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径直沿着高街骑,使劲用没装马刺的鞋跟拍打派龙的两侧,使马飞奔起来。 各种想法,问题,可能的行动计划……策马疾驰时,她的脑子里容不下任何东西。 她只是依稀看到路上有人在四处奔跑,派龙不得不在人群中穿行。她的大脑中惟一 意识到的就是他的名字——罗兰,罗兰,罗兰! ——这个名字在她脑子里尖叫回响。 一切都变得颠三倒四。那晚墓地里的英勇卡一泰特已经分裂了,其中三个成员被关 进了监狱,活不久了( 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的话) ,剩下的那个迷茫困惑,如同谷 仓里一只受惊发狂的鸟。 如果她继续这样恐慌下去,事情的结局将会大大不同。不过,当她穿过城市的 中心区域,骑马向城外奔去时,她路过了那栋曾和父亲、姑妈一同住过的房子。那 个妇人正注视着朝她房子渐渐靠近的骑手。 苏珊走近时,门被推开了,从头到脚裹着黑色衣服的科蒂利亚从门前的走道冲 到路上,尖声叫着,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高兴。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她的出现刺穿了苏珊心中那片惊慌的迷雾……但并不因为她认出了姑妈。 “蕤! ”她惊呼,猛地拉住缰绳,由于用力过猛,马向后一仰,差点人仰马翻。 那样的话,它的女主人就可能一命呜呼了,但派龙还是稳住了后腿,前蹄在空中刨 抓,大声嘶叫着。苏珊一只手臂钩住它的脖子,以免枉送性命。 科蒂利亚·德尔伽朵穿着她最好的一件黑衣,蕾丝披头纱巾盖在头上,像站在 自家客厅一样站在马前,毫不在乎离她鼻子只有两尺之遥、在空中打转的马蹄。她 的一只戴手套的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 苏珊这才意识到这人不是蕤。不过犯这样的错误并不稀奇。虽然科蒂利亚姑妈 不像蕤那么瘦( 至少现在还没有到蕤那个地步) ,也比蕤穿得整洁些( 除了她脏兮 兮的手套——她姑妈为什么要戴手套呢,苏珊不明白,且不管手套为什么那么脏) , 但两人眼中疯狂的神色可怕得相似。 “你好,年轻漂亮的小姐! ”科蒂利亚姑妈和她打招呼,声音沙哑恶毒,苏珊 毛骨悚然。科蒂利亚姑妈行了个鞠躬礼,那只拿小盒子的手贴着胸口弯下去。“如 此晴朗的秋天,你上哪里去啊? 为什么那么急呢? 没有人的怀抱可去了,一个死了, 另一个被抓了! ” 科蒂利亚又笑起来,薄薄的嘴唇向后咧开,露出硕大的白牙。几乎无异于马的 牙齿。她的眼睛在日光下发出炫目的光。 她疯了,苏珊暗自想。可怜的家伙。可怜的老家伙。 “是你让迪尔伯恩干的吗? ”科蒂利亚姑妈问。她遛到派龙旁边,抬头睁着水 亮发光的眼睛盯着苏珊。“是你指使的,对不对? 啊! 也许连他用的刀都是你给的, 事先你还用嘴唇亲吻它,祝它好运呢。你是事件的同谋——为什么不肯承认? 至少 你应该承认和那个男孩上过床,我知道有这回事。我注意到那天你坐在窗口时他看 你的眼神,还有你看他的眼神! ” 苏珊说:“如果你想听事实,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彼此相爱。年末我们会成为 夫妻。” 科蒂利亚伸出一只戴着脏手套的手,对着蓝天挥手,仿佛在向诸神问好。她一 边挥舞手臂,一边尖叫,带着胜利和欢快交织的情绪。“她想着要结婚了! 呕…… !你无疑还会在婚典祭坛上畅饮祭品的血,难道不会吗?啊,邪恶的人啊! 我为你感 到悲哀! ”但她非但没有哀伤哭泣,反而又发出一阵大笑,欢笑的嚎叫直冲云霄。 “我们没有杀人,”苏珊说,在她脑子里,在市长家实施谋杀和给法僧的手下 设下圈套完全是两码事,两者泾渭分明。“他没有杀人。这绝对是你的朋友乔纳斯 所为。一切都是他的计谋,丑恶的阴谋。” 科蒂利亚把手插入怀中的盒子,苏珊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她的手套那么脏了:她 一直在挖煤炉。 “我用灰烬诅咒你! ”科蒂利亚大嚷道,抓出一团沙子般的黑色粉尘,撒在苏 珊的腿上和牵着派龙的手上。“我诅咒你永远待在黑暗中,你们俩! 祝你们在那里 幸福,你们这两个背信弃义的家伙! 你们这两个杀人犯! 骗子! 私通犯! 我跟你断 绝关系! ” 每喊一句,科蒂利亚·德尔伽朵就撒出一把灰。她每喊一句,苏珊的头脑就变 得愈加清醒冷静。她不动声色,任由姑妈攻击她;派龙觉察到粉尘像雨点一样撒到 它身上,就企图躲开,但苏珊把它拉住了。现在,他们身边围了一圈看客,饶有兴 致地看着这个古老的亲缘弃绝仪式( 锡弥是其中一个,他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 , 但苏珊根本没留心逐渐聚起的人群。她已经回过神来,想好该怎么做了,为此,她 觉得应该感谢姑妈。 “我宽恕你,姑妈。”她说。 一盒煤灰基本上撒光了。盒子从科蒂利亚的手里滚下来,好像苏珊打了她一巴 掌似的。“什么? ”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 “宽恕你对你哥哥、我父亲的所作所为,”苏珊说。“你是谋害我父亲的一分 子,但我宽恕你。” 苏珊把手在腿上蹭了一下,然后弯下身子,伸出手。姑妈还没反应过来,苏珊 就已经把煤灰抹在她半边面颊上,看上去像一道又宽又暗的伤疤。“留着它,”她 说。“想洗掉也没关系。反正洗不洗都一样。它会一直留在你心上。”她停顿了一 下。“我想你的心早就是黑的了。再见。” “你想去哪里? ”科蒂利亚姑妈边说边用一只戴手套的手笨拙地擦着脸上的煤 灰。她想扑上去抓派龙的缰绳,却绊到了地上的盒子,差点跌倒。是苏珊向姑妈弯 下身子,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才没摔倒。科蒂利亚用力把她推开,好像抓着她的是 一条毒蛇。“不能去找他! 你现在不能去他那里,你这个傻瓜! ” 苏珊调转马头。“跟你无关,姑妈。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不过,记住我 说的话:我们会在年末结婚。我已经怀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你去找他,你们明晚就会结婚! 在火里结合,在火里结婚,在灰烬里同 床! 在灰烬里同床,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 那疯女人朝她逼近,边走边骂,但苏珊已经没有时间再听下去了。时间正在悄 悄流逝。她只有抓紧时间,才能把该办的事办好。 “再见,”她重复了一遍,疾驰而去,身后飘着姑妈最后一句话:在灰烬里同 床,听到我说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