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罗兰。” 他的余生将不断在令人不安的梦境中听到这个声音,但他永远记不清梦里的情 景,只是在梦醒后感到心烦意乱——他总是会不停地四处走动,以便在冷清的房间 里把画像一张张扶正,一边听着远处城市广场上的钟声。 “蓟犁的罗兰。” 他好像认得这个声音,和他自己的声音没什么两样,甚至埃蒂、苏珊娜,或杰 克那边的精神科医生会告诉他这就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潜意识的声音,但罗兰比谁 都清楚;他觉得盘旋在我们脑子里,听起来和我们自己的声音毫无二致的那个声音, 往往来自最糟糕的局外人,最危险的入侵者。 “罗兰,史蒂文的儿子。” 玻璃球把他带到了罕布雷,到了市长的府邸,正当他想多看到一些那里正在发 生的事时,玻璃球又把他带走了——它用那种奇怪的熟悉的声音召唤着他,使得他 不得不离开。他别无选择,因为和蕤、乔纳斯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在外边旁观着玻 璃球和球里的种种人物和情景,他是在球里,是那漫无边际的粉红风暴的一部分。 “罗兰,过来。罗兰,看吧。” 风暴把他卷起带走。他飞过鲛坡,不停地往上穿过层层空气,起先尚觉得温暖, 越往上温度越低。强劲的风暴沿着时光通道把他往西送。而他并不是惟一在这场风 暴中的人,只见席伯从他身边飞过,他正在放声唱着“嗨,裘德”,头上的帽子向 上掀着,那几个被尼古丁熏黑的手指还在空中弹奏着——席伯已经完全陶醉在自己 的旋律中,好像没有意识到风暴已经把他的钢琴卷走了。 “罗兰,过来。” 那声音召唤着——风暴的声音,玻璃球的声音——罗兰于是上前去。 小顽皮从他身边飞过,晶亮的眼睛里闪着粉红的光芒。还有一个穿着农夫工作 裤的精瘦男人从他身边飞过,他的红色长发飘在脑后。“给你生命,也给你的庄稼 生命”他说——总之是一句类似这样的话,然后就不见了。接着一把铁椅子像个怪 异的风车似的旋转着,飞了过来( 罗兰觉得这椅子是行刑用的) ,那椅子下面还装 有轮子,这时枪侠突然想起了影子女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也不知 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下,粉红色的风暴正带着他飞过光秃秃的山脉,飞过肥沃的绿草茵茵的三角 洲,那儿,一条宽广的河流像人的静脉般蜿蜒流动着,水面反射着平静湛蓝的天空, 风暴经过时,那片天空泛起一片野玫瑰般的粉红色。这时,罗兰看到前面有一条黑 柱正在升起,不由得揪紧了心,但是,这就是粉色风暴要带他去的地方,是他不得 不去的地方。 我想要出去,他心想,但他并不傻,他明白,事实上他可能永远出不去了,巫 师的玻璃球已经把他整个儿吞噬了。也许他永远得待在这团猛烈狂乱的风暴中了。 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用子弹杀出一条路的,他心中默想,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枪。他一丝不挂地飞在风暴中,光着屁股往那团埋没了所有景色的蓝黑 色邪恶气流冲去。 然而,他听到了歌声。 歌声很微弱,但不失美妙——这甜美悦耳的声音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想起了苏 珊:鸟、熊、兔子和鱼。 突然,锡弥的骡子( 卡布里裘斯,罗兰心想,这名字很好听) 飞了过去,它在 风中飞奔着,眼睛像火光一样闪亮。跟在它后面的是一个带着宽边帽的女人一一库 斯的蕤——她骑着一把扫帚,上面挂着的收割节饰物在风中乱舞着。“漂亮的小家 伙,我会逮住你的! ”她朝那头飞奔的骡子尖声叫道,接着她发出一阵大笑,呼地 不见了。 罗兰一头扎进那条黑柱之中,突然,他的呼吸停止了。周遭的世界一片可怕地 漆黑;四周的空气像一群小虫子,粘在他身上。