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天使·信 记不清那个怪梦是从何时开始的,在梦中,我见到了天使。不过首先应该澄清 一点,尽管我想像中的天使并不像画中那样长着羽翼,手握竖琴,然而我还是相信 这世上真的有天使。假如说天使一定要长翅膀拿竖琴的话,那么恶魔就一定要头上 长角,手持钢叉喽,这种老套的想法真是荒谬。在我看来,天使的翅膀只是一种象 征,上帝使者的象征,仅此而已。不过奇怪的是,尽管我一直对天使抱着这种态度, 我梦境中的那个天使却是舒展双翼,从天而降,更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对此感到 惊奇。实际上,真正让我惊奇的却是这梦境反复萦绕 ,每次都以奇怪的情形终结。 梦中,我置身旷野,柔美的音乐如山涧般潺潺流淌,抬眼望去,一位天使正舒 展羽翼,缓缓降落尘间。我凝视着天使圣洁的面庞,而他则虔诚地凝望苍穹,正在 此时,就在我们只有一臂之遥时,天使忽然变成了石头! 刚搬进来的时候,这景象就开始反复出现在我梦中,早晨醒来,我已经忘记大 半,然而最近,梦却越来越清晰,越逼真。而今夜,这梦无比真切,我看得见色彩, 听得见声音,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让我的每个遐思都充满真实的虚幻。 我突然惊醒,希望这清醒可以赶走梦中那种奇怪的感觉,但是我错了。今夜, 那梦中的乐曲居然在现实中响起。摇篮曲一般柔美,清脆。梦中的乐曲不知来自何 方,而今夜这现实中的曲调却明明从这房子的某处传出。 我坐起身,侧耳倾听,眼睛努力在黑暗中搜索。 不行,一定要探个究竟。 我从松木床头柜中摸出手电筒,披上睡袍,循着音乐传来的方向走去。我摸索 着穿过门厅,简娜正在她的小房间里酣睡,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叮咚的乐声。我继 续慢慢前行,来到门厅的尽头,音乐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从那扇通往阁楼的门后。! 抓住把手,我缓缓打开那扇门,手电筒的点点幽光照亮楼梯,留下长长的吓人 的阴影。我定了定神,爬上楼梯,来到那个小房间。除了音乐声外,房间里一片死 寂。手电筒的光芒照亮了房间的角落,忽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摇篮!那个摇篮被人动过!起先盖在上面落满灰尘的单子被人拿掉了,皱巴巴 地堆在地上。我赶紧上前查看,结果很快发现了音乐的来源。 音乐正是从我和BARRY 早先发现的那个圣诞盒子中传出来的。搬家那天见过这 盒子,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它居然还是个八音盒。 我环视房间,确定没有人跟来,接着把手电固定在房梁的一角,这样整个屋子 里就有了光亮。我拿起盒子仔细琢磨,想找到能关掉音乐的机关,盒子还是那么灰 蒙蒙,沉甸甸的,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样子毫无二致。可是不管我怎么找,也找不 到任何的弹簧或钥匙之类的东西。这盒子就是个普普通通,毫无机巧的木头玩意儿。 于是我只好解开银锁扣,慢慢掀开盒盖儿。正在这时,音乐声嘎然而止。 奇怪,我拿过手电,往盒子里一照,发现里面躺着几份羊皮写成的文件卷宗, 便好奇地拿第一页来读。原来这文件是一份手写的信,上面的字迹十分漂亮,一看 就知道出自受过良好教育人士之手,但由于年深月久,皮质已微微泛黄,仿佛吹弹 即碎。我把手电凑近一点,见上面写道: “一九一四年十二月六日 我的爱……” 读到这里,我停住了。要知道,我可一向不喜欢探人隐私,更无兴趣偷看私人 信件,可是这一次,我却忍不住要继续读下去,这信和那音乐简直就像海市蜃楼一 样让我急于探个究竟,我简直急切到了想都没想,就一口气将信读完: “……没有你,今年的圣诞格外冷清,连雪花都仿佛冻住了。壁炉里的火苗很 温暖,可我却感觉不到,因为这温暖让我更怀念你的陪伴。我爱你。我的爱,我是 那么爱你……” 读完,我不禁陷入沉思:这信是写给谁的?为什么要装进这盒子?难道这信出 自玛丽之手?可那日期,她的丈夫可是在信上日期之后二十年才辞世的。