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结束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明亮的日光灯,还 有被灯光映衬得惨白的墙壁。看到旁边两张白色的床,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 医院。我觉得浑身疲惫,动弹不得,手背上还插着注射针头。 “有人吗? ” 我无力地喊了一声。 立刻,一个医生模样的男子和一个护士来到我身边。 “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 他们检查着我的情况。 “现在几点了? ” “现在是凌晨3 点,您要不要先打个电话,家里一定会很担心的。” 我这才想起,刚才是在过天桥,那么晚,路上根本没什么行人,是谁把我送到 医院里来的呢? “是谁我把送来的? ” 至于应该往哪个家打电话,我还要再想一想。 “是一辆警车。您在天桥上晕倒了,您家住在哪里? ” 年轻的医生犹豫了一下,他的目光中包含着对一个深夜被送到急诊室的女人的 担心和关切。 我想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去,他们应该已经通知我的娘家了,于是,我说出娘家 的电话号码。或许,现在已经到了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的时候。 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朴惠英的话:“虽然不应该这样做,可那 时候,我只想着快点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充植,我好想见你啊。 接到电话,爸爸、妈妈、弟妹立刻赶到医院,焦急地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很累,想睡一会儿,以后再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嗯? ” 妈妈急不可待地问。望着妈妈关切的眼神,那忍耐以久的委屈似乎就要爆发出 来了,可是,我不能。每天,我都会有好多次的冲动,想要去找妈妈,把所有的事 情都告诉她,可是,我又怕伤她的心。 “妈妈,我的婚姻是个错误,不过,您要先答应我不要难过,我才能跟你说。” 听到我的话,妈妈一脸惊异。 “好,我不难过,你快说吧。” 妈妈拉住我的手,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妈妈,我一直在骗您,不,不是骗您,而是他们太卑鄙了,我没有办法,根 本说不出口。崔民宇……崔民宇他以前结过婚,您还记得智延吧? 那就是崔民宇的 女儿。” 妈妈一下子呆住了,瘫软在地上,一直在旁边默默望着我的爸爸,伸手扶住妈 妈。我看到-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起来,不要在润姬面前这样。” 妈妈擦了擦眼泪,站起身。 “老天爷呀,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事发生在我女儿身上。润姬,都是妈妈不好, 我可怜的孩子,这可怎么办呀。” “现在你就别说这些了,先让润姬休息吧。” 爸爸走出了房间,他好像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会在医院,他是不想让我看到他 的眼泪。大妹扶着床头的铁栏杆,好像要说什么,但又强忍着没有说出来。我结婚 的前前后后,她也很清楚。 “润美,你也没想到吧? ” 妹妹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是的,姐姐,从现在开始,你不用担心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你怎么还 能忍这么久.你真傻……” 妹妹把头埋在床上,轻声哭了。我闭上了眼睛,忽然,好像不知从什么地方传 来了充植的口哨声,我的心平静下来,他的口哨声吹得我的耳朵痒痒的,很舒服, 慢慢哄我入睡,很快,我又陷入了沉沉的梦中。 那天,爸爸妈妈把我转到市内的另一家医院,一直到办完住院手续,婆婆家都 没有一个人露面,而我则睡了一天。 在转院的救护车上,在爸爸办住院手续的时候,我一直在打瞌睡,有时候,睁 开眼睛喝口水,会看到呆坐的妈妈,还有站在她旁边眼睛红肿的妹妹,其他的就什 么都不记得了。过了许久,当我再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连妈妈和妹妹也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呀? ”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径直推开了门。 是崔民宇。 一看到他,我立刻闭上了眼睛。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想看这个男人一眼,他却不知趣地出现了。 他嘭地一声关上病房的门,环顾了一下病床四周,无聊地绕了一圈。 “原来你身体这么差……” 我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疑惑地望着我,他一定以为,这个女人精神 失常了吧,他好像有点担心,耸了耸肩。 “你,你笑什么? ” “我是觉得你很可笑,从始至终,你做的一切都很可笑。” 我看到他的脸一红。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爸爸、妈妈也很可笑? 是不是? ” “对他们的感觉有点不同,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比智延的爸爸还可怜。” “你这是在侮辱我。” “我到现在才有勇气说这样的话。” “什么时候出院? ”他点起一支烟,问我。 “才刚刚住院,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出院。” 他站起身,向门边走去,忽然又转头看着我:“你这个女人,你是不是都对家 里说了? 我是说我的事,我可不想离两次婚。” 竟然会有这样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忽然很想骂他,可他并没有再说 什么,推门走了出去。他的耐性是有限的,他不会在这个令他尴尬的地方久留的。 病房外面,不时有汽车的灯光晃进来,都市的夜似乎就由这些灯光构成。 在路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到还没有融化的雪,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远处建筑物 的灯光。 头痛始终没有停止,我用手指按摩着头顶,也许是因为头痛的缘故,眼前又浮 现出那天他拉扯我头发的情景。 我使劲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原来你身体这么差。”他进门的头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怎么可以这样? 尽 管我不会骂人,可这一刻,我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顿。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妈妈。虽然只有半天的时间,可她的面容却像 是憔悴了好多年。 “妈妈,你不在家休息,怎么又跑来了? ” “头疼好些了吗? ” 妈妈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她的手比我的额头还要热,我的心暖暖的。 “我不能伤她的心,因为我,她的心已经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煎熬。” 我抓住妈妈的手。 “对不起,妈妈,我总是让你为我操心。” “傻孩子,别这么说。” 妈妈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妈妈,我没事,你不用太担心我。” “好,担心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刚才,他们家有人来过了? ” “是那个男人……” 我甚至叫不出崔民宇的名字。 “说什么了? ” “也没说什么……” 妈妈的声音忽然充满怒气:“就呆了那么一会儿就走了? 他们家也太过分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合起伙来骗我们吗? 还在商量让我们买汽车! 他们还觉得还不 够乱吗? ” 妈妈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妈妈,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 “白天我往他们家打过电话,佣人说的。你先休息一下,然后详细地告诉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爸爸非常生气! ” “妈妈,他们想要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钱,钱! ” “我们很想立刻跟他们断绝一切来往,可是,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要顾及到 你爸爸的面子,还有你的弟妹们。” 妈妈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望着她,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妈妈,明天再说吧。不过,现在除了离婚,我不会再做别的考虑。” 妈妈默默地望着我。 “好吧,我知道了。不过,离婚的事不能太着急。” 我闭上了嘴,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我并不想为了让妈妈理解,而说出和充植 的事情。事实上,就算离婚以后,我也没有打算把充植的事情对家里和盘托出,现 在还不是时候。 妈妈像个影子一样,坐在我身边,因为她比谁都更明白我不能轻易开口的原因。 我把想要留下陪我过夜的妈妈劝回了家,病房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现在,我可以放心地给充植打电话了。因为前一天没有给他打电话,所以心里 很担心他。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你好。” 一听到他的声音,那些想要对他说的话,如泻闸的洪水一样,充满了我的整个 身体。 “是我。” “这么晚,你是在哪儿打电话? ” “昨天没给你打电话,对不起。”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我问你现在在哪儿? 你难道不是在家里打的电话? ” 他焦急的声音让我快要哭出来了。 “充植,等等,等一下我再跟你说。” 我说不下去了,努力平息自己的心绪,在心里喃喃地说:“充植,我在医院, 我很疼,可是,我不能告诉你。这种时候,请你对我说句什么,就像以前那样,丫 头,就这样做,知道了吗? 知道吗? ’现在,如果我把实情告诉你,你还会像以前 那么说吗? 因为我是你的女人,你必须那样。请你不要再说什么因为爱我,才让我 结婚这样的话。如果相爱,就不会分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哪怕是因为爱……” 这些话,我却不能说,我强忍着哭声,继续说:“充植,今天的电话可以打很 久,我们好好谈谈吧。” “润姬,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 我可以随便编个地方搪塞他,可是我说不出El。现在,我必须保持冷静,我回 到他身边的愿望正在一步步实现。 “充植,我可能有好几天不能给你打电话,我要去乡下的亲戚家,要去几天, 现在也不知道。” “你的婆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没有,回来以后我再跟你说。别尽担心一些不必要的事情,自己要保重,知 道了吗? ” “好吧,我知道了。你也要自己小心,别惦记我。” 我正想挂断电话,充植忽然叫住我。 “润姬,你好吗? 真的没事吗? ” 也许是相爱的人之间真的有心灵感应吧,现在,束缚着我和充植的那些事情, 终于要结束了,即使不是几天,而是更长的时间不能见到他,我也可以忍受。可其 实,我的心早已插上翅膀,飞到了城南,飞回了那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住院两天后的早上,婆婆打来电话。 这是我结婚以来第一次听到她那么和蔼的声音,我抑制着心里一阵阵想呕吐的 感觉。 “哎呦,你一天不在,智延就感冒了,我要照顾她,哪儿都去不了,民宇最近 也是特别忙,让你爸爸去看你吧,又不太合适,所以,你可别挑我们的理,自己好 好养病。” 我敷衍地听着她的话,嘴上说着‘是,是,我知道了’,一心只想快点挂断电 话。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我趁机挂断了电话。 跟医生一起进来的有一群人,是实习医师和护士。他们的问题和前一天基本一 致,我的回答也大同小异。 “患者对医生问题的回答太没诚意了。” 这位医生是爸爸认识的,以前曾经见过几次。 “如果不想说就别说了。昨天你丈夫来过了是吧? ” “是的。” “既然来了,怎么没来找我……你结婚的时候,我有事没有去,正想借这个机 会见见他呢。” “医生,我很累,很想睡觉。”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最重要的就是多休息。你今天的气色好像比昨天好一些 了。好,那你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他们出去以后,我拨通了宗焕的电话。一上班就接到我的电话,他似乎有点意 外。 当我告诉他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现在终于到了该下决断的时候,他沉默了许 久,开口说:“润姬,你现在谁也不要想。不管是脑子里,还是心里,都要把你认 识的人剔除出去。当然也包括充植。在新年假期的时候,我会去充植那里,你放心 好了,自己多注意身体。” 听到宗焕这么说,我忽然很羡慕他俩在一起的时间。 “宗焕,谢谢你。充植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别这么说,润姬。我并没有做什么。再说,正好我可以和充植单独呆会儿。” 宗焕努力想要逗我笑。 病房里很安静。各种事情,一点一点地把病房堆满,然后又一件一件地转移到 我的脑子了,只除了充植…… 房间里好像到处都充满了智延的声音,她在喊我“妈妈”,拉着我的衣角让我 陪她玩。我并没有伤害过她,但依然感到深深的自责。 对那个孩子来说,我就是她的妈妈,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从美国回来的妈妈。她 画妈妈,对着画喊妈妈,将来她长大后,一定会责怪我的。那个家里不会有人告诉 她,我并不是那个抛弃她的人,她真正的妈妈是朴惠英。如果她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那么,在她的心里,我的存在就成了罪过,我忽然感到很难过。 