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太阳越过地平线约一个小时后,弗朗·伦吉尔的军团搭起了临时帐篷。 乔纳斯终于也抵达了他们临时驻扎的地方。奎恩特、蕤和伦弗鲁的牧人们已经 都在那里了,正喝着咖啡,这让乔纳斯很满意。 伦吉尔上前迎接,看到苏珊手被绑着骑在马上,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想找 个角落藏起来。但这旷野里毫无藏身之处,于是他只能把脚牢牢地钉在原地。对此, 他显然不太高兴。 苏珊用膝盖蹭着马往前走。雷诺兹想抓住她的肩膀,她把肩往旁边一斜,躲开 了他的手。 “嗨,弗朗西斯·伦吉尔!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苏珊,很遗憾看到 你这样,”伦吉尔说。他脸涨得通红,红色一直涌到眉间,就像一股浪潮冲向海堤。 “孩子,你交友不慎啊……最终,那些狐朋狗友还不是把你抛弃,让你四面楚歌。” 苏珊不屑地笑起来。“狐朋狗友! ”她说。“呵,对这个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对吧,弗朗? ” 他感到尴尬不堪,笨拙地转过身。苏珊趁他不备,抬起一只穿着靴子的脚,结 结实实地踢在他的肩胛骨之间。他一下趴倒在地,突如其来的一击让他茫然不知所 措。 “岂有此理,胆大包天的贱女人! ”伦弗鲁愤怒地叫着,往她头的一侧抡了一 拳——拳头落在左侧,至少这一拳加上先前那一巴掌算是左右平衡了;稍后脑子回 过神来,恢复了思考能力之后,她这么想。她的身子往马鞍一侧狠狠一歪,但没摔 下来。她没有正视过伦弗鲁一眼,只是盯着伦吉尔,伦吉尔总算用手和膝盖把身子 撑起来了,神情仍然恍惚不定。 “你杀了我父亲! ”她对着他尖叫。“你杀了我父亲,你这个懦夫,偷偷摸摸, 枉你还是个男人! ”她瞅了一眼牧场主和牧人组成的军团,看到他们都瞪大眼睛盯 着自己。“这个人,弗朗·伦吉尔,牧马人协会的头儿,像小偷一样卑贱! 跟狗屎 一样低劣! 像——” “够了,”乔纳斯说,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伦吉尔耸着肩膀,踉跄着跑回他的 队伍——是的,苏珊看到他那副狼狈样,感到咬牙切齿的愉悦。蕤咯咯笑着,身子 摇来摆去,还发出一种像是指甲敲打石板的声音,苏珊为之一震,不过她对蕤也在 他们的队伍里并不感到诧异。 “永远都不够,”苏珊说,视线从乔纳斯扫到伦吉尔,蔑视的眼神深不见底。 “对他来说,永远都不够。” “好吧,就算是这样。不过,小姐,在有限的时间内你干得也不赖啊。没什么 人能超过你了。再听听那女巫的笑声! 就像在他伤口撒了一把盐…… 但我们会让她闭嘴的。”接着,他转过头叫道:“克莱! ” 雷诺兹骑着马跑上前。 “我想你可以把这美人儿带回海滨区,如何? ” “行。”雷诺兹竭力掩饰住解脱的喜悦,还好他被派往东面而不是西面。 他开始对悬岩、拉迪格还有油罐车有种不祥的预感,甚至对整件事都是。天知 道是怎么回事。“现在? ” “稍等片刻,”乔纳斯说。“也许这儿会出现一场杀斗。谁知道呢? 不过正是 因为有了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我们算是没白早起,即使是腿疼得像牙里蛀了一个 洞那样。对吧? ” “我不清楚,艾尔德来得。” “伦弗鲁先生,看好我们漂亮的小姐。我要取回一样东西。” 他讲这话的声音很洪亮——那是故意的——蕤的笑声突然停住,仿佛镰刀沿她 脖子把声音切断了似的。乔纳斯面带微笑,赶着马走向布满金色图样的黑色拖车前。 雷诺兹骑马跟随在他左边,乔纳斯没有扭头看,仅凭感觉就知道德佩普来到了他右 边。罗伊真的是个好小伙;虽然头脑有些迟钝,心性却恰到好处;有时你不用把所 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乔纳斯的马每向前走一步,蕤就在推车里往后缩一截。她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眶 里不停地转来转去,想搜寻摆脱的办法,可是一无所获。 “别靠近我,你们这群讨厌的家伙! ”她拼命大喊大叫,伸出一只手,做出阻 挡他们的动作,另一只手更加紧紧地拽着装玻璃球的袋子。“闪开,否则我就召唤 闪电。把你击死! 你的猎手朋友也会遭到跟你一样的下场! ” 乔纳斯觉得罗伊听了女巫的话迟疑了一下,但克莱和他自己却从头到尾都没有 退缩过。他估计她确实会很多鬼伎俩……至少曾经是这样。但那都是贪婪的玻璃球 控制她之前的事了。 “把东西交给我,”他说。他已经来到推车旁,伸出手向蕤要那个袋子。 “它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一盲精心保管着玻璃球,将来有一天,“‘好 人’会为此感谢你。但现在你必须把它交出来。” 蕤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让人受不了,好几个牧人扔下咖啡 杯,用手捂住耳朵。与此同时,她把袋口的绳子套到手腕上,把口袋高举过头。袋 子底部呈现出玻璃球的弧形,那个弧形在空中前后不停地晃动,活像个钟摆。 “我不会交出来的! ”她嚎叫道。“与其把东西交给像你们这样的家伙,我宁 可把它砸了。” 乔纳斯不知道玻璃球会不会碎,但就凭她衰弱无力的手臂把球扔到松软的草地 上,应该碎不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 “克莱,”他说。“拔枪。” 他不必转过头看克莱是否照做了;他看到蕤的眼睛发狂般地转向他左边,也就 是克莱驾着马的地方。 “我开始数数,”乔纳斯说。“我数三下,数到三的时候,要是她还没有把袋 子递过来,就把她那个丑陋不堪的头炸飞。” “好。” “一,”乔纳斯喊道,眼睛盯着那个像钟摆一样来回晃悠的袋子。球开始发光 了;他透过袋布看到暗暗的粉红光。“二。享受地狱生活吧,蕤,再见了。三——” “给你! ”蕤丧心病狂地叫道,同时把袋子推到乔纳斯手里,另一只佝偻的手 捂着脸庞。“给,拿去吧! 希望它会像毁灭我那样毁灭你! ” “多谢了,夫人。” 他抓住袋口下面,猛地一拉。袋口的绳子勒过蕤的手指,折掉了她的一个指甲, 她疼得又哇哇大叫起来。但乔纳斯根本没在意。他满脑子都是喜悦的火花。在悠长 的职业生涯中,这是他第一次忘记了自己的任务、身处的环境,还有六千个任何一 天都可能要了他命的东西。他得到了玻璃球;他得到了;托诸神的福,他得到了这 该死的东西! 我的! 他心想,那是他惟一的想法。他恨不得立刻打开袋子,把头埋 进去,就像一匹马把头埋进燕麦袋子那样,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强烈的冲动,把袋口 的绳子在马鞍前绕了两圈。他尽可能地深吸了口气,然后一吐而尽。 感觉好些了。至少平静了一点。 “罗伊。” “嗯,在这儿呢,乔纳斯。” 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乔纳斯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了。摆脱这群乡下佬。他 已经对当地诸如对啊,嗯,这样的口头禅感到恶心,厌烦到了骨子里了。 “罗伊,这次我们对这个婊子数十。如果她不及时在我眼前消失,我允许你把 她的屁股打飞。现在开始,听你数数。我会仔仔细细地听,注意别漏数了! ” “一,”德佩普迫不及待地数起来。“二,三,四。” 蕤一边不停地骂爹骂娘,一边仓促地拽起手推车的缰绳,用力鞭打小马背。小 马竖起耳朵,呼啦一下把车拉动起来,拉力把蕤掀了个底朝天,她的两条腿高高翘 起,露出了过踝的黑鞋子后面一截皮包骨头的苍白小腿,还有一双颜色不一样的毛 袜,引得牧人们哈哈大笑。乔纳斯也暗自觉得好笑。 看着她脚朝天翻在推车里,着实很滑稽。 “五五五……”德佩普笑得很过火,讲话连连停顿。“六六六! ” 蕤在车里爬起来,砰的一声在推车的斜斗里坐正,如同一条快死的鱼挣扎着挽 回最后一丝尊严。她斜眼扫视了众人一圈,讥笑着离去了。 “我诅咒这里所有的人! ”她厉声尖叫。这话刺进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笑声凝 固了,一直到推车颠簸到高低不平的空地边缘,也没有人说话。“诅咒你们每一个 !你……你……还有你!”她弯曲的手指最后指向了乔纳斯:“贼! 可恶的贼! ” 但这东西从来就不是你的,乔纳斯感到莫名其妙( 虽然在他占有它的那一刻, “我的! ”这两个字是最先冒到脑子里的东西) 。如此玄妙的东西怎么能属于你这 种贪婪的乡下巫婆呢。 推车晃晃荡荡地驶进恶草原去了,小马耳朵向后贴着,奋力拉车前进;老女人 的尖声呵斥比任何鞭子都来得管用。黑色嵌入一片绿色中。他们看到黑推车像魔术 师变戏法似的闪闪发光,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了踪迹。但他们还是能久久地听到她尖 利的诅咒声,她在魔月下召唤死亡降临到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