如果不是 写给她的亡夫,那么“我的爱”又是指什么人呢? 我把信放回原处,合上盖子,音乐没有再度响起。可是,直到出了阁楼,重又 躺在床上,信上的内容仍然像那音乐一样,在我脑海里久久萦绕,挥之不去。那圣 诞盒子为什么会突然演奏音乐?又是如何演奏?带着这两个问题,辗转反侧,一宿 无眠。 第二天清早,我就急切地把头天晚上的怪事件讲给凯丽听,可是她却意兴阑珊。 “不会吧?难道你昨天就什么都没听到?比如说音乐?” “没有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睡着就叫不醒。” 我摇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就怪了。” “怪什么怪啊,不就是只八音盒嘛。” “才不止那么简单呢。”我慌忙解释,“原理上讲不像八音盒。八音盒不是打 开的时候才响吗?这个可怪,一打开它就不响了,更怪的是我找不到任何机关。” “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的天使让它响的?”凯丽正经地说,其实我知道她是在 嘲讽我,不过还是装出一副毛骨悚然地样子,“哦,真的也,亲爱的,我撞鬼了。” 玩笑开到这里,我抬眼一看表,该出门了,“亲爱的,不和你说了,来不及了, 今天咱们店开张。”说着,套上大衣就想出门,结果被凯丽一把拦住。“你难道不 亲亲女儿再走吗?”现在是她一脸的不可思议了。见此情形,我赶紧狂奔到简娜房 间。小姑娘正拿着儿童剪刀剪纸,看见我跑过来,就嚷着, “爸爸,爸爸,帮我剪这个!” “宝贝儿,现在不成,爸爸要迟到了。” 小姑娘嘴角一耷拉,满脸失望。 我赶紧说,“晚上回家我给你剪,啊,乖。”然后就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简 娜显然有些生气,只是静静坐着,也没有亲我。 “宝贝儿,我真的得走了,晚上见。”我冲出房间,拿上差点就忘记的凯丽准 备的午餐,穿过雾气蒙蒙,泥泞不堪的街道,向店铺的方向走去。 每一天,当冬日特有的冰蓝天空抹上缕缕朝霞时,玛丽就会出现在前面小客厅 里。她坐在一张又精美又松软的土耳其扶手椅上,脚舒服地伸在壁炉前取暖,膝上 放着她执意保留的第三本圣经。玛丽的这个晨读仪式由来已久了,不过她居然还能 记起具体的开始日期。用玛丽自己的话说,凯丽后来告诉我,这就是她的“晨间精 神漫步”仪式。 到了圣诞快来临的时候,玛丽总会细细地读关于圣诞的福音书,这天,她正专 心阅读的时候,客厅里却来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早上好啊,小简娜。” 简娜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常穿红色的法兰绒睡衣,她四处瞧瞧,然后径直向 玛丽跑去,玛丽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你在读什么呀?”简娜好奇地问。“我在读圣诞故事。”简娜听到故事两字 眼睛顿时放出光芒,她爬上玛丽膝头,努力地在那本大书里寻找圣诞老人和拉雪橇 的驯鹿。 “怎么没有画儿呢?圣诞老人呢?” 玛丽微微一笑说,“这个圣诞故事很特别哦,知道吗?这是第一个圣诞故事, 是关于圣婴的,就是小时候的基督耶稣。” 听到这儿,简娜笑了,我们已经和她讲过耶稣的故事。 “玛丽?” “什么?小宝贝儿?” “过圣诞的时候,爸爸也会在家吗?” “当然了,怎么这么问呢?”玛丽用手轻轻梳理着简娜的头发,亲了一下她的 额头,“想爸爸了?” “恩,因为他总不在家。”简娜答道。 “爸爸在工作的地方啊,开一家新店要干很多很多活,还要很多时间。” “那工作的地方比家好吗?”简娜抬头闷闷不乐地问。 “当然不是,这世上没有比家更好的地方了!” “那为什么爸爸不愿意待在家里呢?” 这话让玛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想了一会尔,她接着说,“我想是因为有时候 我们会忘记家吧。”说着,她把简娜更紧地搂在怀里。 随着圣诞的临近,生意越来越红火,收入也随之增加了,不过代价是我不得不 起早贪黑的加倍努力工作。由于我经常晚归,凯丽总是到楼下的书房和玛丽一起吃 晚饭,饭后他们会围坐在壁炉边品尝薄荷茶,之后凯丽就到厨房收拾碗碟,而玛丽 也时常帮忙。