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当爱向你们召唤的时候,跟随着他,虽然他的路程艰险而陡峻。 当他的羽翼卷住你们的时候,屈服于他,虽然那藏在羽翼中的剑刃也许会伤害 你们。 当他对你们说话的时候,信从他,虽然他的声音会把你们的梦击碎。 如同北风吹荒了林园。 爱虽给你加冠,却也把你钉在十字架上,虽然栽培你,却也刈剪你。 ——纪伯伦< 爱> 飘摇的梦 阳光很刺眼,我的身体摇晃着,几乎快要摔倒。天很蓝,是秋天那种明朗醉人 的蓝,阳光从蔚蓝的天空中照射下来,一道道光线里似乎也饱含了秋日的蓝色。风 从充植住的城南那边吹过来,也是蔚蓝色的,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一股清爽味道。 忽然,似乎一道蓝光从风里投射下来,紧紧地裹住我的身体。间或,我为他刚 刮过胡子的脸涂上面霜,然后抚摩着他的脸颊说:“啊,好舒服呵,你摸摸看,你 的脸上好像有风的味道,风的味道……” 此时,我沐浴在秋天的阳光里,好像被他的气息包围着。 当充植清爽的气息在我的心底沉淀成一份寂寥的时候,过去的记忆如同褪色的 照片,随风而逝。风吹拂在肌肤上,让我心旌摇曳。 “风的味道……啊,风的味道。” 我大口大口地吸进空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味道,啊,这个味道! ” 这时,恩英从区公所跑过来追上了我,抓住我的胳膊。 “润姬! 你怎么了? 你说有什么味道? ” “嗯,风里有他的味道,有充植的味道。” 恩英疑惑地看着我,紧紧地拉住我的胳膊。 “你到底怎么了? 润姬,你别吓唬我。严充植、崔民宇,他们两个都是坏蛋。 风里怎么会有味道? 这只是风啊,风就是风……” 恩英拉着我走下台阶,大声说着。我的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张户籍卡。 我忽然觉得很生气,可是,这一股怒气,该发给谁呢? 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的 妈妈、满心欢喜地送3 o 岁的女儿出嫁的爸爸,还有那个回家后就只陪着自己的妈 妈的男人一一我甚至不知道该把他看做什么人,除了一个法定丈夫的身份,他对我 没有任何意义一一崔民宇,鼓励我结婚,还说什么“我会负责充植的事情,你不必 担心”的宗焕,还有,那个一直在说“我很好,很好”的充植。 我忽然感觉,他们好像都离我很遥远。最困扰我的,不是别的任何人,而是我 自己。就算双方父母已经约定,就算请柬都已发出,难道我就可以离开充植,去结 这样的一个婚吗? 想到充植整天在房问里不能动弹,没人跟他说话……也许这是上 天给我的惩罚,是我必须要面对的。 他悲伤的脸、无法活动的左臂,还有那只最让我伤心的右臂。 我真想谁也不告诉,立刻就跑到城南去,从此和他在一起,过隐居的生活。 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恩英搀扶着我,走进附近一家餐厅。 坐下以后,恩英又拿过那张卡片反复看,像是要找到一些新的东西,又像是无 法相信。我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好笑。我把身体蜷在沙发里,轻声笑了。 “润姬,你笑什么? 这种时候,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恩英手里攥着卡片,不 解地望着我。 “我只是觉得你的样子很好笑,翻过来掉过去的看,有什么好看的? ” “老实说,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就像是三流电影里的 情节。他们为什么瞒着这些事不告诉你,我真是不明白……” 我无言地笑了,从恩英手里拿过户籍卡。 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我还冷静得像个旁观者一样。不过,我心里很清楚,这张 小小的卡片,明确证明了这是一场错误的婚姻。 卡片上记录着,公公是户主,而那个打过几次电话的叫做朴惠英的女人,是儿 媳,那个智延,在我面前管公公叫“外公”、管崔民宇叫“舅舅”的那个5 岁的小 女孩,实际上是孙女。 朴惠英是崔民宇的妻子。 崔智延是崔民字的亲生女儿。 而我,金润姬,是“同居者”。 尽管在朴惠英的名字旁边有两行黑色的小字,注明两人已经解除婚姻关系,可 是,一直到现在,他们都对我隐瞒这件事,可见,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过去。 而且还有一个智延,还在每天叫我“舅妈”……这真是我无法理解的一家人。 人活着的时候,每个人心底里都有一个地狱。 同样一件事,会让有些人愉快,却给有些人带来痛苦;‘同样的一件东西,在 有些人眼里是美丽的,在有些人看来却丑陋无比。 那么,我的地狱到底是什么呢? 我和充植的关系,应该可以更美好、更牢固, 可究竟是什么阻碍了我们的交流? 是隐藏在我们心底的愿望吗? 是的,是的……我 们该把这个愿望释放出来……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这样,但是,打碎这个愿望的人,恰恰就是我自己。 是谁在捉弄我? 请你饶恕我吧,请把我从人生的苦海中解救出来! 我愿意献上 我的一切来祈祷,为了我们过去美好的记忆,为了我奢侈的愿望。 如果我的心真的纯洁,我就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一个人,而这个人,只能是 充植。 在黑暗的密林中 我呼唤你的名字 荆棘密布 我迷失了方向 我需要你 需要你的引领 让我回到阳光明媚的大路上 啊,我是你的小鸟 被你的枪射中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诗句,对他的思念像灯一样被突然点亮。我的愿望逐渐 变得清晰,我要和充植在一起,或许可以再加上宗焕,“我们”在一起。 或许,是那个名叫朴惠英的陌生女人,唤醒了我,让我可以重返充植的身边; 不,应该是,让充植再次拥有了以前的那个润姬。 可是,我现在已经与一个男人结婚了,怎么办? 冒着被别人说三道四的危险离 婚吗? 