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在火星人的铁蹄下 在上集里,我一度丢开自己的奇遇,花了那么多篇幅去叙述我兄弟的遭遇。在 最后两章里,我和牧师一直蛰伏在哈利福一座空房子里,我们是逃离“黑烟”而流 落哈利福的。现在我又从那儿接着讲起。星期天整夜和第二天整整一天——简直是 恐慌之日——我们都躲在那儿,犹如困在一座日光孤岛上,被“黑烟”切断了与外 界的联系。在那度日如年的两天里,我们无所事事,只有静静地等待,却又坐卧不 安。 我一心挂念着妻子。我想像她待在皮头,身陷危险之中,吓得魂不守舍,以为 我已经死了,在哀悼我呢。一想到我与妻子彼此隔绝,一想到我不在时她可能遭遇 到的一切,我就焦躁不安,在屋里踱来踱去,长吁短叹。当然,我知道表哥是个临 危不惧的人,但他反应迟缓,危险意识淡薄,忧柔寡断。当前需要的不是勇敢,而 是谨慎。我唯一的安慰是,相信火星人正在向伦敦挺进,渐渐远离妻子所在地。对 妻子的命运提心吊胆,思绪纷乱,痛苦不堪。牧师没完没了地胡言乱语,搅得我心 烦意乱,火冒三丈,我厌倦透了他的顾影自怜。规劝无效,我便避开他,待在一间 摆有地球仪、形状各异的物体以及习字本的屋子里——显然是一间儿童学习室。他 却跟进来了,我只好爬到房顶储藏室里,把自己锁起来,以便独自咀嚼心中的哀痛。 那天一整天和第二天上午,我们都被“黑烟”困在房子里,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星期天晚上隔壁房子里都还有人的迹象——一扇窗户露出一张脸,有灯光移动,随 后又听到“砰”的关门声,但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第二天 他们就无影无踪了。整个星期一上午,“黑烟”沿河缓缓地飘移,一步步逼近我们, 最后沿着公路飘到我们躲藏的房子外面。 约摸中午时分,一个火星人穿过田野而来,喷射一股超热蒸汽,蒸汽碰着墙就 咝咝作响,一接触窗户就将其击得粉碎,牧师逃出堂屋时手被蒸汽烫伤了。最后我 们爬过湿漉漉的屋子,又向外面望去,只见北边的乡野满目疮痍,仿若刚刚遭受了 一场黑色暴风雪的蹂躏,一片不可思议的红色交融着烧焦草地的黝黑,惊得我们目 瞪口呆。 一时我们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这种变化对我们的处境有何影响,只是解脱了对 “黑烟”的恐惧。但随后我注意到,我们不再受困,可以离开了。一旦意识到逃跑 之路敞开了,我就打算立即行动。可是,牧师无精打采的,冥顽不化。 “我们在这里很安全,”他一再说,“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我决心离开他——早就应该了!多亏先前那位炮兵的教诲,这次我变明智了, 搜寻食品与饮料。我找到一些油膏和破布包扎我的烫伤,还在一间卧室里找到一顶 帽子、一件法兰绒衬衫。牧师看出我当真要独自走——心安理得地独自走——突然 打起精神,也跟我走。整个下午都静悄悄的,估计我们是5 点左右出发的,沿着被 烧黑的公路向森伯里逃去。 在森伯里,在沿途不少地方,尸横遍野,有人尸也有马尸,姿势扭曲,满地都 是翻倒的马车和行李,全都覆盖着厚厚的黑灰。渣灰笼罩,我不禁想起我所读过的 庞贝城大毁灭的景象。我们平安到达汉普顿王宫,脑子里怪影乱舞。在汉普顿王宫, 我们总算发现了一片逃过“黑烟”窒息的绿洲,内心如释重负。我们穿过布什公园, 看见鹿子在栗树下安然漫步,远方一些男男女女向汉普顿急急奔过来。他们是我们 看见的第一批人。随后,我们又到了特威克南。 公路对面,特威克南和彼得斯汉姆那边的树林还在燃烧。特威克南没有受到 “热光”或“黑烟”的危害。有很多人,但我们一打听情况,谁都不知道。其实他 们大都和我们一样,也是趁战斗间歇找地方躲藏起来了。我总觉得许多房子里依然 躲着担惊受怕的主人,他们吓坏了,欲逃不敢。在那儿,沿路也曾大溃逃过,车水 马龙。三辆砸烂的自行车挤成一堆,被滚滚车轮碾碎、陷进路面的情景至今仍历历 在目。