他先是被一个无形的拳头揍得东倒 西歪,接着被一股力量拽着,急速向下掉落,速度快得让他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下子 撞到地上,粉身碎骨:珀斯老爷就是这么摔死的。 死气沉沉的田野和荒无人烟的村庄从黑暗中显露出来;他看见光秃秃的枯树, 树下一点儿树阴也没有——哦,但是这里本身就是一片阴暗,一片死气沉沉,就像 是世界末日一样,这个地方在一片死寂中等待着某一天他的到来。 “枪侠,这里是雷劈。” “雷劈。”他重复道。 “这里的一切都停止了呼吸;到处都是苍白的脸。” “停止呼吸,苍白的脸。” 是的。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他知道这些。这里躺着被屠杀的士兵,躺着开裂 的头盔、锈迹宽斑的战戟;这里生出一群苍白的武士。这里是雷劈,时间在这里倒 流,坟墓里爬出尸体。 前面有一棵树,形状酷似一只弯曲着指头去抓东西的手;一只狗熊被戳在最高 的一根树枝上。它应该是死了,但当粉色的狂风把罗兰带过那里时,它却抬起头看 着他,眼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痛苦和疲乏。“嗷! ”它大声叫着,接着也不见了, 并在罗兰的记忆中消失了好几年。 “罗兰,往前看——看着你的命运。” 这时他突然明白了——这是海龟的声音。 他看见一道金光闪闪的蓝光穿透雷劈的污浊与黑暗。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 脱离了黑暗,进入一片光明,如同一个生命破壳而出,终于在世间诞生。 “光! 让那里充满光明! ” 海龟的声音大喊道,罗兰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透过指缝看东西,防止强烈的 光线把眼睛刺瞎。他下面是一片血地——或者,他以为是这样,一个十四岁的男孩 刚刚第一次真正杀人。这是从雷劈流出来的血,来势汹涌,像要淹没我们这片世界 似的,他心想,不用过很多年,他便会重新想起自己在玻璃球里的情景,把这些记 忆和埃蒂的梦境整理到一起;在夜晚将尽时,他将和他的朋友们坐在收费公路的紧 急停车道上,告诉他们,他犯了个错,他曾被这光芒愚弄,那阵光芒紧接着雷劈的 黑暗而来,是那样的耀眼。‘‘那不是血,是玫瑰,”他告诉埃蒂、苏珊娜和杰克。 “枪侠,看——看那边。” 是的,就在那里,灰蒙蒙的黑柱子拔地而起:那是黑暗塔,所有的光束、所有 的能量流都在那里聚合。透过螺旋形的窗户,他看到时隐时现的蓝色电光,听到所 有被囚禁其中的人们的嘶叫。他感受了这个地方强大的力量,同时也觉察到它的邪 恶;他感觉得出黑暗塔是如何将所有事物纠结于误区之中,把世界间的分界点隐去 的;他知道即使疾病削弱了黑暗塔的确定性和连贯性,如同经受癌症折磨的身体, 它行恶的潜能仍在不断增强。这根如巨臂般高举的灰黑石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 和永远难解的谜。 前面就是这座塔,高耸入天的黑暗塔。当粉红风暴带着罗兰冲向黑暗塔时,罗 兰想了很多:我要和我的朋友一起,攻入你的躯壳。如果这是卡的意愿,我们就要 闯入你的心脏,征服你隐藏的邪恶。我们可能为此要耗去好几年,但我发誓,以鸟、 熊、兔子和鱼的名义发誓,以我所有深爱的人的名义发誓——但现在天空布满了瓦 片云,它们从雷劈飘过来,世界渐渐变暗;黑暗塔旋转而上的窗户里,蓝光像疯子 的眼睛似的闪烁不定,罗兰听到千百个哀号尖叫的声音。 “你将毁灭你所爱的一切。” 海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语气残酷,残酷而严厉。 “黑暗塔的大门仍将对你紧闭。” 枪侠吸足一口气,他使足全身的力气,代表他们家族世世代代的成员,向海龟 大声驳斥道:“不! 它神气不了多久了! 当我亲自来到这里时,就注定它的末日到 了! 我以父亲的名义起誓,它即将倒下! ” “那么,来送死吧。” 话音刚落,罗兰就被甩到塔侧灰黑的石头上,眼看就要像一只小虫被砸在一块 巨礁上一样,粉身碎骨。但还没等这一切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