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经盒子 对于繁忙的母亲来讲,星期日绝对不应该被叫做“休息日”。你想,一大早她 就得带着一大家子人慌手慌脚地到教堂去做礼拜,这也许就是虔诚的反讽之处吧。 不过这周日,我们几乎是满怀欣喜地从教堂回到家中的,因为一种让人心醉神迷的, 全新的生活正等着我们。我们以前的公寓实在是太小了,所以每到周日下午,我们 就想尽办法出门去消磨时光。现在就不同了,在这宽敞的屋子里,我们可以随便乱 丢东西,还可以想坐哪儿就坐哪儿,想怎么躺就怎么躺。你看,我正在小客厅的壁 炉前打盹,凯丽正在卧室里读书,简娜则在自己房间 里安静地玩耍。我们正是用 这种方式来补偿在那狭小空间里无法享受的天伦之乐。 差一刻钟六点的时候,凯丽叫醒我,经过一番梳洗,下楼来到了玛丽的餐厅。 餐厅中漫溢着烤牛排,浓肉汤和刚出炉的面包卷的香味儿。维多利亚风格的餐厅十 分宽敞,色彩鲜艳的波斯地毯一直铺到墙脚边,只露出一圈打磨得锃亮的硬木地板。 餐厅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方形餐桌。餐桌正上方悬挂着斯特 劳斯牌水晶大吊灯,吊灯下的花瓶中刚摘下来的鲜花娇艳欲滴。东面墙上有个精致 的嵌入式柜子,展示着家族中精美绝伦的瓷器。西边则是个壁炉,一样雕刻华美, 只是所用木料颜色稍微浅一些。壁炉架直达天花板,炉膛和壁炉前的地面都装饰着 蓝白相间的大理石。壁炉两边各摆着一张哥特式胡桃木单人椅,上面装饰着褶皱绒 布椅垫。 玛丽在门廊等着我们,她热情地说,“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不胜荣幸。”我答道。 “你太客气了,玛丽,不用这么麻烦的。”凯丽说。 显然,玛丽是那种要给客人最高待遇的女主人,如果不费尽心思的话,她就会 觉得不够隆重。 “一点都不麻烦。”玛丽自然地说。 果然,桌上的餐具摆放得无可挑剔,高贵典雅,连盘子都镶着24K 的金边。 “请坐吧。”玛丽示意我们坐下。于是我们就座,等待玛丽宣布晚餐开始。 “我吃饭前总要先祈祷一下。”她看着我们,“你们和我一起好吗?” 我们低下头,开始祈祷。 “亲爱的上帝,感谢您在圣诞节赐给我们丰盛的一餐。感谢您为我们带来这些 新朋友。请保佑他们心想事成,美梦成真。阿门。” 重又抬起头来,我说,“谢谢你,玛丽。” 玛丽掀开面包篮,拿出热气腾腾的面包卷,分成几块,分别放在我们的盘子里, 接着又在我们的高脚酒杯中倒满水。我们把盛满食物的大浅盘传来传去,分享美味。 “房间怎么样?”玛丽问道,“东西都搬进来了吗?” “是的,都搬进来了。”凯丽答道。 “阁楼上的地方够吗?我还担心上面有点挤呢。” 我赶紧答道,“足够了,我们没有多少家具。”我从盘子里舀了一勺汤,补充 道,“阁楼上真有一些漂亮的古董。” 玛丽微笑着看着我,说,“那些都是亡夫戴维的东西,他喜欢收集这收集那的。 他是个商人,经常环球旅行,每次都会带些小玩意儿回来。业余时间他对家具和古 董颇有研究。还有,他过世之前一直在收集圣经。” 听到这儿,我十分感兴趣地点点头。 玛丽接着说,“看到那本圣经了吗?”她指向旁边一张装饰着珍珠母的小边桌, 桌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本装订精美,皮质封面的大书,“那是戴维的心水收藏,都有 二百五十多岁了。”玛丽讲到这里,骄傲喜悦之情溢于颜表,“他从英国带回来的, 收藏家们把它叫做 “邪恶”圣经。在印制第一版的时候,印刷商犯了个排版错误, 在出埃及记那一章中,他们在第七诫中漏掉了一个“不”字,于是那句话就从“汝 等不可奸淫”变成了“汝等一定要奸淫”。“ “天哪,那可真是太遭了!”凯丽被这件逸闻逗得咯咯笑起来。玛丽也忍俊不 禁,边笑边说,“这是真的,吃完饭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英国国王为这个还罚了那 个印刷商三百镑呢。” 