如果我回家,这时则会在书房处理白天的帐目。 这一晚,窗外下着绵绵细雪,房间里面则被哔吧做响的炉火烤得暖烘烘的。简 娜已经睡 了,凯丽在收拾餐桌,我则留在书房,看最新一季的腰带和条纹领带的 搭配目录。玛丽也在,仍然坐在她喝茶时常坐的那张古董椅上。平时她通常会去帮 凯丽拾掇,要么就喝完茶,在椅子上睡一小觉,直到我们叫醒她并把她送回房间就 寝。 玛丽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玫瑰木书橱前,从上面拿出一本书,掸掉灰尘,把 它递给我,说,“这是一本很好的圣诞故事,给简娜读读吧。”我从她手中接过书, 上面写着:“天天都是圣诞节。威廉姆斯. 迪恩. 何威尔著。” “谢谢,我会读给她听的。”我冲玛丽一笑,放下书,继续看我的服装目录。 玛丽没动,仍然盯着我。 “干吗不现在就读给她听呢?”她的语气像哄孩子,语气中有一种和年龄不相 符的热切。我只好放下目录,又拿起那本书翻看一下,然后抬头望着玛丽,而她也 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好吧,我这就给她读。” 我从桌边站起身来,走向简娜的房间,边走边想:这本旧书有这么重要吗?难 道比我要赶的定单还重要?简娜静静地躺在黑暗中。 “睡着了吗?宝贝儿?” “爸爸,今天你忘记帮我掖被子了。” “我这不是来帮你掖了吗?要听故事吗?”我边说边打开灯。 “是什么故事啊?” “玛丽给了我一本书。” “好啊,玛丽奶奶总有很多好故事。” “哦?那这个也准定好听!玛丽奶奶经常给你讲故事吗?”我哄着简娜。 “每天都讲。” 我坐在床边打开那本书,书已经相当老旧了,打开时书脊甚至都裂开了一点。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朗读, “每个星期的六早晨,在吃早饭之前,那个小女孩儿总会到她爸爸的书房去, 要求爸爸给她讲个故事。可是那天早晨他太忙了,他问小女儿可不可以不讲,小女 孩儿不答应……” 讲到这里,简娜插嘴,“你就像那个爸爸,总是那么忙。”我冲她挤了挤眼睛, “好,我像,我像,继续?” “爸爸开始讲故事了,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猪…… 还没说完,小女 孩就用说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讲下去,因为她已经听过这个小猪的故事很多回了, 都听腻了。 “爸爸问,“那你要听什么故事呢?”小女孩儿答道,“感恩节已经过了,圣 诞就快来了。我要听圣诞故事。”爸爸反驳道,“圣诞故事我也讲过好多遍了,不 比小猪少。”小女孩儿就撒娇,“那可不一样,圣诞故事更好玩儿。”…… …… 故事里的小女孩儿执意要听故事,可是我还没讲完,小简娜就已经呼呼睡去了, 小脸儿上还挂着个满足的微笑。我把被子给她盖好,在床边跪下在她的小脸蛋儿上 印上一吻,然后走回书房准备继续工作。 书房中华丽的窗帘已经拉下,凯丽和玛丽在壁炉微弱的火光前沉静地聊着什么。 玛丽的声音中带着抚慰,见我进来,她说道, “里查,凯丽刚刚问了我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问题,她问我最喜欢圣诞节的哪一 点?”我在桌边坐下,侧耳倾听。 玛丽继续说道,“其实我喜欢关于圣诞的一切。不过要问最喜欢的话,我想我 应该是最喜欢圣诞节的声音。街角圣诞老人摇响的铃声,留声机里放的圣诞老歌, 唱诗班孩子们甜美的歌声,街头人群的喧闹声,包装纸购物袋的脆响,还有来自陌 生人的圣诞祝福。哦,当然,还有圣诞故事。迪更斯还有其他人讲的圣诞故事。所 有这一切……”她略一停顿,仿佛是为了强调,“……我都喜欢。甚至这老房子的 声音在圣诞的时 我一言不发,完全沉浸在玛丽的欢乐中。 玛丽扫视了一下房间,幽幽地说,“现在没人再会盖这样的房子了,你发现了 吗?这房子的正门还是双层的呢?” 我和凯丽点点头表示赞同。 “过去,那时候连电话都没有……”玛丽眨着眼睛,‘我真是老了,人越老就 越会记起以前的事,你们瞧,我连这些都记得。” 听到这里,我们只好微笑,心里却有写酸楚。 玛丽接着说道,“那会儿啊,人们要是想让人上门拜访,就会把双层门的外层 敞开着,就像个信号。