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难追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是妹妹开的门,她好像刚刚哭过,我很想问问怎么 了,可又提不起精神,装作没有发现走了进去。 门口没有看到爷爷的鞋子,我想他可能是出去了,于是径直走了进去,家人都 在客厅,没有人说话,气氛好像很凝重的样子,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多想什么,我 已经累得快要站不住了,于是,打了个招呼,我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没有换衣服,就一头倒在了床上。一闭上眼睛,就又浮现出以前和他在一起 的那些日子…… ……毕业以后做我妻子好吗? ……又听到他喝醉后的声音。……我很想抱抱你 ……在铁路边的第一次拥抱……我对你的爱要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在他房间窗前的第二次拥抱,哦,我真想念他宽厚温暖的胸膛啊。 “啊! 我快受不了了,手术到底要做到干什么时候,做完手术他就应该可以回 来了吧……到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不再被这么孤立呢……” “润姬。” 我连妈妈什么走进来的都没发觉。 “哪儿不舒服啊? ” “只是有点累。” “能起来吗? ” 虽然我很想躺着,不过还是坐起身。妈妈拉住我的手,慢慢地说。 “刚才明伦洞的爸爸来电话了。” 我精神一振。 “充植怎么样了? ” 妈妈忽然抱住我,轻声哭起来。我立刻明白丫,他死了。 “妈妈,你说话呀,快说呀,你别哭,你快告诉我! ”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摇晃着妈妈,这时,爷爷和爸爸也走了进来,从他们脸上 的泪痕,我又一次感到,他一定是死了。 “爸爸,充植他到底怎么了……你们快告诉我呀,他是不是死了,说呀,爸爸。” 我冲出房间,抓起电话。 电话是正美接的。 “是我。” “有事吗? ” 她问我有事吗? 她竟然还能问我有事吗? “正美,我,我刚刚知道,学长的消 息是真的吗? ” “是真的。” 我现在一点都不怕她了。 “正美,请让妈妈听电话。” “现在不行。” “那我现在就过去。” “润姬,现在这种情况,你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你还为我们着想的话,就 不要来。明白了吗? 我先挂了。” 那边挂电话的声音很轻,在我耳边却如同一声炸雷。这种时候,我没法为别人 着想,我也不想为别人着想。 妈妈失去了惟一的儿子,正美失去了惟一的哥哥,而我,失去了我深爱的未婚 夫。谁的悲伤会多一点,谁的悲伤又会少一点呢? 听到他死讯的那一刻,我的脑海 里一片空白,我无法相信,无法相信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是我的错吗? 都是我的错 吗? 是的,他绝对不是一个命短的人,因为我是一个不吉利的女人,所以他才会死 的。 朦胧中,好像听见电话铃声,妈妈说了几句,就跑过来拉我的手。 “润姬,是明伦洞的妈妈,要接电话吗? ” 我费力地站起身。 “喂,妈妈。” 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还好吧? ” “妈妈! ” “别说了,我都知道。” “妈妈,是真的吗? 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很累,不能讲太久电话,只是刚才听说你来过电话,怕你担心才 回个电话给你。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过了……不管怎么说,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 去的。” 放下电话以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妈妈坐 在我旁边,疲倦地低着头。 第二天,考试一结束,我就来到明伦洞。正美好像没在家,家里有几个人,好 像是妈妈的朋友。 我向她们问好,那些朋友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透着悲伤,似乎还有那么一 点嫌恶( 我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伤害……) ,让我只想快些逃开。 妈妈站起身,说:“润姬,你出来一下! ” 我和妈妈走出房门,这时我再也忍不住,终于哭出了声。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在妈妈面前哭的……我真的不想在您面前哭。” 我抑制不住巨大的悲痛,屈膝跪倒在妈妈面前。 “妈妈,我不相信,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 他走了还不到3 个月啊。妈妈,妈 妈……妈妈……” 妈妈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背和头发上。 “润姬,不要哭了。这都是我的命,是我没福,南无阿弥陀佛。” “不,妈妈,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是我没福气。” 妈妈伸手拉起我。 “里边的客人都来了。快起来坐在椅子上。” “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充植的葬礼怎么办? ” 我坐在椅子上,继续问。 “本来是应该在这边举行葬礼的,不过爸爸打算在美国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完再 回来。他已经做了3 次手术,如果没死的话,还要再做7 次,他的身体已经……所 以也没有必要非把他带回来了。爸爸应该把他的东西整理好,就会回国。葬礼就全 都在美国办了。润姬,你要好好听我下面的话,想来想去,可能是你和我们家的缘 分还不够吧,而且,现在充植他也已经不在了,所以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那边的 老人本来说,等爸爸回来以后要过来探望,你也转告他们不用来了。至于你,润姬, 你和充植毕竟还没有举行婚礼,所以也不能算是我们家的人,这件事爸爸也特别嘱 咐过。所以,你也早点回去吧,我里边还有朋友,我先进去了。” 