我笑着说,“哇,真是个昂贵的错误。” “而且这个版本流传甚广呢,”玛丽调皮地笑着说,“前面的小客厅里还有一 本法文圣经,他们叫它做“书边印图”式圣经,如果你把书页展成扇形的话,你会 看到一副有关基督诞生的水彩画。那是那个时代的独特工艺。楼上阁楼里有个盒子, 是戴维买来专门用来盛它的,不过它实在太美了,我舍不得放在盒子里。““你说 的是那个圣诞盒子吗?”我试探地问道。 她惊奇地望着我,准是被我对那盒子的了如指掌吓了一跳。 “是的,那盒子的盖上也刻有基督出世图--- 有圣母玛利亚还有圣婴。” “我昨天在阁楼里看到了,那盒子很漂亮。” “不过那盒子不是从法国来的,”玛丽补充道,“我想应该是来自于瑞典。北 欧国家的人很会造各种盒子。戴维过世之后,有不少人来信要买这些圣经。有些我 捐给了教堂,除了现在手上的三本之外,其余的都卖掉了。我就是舍不得卖这三本, 戴维太喜欢它们了,它们是他的宝藏。” “那么第三本圣经在哪里呢?”我好奇起来。 “哦,我把它放在我的小书房了,平时没事的时候自己读一读。要是让那些收 藏家知道的话准得气疯了,不过这样做对我来讲有特殊意义。”玛丽边说边凝望着 简娜。“好了,别再谈这些老古董了,讲讲你的小女儿吧。”玛丽慈祥地说。 我们刚才交谈的时候,简娜一直安静地坐着,小心翼翼地吃着她盘子里的东西, 几乎都被我们这些大人遗忘了。听到玛丽这么说,就害羞地抬起头。 “简娜明年一月就满四岁了。”凯丽说。简娜骄傲地伸出手,数出四根手指, 大声说,“我就要这--- 么大了。”“哦——多好的年纪啊!”玛丽赞叹道,“你 喜不喜欢新家呀?” “我喜欢我的新床。”简娜小大人似地说。 “她很高兴,因为终于可以不睡摇篮了”凯丽赶忙解释,“我们以前的公寓连 一张多余的床也放不下,所以当简娜发现她是舞蹈班里唯一还睡摇篮的孩子时,甭 提有多难过了。” 玛丽脸上浮现出同情的笑容。 这时候,凯丽突然转向我说“哦,说到跳舞,简娜的舞蹈班这周六举行圣诞演 出,你能来看吧?” 我皱了皱眉头,“恐怕不成,亲爱的。现在正是结婚季节,还有那么多重大的 圣诞庆典,周六准会忙得不可开交。” “你们这一行到了圣诞一定非常忙。”玛丽说。 “是的,到了一月份就好多了。” 她听了我的话礼貌地点点头,转向凯丽,“那,这样吧。既然简娜这么喜欢新 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去看简娜的演出。” “哇,那真是太好了。”凯丽说,简娜也喜笑颜开。 “好,那就这么定了,而且……”玛丽边说边望着简娜,“我为我们的小舞蹈 家准备了巧克力圣诞布丁,要不要尝尝?”简娜兴奋地点了点头。 “希望你们不介意我这么做,她的晚饭还没吃完呢。”玛丽又转向我们。 “当然不,你想得太周到了。” 玛丽站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端来一个摆放着水晶碗的托盘,碗里盛着热 气腾腾的布丁,她先给简娜来了一块,然后又分给每个人一块。 我吃了一大口,赞扬道,“玛丽,真是太好吃了。” “每道菜都很好吃,太感谢你了,玛丽。”凯丽也连声道谢。 我们专心享用着甜品,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简娜第一个打破这沉默, “我知道为什么苍蝇总往屋子里飞了!”她的话总那么出其不意,我们都好奇地等 她往下说。 “为什么呢?”玛丽问。 简娜郑重其事地望着我们,“因为他们飞进来找朋友…” 看到她脸上严肃的表情,我们都努力地忍住笑。 “…然后,然后我们就把他们打死了!” 凯丽和我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天啊,你是个小思想家哦。”玛丽咯咯笑着,俯过身,给了简娜一个拥抱。 “来,让我们干一杯。”