我手足无措了,我要好好想一想,这一次,我不能再做错了…… “恩英,对不起,从我们认识,就一直让你为我担心,真的很对不起,也真的 很谢谢你。” 听到我这么说,恩英的眼圈一红。 “你别这么说,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每次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也会跟着你 一起着急,难过……可是,我帮不了什么忙。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那么痛苦,我 真怪自己没用。有时候和丈夫一起出去,玩的很高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你来,就 会觉得一阵愧疚。像今天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让你就这么忍受下去 呢,还是劝你离婚? 这两样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润姬,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你家吧,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 我们 现在就走。” 恩英一边说,一边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我想,还是不告诉他们为好。” “为什么? ” “过一段时间再说。” 恩英忽然对我喊叫起来:“你怎么了? 又想隐瞒? 充植的事就是这样,可这次 不是小事情,不告诉家里,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办? ” “你别生气呀,我只是觉得太快了。我不想结婚还不到半个月就去离婚,充植 也会同意我的做法的。而且,我只是想再等等,并不是要隐瞒。”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现在,你只要想想那个崔民宇是怎么欺骗你的,这件事 跟充植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说了,先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再说,我们要弄清楚,他 为什么欺骗你……还有为什么会与那个叫朴惠英的女人离婚…… 如果你不问清楚,怎么还能和这样一个男人继续生活下去呢? 别固执了,照我 说的去做! ” 恩英急得直跺脚,我知道她都是为我着想,不过,我心里已拿定了主意,先不 把这事告诉爸爸妈妈,至少在我考虑清楚之前不说。 不过,所有这一切,都只是我和充植重新在一起的一个过程而已,我知道,我 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抛开法律关系不说,才结婚这么短时间,我也觉得没有一个 适当的理由可以结束这种关系。当然,我可以很容易地解除这场同样受到很多人祝 福的婚姻,不过,我不想匆忙做决定。 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不间断地在催促着我:立刻拿着这张卡片 去找他,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和恩英分手以后,我回到家里,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我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智延玩耍的地方。 “谁能了解这个孩子的寂寞呢? 可怜的孩子……不,我不可以,我只是她的‘ 舅妈’而已。” 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向公公一家人,特别是我的丈夫,把心里的疑惑都说出 来,可是,我不想因为他们,再给我的心增加任何负担,越是这样想,就会越发觉 得无法忍受下去。 有一天,婆婆去教会了,我给城南的充植打了个电话。 “喂。” “……” “哪位? ” “是我。”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我的眼泪涌出眼眶,我哽咽着,忘了要说的话。还是他 先叫着我的名字。 “润姬,是润姬吗? ” “是我,充植。” 我再也忍不住了,手里还拿着听筒,我就扑倒在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听筒那 边传来充植焦急的声音:“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润姬,你别哭,别哭了,你这个 傻丫头。”他的声音好像也有点哽咽,不停地喊着我。 “润姬,你不用担心我。最近,我只要一想起你,心里就很高兴,甚至比正美 结婚的时候还高兴。而且,我知道你也很满意。你相信我,我真的挺好的,要是你 总是担心我,你就不会快活,我也一样。一定要强迫自己不要想,知道了吗? 润姬, 说话呀,不要只是哭,真是个傻丫头。” 我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泪。 “我知道了,我会的。我不担心你,不过你也要真的好好照顾自己。我们都要 好好的,好吗? 还有,要是我明天去看你,你可不准发脾气,就像你说的,我只是 去看学长。我很想见你,我受不了了。” “润姬,明天太早了。在过一阵子再来吧,我们可以每天打电话呀。要是家里 人问你去哪儿,你怎么说? 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出嫁了还要继续撒谎。过阵子再来, 好不好? ” “反正我还有课外的学生要辅导,而且,本来也约了明天见面。充植,难道你 不想我吗? ” 充植没有再反对,我已经深深感觉到了他几乎接近绝望的孤独。 放下电话以后,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走出玄关,准备去市场。 