确定了他的死讯,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这么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妈妈了? ” “就算是吧。” 妈妈的泰然让我害怕。 “那偶尔,偶尔让我来看看您好吗? ”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光我,这也是爸爸的意思,我们都不希望你再到家里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 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你就快点回去吧。” 我很想再说点什么。可我忽然意识到,充植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了,原本那 么慈祥的父母现在也对我说缘分尽了,我应该变回和他相识之前的我,我觉得,自 己好像也和充植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该去哪里呢? 我请求再去他的房间 看看,获得同意以后,我走向二楼。房间整理得很干净,就好像充植刚刚出去,而 且马上就会回来一样。 他常常站在那里等我的窗前,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墙上挂着他毕业典礼 时的照面,正微笑地面对着我。 “充植……” 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回答。 “你是在逗我对不对? 我们真的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充植,你怎么舍得扔下我 一个人? 我们俩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死了,我却只能在这里哭,你太残忍了,太残 忍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保姆阿姨。 “老天爷呦……这可真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呀……正美小姐已经回来了,你还 是快点回家吧。你也不要怪充植他妈,她也是为了你的将来才这么说的。 正美小姐她还年轻,也是听了别人跟她乱说才会那样……忍耐一下就会过去的。 这种时候,也只能忍着了。好了。快走吧,快点。” 从二楼下来,正美坐在沙发上,好像要亲眼看着我走出门似的。 这里已经没有人会挽留你了,这就是充植那么钟爱的妹妹吗? “正美,我也不 想多说什么了,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了。” 我见到正美抬头看我的脸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光彩,眼睛红肿,本来光洁的皮肤 也变得粗糙,嘴唇干裂。 她没有回答我,我想再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忍住了。当我走出玄关, 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我。 “润姬! ” 是正美的声音。 “润姬,你别怪我。” ‘哦,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们终于不用再那样了。’“你慢走,我会给你 打电话的。” 她温柔的嗓音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正美,谢谢你,请一定给我打电话。” 我走出火门。1 2 月的风已经很冷了,吹在身上,却好像是一个利爪在抓挠着 我的心。 走在路上,身边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快活,商店的橱窗里已经摆出了装饰得漂漂 亮亮的圣诞树,可这些热闹,却让我的心更加孤寂。 天气很冷,我缩紧身体,还是有点发抖,忽然很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喝杯茶, 休息一下。 我走进了卡萨劳伯。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侍者( 现在已经想不起名字了) 给我 端来茶,然后问我:“那位先生还好吧? 经常有信来吗? ” 充植走之前,宗焕我们曾经来这里为他饯行,所以,他也知道充植去美国的事。 “是的,他很好。有时候写信还会问卡萨劳伯现在怎么样呢。” 我不想说出他的死。冰冷的身体开始暖和过来,可我好像更加没有气力,似乎 一闭上眼睛,就会一头摔倒。 我站了几次,才终于从椅子上站起身,然后走到电话前,给宗焕的办公室打了 个电话。正好是宗焕接的,一听说我在卡萨劳伯,他让我在这里等他,他立刻过来。 每次听到开门的声音,我都会抬头望过去,以为是宗焕来了。 宗焕来得很快。外面人概真的很冷,他走进来以后还在不停地搓着双手。 他好像并不想坐,站在那里望着我,我抬头看着他,忽然哭出了声,我用双手 捂住脸,伏在桌子上。 “润姬,抬起头来,你冷静点。” 我用手绢擦擦眼泪,做了个深呼吸。 “宗焕,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真的吗? 哪怕是在这里出的车祸,可能他 也不会死。在那么远的地方,又只有一个人,他一定很孤独,又没人能安慰他,而 我什么也做不了。” 宗焕也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了擦眼睛,然后对我说:“润姬,你不要这样。 你要坚强一点。” “你让我怎么坚强? 充植他死了,我怎么能坚强? ” “润姬,你不要总想他死了,你就当他很健康地正在美国读书,你要在心里跟 自己说,他还活着,偶尔可以写写信,只是不要寄……我就是这样的,让我们就当 他还在美国好不好? 你这样想,也许可以好过一点。” 那天,宗焕送我到家门口,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说:“虽然可能很困难,甚至根 本不可能,可是,我们必须努力。充植那小子也一定不会想看到你这样。要努力生 活,哪怕是为了充植,也一定要努力生活。如果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有空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说完这些,宗焕就走了,到巷口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看着他无力的背影, 我忽然觉得,我们血盟的关系结束了。 