玛丽提议,她举起一只装满葡萄酒的水晶杯,我们也 把杯中倒上那玫瑰色的液体,高高举起。 “为了一段新友情和一个美妙的圣诞!”玛丽说。 “为友情!为圣诞!”我们附和着。 “干杯!” 那晚余下的时光,我们一边享用美味佳肴,一边谈笑风生。吃完饭,我们再次 感谢玛丽的盛情款待,并且一起把餐具拿到厨房。玛丽硬是坚持要自己洗盘子,我 们只好不情愿地把这繁重的工作留给她。 回房间的路上,凯丽对我说,“我觉得我已经认识玛丽很长时间了。” 我补充,“她就象个慈祥的老祖母。” 简娜从我们身边风一样冲上了楼梯。 那顿丰盛的晚餐之后,我们和玛丽的同居生涯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很快,我 和KERI就明白过来,玛丽之所以要求一家人与她同住,与其说真的是有这么多家务 要做,不如说是更希望屋子里有一种家的感觉。其实她可以随便雇个什么人来做这 些家务,显然,以前她也曾经这么做过。自从我们住进来以后,总是有种感觉,她 希望我们能象住在家里一样舒服自在。只要是玛丽认为对我和KERI来讲太繁重或者 没时间做的家务,她都会马上雇人来干,不过要是那些一家人聚在一起做的家务, 她又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 比如说,买圣诞树。 玛丽买了一棵最大的,形状最棒的圣诞树,又提议给我们也买个小一点的。KERI 说不用麻烦,家里有一棵圣诞树过节就够了。听到这话,玛丽高兴极了。我们一起 把那棵大圣诞树扛回家,经过一番七嘴八舌的争论,最终决定把它摆在玛丽的小书 房里。这么一来,小书房就成了晚饭后的圣地,吃完饭,我们总喜欢聚在那里,在 这棵绿油油的大树边聊天。玛丽和我们相谈甚欢,而小简娜已经把她当成老祖母了。 有些人生来就要在别人领导下工作,当然不是那种机械的,温顺的服从式工作, 只是如果有既定的日常任务和工作目标,这些人工作起来就更有效率;不过,还有 另外一些人,生来就具有开拓精神,向来喜欢自主自立的生活。而我绝对是那第二 种人。正是这样一种精神让我回到家乡,回到我深爱着的古老街道和白色群山,白 手起家,独自打拼。在前面我说过,KERI和我离开C ,是为了回来开创礼服出租这 一行业。这一行在现在已经屡见不鲜,然而当时,却绝对绝无仅有,这也正是让我 欣喜的地方。 我的一个朋友偶然来到盐湖城北边一个叫做邦迪福的小镇,在那里,他遇到了 一位裁缝,也就是我未来的合伙人。这名裁缝一开始只出租新娘豪华礼服,后来发 现不仅是新娘,几乎婚礼上所有的人都需要有一套礼服,这笔买卖绝对是有利可图。 于是,他开始出租男装晚宴礼服,结果大获成功。我的朋友正是这些礼服租赁者之 一。他和那裁缝进行了一次长谈,把我对这行业的现状以及前景的观点和盘托出, 裁缝一下子就被我的专业知识和远见卓识震住了,当晚就给我打了电话,当然,那 时候的我还对此一无所知。经过几次长途交涉,裁缝同意将他生意的一部分转让给 我,只需要我交一点点保证金。我和KERI千方百计凑齐了钱,商机千载难逢,而前 景又不可估量。 在我的策划下,我们把服装做成目录,送到商业区附近的裁缝铺及婚纱店,这 些地方就成了我们的零售商。他们从我们这里买衣服,再转租给顾客,从这种转手 经营中收获颇丰。不过这么一来,店里的工作就繁重起来,十分熬人,我逐渐发现 自己和家人共渡的时光越来越少了。做生意时,我们常谈到机会成本,也就是生意 人必须考虑到既然资金和时间是有限的,在一种生意上全心投入是否会意味着其他 商机的丧失。如果我能看看每次我要出门时,简娜可怜巴巴的眼神,我也许会留在 家里陪她,而不是又去工作。然而我总认为这一时的牺牲最终会换来全家的幸福,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疯狂的工作哪里会换来什么幸福?相反,要不是那件事,也许 换来的就是苦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