智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来,拉着我的衣角,微笑着望着我。 “舅妈,你刚才说要去哪儿?” “我说约了朋友……” “那你现在去哪儿? ” “我现在要去市场呀……” “舅妈,我也要去币场。” “是吗? 好吧,那就带你一起去,舅妈给你买洋娃娃好不好? ” 智延紧抓着我的衣角,一脸欢喜。在这个家里,我惟一可以轻松面对、毫无顾 虑地亲近的人,就是她。她似乎也很愿意跟着我。虽然我自己还没有孩子,不过从 她的身上,我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说“孩子是大人的天堂”。 从市场出来,我们去了玩具店。我坐在椅子上,让智延自己挑一个最喜欢的娃 娃。智延很高兴,拿起这个看看,放下,又拿起另一个,还不时看看我,露出可爱 的笑容,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 黄昏时分,门铃开始响起来,这代表上班和出门的人都回来了。和往常一样, 公公是第一个到家的,他拿着一个装满讲义的文件夹走进来,我鞠躬行礼,他抬头 看了我一眼,关心地说:“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爸爸,一会儿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好的,要是不急的话,先让我休息一下。” 公公走进房间里去了,我来到厨房。公公是搞声乐的,每天早晚都要喝一杯果 汁。 厨房的餐桌上放着我刚给智延买的娃娃,智延好像正在和它过家家。娃娃是客 人,智延是主人。 “智延,外公回来了,快去请安吧。” “舅妈,客人说她饿了,您给她做点饭吃吧。” “谁是客人? ” “客人嘛,就是她呀……” 我忽然感到一阵辛酸,可怜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用“妈妈,爸爸”这样幸福 的称呼。我把苹果放进榨汁机,打开开关,又回头望着智延。 “智延,我不是你的舅妈,我是你的新妈妈,新妈妈呀。” 我惊异于自己的想法,智延在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已经占据了一块小小的位 置。 榨汁机停止了工作,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又想起了充植,于是使劲摇了摇 头。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孩子的,不要这样。” 我敲了敲公公的房门。 “爸爸,果汁好了。” 我走进房间,把果汁放到桌子上,抬头看了看两位老人的表情,这是一对普通 的父母的脸。 “坐下吧,有什么事吗? 看你的脸色,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 我犹豫了一下,才说:“爸爸,几天以前,曾经有个人给我打电话。我开始以 为是民宇结婚前交往过的女人打来的祝贺电话,可是,她拜托我要好好照顾智延。 今天我去区公所查了户籍登记卡,才知道这个叫朴惠英的女人是民宇的前妻,智延 是他们的女儿。我觉得,这件事,在结婚之前就应该告诉我,我很奇怪,为什么连 您和妈妈也瞒着我。” 不用说,两位老人的神情都很惊异。过了一会儿,公公用尽量平静的口吻对我 说:“润姬,你真的吓了我们一跳。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是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因 为这个,我们也很烦恼,现在你自己知道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公公擦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端起果汁,一饮而尽。婆婆的手微微抖着,用同样 颤抖的声音问我:“这件事,你告诉亲家那边了吗? ” 我很失望,说我小心眼也好,可面对这样一件事,我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 态度。当知道我没有告诉家里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们脸上放心的神情,我甚至感到 了一丝怜悯。人的一生,总是要以自己为中心的。一直沉默的公公忽然大声地说: “我早就对民宇说过,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就该把这件事告诉你,可他总说‘ 下次,下次’。没办法,我们只好决定以后由我们来说,那时候,你们正在交往, 这件事就一天天被拖下来了。后来你们准备结婚,我们让民宇把实情告诉你,可他 还跟我们大发脾气。他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他太爱你了,怕你知道后不跟他结婚。 润姬,我们一家都信基督教,在我们的生活中,爱是最重要的,我们没有告诉你这 件事,是因为我们知道民宇有多爱你。我们希望,你能想想民字对你的爱,这样, 什么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谢谢你的果汁。” 我很想一条一条地听到所有的理由,可公公并没有说这些,而围着基督教的爱 说了一大堆。难道,一个‘‘爱”字就可以掩盖所有的事情了吗? 我呆呆地望着书 架上的《圣经》,心里一片空白。 原来,有些事情是可以这样解释的。我尽量说服自己,但依然抑制不住心头的 厌恶。我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空杯子,走出了房间。 我走到后院,抬头望着茫茫的天空,天幕向城南方向延伸着,我的眼眶一热。 充植,你在做什么呢? 那天晚上很奇怪,我竟然想起了充植的父亲。听到儿子出事以后,他立刻赶往 美国,看到伤势严重的儿子,他想得更多的,是那个将成为自己儿媳的年轻女孩的 未来,在陪儿子动手术的时候,除了儿子,他更担心别人的女儿。于是,他编造了 儿子的死讯,他的威严让周围的人不能反对。 