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们重新聚到一起的时候,食物就摆在眼前,于是大家还是决定吃点东西。罗 兰把剩下的玉米煎饼拿了出来( 今天晚些时候,说不定我们能到附近的波音波音汉 堡看看那儿还剩了什么吃的,埃蒂心里盘算着) ,大家围在一起吃了起来,除了罗 兰。他拿起自己那份煎饼,看了一眼,就把脸转开了。 埃蒂发现枪侠脸上流露出忧伤的神情,使他看起来既苍老又迷茫。这让埃蒂感 到伤心.但又无能为力。 比他足足小十岁的杰克倒有办法。他站起来,走到罗兰身旁跪了下来,接着用 手臂搂着枪侠的脖子,抱住了他。“你失去了朋友,我感到很难过。” 他说。 罗兰的表情有了变化,有那么一阵,埃蒂觉得他都要绷不住了。也许,罗兰很 久都没有被人拥抱过了。太久了。埃蒂不忍再看,他移开目光,盯着别处。这可是 堪萨斯的早晨,他告诉自己,你以前可没料到自己能看见这样的美景,那就多看一 会儿吧,不要打扰他。 他再看罗兰时,发现他已经控制住了情绪。杰克坐在他身边,奥伊的长鼻子贴 着枪侠的一只靴子。罗兰开始吃起玉米煎饼来,他慢慢地嚼着,似乎没什么胃口… …但至少他在吃。 一只冰冷的手——苏珊娜的手——悄悄伸到埃蒂手里。他抓着它,把它合在自 己手里。 “一个夜晚。”她惊叹道。 “至少,根据我们的生物钟是这样,”埃蒂说。“在我们的脑子里……” “谁知道呢? ”罗兰表示同意。“但讲故事总会改变时间。至少在我的世界里 是这样的。”他微笑了一下。这个微笑还是一如既往地出其不意;也正如以前一样, 在这微笑的映衬下,他的脸几乎可以用美丽二字来形容。埃蒂暗自想着,看看罗兰 这时的面容,你就能够理解曾经会有女孩子爱上罗兰了。那时的罗兰还在长个儿, 但也许没现在这么丑;那时候,黑暗塔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全地攫获他的心。 “我认为这是所有世界的规则,亲爱的,”苏珊娜说。“在我们动身之前,我 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 “问吧。” “后来,你发生了什么事? 你……迷失了多久? ”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迷失了。我在游走。徘徊。确切地说,并不是在梅勒林 的彩虹里……如果去了那里,我想现在不可能回得来……因为我当时还……病着… …但很显然,每个人都有一个巫师的水晶球,就在这儿。”他庄重地拍了拍自己的 前额,也就是两道眉毛中间偏上的那个地方:“这就是我去的地方。我的伙伴和我 一起往东行进的时候,我就是去了这里。在这个地方,我一点点地缓过气来。我依 靠这个玻璃球,在自己的脑子里游走,于是我渐渐好转。但巫师的玻璃球却一直沉 寂着,始终没有再在我眼前闪耀过……直到城堡的防卫墙和城市的塔楼都历历在日 了,它才活过来。要是它复苏得早些……” 他无奈地耸耸肩。 “如果它在我缓过气、回过神之前复苏,我现在不可能站在这里。因为任何世 界——甚至是玻璃苍穹的粉红世界——都会比这个没有了苏珊的世界更受欢迎。我 想赋予玻璃球生命的力量明白此事……因此一直在等待。” “但是,当它重新苏醒的时候,它把其余的事都告诉你了。”,杰克说。“我 敢肯定,它把你没能亲眼见到的事情一一向你呈现了。” “是的。我之所以能像现在这样,知道这故事的大部分情景,是因为我在玻璃 球里都看到了。” “你曾告诉我们.约翰·法僧想要把你的人头挂在柱子上,”蒂说。 “因为你偷了他的东西,他珍爱的东西,那就是玻璃球,对不对? ” “对。他发现后,暴跳如雷,几乎都要气得发疯了。用你的话说就是,埃蒂, 他气爆了。” “后来它在你面前又亮了几次? ”苏珊娜问。 “还发生了什么? ”杰克追问道。 “我们离开眉脊泗领地后,我又看到了三次。”罗兰答道。“第一次是在我们 回到蓟犁前的一个晚上。那是我在球里面游走时间最长的一次,我告诉你们的事情 就是那次在里面看到的。我说的那些,有的是我的猜测,但大部分都是从球里看到 的。它给我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教化启蒙,而是为了让我受伤痛苦。残余的巫师彩 虹中的几个球都寄寓着邪恶与不幸,伤痛赋予它们生气。它等待着,等我的意志坚 强到足以理解和抵挡这些事情之后……便把事情统统摆在我面前,那些由于我的年 少轻狂而失去的东西:那些令我目眩恍惚的相思忧愁,以及那几乎夺去我性命的傲 慢自得。” “罗兰,别这样,”苏珊娜安慰道。“别再为此难过了。” “但我仍在痛苦,这种伤痛还将一直纠缠着我。不过,不用担心,现在我没事 了。故事讲出来了,我就没事了。” “我第二次看玻璃球——准确地说,是走进玻璃球——是在回家后第三天。我 母亲不在家,尽管那天晚上她本该回来。她去了德巴利亚——那是一个女性的静修 地——以等待祈祷我的归来。马藤也不在。他和法僧一起在克莱西亚。” “那玻璃球呢? ”埃蒂问。“那时候是由你父亲保管着吗? ” “不,”罗兰低下头盯着手看,埃蒂发现他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起先我没有 把球给他。当时我觉得……难以放弃。” “我相信,”苏珊娜说。