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市集会厅顶上的矮钟塔的钟响了十二下,收割日已经过去一半了,如果说此时 罕布雷其他地方那反常的寂静显得有点怪异,那么旅者之家的静默就绝对怪得让人 觉得可怕。两百多个人挤在一起,被小顽皮木然的眼神盯着。他们喝个不停,但这 里除了脚步声和吧台上玻璃杯不耐烦的敲击声( 表示要再来一杯) 以外,几乎没什 么声响。 席伯正在钢琴上弹着一首断断续续的曲子——《烈酒摇摆舞》,大家都喜欢这 曲子——这时,一个一边脸颊上有道伤疤的牛仔用一把刀抵着他的耳朵,威胁着说, 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耳膜,那就最好马上停止这种噪音。 席伯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只要上帝允许,他想再活上一千年。他立刻从琴椅上 站起来,到吧台去帮斯坦利和快马佩蒂一起端酒了。 酒客们大都闷闷不乐,心烦意乱。收割节集市日被取消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 做。今天,篝火仍然会燃起,也会有许多稻草人被扔进篝火里焚烧,但今天没有收 割日亲吻,晚上也没有舞会;没有猜谜游戏,没有赛跑,没有猪摔跤表演,没有笑 话……也没有尽兴的欢呼,真他妈的! 人们将没有对过去一年的热烈真切的告别! 取代这一切欢庆的,是黑暗中的谋杀,以及犯人的越狱,他们现在只能在心里希望 凶手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而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能做到这一点。这帮人喝得醉醺醺的, 如同蓄满闪电的乌云一般,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他们需要找到一个关注的焦点,找 到一个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做的人。 当然,还要有人作为篝火仪式的祭品,被扔到火上活活烧死,就像古时候一样。 这时,中午最后一声钟响刚刚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蝙蝠门被推开了,进来两 个女人。在座的很多人认识走在前面的干瘪老太婆,好几个人都用拇指遮着自己的 眼睛,以免看见她那邪恶的模样。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她是库斯的 女巫,尽管她的脸上满是疤痕,眼窝深陷,让人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睛,她仍然散发 出一股特殊的活力。她的嘴唇鲜红,像是刚吃过浆果似的。 跟在她后面的女人走得很慢,步伐僵硬,一只手压着腹部。她的脸色惨白,与 女巫那鲜红的嘴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蕤往屋子中央走去,边走边将她那僵直的手划过一张张牌桌,连看都不看一眼。 当她来到酒吧中心,也就是小顽皮目光的正下方时,她依次盯着那些沉默的牲口贩 子和市民们。 “你们大多数人都认识我! ”她大声喊道,嗓音嘶哑,又因缺乏力度而停了下 来,“你们当中那些想要迷药,想让羊儿在自己的鞭子下服服帖帖,对岳母大人无 休无止的唠叨感到厌烦的人,都认识我。我是蕤,库斯的智慧女神,在我身边的这 位女士是昨晚放了三个杀人犯的那女孩的姑妈……同时,也正是这个女孩杀了你们 市的治安官和一个好小伙——他已经结婚了,孩子也即将出世。他举着无助的手站 在那女孩面前,祈求她看在他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分上,饶他一命,可是她还 是开枪杀了他! 她真是残忍! 没有人性! ” 人群里掀起一阵小声的议论,蕤举起她那苍老的骨节突出的手,房子里立即安 静下来。她慢慢地转了一圈,把在座的人一个个看了一遍,手仍旧举着,就像是全 世界最老最丑的职业拳击手。 “陌生人来了,还受到了你们的欢迎! ”她用老乌鸦似的破嗓子高声喊道。 “你们接待他们,还给他们面包吃,如今他们作为报答,用祸害来喂你们! 你们所 爱戴并仰仗的人死去了,丰收的美好时光被毁了,天知道过了年末,还会出什么祸 患! ” 这时又是一阵骚动,声音更大了。她说到了他们心灵最深处的恐惧:今年的不 幸会不断蔓延,甚至波及到那些新繁殖的家畜,要知道,新的家畜正在外弧沿线充 满希望地慢慢繁衍。 “但他们已经走了,看样子不会再回来! ”蕤继续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最 好——为什么要让陌生人的血玷污我们的土地? 但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和我们一起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她背叛了自己的家乡,祸害自己的 同类。” 最后一句话,她是用压低的嘶哑嗓音说出来的,她的听众们为了听清,不得不 把身子往前凑,个个神情阴郁,双眼圆睁。科蒂利亚,蕤旁边那个苍白消瘦的女人, 穿着褪了色的黑连衣裙,女巫把她拉到前面,让她像个木偶和口技表演用的假人似 的站着,并且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但这番耳语还是传进了在座每个人的耳 朵:“来吧,亲爱的。把你跟我说的告诉他们。” 科蒂利亚用死沉沉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她说她不会做市长的小情人,她说 他配不上自己。接着她勾引了威尔·迪尔伯恩。她把身体献给他,条件就是要回到 蓟犁,当他的妻子……接着就是哈特·托林被谋杀。迪尔伯恩为她杀了人,他对她 垂涎三尺,因此杀人也乐意。他的朋友们做了帮凶;据我所知,他们也玩了她。莱 默长官一定是半路截住了他们,或者是正好被他们撞见,他们临时兴起就把他也干 掉了。” “畜生! ”佩蒂叫道。“卑鄙的小杂种! ” “亲爱的,现在跟他们讲讲,需要做些什么防止下一个季节再遭不测。” 蕤柔声细语地说。 科蒂利亚·德尔伽朵抬起头,把四下的人们环顾了一遍。她吸了一口气,把混 杂着伯爵酒、牛肉、烟味和威士忌的酸腐的气味一并深深吸入她那老处女的心肺。 “抓住她。你们一定要抓住她。我说这话,是带着爱和悲痛的。” 沉默。他们交换着眼神。 “把她的手涂上颜色。” 墙上那玩意用玻璃眼球盯着下面的人们,用眼神向他们传递着他那无言的审判。 “杀人树。”科蒂利亚小声说道。 没有人大声应和她,人们只是叹着气,像秋风扫过凋零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