这些事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充植一醒过来,就哀求父亲:“润姬如果知道 我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的,请您让我见见她。”可父亲说:“你想想,如果润姬 是你的妹妹,她还那么年轻,你能让她承受这么沉重的打击吗? 如果你是真心爱她, 就让她忘了你吧。,’听父亲这么说,充植才慢慢平静下来,不再要求见我。 在这个世上,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吧。可是,民宇的父母为什么只关心自己儿 子的“爱”? “爸爸,您在天堂好吗? 我多想见您啊……” 不管别人会说什么,在我的心里,只有充植的爸爸是我的公公。我一个人在后 院站了很久,天慢慢暗下来了。 这时,门铃又响了。是崔民宇回来了,他是这个家里惟一一个一进门就先喊 “妈妈”的人,一般的人在喊一声“妈妈”之后,总会再加一句“我回来了”,而 他,每次一推开玄关的门,就用撒娇的声音,只喊一声“妈妈”。 他一回来就被婆婆叫到房间里,接受了很长时间的“秘密教育”。然后,他走 进我们的房间,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不停地抽烟。我望着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说 过的话:‘‘虽然孩子还不满百天,可我实在受不了了。” 他掐灭香烟,抬头看着我说:“那是我们的事,就算你知道了,也应该由我们 自己来解决,为什么要先跟爸爸妈妈说? ” 我也望着他:“解决? 这是可以解决的事情吗? ” 该做晚饭了,我起身准备出去,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我勇敢地望着他涨红的 脸,他吸了一口气,盯着我说:“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傲慢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抓 到我的把柄了? 你听着,这件事不要告诉你家里。” 我糊涂了,我不明白,他现在的举动、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故作镇定地打开报纸,看着他。我忽然想起刚才公公说的话:“民宇非常爱 你。”我忍不住笑了,我像疯了似的,开始咯咯地笑起来。他诧异的表情,还有刚 才公公那一番关于“爱”的辩白,都让我越笑越厉害。后来,我弯下腰,用手捂着 脸,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疯了吗? ” “哈哈哈……是的,可能我真是疯了。” “你太过分了。” 我还是止不住笑声,他好像受到了很大的侮辱似的。 “你有完没完? ” 他大声喊着,我强忍住笑,笑过之后,心里竟然感觉很舒畅。我走出房间,准 备去厨房,婆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又在胸前,一脸怒气地盯着我。 我感到很惊奇,当大学教授的公公、每天去教会的婆婆,还有接受过大学教育 的儿子,对这样一个严重的欺骗事件,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声“对不起”。 “好吧,就像他说的,我现在抓到他的把柄了,有了这个把柄,我就可以堂堂 正正地回到我爱的人身边了。我现在不会管别人的态度,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和 充植在一起,尽管有时也会很伤心、很难过,但,有愿望的人就是幸福的。” 明天,明天我就可以见到充植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开始忐忑不安。 我的心早已飞到了城南,我昨天告诉公公婆婆今天要开始给学生上课外辅导课, 已经得到了许可。 由于婚礼而暂停的舞蹈指导,还要继续下去,这的确是事实。我把练习时间约 在星期天下午,但跟婆婆说的是星期六和星期天两个下午,这样,我就可以每周一 次、每个星期六下午去看充植了。 我虽然也对自己撒谎感到有些不安,不过,并没太放在心上,我担心的只有一 件事,就是充植对我的态度。 我正帮民宇整理公文包,智延忽然跑进房间。民宇每天回家后,从来不会对智 延多看一眼,我不明白一个作爸爸的怎么能这样对待亲生女儿。那天也不例外,智 延径直来到我的身边。 “舅妈,您今天要去哪儿? ” 我脑海里浮现出早上说要出去时,她突然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是啊,今天舅妈有事,不能和智延玩了。” 智延拉着我的衣角,悄悄坐在我的膝盖上。我抱住她,怀里一阵温暖。 “舅妈,你在家和我玩吧,我一个人会很没意思的……好不好,舅妈? ” 崔民宇忽然大声呵斥着:“你! 你给我出去! ” 孩子惊恐地睁大眼睛,儿步就跑出了房间。 “你干嘛对孩子大喊大叫的? ”我质问道,“智延是谁? 你自己犯了错,为什 么要怪一个孩子? ” 他瞪着两只眼睛,好像要打我似的,握紧了双拳。 “你,今天几点出去? ” 他说话很不客气,朴惠英的话在我脑海里响着:“他现在也许改了……” “我在问你几点出去? 你耳朵聋了吗? ” 他的声音很大,公公婆婆在他们的房间里大概都能听到,但是没有人过来干涉。 我没有回答,拿起公文包递给他,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把打掉我手里的 公文包,既而抓住我的衣领。 “回答我,我让你回答我! ” “……” “你说话呀! ” “你先把手放开! ” 他的目光更凶了,用力拉扯着我的衣领。我听到丝线断裂的声音,衬衫上的纽 扣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这就是才与我结婚几天的崔民宇,我的身体在他的手里摇晃着,心里涌上一阵 悲伤。我的目光投向窗外,院子中问,充植正站在那里望着我,他一脸焦急地在催 促着我:“说话呀,润姬,快回答他……” “1 点。”.崔民宇放开手,重重地坐在床上。