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又站在他的面前 休假的这段时间,家里一直都很忙碌,每天都会来很多客人。厨房里也常常人 手不够,可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躲在房间里。春节假期过了没多久,有一天宗 焕打来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忽然感到一种无言的欢喜。很久没有出门了,特 别是和宗焕一起出去,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他为我担心。 “在宗焕面前,一定不能闷闷不乐的,要让他看到,我可以很坚强。” 我们约在新村的“福地”,不知是放假还是过年的缘故,店里很冷清,和以前 一样,宗焕早早到了,等着我。他现在已经完全是一副社会人的样子,我一走进来, 他就从座位上站起身,向我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就在与他握住手的一瞬间,我脑海里如同闪电一般,闪过过去和充植在一起的 日子。我强忍住悲伤,坐了下来。 “不舒服吗? 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终于毕业了,高兴吧? ” 其实,去年因为他的死,我根本没有通过期末考试,四年级第一学期又缺课太 多,要到9 月才能毕业,不过,我还是会和其他同学一起参加毕业典礼。 “先举行毕业典礼。毕业证要到9 月才能拿到。不过也无所谓。明伦洞那边都 好吧? ” 宗焕没有回答,只轻轻叹了口气。 “一直想打个电话,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仍然没有做声。 我有点奇怪,宗焕不是这种沉默寡言的人,更何况我们这么久没见,过了许久, 他终于开口了。 “润姬,你还记得充植吗? ” 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一直都当他还活着,当他就在我的身边。”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点起一支烟,看了看我,继续说:“润姬, 我是个坏人,真的,我是个坏人。”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 宗焕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润姬!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说完以后,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要怪 我。” “重要的事? 是不是正美出事了? 不对呀,那为什么让我原谅你呢? ” “润姬,照我说的做。先把两手握紧。” 我像他一样握紧了两拳,心里觉得很好笑。 “然后打开肩膀,深吸一大口气。” 宗焕一副严肃的样子。 “好了,现在两眼目视前方,呼气。”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宗焕,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不会是想教我变魔术吧 ? ” “润姬,别笑,我只是希望你听了我的话以后不要太激动。润姬,最近是不是 一直没去过明伦洞? ” “是啊,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这样的,妈妈她,去世了。而爸爸现在,也不是自由之身。” “宗焕……等等……等等……” 我坐在椅子上,一点点弯下腰,好像窒息了一样,心里又感到一阵绞痛。 宗焕急忙跑到我旁边,扶住我的肩膀。我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慢镇定下来, 可脑子里却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我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妈妈什么时候去世的? 还有你说爸爸不是自由之身,这是什么意思? ” “妈妈去世已经几个月,是睡觉的时候突发心脏病,爸爸他……是因为工作上 出了一点问题,现在被关在教导所里。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只来得及拿走几件换洗 的衣服。爸爸被抓走以后,妈妈非常难过,那么大一个家,她整天只呆在一个小房 间里……润姬,下面才是我真正要说的话,你,还好吧? ”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什么? 还有什么? 你快说,我没事。” “是的.还有,既然已经说了.转就沿打笪再瞒你什么。你想充植吗? ” “什么? 充植? 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就算我想他又怎么样? 我可以见到他 吗? ” “如果你想见,就可以见到。” 我感到周围的一起都变得虚幻起来。 “你是说我可以见到他? ” “是的,其实,他就在汉城。” “你说什么? 他在汉城……” 我忽然觉得天地开始旋转,我滑下椅子,瘫坐在地板上。 “他在汉城……你说他在汉城……这么说,这么说,他……” 宗焕扶我起来。 “宗焕,这么说他并没有死? 这不可能啊? 为什么你们大家要一起骗我? 你快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听说他死的消息以后,我经受了多大的 折磨……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 “你还记得吧,当时,知道充植出事以后,爸爸是第一个赶往美国的。他到医 院看到充植,当时就呆住了,那哪里还是他的儿子呀……虽然采取了应急措施,他 伤得依然很重,尤其是他的脸……虽然经过了多次整容手术,可仍然没有好转,情 况反而更严重了。你能了解吗? 他的儿子偶尔恢复一点知觉,大部分时间还处于昏 迷状态,你知道他是什么感觉吗? 医生告诉他,充植只能保住一只右手,还会丧失 所有的身体机能,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润姬你。其实,他在离开汉城的时候,已经 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让你彻底忘记充植。开始,妈妈是反 对的,不过你也知道,她是从来不会违背爸爸的意思的。” 说到这里,宗焕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 ” 宗焕却犹豫起来。在我的不断追问下,他终于说:“在若水洞,一个很远的村 子。” “那你快带我去,我们边走边说。” 宗焕依然在犹豫。 “快走呀,快点! 你都把这事告诉我了,难道还不想带我去吗? ” 走出“福地”,我们站在路旁等出租车,宗焕悄悄地拉住我的手,就在他握住 我手的那一瞬间,我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车经过市政大厅的时候,宗焕开口了:“住在若水洞的充植,你根本无法想象 他的样子。他一个人在山里,守着一间破屋过日子。他经常谈起你,就好像看见了 你似的,他说,你一定瘦了很多,一定会老是像个孩子似地哭。你去看他,也许能 让他快点好起来。润姬,关于他住的地方,还有他的脸,你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 如果不是妈妈去世了,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我说过,我是个坏人,也许我 应该早些告诉你,那样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原谅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汽车翻过长冲洞的山坡,拐个弯,来到了若水洞的路口,车又开了一一会儿, 停下了。