可是,不管怎样,离婚的决心是不会动摇的,与崔民宇的事情,从最开始,就 不是出自我的本意,而且,在那种状况下,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 除了病房外的走廊上偶尔有人走过,周围是一片寂静。当然,因为我在同时接 受内科和精神科的治疗,病房周围本来就不会太嘈杂。爸爸好像是经过慎重考虑才 给我选择这家医院的,我的伤并不是很重,只是从天桥上摔下来碰到了肩膀和腰, 现在依然还觉得生疼。 正在我想智延的事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是前天见过两次的实习医师。 “你好! 感觉好些了吗? ” 外表那么干练的一个人,声音却很沙哑。 “是的,我好多了。” “头还疼吗? ”他坐在椅子上,继续问。 “还好。” “住院很无聊吧? ” 我用微笑代替了回答,他胸前的卡片上写着,精神科实习医师。他随意问这问 那,手里摆弄着一个打火机。 “唉,一进病房,这就变成了个麻烦。” “什么? ” “这个呀。” 他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 “哦,你抽吧,没关系的。” 他说了声谢谢,立刻把烟点上。他抽烟的样子,特别是“吁”一口吐出烟雾的 样子,好像非常舒服。看着他,每当他吐出烟雾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大呼一口气。 “医生,我也想来一支……” “什么? ” 他惊奇地看着我。 “不是,只是突然很想抽。你抽烟的样子,好像很享受似的。” “也许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继续央求着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一支给我。我用打火机点着烟,先 吸了一大口,然后停了片刻,才张开嘴,“吁”出烟雾,头有点晕,其他倒也没有 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医生好像在观察一只试验用的小白鼠,饶有兴致地看 着我。虽然是第一次,不过我抽烟的样子却很老练。 快到新年了,每到这个时候,每个人都会忙着制定各种计划,我没有什么特别 的计划,那个冬天只是让我感到寒冷,即使在温暖的病房里,我也常常要加穿上外 套,可依然不能抵御寒气。 头疼和呕吐已经好多了,在医院的生活也越来越无聊。有时候会突然想起充植, 莫名地哭一阵、笑一阵,心里越发莓急,想要快点见到他。 本来还觉得这个冬天雪很多,可在我住院的这段Et子里,天空一直是空荡荡的, 只有北风每天在耳边呼啸。路边的雪堆和和薄薄的冰层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路上的 行人也一个个都缩着身体。 我不顾妈妈的担心和反对,在包括我的主治医师在内的其他人的支持下,我的 离婚问题有了很大的进展。 躺在病房里的这段时间,恩英几乎每天都来看我,陪我呆上一两个钟头。 在充满消毒药水味道的病房里,能够看到朋友,让我非常高兴。不过,我只是 和恩英聊一些别的事情,一直没有谈起过我的问题。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我先去和主治医生、护士们告别,然后就披上外套,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妈妈扶着我走向停车场,爸爸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除了有特别的事情,一般家里人的事情,爸爸总会亲自开车。 “爸爸。” 我的声音哽咽了。 “你受苦了,快上车吧。 车里很暖和,还弥漫着芳香剂的香气。 “润姬,你坐前面。” 爸爸让我坐到他旁边的位子上。 “爸爸,这段时间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没关系。虽然可能不会太快,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加油。爸爸相 信,这次的事情反而是一个转危为安的契机呢。” 关于转危为安的话,爸爸已经说过好几次。这又让我想起了充植,他也曾经说 过,希望我能获得转危为安的幸福。 “充植,快了,我马上就可以让你看到,你希望的转危为安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我轻轻吐了口气。已经很久没下雪了,不过路上还是很滑,爸爸的驾驶技术不 错,但开车的时候依然很小心。信号灯一亮,他就停下了车,然后扭过头来看着我。 “怎么了? 爸爸? ” “没事,我只是想看看你,女儿,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后来,一直到家,爸爸都没有再说话。 自从那天夜里,为了买松子从婆家出来,又住了几天的医院,现在,我终于回 到了自己的家。 对刚出院的我,家里人的目光都充满关切,不过,谁也没有开口说出这种担心。 很久没回来的我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净舒适。 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我似乎才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温暖。我没收拾东西,也 没换衣服,两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先坐在床上。 住院那天的晚上,崔民宇来过一次,第二天,从来不管智延的婆婆又以智延感 冒为借口打过一个电话……除了这些,在8 天的住院时间里,那个家里的人就没有 再露过面。我真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形容这家人。 本来,与那个人分手,只是我私下的想法,而现在,终于到了必须要结束的地 步。 我来到客厅,慢慢拨通婆婆家的电话。铃声一响,是佣人接的电话。她没顾上 向我打招呼,声音很急促地说:“太太,你听完我的话,就快点挂电话。现在奶奶 正在院子里。先生昨天去美国了。” 我立刻挂断了电话。我知道自己最后一次被人利用了,内心感到强烈的被人背 叛的感觉。当然,说背叛并不太准确,我没有理由觉得自己被他背叛。 因为,我根本就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我常常告诉自己,所谓的背叛或者愤怒,也许正是崔民字在协助我实现回到充 植身边的愿望。 站在电话旁的妈妈连声问我电话的内容。到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隐瞒 了,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如实告诉了妈妈。 现在在这里,我甚至连用笔把它写出来都不愿意,除了侮辱,我不知道该如何 表达,不过,当时,我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给了妈妈。 听了我的话,妈妈起初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拉着我的手,望着我,好像 丢了魂一样。 妈妈走进房间里躺下,关上房门,不让妹妹们进去,就这么把自己关在屋里很 久。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开外套的口袋,找到在医院里抽过的半支烟,我把烟点 着,借着烟雾,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我的房间里也连了一部电话。我不想打给充植,而是先拨了宗焕盼号码。 