8 点半左右,我们走过里士满大桥,当然是疾步穿过那座无遮掩的大桥的, 但我还是注意到下面河里漂浮着许多红色的物体,其中有些几英尺宽。我不知道是 啥东西——太慌忙了,无暇去仔细察看——只是往坏处猜,把它们猜测成恐怖至极。 到了萨里,又看见烟雾留下的黑色尘埃,以及死尸——有一堆在通往火车站的道路 附近;不过要到我们朝巴恩斯赶了一段路时,才瞧见火星人。 远方黑茫茫的,只见三个人沿着一条小街朝河边跑去,要不是他们三人,那地 方更显得空荡荡的。山上里士满镇烈焰熊熊;城外“黑烟”无影无踪。 我们接近丘这个地方时,突然跑过来一群人,接着一台火星人战斗机器的上半 身映入眼帘,高出房顶一长截,赫然醒目,离我们不到100 码远。危险突如其来, 我们呆若木鸡,只要火星人往下面一瞧,我们就没命了。我们吓得魂飞魄散,不敢 前进,只好闪到一边,躲进一 座花园的茅棚里。牧师蜷伏在棚里,悄悄地哭泣,说什么也不走了。 可是,我不到皮头心不死,又借着暮色冒险出去了。穿过一片灌木林,沿着一 座大房子围墙边的一条小路走过去,从通往丘的公路中冒出来。我把牧师扔在茅棚 里,但他却急匆匆地跟来了。 第二次出发可太冒险了。显然火星人就在我们附近。牧师刚刚赶上我,我们就 看见一台火星人战斗机器从丘大旅店方向远远地越过草地,不是先前我们看见的那 台,就是另一台。它前面有四五个小小黑影仓皇穿过灰中带绿的田野,一下子我们 明白了,显然火星人在追赶他们。火星人连跨三大步,就来到他们中间,他们从他 的脚下四处逃窜。他并没有用“热光”毁灭他们,而把他们一个个抓起来,扔进他 背后伸出的巨大的金属篮里,那金属篮颇似悬在工人肩膀上的篮子。 我恍然大悟,原来火星人打败了人类后,并不仅仅消灭了事,也许还有别的目 的。我们惊呆了,木然而立,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转身穿过身后一道大门,逃 进一座四周围着的花园。运气还好,我们碰巧跌进一条沟里,躺在那儿,在星星出 来之前连彼此悄声耳语都不敢。 估计快到11点了,我们才鼓起勇气爬出来,再也不敢冒险走公路了,而是蹑手 蹑脚沿着一排树篱潜行。穿过种植园,牧师走左边,我走右边,都睁大眼睛,欲望 穿黑暗,留神火星人的动静,他们似乎就在我们附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 一片被烧得焦黑的土地,现在正冷却成焦灰,地上这儿一具,那儿一具,散布着许 多尸体。有人尸,烧得面目全非,躯体变形,但腿和脚上的靴子却大都完好无损; 还有马尸。死尸后面大约50英尺处,有一排四门破裂的大炮,以及四分五裂的炮车。 到了希恩,我们发现那地方好像逃脱了灭顶之灾,但却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我们没有遇见死尸,不过夜色浓浓,看不见那地方的旁道岔路。在希恩我的同伴忽 然抱怨说他又饥又渴,于是我们决定破门闯入一座房子。 我们费力弄开一扇窗户,走进第一座房子,那是一座半独立式小别墅,在里面 我没有搜到什么可吃的,只有一些发了霉的奶酪。不过倒有水喝;我还顺手拿了一 把短柄小斧头,闯进下一座房子时肯定用得着。 然后,我们走到公路对面转弯通往莫特莱克的地方。那儿有一座带围墙的花园, 里面有一幢白房子,我们闯进去,在食品储藏室里发现不少食物——两块面包放在 一口平底锅里、一块没有烹煮过的牛排以及半截火腿。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列出这 些食品,是因为我们注定要靠它们维持下两个星期。厨架上摆着瓶装啤酒,还有两 袋菜豆和一些生菜。储藏室通向一间厨房,里面有柴火,还摆着一个橱柜,我们在 橱柜里找到十多瓶勃艮第勃艮第:法国中东部一地区,以盛产红白葡萄酒著名。葡 萄酒、汤罐头和鲑鱼罐头,还有两筒饼干。 我们坐在漆黑的厨房里——不敢点灯——吃面包,啃火腿,同喝一瓶啤酒。牧 师惊魂未定,坐立不安,一反常态,居然催我赶路,我劝他多吃点,好保持体力。 正在这时候,大祸临头,使我们身陷囹圄。 “还不到半夜呢。”我话音刚落,就出现一道灿烂的绿光,耀眼炫目。厨房里 的一切东西顿时显现,绿黑相间,清晰可见,却又倏忽而逝。