路对面的山坡上露出一个小村庄。 上山的小路蜿蜒日{1折,村里的房子都极其简陋。我跟在宗焕后面不知走了多 久,腿已经有点酸疼,呼吸也开始急促。 宗焕忽然停住了脚步,望着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里虽然是个很小 的院落,不过比起村里其他的房子,倒还算端正。 “边露出一扇糊了窗户纸的推拉门。 “难道充植就住在那里面吗? 他不要明伦洞那么大的房子,竟然躺在这里…… 是神在惩罚他吗? 在这样的地方,他怎么活得下去呢? ” “充植,我来了。” 我强忍着,没让自己叫出来。 “充植……听到宗焕说话,他真的会回答吗? 他真的还活着吗? ” “进来吧,宗焕。” 虽然很虚弱,但那确确实实是他的声音、他的语气。我好像听见他在呼唤我: “进来吧,润姬,进来吧,丫头! ” “充植,润姬来了。” 里面突然没有了任何声音,宗焕看了我一眼,做了个让我进去的手势。 房间里并不是特别小。 严允植……1 年没有见面的我的未婚夫,正把脸藏在被子里,不肯见我。 我静静地坐在被子旁。 “允植! 充植一一” 我使劲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允植,你别这样,我都知道丫,你看看我呀,难道你不想见我吗? ” 被子里的人长叹了一声。 “润姬,你出去! 我让你出去,你就当我那时候已经死了,就当我已经死了。 现在你又来看我干什么? 出去,你再不出去,我就死。” 他哭了。 “不,我不出去,你以为我只爱那个健康的充植吗? 我听说你死了……是的, 就算知道你死了,可我依然还爱着你。” 这时,宗焕走过来,掀开被子。就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睛,这真的是我的充植吗? 两个男人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用手遮住脸在轻轻啜泣,耳朵里仿佛只能听到那 个我爱的人的声音。 他还活着,他活着,正在我旁边和朋友说话……这一定是神的恩宠。虽然我没 有信仰任何宗教,可在这个时刻,我坚信这是某位神灵对我们的恩宠。 “润姬! ” 他在喊我。 不再是刚才愤怒无力的声音,而是那个久违了的温柔的声音。 “充植! ” 他左半边脸好像受到严重的烧伤,布满r 可怖的伤痕,可我知道,他是我深爱 的那个充植。现在,我可以直视他的脸了,我久久地注视着他,那不再是对他的侮 辱,而是对他的爱。 “过来,来……我的润姬,到这边来。” 我向他挪近身体,他的右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抓住他的手。多温暖的手呵…… 在铁路边,在他房间的窗前,就是这只手曾经温柔地抚摩过我的头发。 “对不起,充植! 不管他们怎么说,我都不该相信的,我真傻,我太傻了。” “不要哭,哦……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终于又见到我的润姬了……让我看看,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干嘛还像个傻瓜似的,干嘛还不忘了我? ” 他的表情忽然一变,用一种生气的口气对我说。 “好了,润姬,我们根本就不该见而,现在见到了,你可以走了。以后也不要 再来。你来这里,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帮助,相反,只会给我带来麻烦。如果 你再来,我就咬舌自尽。现在快点回家去吧,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你见过我,知道了 吗? 回答我呀,记住了吗? ” “知道了吗? 记住了吗? ……”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对我说话了? 但我一 点都不怕他发火。现在,我不再是克死未婚夫的不祥的女人了,而是拥有一个深爱 的未婚夫的幸福的女人。对他的思念,拖着疲惫的身体坚持到人学毕业,这是我给 他的最大的礼物。 他还继续说着让我不要再来,我敷衍地答应着:“知道了。”“记住了。” 此时,我的心已经从最初的慌乱逐渐镇定下来。我才不担心他发火呢。我像看 着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眼含笑意地望着他。 到现在,我才顾得上好好看看这个房子。 墙上挂着三个手提包,旁边放了几册书……啊! 下面映人我眼帘的东西,让我 立刻失去了笑容,那是病人用的便器。原来那么健康的一个人,现在竟然连人小便 都……可不管怎样,能让我再次见到充植,已经是巨大的幸福。 他还在念叫着“不能再来”,我却装作听不见。这时,许久没有开口的宗焕开 始在我们之间发挥桥梁作用。 “小子,行了,你就不能坦白点吗? 干嘛老是那么固执,是我带润姬来的,跟 她没关系。你看她见到你多高兴呵? 难道你不明白吗? 自己的未婚夫在车祸中死了, 你知道她这1 年是怎么过的吗? 你仔细看看她的脸,她知道自己爱的人还活着,你 看她多幸福。为什么不让她来? 你还想继续装死人? 算了,像你这种自私的人,也 许还是死了好。” 听着宗焕的话,又想起过去1 年的种种事情,我又一次流下泪来。 由于宗焕的劝告,充植终于答应让我一个星期来一次,我这才破涕为笑。 天晚了,到时间该回家了。他一再催促我快点回去,说再晚爷爷会生气的,又 告诉宗焕把我送回家。 我和宗焕约好明天晚上要庆祝我们的再次重逢,然后就分手了。 因为没有打电话就很晚回家,面对爷爷的质问,我态度很恭顺。 “对不起,爷爷,下次我一定记得先打电话回来。” 听到我略带撒娇的话语,爷爷好像很惊奇。 看到一直郁郁寡欢的孙女,突然变得快活起来,爷爷似乎也很高兴。 “爷爷,充植还活着。” 我多想告诉家里的所有人,那个人他还活着,可是,我却紧紧抿住嘴唇,日艮 前又浮现出若水洞的小山村,他的脸,还有那个便器。我调大音乐的音量,家里人 看到我一脸笑容的样子,都用很惊奇的眼神望着我。 就在昨天,我还沉浸在对他的思念中,夜不能寐,而今天,所有的痛苦都变成 了与他重逢的喜悦,我依然无法入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我的身上不断地感 受到一股股热流。 天已经快亮了,我才开始平静,眼前又出现若水洞那条蜿蜒向上的小路。 ……糊着窗户纸的推拉门,屋里有人,门lZl 的台阶上却没有鞋子,没有家具, 放衣服的皮箱,凌乱放在地板上的专业书……还有钢制的病人专用的便器,把脸埋 在被子里,每次说话的时候,厚厚的棉被抖动的样子,好像受了酷刑一般,严重扭 曲的脸,耷拉下来的手脚,赢弱的声音…… “你看她,她现在多幸福……你这样的人,还是死了好。”宗焕气极后的话语。 那段时问里,宗焕每个月都会拿出一部分薪水来为充植付房租…… 我很高兴与他的重逢,但现在还不是可以沉醉在高兴里的时候,在严酷的现实 面前,以后的路仍是一片茫然。我又不能把实情告诉爸爸妈妈。我必须与爸爸谈一 次,最首要的就是钱的问题。如果每天去若水洞的话……非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才 行。想到这些,我又陷入了新的烦恼中。不过,这烦恼终究是快活的,现实也是快 活的。 一大早,我就开始忙着为去若水洞做准备。虽然已经和宗焕约好了晚上过去, 可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我知道,他需要我。 我拿出钱包,里面还有不少钱,应该足够今天庆祝会用了。因为最近一直都呆 在家里,所以爷爷和父母给的零用钱差不多都攒了下来。 吃早饭的时候,我坐在桌子前,偷眼看了看爷爷的脸色。 大概是因为从昨晚开始,我的心情大好,早餐的气氛也非常轻松。 “润姬,吃点这个。” 爷爷把我爱吃的菜向我这边推了推,脸上布满了笑容。 “爷爷,从今天开始,我可能要忙了。” “是吗? 我们的公主要忙什么呢? ” 爷爷只有在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叫我做公主。 “我打算和学校的后辈一起创作舞蹈。我们分两组,一组上午,一组下午,我 还报了晚上的英文补习班,每天光在家里呆着,什么事都不做,一定会闷出病来的, 对身体也不好,一忙的话,就会很累,对睡眠也一定会有帮助。” 听了我的话,爸爸好像也放下心来,微微点了点头说:。 “这就对了。人只要一有事情做,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不过爸爸,以后你能不能多给我一些零用钱呢? 报名需要一些钱,而且我还 想去买些新衣服,行吗? 爸爸。” 爸爸当然同意了。 从家里出来,因为心里着急,我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公共汽车。 我来到南大门市场。我打算先买两个咖啡杯,刚一这么想,我就笑了,因为我 竟然忘了宗焕,他与我们可是血盟的关系啊。于是,我买了3 个咖啡杯、8 个茶匙、 咖啡壶、咖啡、咖啡伴侣、砂糖等,然后又去买了干酪和巧克力。 别看他一副大男人的样子,却很喜欢吃巧克力。要买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可 我更想快点见到他,于是我匆匆离开了市场。 我背着一个大书包,带着从市场买的东西,走在那条坡路上,完全感觉不到累, 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寒冷的风吹在脸上,反而让我觉得神清气爽,心情也更好 起来。 “不管是家也好,房子也好,不要为他现在生活的环境难过,最重要的是他还 活着。有我在,他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不必担心,完全用不着担心,就算充植不 让,我也一定要进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其实他心里一定也是愿意我来的……我 都知道。” 我刚走进大门,就看见房东大婶从他房间走出来,见到我非常高兴。 “哎呦,小姐你来啦,严先生,昨天那位小姐来啦。” 听到大婶叫他做严先生,我觉得很好笑,也很感激。我站在门口大喊:“充植 .我来了。你不能不让我进哦。” 又是昨天那个声音,依然是一副生气的口气。 “你要是进来,我就死。” “你不要这样嘛! ” 他话还没说,我就已经推开了房门,像一阵风一样进了房问。 “你怎么不听话? ” “我现在不是以前的那个润姬了,那时候,我就只会叫你‘学长学长’,什么 事情都听你的,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要是你说的不对,我就不听。” “丫头,你正在犯一个很大的错误,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走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手。 “充植,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吗? 你就在汉城。当初我听说你死了…… 我每天哭,一夜一夜地睡不着,生病……我每天都在无数次地叫着‘充植’、 ‘学长’,这1 年里,我去过很多次卡萨劳伯和火集寺。不是我不听爸爸妈妈的话, 是我实在忍不住……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听你的了,知道了吗? ” 听着我的话,他放声笑了。 “好了,我们来喝咖啡吧。那段日子,都是我一个人喝咖啡,味道可糟糕了, 你是不是也这样啊? ” 我想对他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我一边煮咖啡,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好像一 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是看着我笑,只是那笑容里似乎总隐藏着悲伤。 “充植,你想我吗? ” “怎么会不想呢……” “那有多想? ”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我打断了。 “等等,让我来猜猜,你一定是要说,‘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对不对? ”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 “水开了,快煮咖啡吧。” 我们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喝咖啡了……那天的咖啡是我这辈子喝过 味道最好的咖啡。他喝了一口咖啡,抬起头望着我说:“润姬,我现在又感激又内 疚。好吧,我答应你可以偶尔过来看看我,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什么条件? ”我问,他一脸凝重地说。 “我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从今以后,我也不再是你的什么人了,我们订 婚的事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那时候,真应该听爷爷的话……你以后还是要叫我‘学 长’,一定不要因为我而错过了更好的结婚对象。你现在也毕业了,也该考虑结婚 的事了,而我们,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罢了。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就是 不能把我的事情告诉你家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明明已经订了婚,怎么能说不算就不算了呢? 还 有什么,你要我叫你学长? 以前我叫你学长,不是你不准我那么叫的吗? 现在又要 让我叫学长? 还让我结婚? 难道我可以嫁给两个男人吗? 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答应你, 你的情况,我可以不告诉家里人。” “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即使会后悔,我也要这么做。”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固执? ” “今天。” 他叹了口气,好像放弃了继续说服我。我告诉他晚上要和宗焕一起举行一个庆 祝会,庆祝我们三人重新在一起,现在我要去市场买些晚上用的东西。 我正准备出门,他忽然在后面说:“润姬,快点回来。” “不再说不让我来了? ” 我回头望着他,依依不合地走出了房门。 我在村里转了很久,也没看到一个像样的市场,没办法,只好来到新堂洞中心 市场,昨天宗焕说只要准备点烧酒和酱汤就行了,于是我就买了他们两个都很喜欢 的海鲜汤的材料。 在市场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虽然天气很冷,我却在市场里逛了好几圈, 买了很多吃的东西才回去,把东西交给房东后,我又回到他的房间。 他睡着了,看着他扭曲的左半边脸颊,我心里感到无限的怜惜,而没有受伤的 右半边脸,则又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我悄悄的伏下身体,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这是我多么想念的胸膛呵! 听着他的心跳,我叹了口气。这时候,他的手忽然 搭在我的脖子上,他再也不能用有力的臂膀拥抱我了,再也不能了…… “润姬! ”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怎么丫,充植。” “啊,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充植,你没事吧? 