听到我出院的消息,他很高兴,当我告诉他崔民宇已经去了美国后,他的声音里又 充满了担心。 “润姬,你真的打算离婚吗? ” 宗焕的反应让我有点惊讶。 “当然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即使没有充植,我也不能再那样生活下去。” “我当然明白。对那个崔民宇,我也和你一样感到愤怒。不过,既然已经结婚 了,就不能再忍一忍吗? ” 他的话理科让我发火了。 “忍? 宗焕,你怎么了? 我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只来看我一次,而他们家其他 的人,一直到我出院,都没露过面。他又跑到美国去了,他一定是知道我把所有的 事都告诉了家里,才那么急着逃跑的。对于这样的一家人,我怎么可能再回去? 宗 焕,怎么连你都不能理解我呢? 崔民宇那家伙走了,也许是件好事,总之,一切都 该结束了。还有,你给我讲讲充植的情况吧。” “充植很好。每次见到我,他老是会问你是不是真的没事,他很惦记你。” 结束了宗焕的通话,我又往城南打了个电话。铃声一响,充植立刻就接了起来, 好像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似的。 一个星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此时再次听到,我的心狂跳不止,我很想立刻 飞到他身边去。 “充植,是我。” “哦,你从乡下回来了? ” 因为很久没打电话了,我差点已经忘记上次跟他说要去乡下的事。我们只是互 相问了问近况,虽然我很想马上跑去找他,可在电话里,却似乎没有什么话想说。 最后,还是他打破了双方的沉默。 “润姬,你是不是……哦,算了。” “充植,你不要担心我。我很好,也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也希望能那么想。可是,有时候一想起你,心里就会觉得很不安。也许是 我过分担心了。润姬,你不要为不能过来的事情太介意,我反正每天都呆在房间里 .能出什么事7 而目.,宗焕也.会经常来看我。知道了吗? ” “充植,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们必须在一起,必须。 对于我结婚的所有看法,都是错的。” 他连忙打断我的话。 “你怎么了? 不可以这样想。既然已经结婚了,就不能再持这样的态度。 任何别的人、别的事,都不要想,明白吗? ” 还蒙在鼓里的他,当然会这么说,可我眼前,只能看到他孤独的目光。 “充植,我们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充植,你是爱我的,对吗? 不是吗? ” “哈哈哈,傻丫头,别强迫我回答。” 他的笑声简直要让我虚脱了。 “那么,不是? ” “我当然爱你,而且很爱你。可是现在有点不同了,一想到你,我就会觉得不 安,我的爱已经变了,我现在对你,是对妹妹的爱。”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真的。” “只要我在你的身边,你就不会担心了。对不对? ” 门口好像有人走过,我匆匆挂断了电话。 又失眠了。 妈妈和弟妹们房间的灯关掉以后,我把灯光调暗,在咖啡壶里烧上水。 已经结束的事情,今后将不会再困扰我……虽然,现在正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可内心里,总有一种无法压制的愤怒。 咖啡壶的盖子被沸腾的水顶了起来,水蒸汽在灯光下弥散开,周围的东西好像 都模糊起来,失去了本来的样子,沉浸在一片昏暗中。 我端起杯子,喝了几口咖啡,手掌忽然觉得有点轻微的抽筋。我放下杯子,走 到窗前,推开窗户,夜晚清冷的空气好像等待已久似的,一下子涌了进来。 “啊啊……好舒服。” 我伸出手指,抚弄着玻璃窗上的白色冰花。 “坏人,就算埋怨别人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可我该怎么办,我该埋怨谁? 埋怨 走进别人家庭的我自己? 埋怨错误遇到我的那个男人? 埋怨庇护自己儿子的父母?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那么恨过谁……可是,我不可以诅咒,诅咒让别人遇到灾难或者 不幸,是一种罪恶。不对,我怎么能够讨厌他呢? 我应该感谢他才对呢,正是他, 让我和充植可以再续以前的缘分。” 我在玻璃窗上写满严充植的名字,一直写到冰花都融化了。 夜深了。 越是黎明前的时间,越是难熬。天终于亮了,我走出房间,竟意外地看到,爸 爸坐在客厅里抽烟。 “爸爸,这么冷,你在这里干什么? ” “睡得好吗? ” 才几天时间,爸爸的脸憔悴了许多。 “爸爸,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 “刚刚出来。润姬,我们喝杯咖啡吧? ” “好的,爸爸,你等一下。” 爸爸拦住我。 “不,今天我来煮咖啡,你坐吧。” 爸爸走进厨房的脚步显得很沉重。窗外,又是一个冬日清冷的早晨。爸爸煮的 咖啡味道很好,放下杯子,爸爸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 “润姬,妈妈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这件事该怎么办,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然后,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个混蛋……”我是第一次从爸爸嘴里听到这样 的话,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涌上心头。 “要是爷爷还活着,不知道会多生气。不,要是他老人家还活着,就不会出这 样的事了。唉,我这是在说什么呀。” “爸爸,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其实已经结束。那个地方不是家,而是个可怕的 魔窟。我现在总算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逃出来了。昨天在车里,您不是说转危为 安吗? 爸爸,请您帮帮我。” 我强忍住眼泪,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爸爸,爸爸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点点头, 走进了内室。 因为我一个人的关系,一大早,家里的气氛就很别扭。不管是不是出自我的本 意,至少这种状况是因我产生的,我心里感到对家人深深的歉意。 在沉默中吃完早饭,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上车,准备去婆婆家。在车上,妈妈一 直没有说话,快到他家的时候,妈妈的情绪开始很激动。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可总说不在家。现在咱们直接找来了,看他们还能往哪 里躲。我都不知道一会儿看到他们的样子,我会怎么样……像他们家这样的人,都 应该受到惩罚。” 妈妈的声音有点颤抖,爸爸打断了她的话。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这些了。我留在车里,你们先进去,如果需要的话就 喊我。润姬你也要冷静一点,不要太紧张。” 车子驶进巷口,我突然觉得有点晕车,车开到了大门前,我好像看到智延喊着 “妈妈”,跑出来开门。 “不,我不能见智延。” 我正要关上车门,爸爸忽然叫住我。 “润姬,有件事还是要嘱咐你,你的存折还在这里对吗? ” “是的,爸爸。” “进去以后先去检查一下你的首饰和存折。