虽然从他手里解脱出来了,可 我的视线依然凝望着窗外的充植。 “忍耐,必须忍耐,我一切都好……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他的声音 和面容填满了我空虚的心。 “几点结束? ” “停了那么久,今天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上课是从两点到5 点。换完衣服以 后还要谈点事情,大概要6 点才能结束。” “即使再晚,7 点钟也应该能回来了。看好时间,别回来晚了……” “看好时间,别回来晚了……”我感到很厌恶,不过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今天我要去见充植,我不想让别的事情破坏了我的心情。我把要干的家务交代 给佣人以后,就去洗澡了。我给自己打上比平时更多的香皂,仔细地擦洗着,我要 把崔民宇的痕迹都冲洗干净。 我简单地化了点妆,换上一件连衣裙,充植曾经说我穿这件衣服很漂亮。 婆婆和智延都在客厅里。我向婆婆打了个招呼,智延见我出来,马上跑过来。 “舅妈,你早点回来。” “智延,今天舅妈不能早回来,不过,明天就可以陪你玩了。” 我摸了摸智延的头发,转身走向玄关,这时,身后传来婆婆冷冷的声音:“既 然过去的事你都知道了,还能让智延叫你‘舅妈’吗? ” 我忽然觉得背后一股热血涌上来,我的身体颤抖了几下。 “妈妈,请你对我说一句道歉的话,如果你不愿意直接开口,就让你的儿子对 我说。难道你不应该这么做吗? 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说吧。我先出去了。” 我步履坚定地走出了大门。 “忘掉,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要把这个家的事都忘掉! 从现在开始,我只想 着充植……” 我来到光化门的一个点心店,学生们都在等我。 “老师,新婚快乐! ” “老师,结婚生活有意思吗? ” 学生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问着,可我不知该怎么跟她们说,对于祝贺,我说不出 “谢谢”,而对于有没有意思的问题,也无法回答“很好”。我和她们把上课时间 约在“星期天”,又大致讲了一下学习计划,就匆匆走出了点心店。 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向城南驶去。 虽然已经是秋天,可好像还有一些未散尽的暑气,车里很热。我摇下车窗,窗 外吹进凉爽的风,我嗅到了充植每天呼吸的空气,心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 汽车过了蚕室,进入松波,我才慢慢平静下来,开始担心:“我该怎么去面对他? 他又会怎么对待我? ” 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把他丢在一边,自己跑去结婚,尽管我心里多少次暗暗发 誓,但是,此时,我依然无法坦然地站到他面前。 夜里,那个作为我丈夫的人来到我身边,过一会儿,就会听到他找烟的声音。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总会涌上一种被强暴的感觉,每次我会立刻跑到浴室,用手指 插到喉咙里,让自己呕吐,然后一遍遍用水冲洗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些,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来找他,是一件很无耻的事情,而且,是对他 的侮辱! 可是,我又没有勇气让司机掉头回去。 汽车进入城南,停在了充植住的村口。我下了车,却无法迈步走进去。 我就像个年少离家的孩子,多年后回来了,却近乡情怯。 忽然吹来一阵风,好像带着他的呼吸,吹到我心深处,又引领着我来到他的门 前。 不远处的田地里,村民们正在忙着收割,忽然,有一个妇人向我走过来,原来 是被充植当做妈妈的房东。 大婶人很好,对充植就像亲儿子一样,她见到我很高兴,好像是见到了刚刚出 嫁的女儿。她眼里闪着泪光,用粗糙的双手紧紧抓住我,这是一双多么温暖的手呵 ! “哎呀,你总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可怜的孩子们……” 她拉着我的手,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看着大婶,我也哭了,这些日子的事 情一时间全部涌上了心头。 “大婶,您最近还好吧? ” “我们都很好,你快去看看他吧,他总是不好好吃饭,常常是才吃几口,就把 筷子放下了,然后就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山。” 我随着大婶走进院子,正在田里干活的女人们点头向我打招呼,她们的目光依 旧像以前一样友好和善,而我却像个罪人一样,躲避着她们的视线。终于,我看到 了他的房间。 “大婶,他怎么样? 这段时间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还经常喝酒吗? 宗焕常来吗 ? ” 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总是不愿意麻烦别人,饿了也不说话,也不像别人那样到外面来看看,就 是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老是这样下去,好人也会闷出病来的,我看得出来, 他是个很能忍耐的人,自打你结婚以后,他就天天喝酒,白天睡觉,夜里总是喝酒 到很晚。因为今天你要来,他才让我过来收拾一下,忙活了半天,让我擦这儿擦那 儿的。” 这时已经走到门口,大婶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听了大婶的一番话,我忽然不敢 走进去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房门。 “充植,是我,你的润姬来了。我可以进去吗? 你愿意让我进去吗? 