现在可能有点不方便,我们可以先忍耐。你现在不要多想 别的事情,最重要是你的身体。” 就在不久前,我还在一个人忍受煎熬,而现在是我们两个人,比一个人不知要 好多少。 那大晚上,宗焕很早就下班了。 “我买了酒,烧酒。” 他抱着一盒大蛋糕和装着酒的纸袋走了进来。看着我们已经准备好的桌子,宗 焕叫了起来。 “啊! 这么多好吃的。充植,你小子看看,润姬一来,你这里马上就不一样了。” 宗焕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蛋糕摆在桌子的中央,并点燃了蜡烛。 那天晚上,宗焕成了主人公,我们三个都很高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宗焕留了下来,我回家的脚步比往日更轻快,因为有朋友陪着他…… 第二天,妈妈告诉我学校来电话找过我,于是我就早早到学校去了。原来是有 一个去充州的中学当舞蹈老师的机会。校方让我回去与家人商量,明天就要决定。 起初听到充州,感到很失望,可是在回家的路上,我仔细想了一下,忽然觉得 这或许是个绝好的机会。充植一定不愿意呆在汉城,而我每天对家里说谎去看他, 也不是长久之计。可是,我又担心家里不会同意。 一回到家,我就来到爷爷的房间。听我说完以后,爷爷根本就不是不同意那么 简单,立刻大发雷霆:“我不会允许你一个人到乡下去的。”然后就不再听我说什 么。从爷爷的房间出来,一直守在外面的.妈妈向我眨了眨眼睛。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心里已经都决定了? ” 果然是妈妈。 那阵子,我的零用钱很多,可这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我最担心的还是充植 每天一个人躺在那么个荒凉的山村里,而如果我们去乡下,心情也许会好起来,而 且身体情况可能也会有好转。经历过那种痛苦的充植,别人是很难理解他的心情的。 我缠着正在准备晚饭的妈妈,起初,妈妈一直说“不行”,后来,终于被我纠 缠不过,生气了:“你这个孩子,父母把你养大,你知道有多辛苦。现在你要去乡 下……难道我们需要你去乡下挣钱来养家吗? ” 我却并没有放弃,我对妈妈说这并不是件坏事,我过去是要当老师,而且,充 州也不是什么偏僻的乡下,也算是个城市,如果一直呆在汉城的话,我早晚会患上 忧郁症的,我现在很想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和孩子们在一起…… 这样,或许我的心也会慢慢平静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了良心的谴责, 妈妈那么爱我,我却一直在对她撒谎) ,而且也不会很久,1 年以后我就会回到汉 城来。 妈妈好像明白了一点,不过,爷爷还是不答应,我求妈妈帮我劝劝爷爷,然后 说要去补习班,就离开了家。 我想给宗焕打电话,忽然想到我还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恩英,于是就先拨通 了恩英的申.话。 “恩英吗? 我是润姬。” 听到我快活的声音,电话那边的恩英好像很意外,然后说。 “喂,是润姬呀,谁还听不出来是你,还用得着说什么‘我是润姬’。你好像 心情很不错。” “嗯! 不只是不错,我还有个特大喜讯要告诉你,出来见个面好吗? ” 恩英说家里没有人,让我过去。一走进玄关,我就一把抱住了恩英。 “哎呦,好恶心呀,你怎么了嘛? ”恩英向后躲着,看着这个一直在我身边安 慰支持我的朋友,我忽然涌上一种感激之情。 “你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你想急死我啊,到底是什么好事,难道是死了的充 植又活了不成? ” 我大声地笑着说:“没错,充植他还活着,他根本就没有死。” 恩英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疯了吗? 别开玩笑,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 我从两天前在“福地”和宗焕见面开始说起,一直到昨天晚上的庆祝会,一口 气都告诉了恩英。 听我说完这些,恩英脸上惊奇的表情才慢慢消失,她把头转向窗外,自言自语 似地说:“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别的人我不知道,可我相信,恩英一定会为我高兴,为我祝福的,可她只有震 惊而没有喜悦,我心里有些不快。 “润姬,我没有恭喜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我其实很 尊敬充植的父母,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伤得非常严重,根本不可能再像正常人那样 生活,就告诉你,他死了,他们真的很伟大。可那个叫宗焕的家伙,真是太过分了, 你,当你知道充植死了以后,有多难过、多伤心,甚至生病,可现在呢,你才刚刚 平静下来,可以重新生活,他又突然跑过来,告诉你说‘充植还活着’,他到底想 干什么? 还有那个充植,他现在是个连动都动不了的废人,他想把你怎么样? 想毁 了你的人生吗? 润姬,你做得也不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瞒着家里呢? 说话呀,你 是想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来照顾这个废人吗? 告诉家里人,如果他们不同意,就不要 再和那个人见面了。” 恩英还在说着,可我什么也听不见。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快步向玄关走去,一 边穿鞋,一边说:“恩英,我先走了。”然后像逃跑一样跑出了门。 那个人是残废,所以恩英,连我最好的朋友恩英,都不为我们的重逢感到高兴。 我不会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爷爷、妈妈、爸爸,不管是谁,我都不说! 我下决 心要把充植藏起来。本来还想找宗焕商量去充州的事情,可现在,我决定,今后所 有与充植有关的事情,我都一个人做主。我去了若水洞。 那个人默默地迎接了我。他刚刚吃完晚饭,正歪在被子上休息。我也没说什么, 拿起咖啡壶灌满水。 “充植,我不想住在汉城了。” “是因为我吗? ”他无力地说。 “是的,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们两人一起生活。 现在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你知道充州I 吧? 不知道? ” 他闭着两只眼睛,没有说话。 “那儿的中学现在有一个职位空缺,我已经决定不再跳舞,而专心当老师,其 实也不错啊,在那里,我可以和充植放心地生活在一起,多好。充植,我们一起去 吧,好不好? ” 那个人用一双悲伤的眼睛望着我。 “你一个人去吧。” “为什么? ” “没什么,我不想去。”他的回答很坚决。 “充植! ”我喊着,“那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又能干什么? 你让我一个人去? 这 样你就满意了? 我才不信呢。你现在不需要想那么多,只要去就行了,不管是这里, 还是充州,其实都没什么不同! 以前都是我听你的,从现在开始,你就听我的吧! 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悲惨,可我再见到你,感到的只有快乐! 我们这样, 并不是要逃避现实! 你还记得你在美国的时候我在电话里对你说过的约定吗? 你给 我的爱,我会加倍报还! 如果很累,我会放弃的。和我一起去充州,知道了吗? ” 我不敢正视他那张悲伤的脸,装着在低头煮咖啡。可身后传来的,是他的哭声 吗? 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蜷缩在黑暗里。我走过去,抓住他的手。 “不要哭,这1 年我已经哭得够多了。