因为事情还没有最后确定,首饰可 以先放下,不过要把存折和印章拿走,知道了吗? ” 走进大门,我紧紧抓住妈妈的手,那个男人当然不会在家,迎接我们的两位老 人神色泰然。我感觉到妈妈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们并没有一开始就打算骗人,只是一天推一天……” 公公还在尽力辩解着。 “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完全是一场骗婚,我们润姬知道这件事以后,从 来没对你们大吵大闹过,可你们竟然还提出让她买车、向她要钱这种无理要求,真 是让人哭笑不得。你们自己想想看,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知道自己丈夫结过婚 还有孩子,能坐视不理? 还不光这些,真没想到,你们家的儿媳妇这么难当,才结 婚几天,就让她在数九寒天的夜里出去买东西,怎么听都像是以前旧时代的事情。 她住院以后,你们竟然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哦,对了,那段时间,你们净顾着 怎么帮儿子逃跑了。” 一直默默听着的两位老人,忽然叫了一声“主啊”。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强忍 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我连忙起身来到我住的房间,里面还是老样子,我看到放在床 边的电视,忽然笑了,想起爸爸刚才说的存折,于是来梳妆台前拉开抽屉,里面已 经空空如也。 “啊,这怎么可能? 是不是放在别的抽屉里了? ” 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还是没有找到存折,我又想起那些首饰,那是结婚的时 候学生们送的礼物,一直都被我放在首饰盒里。不用说,首饰盒也是空的。如果不 是来了强盗或小偷,还能是怎么回事呢? 我呆呆地坐了好半天。 过了一会儿,我回到客厅,对妈妈说:“存折和首饰都不见了,怎么办? ” 婆婆强忍着微笑,说:“民宇以为你很快也会去美国,就带走了。你还是快点 办了手续去找他吧。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钱了,民宇走的时候,我就让他去银行 都取走了。” 在我住院期间,这些人一直没有露面,原来是在干这些事情,帮助儿子拿了钱, 像逃跑一样出国去。婆婆说话时是想当然的口气,好像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似的。 妈妈腾地站起身。 “润姬,我们走吧。我在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我今天总算长见识了,原来世 界上还有这样的父母和儿子,再呆下去,我会被气死的。” 和妈妈一起走出去的时候,我四处找寻着,却一直没有看到智延的身影。 “智延,对不起,对不起,智延。” 那天的经历就像噩梦一样,一直困扰了我很久。 那是出院后的第3 天,除了需要去医院做例行检查以外,我已经可以随意外出 了。 上次去看他,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医院做完简单的治疗以后,我 来到大路上,准备拦一辆出租车去城南。在微风的吹拂下,路两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阳光很好,不是夏天的那种灼热,而是冬天特有的一种温暖,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 心情似乎也明朗了起来。 我坐上出租车,向城南驶去。我动动身体,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到充植 住的地方,车需要开1 个小时左右。 司机无聊地打开收音机,然后固定在一个播放流行歌曲的频道上,女歌手夹带 着鼻音的演唱,听上去十分聒噪,这些每天开着车四处跑的司机们,大概需要这样 的声音来解除无聊,我虽然觉得很吵,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有1 个小时的路程而 已,我不想给司机留下我是个很麻烦的客人的印象。 路边开始可以看到连绵的农田,尽管是冬天,但我依然感觉到了大地孕育生命 的无穷力量。田边,可以看到有小孩子点起稻草火堆,还有的小孩子在一片空地上 玩陀螺。 自然给予人类的恩惠是无限的,不仅是农民对土地顶礼膜拜,对所有的人来说, 自然永远是最大的财富。 我在村口下车:准备徒步走进去。离他住的地方越近,我的脚步却不知不觉慢 了下来,紧闭的房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他孤独的口哨声、寂寞的呻吟声、静静流淌的音乐声、一点点计算着岁月的 表针走动声……声音,声音,他呼唤我的声音。 我加快脚步走了进去,房东大婶正在厨房里。 “大婶。” 我故意加大了声音,希望充植可以听到。听到我的声音,大婶还没来得及走出 厨房,他的房门已经大敞开来。 他的脸很红,右手上还高举着酒杯。 他的嘴里发出叹息般的声音。 “哈哈,这是谁呀,你不是润姬吗? 我们的新娘子怎么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了, 哦,是来看学长的对吧。我都忘了你以前自己跟自己的约定了。真是谢谢你,大老 远的跑来,累了吧,快过来,陪我喝一杯。” 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严——充——植吗? 他的声音怎么会比冬天的北风还冷 ? “你在看什么? 快进来呀。来喝杯酒,跟我讲讲你的新婚生活。” 我是谁? 对这个人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我根本不了解他的绝望,我的爱是雾, 还是风? 或者,只是对他那半张脸的同情? “新郎叫什么来着? 哦哦,对了,崔民 宇,是叫崔民宇对不对? 听说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多好啊,老是看我这样的脸,再 遇到一个美男子,真是苦尽甘来呀,我的公主? 麻蒲有钱人家的公主,这段日子辛 苦你了。如果不是公主你,谁会愿意整天看着这么一张丑陋的脸。我真的很感激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 谁能原谅我? 在这个世界上,谁可以饶恕我? 除了充植,还会有谁? 那天,我 一句话也没有说,等他睡着以后,便急急忙忙离开了那里。 外面的天已经开始黑了,站在空旷的大地上,我感到了一种城市里没有的畅快。 我停住脚步,闭上眼睛,却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充满悲伤和怨恨的眼神,一点一点 地向我逼来。 “充植,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马上就要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了,就 像你希望的那样。可是,原谅我现在还不能都告诉你。很快就会过去的,相信我。” 市里中心街道上,正在堵车,按喇叭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下了车,这种情况, 走着反而会更快一点。夜风吹起我的头发,一阵寒意迎面而来。 入夜以后,路边商店的橱窗灯火辉煌,在强烈的光照下,一件深粉色的外套映 入我的眼帘,颜色非常华丽,我只是无心地一瞥,目光就被它吸引住,然而,或许 正是因为这么漂亮的颜色,它反而很难遇到真正欣赏它的人,它的主人究竟在哪里 呢? 我迈着无力的脚步,向家里走去。 一早出门,直到现在才回来,家里人都很担心,全都在焦急地等着我。我一进 门,就听到各种埋怨声。 “姐姐,你有事也该打个电话回来呀,我们都担心死了。” “对不起,我只是去透透气。” 我脱掉鞋子,脚都冻麻了。 “我回来了,对不起,回来晚了。” “下次早点回来。快进来歇歇吧。” 没有人再说什么,大家只是一起看着我,我觉得头有点晕,也不想吃饭。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眼泪好像已经等待许久似地奔涌了出来。对崔民宇 的气愤好像只是暂时的,而一旦铺展开对他的思念,泪水便止不住地掉落下来,睫 毛轻轻颤动着,我扑倒在地板上,如一座旧雕像轰然倒塌一般,他醉酒后哀伤的声 音,如匕首一样吞噬着我的心。 “忍耐,再忍耐一下。” 我擦干眼泪,走出房间去倒了杯水。妈妈出去了,弟妹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 我拿起电话,他每次睡觉的时间都不会太长,现在应该已经醒了,铃声响了许久, 房东大婶接起电话。 大婶告诉我,充植刚才睡醒起来后,又喝酒。我请她把电话交给充植,但是他 不肯接。隔着听筒,我听到他喝醉的声音:“都说了不用她操心,我不接。” 我一再对大婶要求,终于,听筒那端传来他清晰的声音:“烦死了,你不要老 烦我好不好? ” “充植,不要再喝了,你今天已经喝得太多了。” “难道喝酒也要听你的? 我偏要喝。” 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得出,他醉得很厉害,隔着电话线,我似乎都能嗅到一股重 重的酒气。 “充植,你怎么这么说? 我只是让你少喝一点。” “好吧,我知道了还不行吗? 你不用担心别人了,看好你自己吧,一个已经结 了婚的女人,怎么还能打这种电话呢? ” 他的口气里依然充满怨气。 “充植,我没有结婚。” “你说什么? ” “我没有结婚。我仍然是你的未婚妻,虽然是个很傻的未婚妻,充植,我们不 要再这样了,我们必须在一起,我现在活着,只是为了这个。” 他的声音一下子沉稳起来:“润姬,你不要以为我是在说醉话,我并没有喝太 多,而且,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喝酒而已。你以后如果再这样说,我就不接你的 电话了,你来了我也不给你开门,知道了吗? ” 不容我多说,他就挂断了电话。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还伴随着隐隐的头痛,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 我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起身来到窗前,冬天的夜风好像一个善妒的 妇人,疯狂地横扫过巷口,翻卷起地上的残叶。 黎明时分,我才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从我门前经过的脚步声,让我睁开 了眼睛。会是谁呢? 我忽然很想喝咖啡,于是起身来到餐厅,把水煮上,然后坐在 餐桌前,静静地望着桌上摆着的玫瑰花,这时,最小的弟弟走进来,坐在我的对面。 “大姐,你要喝咖啡吗? 给我也来一杯吧。” 虽然是男孩子,可因为是家里最小的,他跟我说话很随便。 “咖啡7 你还是喝牛奶吧。” “我已经长大了,就让我喝咖啡嘛。” “好吧,好吧。” “大姐,打起精神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笑了笑,我倒了两杯咖啡,清晨的厨房里立刻弥漫开咖 啡的浓香。我本想把咖啡端回房间喝,不过,既然弟弟也在,我们就坐在餐桌旁了。 这时,客厅那边的电话响了。弟弟跑过去,接起电话,我正在收拾空杯子,却 听到弟弟的说话声:“什么? 你还说不是逃跑? 哼,趁着自己的妻子住院,一句话 都没有,拿着钱就跑了,这还不算是逃跑吗? ” 我急忙走过去,从弟弟手里抢过电话。这时,家里人已经都围了过来。是那个 人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喂,是我。” “是不是你跑到我们家去说要离婚? 你以为离婚是闹着玩的吗? ” “哼……真是可笑,那你和朴惠英也是闹着玩? ” “你跟我出国不就完了,干嘛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 我不能离两次婚,你知道 吗? ” “那我也没办法。我为什么要离婚?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只希望你能当好智 延的爸爸。资料整理好以后,我会寄给你。” “我不同意,如果你一个人能办得了,那就随便吧。我再劝你一句,不要再固 执了,到美国来。我真的不能离两次婚……” 没等他说完,我就放下了电话。家里人的目光都在询问我,我说:“他说他不 能离两次婚。” “哼……”爸爸冷笑了一声,“真没想到,不能离婚的理由竟然因为是第二次, 我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对于爸爸的话,全家人都笑了。爸爸继续说着,口吻很坚决:“不需要再犹豫 了,今天就让你妈陪你去区公所,先确认一下都需要哪些资料,现在我们最担心的 就是你,你的弟弟妹妹们也是一样。一定要坚强起来,知道吗? ” 本来一个平静安详的早晨,结果却因为崔民宇的一个越洋电话,掀起了太平洋 的波涛,家里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地写满愤怒。我必须先知道离婚的程序,再尽快 办完所有手续。 弟妹们虽然都在放假,不过每个人都好像很忙的样子,很快,诺大的房子里就 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要先给充植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他上来 就说:“我现在很困,我们以后再说吧。”声音里依然充满酒气,而且一副被吵醒 后不高兴的样子。 和充植的电话没说什么就挂了,我忽然很想见恩英。出院以后,我们只是通过 电话,已经有很久没见过面了。即使没有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她,她也可以理解我 的心情。不过最近:恩英和丈夫的关系好像出了点问题,她也很苦恼,现在,还要 拿我的事情烦她,觉得有点抱歉。 可是,除了恩英,还有哪个朋友可以听我说这些呢? 我急匆匆地换好外出的衣 服,来到我们约定的地方。 “润姬……” “哦,你来好久了? ” 恩英一脸灿烂的笑容,两个酒窝很可爱,我恍惚觉得,她的笑容、我的生活,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虽然两个人的生活都不太顺利,可每次见面,都让我们感到 很愉快。 我是因为崔民宇的事情受到很大伤害,而恩英,可能和所有的夫妻一样,婚姻 生活中遇到了点小麻烦。 我现在觉得,做一个离婚女人也没什么不好,对崔民宇的感情,变成了与充植 重新在一起的希望,而且,经过这么多事情,我也更能体会他的心情了。同样,我 相信,恩英也会很快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重新拥有幸福的家庭生活。 “你身体怎么样? ” 恩英的脸微显疲倦,但却在担心我的健康。 “已经没什么事了。现在,除了妈妈还在摇摆不定以外,家里其他人都很支持 我离婚,你呢? ” “那太好了,现在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想得越多,事情反而越不顺利。为了维 护婚姻生活,就无条件地服从和牺牲,慢慢就形成了习惯,有一天,你一旦不再这 样,立刻就会引起很多矛盾。如果一直忍耐下去,很多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不过, 比起你,我的事简直就不算什么了。