我不知道 该怎么面对你,虽然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在我的心里,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所以我现在回来了,如果我进去,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吗 ? ” 我正在门口犹豫着,大婶已经走过去敲门了,嘴里还说着“先生,汉城的……” 大婶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忽然开了。 他坐在轮椅上,脸上写满落寞,不过,看到我,还是露出了微笑。房间里的音 乐,和他的气息一起,笼罩了我的全身。 “润姬! ” “你不必强迫自己笑,不笑也没关系。” “润姬……” “原来你真的在等我。” “润姬,傻丫头,快进来呀。” 他冲我粲然一笑。我走进房间,屋里还是老样子,所有的一切……惟一不同的, 就是我。我觉得自己像个不速之客,他继续用面带笑容的脸望着我。 “润姬,怎么样? ” 我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地板。我这是怎么了,我有那么多话要跟他说,怎 么又开不了口呢? “润姬,你过得怎么样? 崔民宇就不用说了,公公婆婆对你好吗 ? 嗯? ”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屈膝坐在他面前。 “对不起,我……” “我挺好的,真的,只要你好,我就好。”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其实,很久以来我就这么想,可现在 真的见到他了,那种感觉好像更明确了。他的态度很平静,就好像我是他出嫁后第 一次回家的妹妹,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 我又往轮椅边挪了挪,抬头望着他的脸。他的头发长长了,衬得憔悴的脸更加 削瘦。 我心里感到了深深的自责,甚至产生想对他以死谢罪的想法。房间里充满了他 的气息,我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是那么熟悉。 婚礼那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告诉他,那场婚姻跟我们毫无关系,还有后来 证明这个婚姻确实只是一张错误的户籍卡,以及崔民宇的行为……所有这些,都给 了我力量,让我坚定了可以与充植在一起的决心。、但是,在这个愿望实现之前, 我必须忍受内心的不断煎熬,这就是对所有人犯错要付出的代价。我就是这样,怀 着对充植赎罪的心理,艰难地度过每一天的口子。 他不知什么时候插上了插头,此时传来咖啡壶里水开的声音。我站起来,准备 去煮咖啡。 “你坐吧,我来。” “还是我来吧。” “你坐着吧。” 咖啡壶里沸腾着的,似乎是他可怕的沉默。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他 煮咖啡的一只手轻轻抖着,嘴角有一点点痉挛。 他递给我一杯咖啡,我恭顺地双手接过来。在我眼里,这不是咖啡,而是他的 爱,他的悲伤、绝望,还有孤独。咖啡的香气,混着勃拉姆斯的旋律,在房间里弥 漫开来。 我们默默地喝着咖啡,饮下的却好像是相互的伤痛,每喝一口,都会有一滴眼 泪掉落在杯子里,无论是他卓越的演技,还是我的忍耐,都到了尽头。 我思念着他的手,他的脸庞,还有他宽阔的胸膛,我把脸贴在他的膝盖上,如 果是从前,他会伸手轻抚我的头发,可那天,他的手却离我很远。 “润姬,你该回去了。” 自从进门,我一直没有正视过他的脸,甚至没有说一句特别的话,可他现在却 要让我走。 “还有时问,我再呆一会儿。” 尽管我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可眼泪依然滴落在他的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我头顶叹了口气,向后推动轮椅,离开了我。 “充植! ” 他没有回答,而是拿了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对你一无所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的愿望是什么,你的绝望有多深,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最伤心,我 全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我还以为,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难道不是吗? ” “不,你比我更……” “你错了,不是我,是润姬你比我更痛苦。” “不是的。” 他转动轮椅,用后背对着我。他厚实的脊背,竟然比那受损的脸更让我难过。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原谅我。” “你没有什么需要原谅……” “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双重性格,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可怕。” “你不要这样说……” “都是我的错,充植。” “我跟你说过了我很好,现在我只希望你也能好。” 他依然在说“很好”。我抬头看了看表,时针像从前一样,按部就班地走着, 而我们,却不能再像从前了。 我的视线又落在他的头发上,真的是长了,已经快到衣领了。 “充植,你该剪剪头发了。” “我觉得还好。” “我准备一下,你过来,我帮你剪。” “我说了还好。以后我可以让大婶或者宗焕给我剪。” “可你的头发一直都是我剪的。大婶她不知道该怎么弄,宗焕也是。” “没关系的! ” 他大叫了一声。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在我心里,有罪的感觉慢慢减弱,他 的话让我感到眩晕。 我的心里感到了强烈的愤怒,当然,那不是对充植的愤怒,而是对自己,我竟 然是一个这么没用的女人。