我勉强支撑着考完试,终于开始放假了。可我每天都躺在床上,闭着嘴,东西 吃多少,就会吐多少,而且,开始严重失眠。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 醒。 爷爷拆掉了我房间的门锁,我似乎成了家人“监视”的对象,我想,他们可能 是怕我会自杀吧。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着,1 2 月30号,明伦洞的爸爸忽然打电话来,说今天早 上已经回到韩国,晚上要到我家来…… 他一看到我,眼圈就红了,我的目光却不敢直视他,一直低着头。 爸爸的样子好像换了一个人,该是多么深的痛苦,才会把爸爸变成这样啊…… “这段时间,让你们跟着担心了,真是对不起。尤其看到润姬这个样子,我心 里也很难受。是我们的儿子没福气,给润姬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很对不起。” 爸爸在爷爷和父母面前,一直在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然后他又说, 已经在美国办完了充植的葬礼,后来又处理了一些事情,所以这么晚才到我们家来。 爸爸说想和我单独谈谈,于是我带他来到我的房间,看到书桌上充植的照片, 爸爸说:“把照片收起来吧。” “爸爸,家里连牌位都不摆吗? ” “现在做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润姬,我看你的身体好像很虚弱,你自己 一定要保重啊。充植那孩子,你就把他忘了吧,我们不让你再到明伦洞去,希望你 能了解我们的一片苦心。” “我都懂,爸爸。” “那就好,不要觉得合不得……一看到你,就会想到充植,所以可能还是不要 见面的好。在医院里,充植偶尔恢复知觉的时候,都会问‘润姬好吗” 他很担心你。那个孩子,他真的非常爱你。所以,你要快点打起精神来,多和 朋友们在一起。年轻人嘛,应该快活一点。等你以后结婚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通 知我们。” 自从那天爸爸走了以后,我开始一天一天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有一天早上。 和往常一样,我一边听《清晨》,一边打开窗户。夜里下过雪了,窗外已是一 片白茫茫。我忽然又想起,去年和他一起在火集寺林间小路上的情景。 我没有告诉家里人,悄悄走出门,然后上了一辆出租车,来到火集寺的人口。 走在小路上,一刮风,树枝上的雪就会扑簌簌地掉下来,我慢慢向我们经常散步的 那片树林走去。这条路上,曾经留下过无数他的脚印,我几次停下脚步。 “充植! 啊……充植,我们真的就这么完了吗? 我不要,我不要啊! ”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放声 大哭起来。 他死以后,我第一次无所顾忌地,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失声痛苦,在雪后 的林间小路上…… 这不是黑沉的大地,也不是阴郁的天空,清晨的太阳正闪耀着光芒。 无垠的天空和大地上,充满了清新的味道。 我再次回到了这里,这个曾经伤透我心的地方! 春天来了,我的情绪不再那么 低落,不过身体依然很虚弱,连每天去上学都觉得很吃力。整个冬天,除了和恩英 见过几次面以外,我像冬眠的动物一样,一直待在家里。对于22岁的我来说,所有 这一切,的确有点太沉重了。 在家里,妈妈只要一有空,就会守在我的身边,即使去做饭的时候,也会吩咐 弟妹们过来陪我。在学校里虽然有恩英陪我,、可往往是上一天学就要休息好几天, 课也因此落下了不少。 和那个人在一起的记忆,又逐渐清晰起来,可是我已经不能负担更多的对他的 想念。现在连流泪都很少了,只是愣愣地坐着。我慢慢已经变成了一个迟钝的人。 然而,尽管充植不在了,时间并没有停止,生活也还在继续。 1 968 年9 月27日走进金浦机场登机口的充植,是我最后见到的健康的充植。 这时,如果说还有谁会提起他的死,那就只有爷爷了。只有爷爷还会说:“如 果我早就看中让他当我的孙女婿,又怎么会那么反对订婚呢,不知怎么回事,我就 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订婚那天早上,我一看你,心里就有不祥的感觉。” 经历了无数人生风雨的爷爷,对他最疼爱的孙女,或许真的有什么预感吧。 我打起精神开始说话,是他死后第2 年,也就是四年级第二学期的事。 学校里的一切似乎都很陌生,连见到朋友们,都觉得有些不自然。还好有恩英 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开学后的第一次专业考试是现代舞。 当我出现在更衣室的时候,所有的同学好像约好了似的,一起鼓起掌来,欢迎 我的回来。 她们都以为我是因为生病所以一直没来上学。所以,有时候还会有人打电话来 问候,还有人会到家里来看我。 一开学,由于要开始准备毕业作品的发表会了,很快就忙了起来。练习自己的 作品,准备服装,经常要很晚才能回家。我慢慢开始可以和恩英聊天,说笑,每次 恩英都会送我回家。 那段时间,恩英正在谈恋爱,对方已经大学毕业,正准备去服兵役。我看得出 来,恩英好像很想和我谈谈那个人的事,但每次都忍住了。 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还会像以前那样,轻声说“充植,早上好”,然后一边 听《清晨》,一边准备去上学。 书桌上,我们的照片已经不见了。我不在家时,妈妈都烧掉了。 我好像什么事也收有发生过一样,我像以前一样地生活着,可是,在内心深处, 他的去世没有一刻不在咬噬着我的心。 大人们说得对,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毕业发表会,毕业论文都结束以后,我 经过了大学里的最后一次考试。不过,所有这些,对我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寒假开始了,现在只剩下了毕业典礼,大学生活就要结束了。 今年冬天很冷,我的心也更冷。我几乎每天都呆在家里,身体状况越发不好。 朋友们偶尔打来电话,都是谈一些毕业求职、结婚的事情,而我的时间好像凝 固了一样。 那段时间,和宗焕见过几次面,我也和想念明伦洞的家人,可是,时间已经过 去1 年了,也许他们才刚刚平静下来,我一出现,一定又会勾起他们的伤心,所以, 我终于还是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