一声震动接踵而至, 来势之猛,在此之前我从未听到过,此后我也再没有听到过。紧接着,或者说几乎 是同时,我们身后轰的一声炸响;我们四周,玻璃粉碎,砖墙倒塌,劈里啪啦响, 天花板哗啦啦地落下来,砸在我们头上,裂成无数碎片。我被砸得连打几个踉跄, 一头栽在炉柄上,晕头转向。事后据牧师讲,我有好一阵昏迷不醒。我苏醒时发现 我们俩又置身于黑暗中,牧师前额划了一道口子,血流满面(我后来才发现的)。 他正在往我身上浇水。 一时我记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随后,我才慢慢回过神来。我的太阳穴上鼓起 一块青肿,那是最好的脚注。 “好些了吗?”牧师悄声问道。 我终于有了反应。然后坐起来。 “别动,”他说,“满地都是从衣柜上掉下来的瓷器碎片,一走就会发出声音, 我总觉得他们就在外面。” 我俩一声不响,默默地坐着,静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一切似乎都陷入 了死一般的沉寂,但有一次什么东西,也许是石膏或碎砖瓦,哐当一声滑在地板上。 房子外面断断续续地响着丁当丁当的金属声,近在咫尺。 “听!”丁当声很快又响起时,牧师说。 “听见了,”我说,“但是什么呀?” “火星人!”牧师说。 我竖耳倾听。 “不像是‘热光’。”我说。我一时突发奇想,觉得是一台巨型战斗机器撞着 了房子,正如先前我看见碰撞谢泼顿教堂塔楼那样。 我们的处境太怪诞了,懵懵懂懂的,摸不着头脑,因而在天亮前四五个小时里, 都不敢走动。终于,一丝晨光透了进来,不是透过依然漆黑一团的窗户,而是透过 一个三角形孔,那孔处在横梁与我们身后墙里一堆烂砖之间。此时,我们第一次在 朦朦胧胧中看见厨房里面情形。 原来,大团花园里的稀泥冲破玻璃窗,落在我们先前一直坐着的桌子上,溢满 桌面,淌在我们的脚周围。外面,泥土靠着房子高高地堆起来。窗框顶上横着一根 被拔起来的排污管。地板上撒满了瓷器碎片;厨房通向正房那一端已被击穿了,晨 光照了进来,显而易见,房子的大部分都倒塌了。与这堆废墟恰成鲜明对照的是, 洁净的带镜衣柜,嵌着时髦的花玻璃,淡绿色,下面摆着许多铜锡器皿;还有蓝白 相间花瓦图案的墙纸,以及厨房墙上飘动的几个彩色装饰品。 天色渐亮,我们透过墙孔看见一个火星人的庞大身躯,估计他在那只仍在发光 的圆筒旁边站岗放哨。一见情况不妙,我们便悄然无声地爬出蒙蒙亮的厨房,爬进 黑暗的洗涤室里。 我恍然大悟。 “是第五只圆筒,”我悄声说,“从火星发射的第五只圆筒撞着这座房子,把 咱们埋在废墟堆里了!” 牧师沉默一阵,然后低语道: “上帝保佑我们!” 随即我听见他自个儿嘀咕起来。 除了那嘀咕声外,我们俩都静静地躺在洗涤室里;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目 不转睛地注视着厨房门的微光,依稀看见牧师的脸,模模糊糊的,呈椭圆形,以及 他的衣领和袖口。外面响起了当当的金属敲击声,继而响起尖厉的汽笛声,随即安 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响起了呼啸声,颇似引擎的鸣响。这些噪声大都捉摸不定, 断断续续的,时间一刻刻过去,噪声渐渐增大。很快又响起有节奏的呼呼声,伴随 着剧烈的震动,持续不断,震得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在颤抖,震得食品储藏室的瓶瓶 罐罐摇来晃去,丁当作响。晨光一旦被遮掩时,朦胧的厨房门就陷入一团漆黑。我 们一定在那里蜷伏了许多小时,无声无息,最后困倦极了,终于…… 我一觉醒来,饥肠辘辘。我相信我们一定睡了大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忍 受不住了,只好采取行动。我告诉牧师我去弄点吃的,说着就朝储藏室摸去。他没 有回答,可我刚开始吃东西,那轻微的咀嚼声就搅醒了他,只听见他向我爬过来。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