从今以后,我们都不要哭,总是哭的话, 润姬会死的。” 他的右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把我拉向他胸前,我们脸贴脸,我吻去他的眼泪。 过去与他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日子如潮水般涌上来,又退下去。而眼前,他扭曲的脸, 还有耷拉下去的左臂,像烙铁一样灼烧着我的心。 “我到底该拿这个可怜的人怎么办? 慈祥的爸爸妈妈,可爱的妹妹,宽大的庭 院,舒适的房子……他失去了所有的幸福,身体残废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天哪, 我到底该拿这个可怜的人怎么办……” “充植,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以后,只想着我就行了。比我们更难、更苦的 人还有很多呢。你看看这个村子里的人,与他们相比,我们还算是不错的呢。可能 在你面前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其实,不管是在那里,怎么生活,都会很艰难。我 们以后不要再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你只要看看我,就会高兴起来。想想吧,以后 我们可以一起生活,难道你不高兴吗? ” 充植依然在哭泣,但点了点头。我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那天我很晚才回家,竟然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好消息:爷爷已经同意我去充州了。 突如其来的现实让我很疲惫,也很彷徨,甚至连谢谢爷爷的话都没说,就一头扎进 了自己的房间。 与他再次重逢的喜悦,让我不知如何表达。可是,每当想起他无力地躺在那里 的样子,我又觉得,这种喜悦,在他面前都成了过错。 白天和他在一起时,我心里充满了喜悦和难过,而现在剩我一个人了,脑子里 想的依然全都是他。我知道,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自从和他见面,我说话的时候似乎充满了勇气,而他的态度却好像温和了许多, 不管我说什么,他总是回答“好吧,知道了”,从来不会反对,更不会发火。可是, 有一件事让我们两个都感到很难堪,那就是他的大小便问题。 在我来之前,他总是把便器放得离自己很近,小便就自己解决,然后再由房东 大婶把便器清理干净,而大便,通常都等宗焕来帮他,可经常,宗焕在的时候,他 并不想大便,也因此落下了便秘的毛病。 其他的事情,我都帮他做,可这件事,我不知该如何帮他。他受伤之前,我们 只有过三四次的拥抱,即使是深爱的未婚夫,可我仍然羞于看男人的那个地方。 其实,不要说大小便,就是在我面前脱衣服,他好像也十分尴尬。每次,我执 意帮他方便以后,他都会有几个钟头不说话,只是紧紧地闭着双眼。 坦率地说,我自己也觉得给他清洁便器是件很难做的事。特别是倒掉里边的秽 物,用丝瓜瓤擦拭,再擦干净水,每次这个时候,我心里总会很不舒服,可是,每 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想起以前他对我的爱,然后就会很轻松了。 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着去充州,可以和充植两个人安心地生活,所以不惜对 家里说谎,可当爷爷真的同意我去以后,我又开始担心别的事了。爷爷没道理就这 么让我走了的。 每个星期六都要回汉城来,住的地方也由爷爷预先找好了。周末回家倒是没问 题,可是住的地方是个麻烦,以爷爷的性格,肯定会一天打一个电话过来,这样的 话,就没办法和充植一起生活了。所以还必须为充植另外找一个住处。 事情既然已经确定,我决定不再多想什么,依旧每天去若水洞。然而,越是与 他见面,烦恼的事情就越来越多。 如果有一台留声机,就可以听一些喜欢的音乐,这样呆在房间里也不会太闷, 除了这个,看的书、一日三餐,都与他以前喜欢的完全不同。 可家里给我的零用钱,要想支付所有这些,根本就不够。而在学校上班以后, 每个月就会有一笔固定的薪水,慢慢就会有点积蓄,生活状况也会好起来。而现在, 在2 月底去充州之前的这些日子里,所有这些困难就只能尽量克服了。 几天以后,有一天,恩英一大早就打来电话,我知道她一定以为我生气了,而 我自己也觉得那天对她的态度很不好,于是,在去若水洞之前,我们先约好了见面。 她一看到我,就为那天的事向我道歉,而且好像很担心我以后的日子。 “润姬,去充州学校的事你已经决定了吗? 真的打算去吗? ” “嗯,我已经决定了,充植会和我一起去。” “你,有信心吗? 我是说,和充植一起就这么隐居起来! ” “他的伤势很重,我怎么跟你说,你都不会明白。你可以想想,美国的那场车 祸该多严重,他的爸爸才会到我们家来说自己的儿子死了。原来那么健康的一个人, 现在动也不能动,只剩下了一只胳膊,而且现在家里又出了那么多事情,不管是谁, 突然面临这样的变故,怎么能够受得了? 虽然我每天去若水洞,可其实对他一点帮 助都没有……谁也帮不了他,我必须在他身边,他现在只有我了。”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其实我根本没什么自信,不过,如果这样可以给那个人,哪怕是一点点的帮助, 我也愿意去做。而现在,除了每天可以和他一起待一会儿以外,我什么事情也做不 了。 恩英一直在问我,把这件事告诉家里是不是会好一些,可是,一想到家里人的 反应,我就打定主意还是不告诉他们。 恩英听完我的话,用一双含满泪珠的眼睛望了我一会儿,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 个白色的信封。 “润姬,我并不是想伤害你的自尊心,我回大田以后去了哥哥家,嫂子给了我 一些钱,说让我自己买件外套作为送给我的毕业礼物,她让我在汉城买,说这里的 东西可能好一些,现在冬天也差不多过去了,我春天的衣服还有很多,所以,这些 钱,你先拿去用吧。给充植买点他喜欢吃的东西……反正你自己看着,需要什么就 买点什么吧。来,拿着。” 我很感激恩英的一番心意,不过还是拒绝了。 “恩英,很谢谢你,不过这钱我不能要,你还是收起来吧。” 可是恩英比我还要固执,坚持说。 “润姬,你和充植能再见面,我也很为你们高兴,我本来想买点什么你们需要 的东西送给你们作为祝贺,可是又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才好,你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快拿着。” 我再也不能说什么,只得接过钱收了起来。我们两个人都默默地啜泣着。 恩英大概已经看出我的决心,于是也就不再多劝我什么了,只是说遇到事情不 要一个人扛着,要多与她商量。 和恩英分手以后,我来到若水洞。路上我一直在哭,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已 经走到门口都还没有发觉。 进入2 月中旬,毕业典礼越来越近了,我也开始着手为去充州做准备。 爷爷为我找的住处就在校长家附近,接到校长太太的电话,几天前,爷爷和妈 妈还特地过去看了一下,我也还需要去充州一趟,安排充植的住处。 汽车从麻章洞出发,经过夷川和长浩园,大约3 个半小时后就到了充州。 2 月初的时候,我曾经和恩英一起来学校看过一次,所以这算是第二次来,一 切也就不是太陌生了。 学校里有不少学生住在充州市内,而且这又是个很小的城市,所以我很担心住 在这里,以后会有麻烦,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总要找个空气好的地方,于是我又 坐上了开往水安堡的汽车。从市内到有水安堡温泉的地方,大约需要3 0 分钟,比 从麻蒲到若水洞的时间还要短一些,所以并不觉得太远。 可是,真到了那里,满眼看到的,好像只有旅馆。大概因为这里是旅游区,所 以想找问房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偶尔看到几间僻静的小屋,走进去跟主人 一说,往往都是遭到拒绝。