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小时以后,月亮已经高高挂在树梢上,罗兰的卡一泰特到达了西特果的油田。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几个人没有在伟大之路上骑行,而是跟那条路保持平行。但事 实上,这样的谨慎是多余的:一路上,他们没看到一个骑手。 就好像今年的收割节被取消了,苏珊心想……接着她又想到了红手稻草人,这 个念头让她哆嗦了一下。他们本会在明晚把罗兰的手涂成红色,而一旦他们再次被 抓,这个可能性仍旧存在。不光是罗兰,还有我们所有的人。包括锡弥。 他们把马( 还有卡布里裘斯,它被长缰绳拴着,一路上暴躁但不失敏捷地跟在 马后面跑) 留在油田东南角一个废弃已久的泵匝装置旁,然后慢慢走向还在运转的 井架,这些井架都集中在一个区域内。他们说话时把声音压得很低。虽然罗兰觉得 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但在这里小声说话是再自然不过的。在罗兰看来,西特果远比 墓地阴森可怕得多。如果说魔月变圆时,墓地里的死尸会活起来,那么这个地方现 在就有一些很不安分的尸骨,那些锈迹斑斑的僵尸撕心裂肺地尖叫着,站在诡异的 月光下,活塞一上一下,像行进的腿脚上下运动。 罗兰带他们走进这块尚在活动的地带,他们经过了两块标牌,第一块上写着: 你戴安全帽了吗? 还有一块写着:我们生产石油。我们炼制安全。他们在井架下停 下,机器的碾压声如此之大,罗兰必须大声喊,才能让他们听到他说的话。 “锡弥! 给我几个大爆竹! ” 锡弥已经从苏珊的鞍囊里拿了一口袋爆竹,现在他递了两个给罗兰。 罗兰拉住库斯伯特的胳膊,把他拖到前面。井架周围有一圈生锈的围栏,当两 个男孩想爬上去的时候,横支杆像衰老的骨头一样纷纷折断。他们在机器和月光飘 忽不定的阴影里面面相觑,既紧张,又觉得好笑。 苏珊拉住罗兰的手臂。“小心! ”她在井架机器规律的砰一砰一砰的巨响中叫 喊。他看到她的神情,发现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有兴奋和紧张。 罗兰笑了,把她拽到身前,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准备跑,”他耳语道。 “如果我们干得好的话,西特果将会有新的蜡烛。一根无比硕大的蜡烛。” 他和库斯伯特俯身钻过锈蚀的井架底部的一根横杆,机器就在他们旁边,巨大 的噪音使他们皱着眉头。罗兰觉得奇怪,这机器居然用了那么多年还没有肢解。机 器的大部分都包在生锈了的金属框里,他依然能看到一些巨大的旋转柄轴闪着油光, 那肯定是自动喷射器喷的油。因为靠得很近,煤气扑鼻而来,使他想起油田另一头 的那个有规律地喷射火焰的喷头。 “好大一个屁! ”库斯伯特喊道。 “什么? ” “我是说,这气味闻起来像……噢,别管那了! 能行的话我们就干吧,怎么样 ?” 罗兰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狂吼大叫的机器上方有一些通风帽,被漆成铁锈绿。 他走近一些,库斯伯特略显迟疑地跟在后面。他们钻进一条既难闻又炙热不堪的排 气通道,这样一来,他们基本位于井架的正下方了。前面,活塞端口的柄轴稳稳地 转动着,油滴从它光滑的一端淌下来。旁边有一根弯曲的管子——肯定是根导流管, 罗兰猜测。原油不时从管日滴下来,地上有一摊黑色的油。他指着管口下面那摊黑 油,库斯伯特点头表示明白。 在这个震耳欲聋的喧嚣之地,大喊大叫也无济于事。罗兰一手钩住伯特的脖子, 把他的耳朵凑到自己嘴边;另一只手把一个大爆竹举在库斯伯特的眼前。 “点燃导火线,马上跑,”他说。“我来拿着,给你足够的时间,这是为了我 们俩。我希望我往回撤的时候能一路畅通,明白吗? ” 库斯伯特点点头,然后把罗兰的头转过去,用同样的方式跟他说话。 “如果空气里有足够的可燃气体,我点火后把空气都引爆了怎么办? ” 罗兰往后退了一步,摊开手掌,做出一个“我怎么知道”的手势。库斯伯特哈 哈大笑,取出了一盒硫磺火柴,这是他离开牢房时从艾弗里办公桌上顺手牵羊拿走 的。他挑了下眉毛,意思是问罗兰准备好了没有,罗兰点点头。 风吹得很猛,但井架下面的一圈机器把风隔离在外,硫磺火柴点燃了,火焰很 稳。罗兰举起大爆竹,脑子里涌起一段对母亲的短暂而痛苦的回忆:她无比痛恨这 种东西,她总是很肯定自己的儿子会因为玩爆竹而炸断手指,炸瞎眼睛。 库斯伯特拍拍罗兰心脏上方,吻了吻他的手掌,祝他好运。接着,他把火焰靠 近导火线,火花嘶嘶飞溅。库斯伯特转身,装出要把机器炸了的样子——库斯伯特 就是这样,罗兰想;就是在绞刑架上他也不会忘了开玩笑——然后,飞快冲回他们 来时走的那条短走道。 罗兰一直拿着爆竹,估算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它抛进导流管,接着转身就跑, 担心库斯伯特害怕的事情真的会发生:整个空气都可能被引爆。还好,并非如此。 他一路从短走道跑了出来,看到库斯伯特站在断裂的栅栏外等他。罗兰对着他挥手 示意——走啊,蠢货,快走! ——接着,他身后的世界轰的一声炸成了一团。 声音很沉,隆隆的爆炸好像要把他的耳膜震破,把喉咙里的呼吸都掀出来似的。 大地在他脚下震动翻滚,像小船下的海浪,一股气流像温热的巨手般向他背上猛推 过来。他觉得被往前推了一大步——甚至可能有两三步——随后,气流掀起了他的 双腿,罗兰被一下抛到栅栏上。这时,库斯伯特已经离开那里,仰面躺下,直直地 盯着罗兰背后的景象,惊异地瞪着眼睛,张大嘴巴。从罗兰这个视角也能欣赏到这 番景象,因为现在整个西特果亮如白昼。他们提前一天点燃了自己的收割节篝火, 比人们期待的篝火辉煌耀眼得多。 罗兰用膝盖滑到库斯伯特躺的地方,抓住他的一只手臂。他们身后响起一阵劈 劈啪啪的巨大断裂声,大块大块的金属坠落下来,掉到他们身边。 二人立刻起身往阿兰所在的方向跑。阿兰正挡在苏珊和锡弥的前面,负责保护 他们。 罗兰又回头匆匆瞥了一眼,井架残存的部分——差不多有一半还伫立着——被 熊熊烈火烤得黑红,像一块灼烧过的马蹄铁,火红的架子中间,黄色的火焰汹涌地 冲到空中一百五十英尺左右的高度。这只是个开始。他还知道在人们到达这里之前, 他们还能摧毁几个井架,总之,他决定能炸几个就炸几个,不管冒多大风险。炸毁 悬岩的油罐车只能算完成一半任务。必须彻底摧毁法僧的燃料来源。 但继续用爆竹炸其他导流管是没有必要的。油田下面是一个互联的管道网络, 里面溢满了从破旧腐烂的密封口里泄漏出来的天然气。不等罗兰和库斯伯特到达第 二个目标,油田里就响起了另一声爆炸,就在他们刚才纵火的铁架右边,一串火焰 从另一个铁架塔进蹿而出。过了一会儿,第三个铁架——这个离开前两个铁架塔足 足有六十码——随着一声可怕的咆哮声被炸得碎片到处飞溅。铁架被拔离了水泥柱, 如同牙齿从腐烂的牙龈中被拔出。它弹到空中,闪着蓝黄的光,飞到七十英尺左右 的高度时,歪斜着坠落下来,火星四溅。 又一个井架爆炸了。又一个。接着又是一个。 五个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角,举起手挡住刺眼的强光。现在整个油田就像 一块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逼向他们的热浪强烈灼热。 “诸神慈悲。”阿兰喃喃道。 罗兰意识到,如果他们继续逗留在此的话,他们会像爆米花一样被炸烂。还有 马,它们虽然离爆炸点还有一定距离,但爆炸点随时都可能继续扩散;他已经看到 两座早已报废的井架塔被大火吞噬了。马会吓坏的。 该死,他自己已经吓坏了。 “快走! ”他叫道。 他们在熊熊火光下向停马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