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很好’,我不想听。” 他转过轮椅,再次望着我。我看到他悲伤的眼睛,还满带着惊异。可是,我却 无法让自己停止说F 去。 “是的,我结婚了,所有认识的人都收到了请柬,你曾经很强硬地说过,你绝 对不会出现在我家人的面前,对于那些人,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的父母,我很想找到 一个他们能够理解的理由,告诉他们为什么我不能结婚。虽然我知道,妈妈会很生 气,但是我必须那么做。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 很好,我很好…… 到现在了,你还是这么说。我也知道,如果我真的爱你,就不应该出现在婚礼上, 可是,面对那么多亲戚、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的朋友,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 我没有勇气逃跑,就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我太累了! 那时候,如果你能帮帮我, 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的婚姻确实是个天大的错误,即使没有你,也依然是一场错误的婚姻。充植, 你了解吗? 你知道我昨天是怎么过的? 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又怎么样? 还有我现在的 心情,你知道吗? 结婚,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误,对于其他人,对于所有的人,它 都是一场错误! ” 我泪流满面,几乎失去理智,而他,却像安慰自己的妹妹一样,一脸不安地对 我说:“润姬,你冷静点。不要再说下去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说你结 婚是个错误? 即使没有我,也是个错误? 为什么? 出了什么事? 你告诉我,到底是 怎么回事……” 我不能再犯更大的错误。 “没有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只是看到你这样对我,我很生气,我随便说说的, 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你,不是在骗我吧? ” “当然不是。” 他放心了。 “润姬,过来,到我这里来。” 听到他温柔地让我过去,我感到了无比的幸福。我用膝盖挪到他身边,坐在轮 椅旁边,把脸伏在他的腿上。 他抚摩着我的手、脸,还有我的头发。我闭上眼睛,他的手接触到我,让我好 像重回到以前的日子。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新村‘‘福地茶馆”,店里播放的格利夫理查德的歌,还 有意大利歌剧t ‘卡萨劳伯’’里打工大学生的吉他和歌声、铁路边充植的口哨声、 “火集寺”的树叶沙沙声,还有在简陋而幸福的水安堡、“水玉汀瀑布” 的水流声……这些美丽的声音都给我无数爱的回忆,而今,随着他的抚摸,所 有这些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啊……过去的日子,像走马灯一样,重新回到我的面前。 曾经充满我们内心的爱,都将转瞬成空吗? 此刻,不知道什么人正经过我们曾 经徜徉的地方…… 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抛开对彼此的忧虑,只在心中留存对彼此的爱? 我的愿 望真的能够实现吗? 他的膝盖很温暖,他的抚摩也很温柔,这正是我期待已久的相 逢,恍惚中,我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到了不舍与思念。我们的相聚太短暂 了,时问在催促着我们分开。我擦擦眼泪,抬起头。 “充植,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什么事? ” 其实不只是一件事。 “每个星期六,我都会来看你,不准阻止我。可以少少地喝点酒,不过必须是 和宗焕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不要为我担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说:“好了,我该走了。下个星期我来给你剪头发。” 然后我站起身,拿起手提包。他忽然叫住我:“润姬,一定要保重,跟崔民宇 好好相处,孝敬公公婆婆,知道了吗? 知道没有? ” 知道了吗? 知道没有?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这个星期要好 好学习,知道了吗? 知道没有? ”我眼前又浮现出他当年健康而充满活力的样子。 “好,”我心想,“就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这个星期我会好好准备我的愿望, 每个星期六我都会和充植见面。我要像那时候一样,回答‘好,我知道了’。”于 是我看着他笑丫,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大声回答着:“好,我知道了。”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很放心。我绕到轮椅后面,搂住了他的脖子。 “好了,”他说,“时间不早了,你快点走吧。” 他用一只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更有力地抱紧他。 “充植,我有话跟你说,说完我就走。” “还有什么话? 不会又像刚才那样吧? ” “刚才是我不好,因为看到我来,你一点都不高兴,所以才发脾气的。