“无论你还是任何其他人,只要被这该死的东西迷住, 都躲不过。” “第三天下午,在人们设盛宴庆祝我们安全归来之前——” “我可不敢肯定你有心思参加宴会。”埃蒂说。 罗兰浅浅一笑,仍旧盯着自己的手:“四点左右,库斯伯特和阿兰来到我房间。 我觉得,我们像是艺术家们画出的三人组——历尽风雨,眼神空洞,如稻草人一般 瘦削,手上满是爬峡谷留下的割伤和擦伤,伤口尚未愈合。阿兰在我们三人中还算 比较结实的,但他如果侧过身子几乎就扁得看不见人了。我和他们面面相觑。他们 将保守玻璃球的秘密——他们对我说,这么做是出于对我的尊重和对我失去苏珊后 伤痛的理解,我相信他们——但他们也只能把秘密保守到晚餐之前。如果我不主动 把它交出来,事情会怎么处理就由我们的父亲决定了。虽然他们感到万分为难,库 斯伯特尤其如此,他们还是下定决心要这么做。” “我告诉他们,我会在宴会前把玻璃球交给我父亲——甚至会赶在我母亲坐车 从德巴利亚回来之前。他们应该提前过来,看看我将如何兑现自己的承诺。库斯伯 特哼哼哈哈了一阵,说没有必要,但事实上,这很有必要——” “是啊,”埃蒂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可以独自承受这一切,但如果 你有朋友在身边,那么收拾这么一个狗屎烂摊子将会变得容易得多。” “至少阿兰知道,如果我不必独自把球交出来,那会对我更好——那样不会太 费劲。于是他让库斯伯特打住,告诉我他们到时候会在场。事实上,他们确实到了, 于是我尽管满肚子不情愿,还是把玻璃球交了出去。当我父亲打开袋子,看到里面 装的东西时,脸色顿时苍白得像纸一样,随后他离开了一会,去把它放好。他回来 后,又端起葡萄酒杯,继续和我们谈论眉脊泗的冒险经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从你朋友和你谈玻璃球的事到你把它交出来之间的这段时间,你又看了玻 璃球,”杰克说。“你走进了玻璃球,在里面游荡,那时你看到了什么? ” “首先又是黑暗塔,”罗兰说,“还有通向那里的道路。我看到蓟犁的毁灭和 ‘好人’的胜利。我们摧毁了油罐车和油田,但这只是把事情推后一十个月左右而 已·陔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我无能为力,但它让我看到一些我能够应对的事。我看 到一把刀,刀刃被涂上了一种特制的强力毒药,这毒药来自遥远的中世界一个叫伽 兰的王国,药力极强,很小的一道伤口就会导致猝死。一个流浪歌手一~事实上是 法僧的大侄子一一把这把刀带进了宫廷。接受这把刀的人是城堡的内务首领,这个 人将把刀递送给真正的刺客。 他们本不打算让我父亲看见宴会第二天早上的太阳。”他阴沉地对他们冷笑着 说:“因为我从玻璃球里看到了这件事,所以那把刀最终没能到达刺客的手里。并 且在那个周末,新的内务首领上任了。我给你们讲的这个故事很离奇,不是吗? 啊, 这实在是离奇得很。” “你看到刀是为谁准备的吗? ”苏珊娜问。“看到真正的凶手了吗? ” “看到了。” “还有什么? 你还看到什么? ”杰克又追问道。他似乎对谋杀罗兰父亲的计划 不太感兴趣。 “还有其他东西。”罗兰看上去有些困惑:“鞋子。就那么一瞬,我看到鞋子 在空中翻腾而去。起先我还以为它们是秋叶呢,而当我看清是什么东西时,它们就 不见了,而我正躺在床上,手里抱着玻璃球……我就是那样抱着它把它从眉脊泗带 回来的。我父亲……我刚才已经提到过,他看到袋子里的东西时,实在是诧异到了 极点。” 你告诉他谁拿着那把上了毒的刀,苏珊娜心想,可能是某个男仆,或者其他什 么人,但你却没有告诉他谁会真正使用这把刀,对吗,亲爱的? 为什么瞒着呢? 是 因为你想自己解决此事? 她正想问,却被埃蒂抢先了一步,他问道:“鞋子? 在空 中飞过? 你现在能看得出来它们有什么寓意吗? ” 罗兰摇摇头。 “告诉我们你还看到些什么。”苏珊娜说。 罗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流露出的极度痛苦使得苏珊娜立即确认了自己刚才的 猜测。她转开眼神,伸手去摸埃蒂的手。 “请原谅,苏珊娜,我不能再说了。现在不行。到目前为止,我把能说的都告 诉你们了。” “好吧,”埃蒂说,“罗兰,这样就行了。” “行了。”奥伊赞同地叫道。 “你后来见到过那女巫吗? ”杰克问。 很长时间罗兰都没有说话,似乎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最后他还是开口了。 “见过,那时我们之间的纠缠还没结束。就像关于苏珊的梦那样,她一直跟着 我,从眉脊泗开始,就一路追着我不放。” “你什么意思? ”杰克惊讶地低声问道,“天哪,罗兰,什么意思? ” “现在不是解释这事的时候。”他起身说:“我们该继续前进了。”他对着那 座漂浮在面前的建筑物点了点头,只见太阳正在越过那里的防卫墙。“那座耀眼的 圆顶房子离我们有相当远的距离,但如果我们动作迅速的话,估计能在下午抵达那 里。那样的话最好了,我可不希望在夜里才到那种地方,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吧。” “你弄清楚那是什么了吗? ”苏珊娜问。 “麻烦,”他自言自语地说,“而且在我们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