要是外层门关得紧紧的话,就证明这家的主人不想被人打搅。 每次过圣诞,这里每家每户的门几乎都是敞开的,“边说着,玛丽脸上现出神往的 样子,“现在看来这么做很傻吧?你想这么开着门,那大厅里多冷啊。”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我,仿佛意识到什么,“瞧我都说到哪儿去了!里查,你 最喜欢圣诞节什么?” 我瞅了瞅凯丽,调皮地说,“我最喜欢吃好吃的。”凯丽白了我一眼。 “哈哈,开玩笑了。我想我最喜欢圣诞的味道。不光是美味,还有其他一切味 道。我记得有一次在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把整棵丁香塞进橘子里做圣诞树的装饰, 整整香了一个圣诞节。我现在还闻得到那香味儿呢。还有香蜡烛的味道,HOT WASSAI 和奶油可可的味道。还有我和我哥滑一天雪回来的臭皮靴味儿,哈哈。圣诞的味道 就是童年的味道啊。” 说到这里,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仿佛每个人都陷入了对童年圣诞时光的追思 当中,而玛丽更是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好像说我说到她心里去了。 时间到了十二月六日。再过十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我去上班之后,凯丽又开始 了一天的忙碌。她把早餐盘子泡在洗涤槽里,然后就准备下楼和玛丽喝茶聊天。她 来到玛丽每天晨读的小书房,玛丽却不在那里。椅子上放着那本她经常读的圣经。 尽管我们都见过它,但是却都没有机会仔细看看这本书。现在,这本圣经正摊开在 椅垫上,刚好翻到约翰福音那一章。凯丽轻轻托着书脊将这本大书捧在手中,这本 书比其他两本圣经年代更久,上面的哥特式字体优雅异常,只是有点模糊,仿佛被 什么东西弄湿过。凯丽用手一摸,书页居然是湿的,再仔细一看,上面全部都是圆 圆的小水印,一看就知道,那是泪痕。凯丽又小心地翻过几页,镶着金边的书页几 乎每页都遍布泪痕,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眼泪,滴在上面,书页湿了又干,皱皱的, 但是凯丽刚开始看到的那页上面的泪痕还是湿的,明明是有人刚刚留下。 凯丽放下圣经,来到门廊,平时挂在花纹HALLTREE上,玛丽只有出门时才会穿 的厚羊毛大衣不见了。内门虚掩着,外门下方,雪已经在大理石地板上融化成了泥 浆,玛丽准是早已出门离去。凯丽慌了,玛丽是从来不会在中午前出门的,就算是 要出门,她也会早早地上楼通知凯丽。凯丽在惶惑中上了楼,四十五分钟后,前门 响了,有人回来。奔下楼,玛丽正站在门廊,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 “玛丽,你去哪儿了?你看上去好冷!!”凯丽惊呼,玛丽看着她,眼睛又红 又肿。 “我没事,别担心。”说完,玛丽没再说话,消失在走廊尽头。 吃完便餐,玛丽再次披起大衣要出门,凯丽在门口拦住她。 玛丽说,“我得再出去一趟,可能会很晚才回来。” “那还回来吃晚饭吗?”凯丽关切地问。 玛丽没有回答,她怔怔地看了凯丽一会儿,转身走入严寒的冬日中。 那晚玛丽直到八点半才回到家中。那时侯凯丽急得不行,因为她从没见过玛丽 做过这么怪异的举动,于是每隔几分钟就从阳台窗户向外望一下,看看玛丽回来没 有。我下班回到家中,凯丽马上把事情原委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我,我也一下子焦急 起来,盼着玛丽早点回来。玛丽回来了,如果说早上出门时的玛丽有些魂不守舍的 话,那此时的她却非常气定神闲,仿佛已经对什么事泰然处之。 候也有所不同了,画上的那些维多利亚时代的老妇人也好像有了灵魂。” 她单独吃了晚饭,之后,邀请我们一起喝茶。 放下茶杯,玛丽开腔了,“我想我今天的举动你们一定觉得很奇怪。为此我感 到很抱歉。实际上,今天我去看了医生,因为最近一直头疼发晕。”说到这里她停 了下来,沉默了好长时间,我立刻感觉有什么坏事情发生了。 “医生说我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很大的一个瘤子,长的不是地方,不能动手术。” 