润姬,你真的做好准备当个离婚女人了吗? ” 我们面对面坐着,嘴边都带着苦笑。从朋友嘴里听到“离婚女人”这个词,我 忽然觉得有点慌张。 带着正确的婚姻观,有一个正确的婚姻,那么,在生活中即使发生问题,也会 圆满解决,可是我的婚姻不是这么回事。我当然能够了解家人的心情,特别是妈妈 的心情,我也知道,一个离婚女人将要承受什么样的社会压力,我也明白,充植会 有多痛苦,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我们又随便聊了几句,两个人好像都是满腹心事,坐了一会儿,约好每天打电 话,就分手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去了一趟区公所,了解了离婚的程序。因为对方目前不在本 地,所以手续还很复杂。必须先准备好离婚申请书,寄到美国,在那边的领事馆公 证以后,再寄回韩国。 我又详细询问了怎样写离婚申请书,我早就知道,提交给政府机关的资料通常 都很烦琐,离婚材料也不例外。光是一个地址就必须先要用英文写出美国地址,再 按照发音写成韩国语。 了解了这些复杂的程序以后,我很快就准备好资料,寄到了美国。第一份资料 很快就回到了我手上,他还是那句老话,他不能离婚,离两次更不可能,我又把资 料寄了回去。 在等待资料的时候,那种焦急和忧虑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从这里用速递需要 1 个星期左右,而从那里寄回来则需要1 0 天时间。这样,资料的一次往来就需要 2 0 天左右,寄几次资料,一个季节就过去了。 大地回舂,冰雪消融,整个世界开始充满万物复苏的舂的气息,而在我心里, 希望的种子也开始破土发芽。 美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没有比这更让人心烦的了。 宗焕知道我的所有情况,我们经常通电话,他每次都会给我打气加油。 有一次,宗焕说,我的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应该先给充植一点暗示,我当 然同意,实际上,在办手续的这段II子里,我最担心的就是充植,对我的事情,他 好像已经有所察觉。 即使不为我担心,充植的烦恼也已经够多的了。没有自由的身体,这么长时间, 依然不敢出现在人前的脸,对过去迫切的思念,父母去世带来的打击等等……即使 没有我的问题,光他自己的痛苦也许就将永远无法平复。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许多事情已经日渐模糊,可是,那种切肤之痛却恍如昨日, 常常让我不知所措。每当想到这些,我总有深切的抱歉和负罪感,我也曾下过无数 次的决心,让自己不要再回想我们曾经的那些记忆。 崔民宇的固执快要让我窒息了。考虑再三,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的口吻就 好像是对一个走错路的朋友的最后忠告,我一点一点地列出他的问题……我提醒他, 他现在是一个5 岁女孩的父亲,只要认真地生活,一定会拥有幸福的家庭。我要求 他同意与我协议离婚,就当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我做一件好事。 如果他拒绝,我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这样,就不得不详细说明离婚的理由, 而且这样一来,所有问题都会被拿到台面上来,他也必须归还从我的存折里拿走的 钱,我相信,一提到钱的事,崔民宇会很快在文件上签字的,因为我知道,对那个 人来说,钱要比人重要的多。 在等待最终文件的那段时间,我去过城南。充植好像已经预感到什么似的,一 直在追问我的事情,其实,即便他什么也不问,每次见到他,我都会觉得很紧张。 不管什么时候,那个地方总是充满音乐,有时是宏大的管弦乐,有时是柔和的 小提琴的旋律,还有时,整个房间充满钢琴的轻快曲调。当然,有时候也会流淌出 凄凉寂寞的声音,那是舒伯特的《冬日旅人》,每当这种时候,房间里变会变得昏 暗沉重。 可那天与往日不同。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我看到他背对我坐着 的身影,虽然只是背影,但我已经明白,他的心情不太好。 “充植,我来了。” 他没有回头,我却感到紧张,看来我的推测是对的。我走进浴室,其实并没有 什么目的,只是随便洗了洗手,香皂的泡沫在我的手指间流转。 “充植,想洗澡吗? ” 我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大声问。他依然没有说话,我最害怕的,就是他的沉 默。 我回到房间里,准备煮咖啡。可是,装咖啡的罐子已经见底了,我很后悔来的 路上没有去趟市场。 房间里的气氛很奇怪,我忽然有种冲动,即使没什么意义,也一定要说点什么。 “充植,那个,刚才来的路上……” “还是先说你想说的吧,那些无关痛痒的话就不要说了。” “说什么? ” “你最想说的话。” 又是沉默。我当然知道他想听什么,同样,我也知道,我的事会多伤他的心, 或许,他已经从宗焕那里听说到什么了……反正早晚都要告诉他,早一天说,也许 更好。 “充植,我离婚了。本来是打算所有事情都办完以后再告诉你的,现在既然你 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 他转过轮椅,来到我的面前。 “你真的必须离婚吗? ” “是的。” “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 “我受不了了。” “受不了什么? ” “全部。” “润姬,你应该忍耐,再忍耐一下,你一定会发现你丈夫的优点的。” “不可能,我也曾经对自己这么说过,可是,其实我是个很没有耐性的人,而 且,我最不能忍受的……算了,还是不说了。” “说。” “……” “你最不能忍受什么? ”他提高了声音。 “我不能忍受离开你。” 听了我的回答,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整个房间也陷入了一片沉重。他不停地 抽烟,烟雾在我眼前缭绕,刺痛了我的眼睛。 过了很久,他终于抬起头。 “你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如果你是为了我才决心离婚的,那么,这就更 是一个大错误。”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了解。” “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你的婚姻生活由于我而失 败感到自责吗? 还是因为我爱你? 你一定是那么想的,可是润姬,我反对你离婚的 原因不是这些。” 他停住了,我一直以为,他让我结婚和反对我离婚的理由都是同一个,可他现 在却说不是,我疑惑地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你是为我考虑,才不接受我。如果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呢? ” 充植默默地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可那笑容里分明写满了空虚。 “润姬,你听我说,其实,其实我并不爱你,你离婚以后一定会来找我,你会 给我带来很大的负担,我觉得很累,对不起。” 他的口气真诚,却也很坚决。 “不管你怎么想,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美国那边的答复也很快就会到了。即 使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和那个人一起生活下去。他慌慌张张地跑去美国,起初还不 同意离婚,对这件事,我的爸爸妈妈都很生气,连恩英也替我气得不行。