现在不 会了,我再也不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了,我……” “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把嘴贴近他的耳朵,低语道:“我要告诉你,我并没有离开你,从来就没有 离开过。我只爱你一个人。” “谢谢你,润姬。” “我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改变,当你烦了,想喝酒的时候,只要想想,润姬会 伤心的,就会忍住不喝了。你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也会怀着这样的心情度过这 一周。好了,我走了。” “路上小心。” “放心吧。” 我嘴上说着,脚却没有动。虽然他一个劲地催促着,我却只是点头,依然站在 那里不动。 忽然,我想起出门时崔民宇说过的话,于是急忙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充植坐着轮椅来到门口,默默地望着我,脸上是无力的微笑,周围充满了一种虚无 的感觉。 我赶紧转过头,迈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保重,润姬,不用担心我。”身后 响起他无力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我要去除一切杂念,要把脑子里所有的尘埃都清理干净。我来到 大路上,在那一瞬间,我真的希望自己变成一张白纸,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感觉, 任何念头,对我来说,都是无以复加的伤痛。我坐上车,开始强迫自己不去想,现 在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回过头,我们见面的地方已经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了。他凝望着我的背影 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车窗外,我仿佛看到了他的微笑。 “他很想念我,想再见到我。我多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啊,可我必须回到那个叫 做‘婚姻’的牢笼里去。我一定要再来。” 我在阳光里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思绪在风里飞,可我依然能感觉到充植内心 深处那份难以名状的痛苦和绝望。 我在车里呼唤着他的名字。 充植,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感到的都只是忧伤和孤独, 分离的时候也只有眼泪,可是,不会总是这样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生活 会很快乐,很幸福。即使哭泣,泪水里也会充满欢笑…… 汽车已经离开城南,开始进入市区了。这个季节的天空明朗宜人,可它覆盖下 的城市,却充满了孤寂和落寞,我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走进巷口,秋风扫起一片细尘,翻卷着我的裙边。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公公家 的大门,我放慢脚步,忽然不想马上就回去。那并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周围的人家里开始飘出饭菜的香味,那些不认识的人正在为自己的家人准备晚 饭……而这些,也是我的愿望。 我好像看到充植刚刚下班,正微笑着向我走过来…… 我转过身,很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我只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些 陌生的人中间,安静地呆一会儿,低头看看表,离早上丈夫让我回家的钟点还有一 些时间。 走出巷口,迎面看见一位父亲抱着孩子,领着妻子,正高高兴兴往家走。 生活的方式各种各样。有的夫妻住在租来的小屋里,却每天都很幸福;有的夫 妻住在豪华的别墅,却整日争吵。 我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尽管我永远不可能像刚才看到的那一家三口那样,抱着 孩子一起回家,但是,1 个星期以后,我就又可以见到我深爱的那个人。 虽然,在我们之间,挡着一道现实的鸿沟…… 我信步走进路边的一家小茶馆,坐下来以后,才忽然感觉到很累,好像连端咖 啡的力气都没有了。疲惫包围着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感到眩晕,似乎立刻就要摔 倒似的。 “如果就这么死了……” 我坐在茶馆的角落里,想着死亡的事情。眼前忽然浮现出充植的脸,我吓了一 跳,睁大了眼睛……耳边又响起刚才大婶说的话:“他每天夜里都喝酒喝到很晚… …”我忽然很想见宗焕。 我拿起电话,心想这时候应该还没有下班,果然,是宗焕接的电话。听到是我, 他又惊又喜,大声地问我好不好。 “润姬! 你好吗? ” “什么? ” “什么什么? 当然是问你的婚姻生活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关心我的婚姻生活。 “我好不好,难道你不知道吗? ” 宗焕沉默了。我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我想告诉他,即使没有充植,这 也是一场错误的婚姻,我想紧紧抓着他,把心中积蓄已久的郁闷都释放出来。可是, 当我反问他难道不了解我的生活时,听筒那边传来了他的一声轻叹。我犹豫了,我 什么也没有说,就放下了电话。 虽然我很想再打给他,可是我的脚步已经走出了茶馆。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快步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