玛丽的语气十分平静,眼睛却定定地望着我们,仿佛都要把我们看穿了,“他们没 有任何办法,我给伦敦的哥哥发了电报。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件事。” 凯丽走过去,轻轻地拥住玛丽,我也过去,拥住他们两个,在沉默中我们三个 人紧紧相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只是那么默默相拥。 当生活加注给人不可承受的痛时,人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拒绝承认那痛已成事 实。那天之后日子还像往常一样波澜不惊,以至我们不知不觉中就陷入了一种妄想, 想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而玛丽也会很快康复。可是每当我们这么以为的时候, 玛丽就又会头痛欲裂,现实就像这十二月的寒风一样,一巴掌将我们从梦中掴醒。 玛丽的举动也越来越奇怪,我只要一陷入工作,她就十分地不满,而且越来越多地 对我横加干涉。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晚,玛丽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里查,你想过没有,这世上的第一件圣诞礼物是什么?” 她的问题打断了我对工作的专注,我抬起头,答道,“不知道,我还真的没想 过,也许是金币?乳香?要么就是没药?要是这么看的话,准是金币。”话一出口 我就觉察出了玛丽的不满,于是赶忙说,“要是APPEAL TO KING JAMES能回答你的 问题的话,我周日就去查。”我希望这样的回答能让玛丽满意,不再说下去,但是 显然不成。 “别开玩笑,这很重要,”玛丽正色说道,“人们必须得了解第一件圣诞礼物 的重要性!” “是的,玛丽,没错,但这并不是这会儿最重要的事。” “不对!”她立刻反驳,“你跟本不知道现在什么是最重要的。”说完,她猛 地一转身,出了房间。 我呆呆地坐着,还没搞清楚这通争执是怎么回事儿,没心思再工作,我只好把 帐本收起来,爬上楼梯来到卧室,把玛丽问我的问题讲给凯丽听。 凯丽睡眼惺忪地问,“什么?第一件圣诞礼物?是脑筋急转弯吗?” “我想不是。她问我我不知道,她就生气了。” “旦愿她别问我。”凯丽嘟囔着要翻身睡去。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渐渐也难敌睡意,进入梦乡,那晚,天使再度来到我的梦 中。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我又和凯丽讨论了头天晚上我和玛丽的争执。 “我觉得是那病让她胡思乱想的。”我猜测。 “怎么可能呢?”凯丽不同意。 “她的思考能力,她开始不能正常思维了!”我解释道。 “瞎说!玛丽才没发疯呢!”凯丽很严肃,“她和你我一样思维清晰!” “我可不敢苟同!”我也严肃起来。 “你知道什么,我可是天天都和她在一起。” “那她昨晚为什么那样?问那么奇怪的问题?” “里克,我想她是想告诉你些什么,具体我不清楚,不过肯定有事儿。”凯丽 边说边到橱柜里拿了瓶蜂蜜来,“玛丽是我见过的最热心肠,最开朗的人,只不过 ……”凯丽顿了顿,“你有没有觉得她对我们有所保留?” “有所保留?保留什么?” “保留一些悲伤的事。而且肯定是很惨烈的事。那种能打垮你整个人,改变你 一生的事。” “我都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凯丽听了这话,眼眶有点湿润,“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我跟你说,肯定 有事儿。你翻过她放在小书房的那本圣经吗?” 我摇摇头。 “知道吗?那圣经的书页上全是泪痕。”凯丽说完,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仿佛 在整理散乱的思绪,接着又说,“我早觉得她让我们住进来是有原因的。里克,她 真的是有事情要告诉你,可你总是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