我来不来 这里,以及你爱不爱我,都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也不用替我操心。” 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是他的话,却让我感到莫大的侮辱,我不知该如何形容 此刻的心情,泪水似乎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可我却咬住嘴唇,强忍着。 他把轮椅转过去,用后背对着我。 “我想一个人呆会儿。我很累,想睡一会儿,你回去吧。” 虽然他的背影让我依依难合,我还是强忍着眼泪站起身,不过,我并没有往外 走,而是在后面望着他。 “充植,我知道,你刚才的话一定不是出自真心,我知道不是,你不会那样的。 充植,我想听你告诉我刚才你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们谈谈吧。” “对不起,虽然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我做不到,对不起。” 他宽厚的后背和肩膀,此时竞变成了对我的威胁。 我默默地走出去,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 “……我不爱你,你让我觉得很累……”他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我摇了摇 头,“不,我不相信。”我跑到大路上,可他的声音却紧追不舍。 “走,你走! ” 我再一次用力摇晃着脑袋。 “充植,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对不对? 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你一句话就让我变 成这样? 不,我不会放弃的,如果放弃我们的爱,我也没法再活下去。到现在为止,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呢? 为了给予、索取,这就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 ” 司机扭过头问:“您去哪儿? ” 我这才想起还没有说目的地。 “麻蒲……” 我再也说不下去,周围经过的汽车车灯闪烁,晃得我眯起了眼睛。汽车载着我 向汉城驶去。 我不信,我绝对不信,一直到他接受我为止。他的痛苦也一直在折磨着我,我 可以跑出来,但是,他有躺着的自由,却没有站起来的自由,想要见谁却见不到, 只有我去,他才能见到我,只有宗焕去,他才能见到宗焕。 他的存在,已经失去了自由,变成了一种折磨,一种刑罚,而且还是终身的。 从早上睁开眼睛,一直到晚上入睡,每天24个小时,所有的时间,除了听音乐和看 书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别的男人,在这个年纪,都正在为梦想而奋斗,他却什么也没有。在学生时代, 他也有过远大的抱负,如果没有……他也会有骄人的成就。但现在,所有的理想, 所有的欲望,都成了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相信,我能够理解他的痛苦与孤独,我也很想帮助他忘却这些痛苦,我一直 在努力,希望能让我不再绝望,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也好,就为了这个原因,我 也要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空荡荡的心被寂寥填满,以前,我以为我的力量可以抚平他的创伤,但现在 我终于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我真傻…… 自从那天从城南回来以后,我就病倒了。一方面还没有收到资料,另一方面, 难以抑制的情感旋涡也在我的心里翻腾,让我度日如年。目前的状态,在形式上是 法律程序,可实际上,这已经是我走出泥潭的最后一步了。 因为我的原因,家里的气氛也一直显得很沉重,我长时间地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很晚才打开灯,我知道,我的样子,让家里人都很担心。 于是,我尽量早点起床,帮助妈妈准备早饭,送上班的爸爸和上学的弟妹出门, 但却从不走出大门。 充植那番话对我的伤害仍然顽固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每天都会给他打两三次电话,可每次,他除了“挂吧”两个字,其他什么也 不说。每当这个时候,我又会想起那句“我不爱你,我很累”,于是,我会顺从地 放下电话。 我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两个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思绪 就会陷入无望的黑暗中,身体躺在床上,却一直无法入睡,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起 来。 有一天,当太阳升在半空的时候,美国的信终于来了。听到邮递员的声音时, 我的心开始狂跳不止,我反复确认着收件人,是我,还是别的人…… 没错,是从美国寄来的。我屏住呼吸,拆开信封,里面是盖了领事馆红印的离 婚材料。打开它的一瞬间,在那个家的生活又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 存了好几年的钱就这么被人拿走了,就是为了得到这几张纸,代价太大了。我 不能再耽搁了。 区公所里办事的人不多,没等多久就轮到我了。我把材料交给工作人员。 “是本人吗? ” “是的。” “这种事情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好,你先坐着等一会儿,很快的。” 工作人员的态度很温和,我心里默默地感激着。他当然不知道,这次离婚对我 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我真的自由了,我可以怀着更迫切的爱,去与他会面了 …… 可是现在,他的爱,我却越来越不敢确定了。 在人生的漫长历程中,婚姻应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婚姻失败并不是什么 值得自豪的事情,但对我,却不是这样。 当然,我也有过对婚姻的梦想,可是,一旦离开充植,所有这些就变得没有意 义。 “金润姬小姐。” 窗口里在喊我的名字。 “有什么弄错了吗? 还是漏了什么资料? ” 我一阵紧张。 “都办完了。” “谢谢,谢谢你。” “不客气,再见。哦对了,三四天以后,请来拿户籍卡。”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区公所。一阵突然袭来的悲哀笼罩着我,我很想跑起 来,可现实中的脚步却沉重缓慢。 我向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江堤。我漫无目的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奔涌的 江水让我感到一种堕落的感觉。 几天来,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就会无休止地响起来:“我不爱你,你给 我负担,我觉得很累。” 我相信那不是他的真心话,可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还有那决绝的口气,却让我 不知如何是好。 很晚了,江边的行道树默默地注视着我徘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