我在小村子里一家一家的问,可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没办法,我只得来到温泉村的对面,准备坐车回市内去了。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的小山坡下有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我 决定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不能放弃,于是向那边走过去。这是一座小小的瓦房,不 过拾掇得倒还干净。 房子的主人是一对6 0 多岁的老夫妻,我向他们大致的说了一下充植的情况, 然后就请求他们租一间房子给我。另外,我还告诉他们,我不在的时候,需要请他 们帮忙照顾一下,老夫妻商量了一下,就爽快地答应了。 房间虽然不大,可在乡村来说,也算够住了,而且,我尤其对后窗感到非常满 意。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后面的山,我想充植一定会喜欢的。 房东夫妇看上去都很慈祥,这让我更加愉快。房子解决了,我怀着轻松的心情 回到汉城。我想,有很多人就凭着一份教师的工资,供孩子上学,还要生活,而我 的收入用来照顾充植,看来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回到汉城,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我直接去了若水洞。见到我,充植很高兴,好 像一天都在等我来似的。 “累了吧,润姬? ” “累什么呀,给你找房子,我都忘了累了。那房子在水安堡一座小山下面,打 开后面的窗户,就可以看到山,空气特别好。最重要的是,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他 们一定会像对待儿子那样照顾你的。” 充植一边听我说,一边点头,好像放下了心,他拉住我的手。 “你见到我,真的那么高兴吗? ” “当然了,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而且不光是高兴,当我知道你 死了的时候,我真想就跟你去了。想想那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现在心中的 喜悦。现在我们可以离开汉城,到一个又安静、空气又好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 一起生活,想想吧,那该多好啊。就在几天以前,我一想到以后的事情,还觉得茫 然不知所措,可现在,所有的坏事都过去了,我一定会好好上课,这里有舞蹈班, 我还可以继续跳舞,薪水虽然不多,应该也足够我们两个生活了……我现在很满足, 只是不能经常见到宗焕,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他不是说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们的 吗? 到了星期六,我就让位,你可以和宗焕一起喝酒、聊天,干什么都行。怎么样, 不错吧? 充植,你觉得好吗? ” 那天,在水安堡给他找到住处以后,充植好像也很高兴,甚至连平时不肯让我 插手的大小便也让我帮助完成,他似乎找到了心灵的平静。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由宗焕主持,在若水洞为我举行了一个毕业庆祝晚会。我 按照约定时间去了若水洞,之前宗焕就告诉我,让我什么都不要准备,只要到时候 去就可以了。 一推开房门,我就吓了一跳,房间里摆着一张应该是从房东家借来的大桌子, 桌子上除了蛋糕、水果、点心以外,还放着酒。充植歪坐在桌子旁边,微笑地看着 我,让我更加高兴。 “噢……今晚的主角登场喽! ” 我一走进房间,宗焕就站起身,示意让我坐到充植身边的位子上。 ‘‘这一桌子肯定都是宗焕准备的喽? 真不错,简直太好了,宗焕,谢谢你! ” 这时,充植插嘴说。 “润姬,这个小子抱个大包袱进来以后,除了瞎嚷嚷就没干别的,幸亏你没看 见他那副样子,就光一个蛋糕,一会儿放这里,一会儿放那里,都摆好以后,他又 说咱们先喝一杯吧,谁要是嫁给他,非天天住在厨房里不可,吃这个吧,吃那个吧, 就没别的事了……” .我们三个一起大笑起来。 再次见到充植以后,这是第一次我们三个人一起这么痛快地笑。我们给蛋糕点 上蜡烛,默祷了一番以后,我鼓起嘴吹灭了蜡烛。 切开蛋糕正准备吃,宗焕忽然跑到外面,过了一会儿抱了个捆好的大包走进来。 “好啦,现在要开始送礼物了。这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一件毕业礼物,不 过,说是给润姬的,其实对润姬也没什么用,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也不说是什么,只顾着站在那里解释,连一边的充植也忍不住好奇,说: “臭小子,别说了,快打开吧。” “好吧,现在我就让你们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很期待啊……下面就来 揭晓谜底,各位观众,请大家不要眨眼睛,往这里看。” 他解开绳子,拆开包装,里面竟然是一辆轮椅。啊! 看到轮椅的那一刻,我高 兴得快窒息了,也不管还有宗焕在,就紧紧抓住充植的手,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几天前,我还想着要用恩英给我的钱去买一部轮椅,准备等去水安堡以后, 送给充植作为礼物。充植一定会很高兴,可是想到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又 忽然觉得很凄凉。 “宗焕,太谢谢你了。我本来想用我第1 个月的薪水去买一部轮椅的…… 真太谢谢你了。” 看着语无伦次的我,宗焕满意地笑了,然后就开始组装。过了一会儿,轮椅装 好了,宗焕回头喊他:“来,充植,过来坐坐看。” 然后,他把轮椅推到充植面前,然而,充植的表情就却慢慢变得僵硬。 “宗焕,以后再坐吧。我给你添太多麻烦了,总是躺着,腰很疼,现在好了, 谢谢,看到润姬高兴的样子,我也很高兴。” “那现在就试试嘛,来呀,充植! ” 宗焕继续要求着,他只得点了点头。宗焕把胳膊放到他的两臂下面,把充植搀 起来,扶坐到轮椅上。 充植一副浑身无力的样子,显得非常可怜,我难过得把头转了过去。这时宗焕 喊我,声音很平静。 “润姬,过来推推看。” 我强做笑容转到轮椅后面,伸手向前推去。 “充植,你觉得怎么样? 是不是比躺着感觉好多了? ” “嗯,很舒服。小知道我会在这轮椅上坐多久。” 他深深地叹口气,房间的气氛一下子僵固了。我从轮椅后面搂住他的脖子,说 :“充植,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都不再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吗? 躺着不方便,现 在有了可以坐的轮椅,我们的情况不正在越来越好吗? 还有我们很快就会去充州了, 以后不准你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知道了吗,充植? ” 听我说完这些,站在一边的宗焕眼圈微微发红,他走到充植的面前,抓住他的 手说:“充植,你去充州以后,我每个星期六下午都会过去看你,以后,你可以坐 在轮椅上看书,再也不用整天躺着了,这样你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无聊了。本 来,我一直有点后悔,就是违背了长辈们的意思,把你的事情告诉了润姬,我现在 我不那么想了,你看,你们两个人现在多幸福,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即便有健康的 身体,但也不是什么都好,反而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和你交换。