时间旅行。不,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小时候看的图画书中得来的:快 乐的牛仔骑马放牧,快乐的渔民把钓到的大鱼拖到船里,老百姓们在新落成的谷仓 前跳舞,或是在翡翠之心的亭子里大灌格拉夫。看在耶稣的分上,莱默,别跟我哕 嗦——我整天都在留心他们。” “他们认为眉脊泗是个宁静安全的地方。” “嗯,世外桃源,毫无疑问他们是这样想的。他们知道他们自己的生活——贵 族血统、骑士精神和对祖先的崇拜——都已经岌岌可危。最后的决战很可能正在西 北方二百轮远的地方进行,可一旦法僧动用能开火的战车和机器人消灭了那边的军 队,战火就会飞快向南蔓延。二十年前,内领地的人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他 们送这些孩子过来,不是为了发现你的秘密;那些人是不会特意把自己的孩子往危 险的地方送的。他们把孩子送来只是为了让他们避开危险,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 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瞎子和笨蛋,但看在诸神分上,让我们理智些吧。他们只是 小孩子。” “你还能发现什么,如果你到那里去的话? ” “也许还有某种传送信息的办法。最有可能的就是日光信号仪。而过了爱波特 大峡谷,说不定会有一个被收买了的牧羊人或是地主——他们教他如何截获信息, 接下来要么是继续用日光反射,要么亲自送信。但过不了多久,信息就没有任何价 值了,不是么? ” “也许吧,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你说得没错。不管他们是不是小孩,他们 都让我担心。” “我告诉你,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很快就会有钱,你则会变得十分富有。 要是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当市长。有谁会站出来阻止你啊? 托林? 他简直是大 家的笑料。克拉尔? 我敢说她会帮你拉他下马的。或者你希望成为男爵,如果这些 爵位又被恢复了的话? ”他看见莱默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就笑了。马太也出现了, 乔纳斯把那张牌和别的大臣放在一起。“对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珠宝诚可贵, 黄金价更高。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人们向你俯首称臣,挖空心思讨好你来得痛快, 对不对? ” 莱默说:“也许他们已经开始向牛仔们调查牲畜的事了。” 乔纳斯的手在摊开的牌上停住了。这个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尤其 是在最近的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里。 “你认为清点我们的网和船以及算出捕鱼量需要花多少时间呢? ”莱默问道。 “他们应该已经到鲛坡去过了,清点了牛马,还检查了牲口圈和小马的生产情况。 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会发现什么东西。” 乔纳斯明白莱默指的是什么,但他无法相信。也不会去相信。那些毛头小子不 会有这么深的城府。 “不,”他说。“你心虚,所以才疑神疑鬼。他们太想把事情做好,反而束手 束脚,慢吞吞的就像眼神不好的老头子。他们很快就会到鲛坡去,送掉小命的。” “如果没有呢? ” 问得好。那就除掉他们,乔纳斯想。比如来个埋伏。从隐蔽处射出三发子弹, 那几个小子就上西天了。那之后城里肯定会沸沸扬扬——这些孩子在城里还是很受 欢迎的——但在收割节之前,莱默肯定能控制局面,而在收割日之后,就不用管人 们怎么想了。但是——“我会去老K 酒吧看看的,”乔纳斯最后说。“我自己去— —我可不想克莱和罗伊在旁边碍手碍脚。” “听上去不错。” “也许你想来帮个忙? ” 津巴·莱默脸上又露出了像冰一样的浅笑。“我不这么认为。” 乔纳斯点点头,再次开始发牌。到老K 酒吧去可能会有点冒险,但是他觉得不 会有什么大麻烦——尤其是他一个人单独前往。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只是孩子, 而且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 “乔纳斯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听到汇报呢? ” “当我准备好汇报的时候。别催我。” 莱默抬起瘦削的双手,手心朝上在乔纳斯面前摊开。“请原谅,先生。” 他说。 乔纳斯点点头,情绪稍稍好了一点。他又拿起一张牌。这是彼得,掌管钥匙的 大臣。他把这张牌放在最上面的一排,定定地看着它,一边用手梳着那头长长的白 发。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莱默,后者也看着他,扬起了眉毛。 “你笑了。”莱默说。 “是啊! ”乔纳斯说着又开始发牌。“我很高兴! 所有的大臣都出来了。 看来这副牌我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