充植,从现 在开始,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着,努力生活下去! 知道吗? 小子,你现在的表情可 有点不对头哦。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来喝酒吧。” 宗焕的一番话,让充植的脸上又明朗起来,我们三个人又聊起了以前的日子, 还有对充州生活的憧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今天举行毕业典礼。 这一天,家里的人大概又想起了充植的死,一个个表情都很黯然。爷爷,爸爸 妈妈就不用说了,连弟妹们向我祝贺的时候,眼神里似乎也藏着无限的怜惜。 别的同学都有男朋友或爱人拿着鲜花和礼物过来,一起拍照,而我则一心想着 孤身躺在若水洞的充植。我并不羡慕那些同学。 毕业典礼结束后,出发去充州的前几天,我特别忙碌,每天都会被爷爷叫到房 问,听他吩咐很多孤身在外生活要注意的事项,还要到若水涧帮充植收拾行李,就 这样,不知不觉,离出发的日子只剩下1 天了。 我计划2 7 号自己先过去做准备,然后到3 月4 号( 星期天) 再接充植到水安 堡。 我下午去了若水洞,宗焕也来了。每天都跑来看望朋友的宗焕,对于我们离开 汉城这件事,非常合不得,甚至打算在我们去充州之前,天天来若水洞上班。 和充植第一次见面以后没多久,我开始经常和宗焕见面,而在充植不在的那段 日子里,他给了我很大的支持,虽然他说每个周末都会过去看我们,可是真的要分 离,我也觉得很不舍,好像我们血盟的关系要破裂了似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每次我和充植闹别扭,总是宗焕来帮我们打圆场,去了充州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该去找谁商量呢……离出发的日子就只剩1 天了,我忽 然想起宗焕以前给我的很多帮助,可是我连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告诉充植,虽然有4 天不能见面,可要多想想咱们以后可以天天在一起,一 定要以快乐的心情等着我。然后,我起身准备离开。 正当我要走出房门时,充植叫住了我。 “润姬,你一个人去充州好不好? 我想留在这里。” 被他这话吓一跳的不只我一个人。我还没说话,宗焕先开口了:“你怎么了? 为什么? ’’充植顿了顿,继续说:“宗焕,润姬她太可怜了,我不能再继续连累 她。你想想,我去美国前,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就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 在家里被爷爷宠着,她不该带着我这样一个人,.跑到乡下去受苦。我不能毁了她 的一生。那时候,爸爸妈妈把我藏起来,说我死了,可能他们早就想到会有今天。 为润姬想想,我宁愿自己已经死了。我现在没有什么希望,也没有更多的要求,只 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里。”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 宗焕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这时候,面对充植,我们都只能选择沉默。 其实,对于他想法的变化,我并不是不能理解。我没有坐,一直在门边站着,过了 一会儿,我走到他的身边。 “润姬,对不起,让我留在这里吧。我不想让你那么累。” 他的身体靠在墙上,头低垂着,我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他无力的样子,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我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宗焕。 “充植,如果你真不愿意去,那就留下吧。可是,那样的话,你觉得润姬就可 以安心了吗? 还有你,你就可以安心了吗? 你怎么不想想,润姬为什么要去充州… …像她这样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润姬她宁愿受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她就觉得很快乐,很满足,连我都知道的事情,难道你不明白吗? 充植啊,不要再 固执了。我拜托你,暂时先离开汉城。润姬也和家里说好,只在那里呆1 年,这1 年的时间,就当去个安静的地方疗养身体,而且还可以和润姬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充植? 现在的润姬要比你可怜几百倍,你应该留在她的身边,她需要你,你这个笨 蛋。” 充植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向我和宗焕点了点头。然而,他的样子让我更加心 痛,我忽然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充植,我先走了。3 月3 号下午我再来。我现在已经是老师了,我一定会努 力工作,充植你也要打起精神来。这段时间不准你再胡思乱想,多想想我,我也会 想你的。” 那天,我感到脚步前所未有地沉重,跟在我后面的宗焕也一直一语不发,虽然 已经快进入3 月,风仍然很厉害,吹得我的心不停地颤抖,让我感到无限悲伤,甚 至超过了明伦洞那些融合着他的气味的风。我眨眨眼,心里喊着:“都是风的错, 都是因为这么冷的风我才会哭的……” 走上大路,我们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宗焕走到我的身边说:“润姬,你没事吧 ? 很对不起。” “现在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如果问我有没有自信,我确实无法回答…… 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我现在很爱充植。如果… … 我是说如果,如果再次失去他,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继续留在汉城,会很难忘掉明伦洞,我不是反对让充植去水安堡……只是一 想到你要受那么多苦,我就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你放心吧,不管有什么事, 每个星期六下午,我一定会去充州看你们。习惯这东西有时候挺可怕的,我估计, 要是一个星期不去,我自己都会受不了的……” 宗焕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 “金润姬老师! 我的朋友就拜托你了。” 宗焕是第一个叫我老师的人。 坐上出租车,若水洞山坡上的灯光若隐若现,终于看不见了。 2 月27日。 一大早,家里所有人都围坐在餐桌旁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心和不合。 虽然我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很轻松,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笑。只有最小的妹妹问我, 拿了第1 个月薪水以后,给她买什么,而大人们都一言不发,默默吃着饭。 爷爷和爸爸妈妈之所以同意我去充州,主要是想让我借此可以忘记充植的事, 心情慢慢好起来,所以并不是十分难过。 “你们不用担心,有充植和我在一起呢。” 我真想告诉他们实情,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只是感到深深的抱歉。 吃过早饭,我刚要回自己的房间,电话铃忽然响了。是恩英打来的。 “你坐几点的车? ” 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上来就问。 “1 1 点从麻章洞出发。” “是啊。” “润姬,我和你一起去充州吧,好不好? ” 听恩英这么说,我很高兴,情不自禁大叫起来,连忙问她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今天可以在你那里睡一晚,明天早上看你第一次上课。” “谢谢,恩英,你真是太好了,我感动得都快哭了,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 恩英压低了声音说:“哼! 怎么我又成了全世界最好的人了? 全世界最好的人 不是在若水洞吗? ” 我真的很感谢我的朋友恩英,爸爸妈妈听说恩英会和我一起去,似乎也放心多 了。 我身边有恩英,他身边有宗焕,在每次困难的时候,他们都会给我们很大帮助。 出发的时间到了,我提起皮箱正准备走出房间,这时妈妈走了进来。 “润姬,该走了吧? ” “是的,妈妈。” “一定要注意身体,我听说宿舍里的饭都不太好,可不能饿着自己,一定要按 时吃饭。到了星期六,就回家来……” 才说了几句,妈妈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在爷爷面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 样,此时,我更加了解了妈妈是多么爱我。 “也保重。不要觉得我去充州有多可怜,也不要哭。即使没有充植的事,我也 会去的。最近老师的职位不多,我的好多朋友都还没找到工作。而且,我的学分还 不够,要到9 月才能拿到学位证书,才能找工作,。所以,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 其实是挺幸运的。你放心吧,我每个星期六都会回来。我也会经常打电话。一点都 不用为我担心。” 我在心里问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 ”我不是要送走女儿的妈妈,我无法了 解她的心情,看着被未婚夫的死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女儿,她该是怀着多么不合的心 情送她走啊。 还有充植的爸爸,为了儿媳妇的未来,甚至编造自己儿子已死的谎言,如果妈 妈知道了这一切,她一定会真心地为我高兴,只是,高兴之余,会更加为我担心。 为了不给妈妈增加更多的烦恼,我只能紧闭双唇。 妈妈抓住我的手说:“润姬,把充植忘了吧,哪怕是为了活着的人,也要把死 去的人忘记。去充州以后,你也该考虑一下结婚的事了,那些伤心的事,就都让它 过去吧。” 在家人面前,我是个罪人,也许他们将永远生活在我的谎言中了。 该走了,我和恩英向家里人一一告别,爸爸也一起站起身,准备亲自开车送我 们去车站。 在车上,我坐在爸爸旁边,心里感到很温暖。 一直忙于工作的爸爸,一向都对妈妈很信任,对孩子们的事情从来不多问。然 而,为了我,爸爸不知操了多少心,我是个不孝的女儿,父母的恩情,我到死也无 法偿还。 车站很快到,看着女儿就要远行,爸爸也是一脸担心的表情,他又最后嘱咐了 我几句,然后目送着我们走进车站。 我们上车找好位子坐下,快开车了,我忽然觉得好像要永远离开家人,到很远 的地方去,心里觉得莫名的凄凉。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是犯了重罪,被流放边疆 的犯人。 离开市内,汽车经过京畿道光州,向夷川驶去。车窗外面偶尔可以看到一座座 小山,还有冬天沉睡的农田。有时还有正在为春耕做准备的农民。 因为有恩英陪我,又看到窗外这样的风景,竟然觉得好像在旅行似的。不过, 一想到充植,心里又充满了惦念。 我把前天在充植那里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了恩英,没想到,她似乎比我还理解 充植的心情。恩英安慰我说,现在对充植来说,只有我的爱可以给他力量,一定不 能让他感到绝望,要勇敢地活下去。 充州终于到了,.我们简单地吃了点午饭,就直接来到宿舍。放好行李以后, 我先来到学校。校长见到我很高兴,亲切地带我参观校园。 因为这里初中高中都在一起,所以多少显得有点乱,不过,因为是女校,所以 校园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洁净。正在放春假,学生们基本都回家了,只有二、三年级 的学生在上课外的商业课程。 校长带我来到舞蹈房,这里与其说是舞蹈房,还不如说是问水泥屋子更准确, 除了一面小镜子,什么都没有,和仓库差不多。校长大概看出了我失望的表情,连 忙说,他会让人尽快把这里装修一下。 在路上偶尔碰到的几个学生,倒并不是我之前想像的有些土气的样子,她们个 个眼睛明亮,朝气蓬勃。见到校长,她们都停下来问好,校长则把我介绍给她们: “打个招呼,这是我们新来的舞蹈老师。” 校长告诉我,3 月2 号正式上班。我们又在校园里转了转,还去了操场,在未 来的1 年里,我就要在这里,过每天与学生在一起的教师生活了。 回到宿合,看到恩英已经帮我把房间收拾好了,在房东大婶送过来的书桌上, 还摆上了花,衣服也都叠好放到柜子里了。 被褥没有从汉城带过来,我又不想用别人的,本来打算一会儿去市场买一套新 的,可房东大婶给我拿来一套,还一再说,都是新的,让我无法拒绝。 有了放衣服的柜子、书桌、被褥,临时生活1 年的家当差不多就齐了。 那天,我和恩英一直聊天到深夜,我们谈了很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毫无 睡意,也忘了疲倦。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出发去水安堡。 从到充州开始,恩英最想去的就是以后充植要住的地方。 坐在去水安堡的汽车上,恩英的神情很忧郁,和昨天从汉城来的时候像是换了 个人。到了水安堡以后,我带她看了租好的房子,还打开窗户,让她看后面的山, 看完所有以后,恩英好像憋了很久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打算每天下班以后就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是不是太辛苦了? ” “只要有充植在,我就不觉得累。你觉得这里远吗? 我觉得还好啊。” 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只是望着远处的山发呆。这时,房东奶奶对我 们喊:“外面太冷了,进屋里来吧。”恩英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很清楚恩英的心 情,所以没再多说什么,付了1 个月的房租以后,我就走出了门。 已经快到春天,可风里还是充满了寒意,吹得我的心也一片冰凉。 一路上恩英都没有说话。我们走进一家茶馆,想喝杯茶嗳暖身子。一坐下,恩 英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我很了解她的感受。她是为我这个与她朝夕相处了4 年的好朋友的未来担心。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过了一会儿,她擦擦眼泪,望着我说:“润姬,你太累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 你的,只要你需要,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自从听你说充植还 活着,我就在一直为你担心,担心得觉都睡不着。润姬,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吧, 你一个人不行的。” 对于恩英的话,我十分理解,可我仍然不能照她说的去做,我没有说话。 恩英红肿着眼睛对我说,明天开学典礼后再陪我一起回汉城。 看着陪在我身边、与我分担忧愁的朋友,我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