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尽管费特对她的朋友只有概略的了解,他倒颇能抓住要点。思洁宁可做任何事 情来避免朋友的嘲笑,二十年来,她已经受够了。 她惊煌地擦着前额。“喔!天哪!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一团糟的事?”她 无助地呻吟。 “覆水难收,”他低声说。“不过,既然你弄得一团糟,我唯一能帮的是把你 救出来。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她们一定会问。” “我不知道!”她悲号着。 “你不合作,思洁。” “唉,没有用的!我没办法伪装我爱你——我甚至不认识你!”然而思洁内心 深处打了个小小的颤,因为她发觉自己居然认真地考虑这个主意。 他诡异的一笑。“你在走廊时装得很好嘛!”他显然很喜欢她困扰的模样,随 即又换成理智的口气。“我想,这对我们两人都不构成问题。你们所有的人都会为 星期六的婚礼忙碌,所以这个星期我们不需要经常在一起,特别是你那些朋友的丈 夫到达以后。我们只需要同时出现,牵牵手或什么的,然后就彼此信任,保持机灵 就行了。” “不成,”思洁疲惫的说,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惊慌的乱窜,她急于找出另外 的办法。“你不了解我的朋友。她们会发问,问到水落石出才肯罢休。我不会得到 片刻的安宁,你也不能幸免。相信我,她们会毫不留情地质问你。” 费特似乎不畏缩。“那么我们就得开门见山的跟她们说了,是不是?”他在床 边找张椅子坐下,冲着她笑道。 思洁盯着他看,第一次起了好奇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你大可以 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一脸期望的问。 “不怎么信。”她挖苦道。 “喔!那么……这么说吧,在我的内心世界里我是个不得志的演员。大部分的 律师都是这样,你知道。” 思洁有点怀疑他是否在嘲笑她……仁慈的嘲笑,仿佛他要她去体会某一层与她 切身相关的意思。也许是她一直在凝视的那抹奇特的笑容吧! 她若有所思的凝视他的脸庞而毫不自觉。虽然事情发生得很快,她没有机会细 看他的五官,但至少已注意到他十分英俊。然而什么样的男人会乐于把自己投入一 个女人的骗局中,她带着好奇心开始研判他。 如果个性真的能写在一个人的脸上——思洁向来就不太满意这点——那么韦费 特就表露无遗了。他那张具有动感的嘴不仅性感而且还充满幽默。眼角上浅浅的笑 纹添加了这层印象,而且她几乎可以断定她曾经看到他瘦削的颊上有个隐约的酒涡。 那么,第一点:这个男人颇有幽默感。 她正深思的研究那双灵魂之窗时,深色的眸子冷静的回视地。深厚的眼睑,智 能擅于隐藏,她静静想着。其中有种天赋的机智告诉她,这个人不需要大学文凭或 律师执照来证明他的聪明。她发觉自己无法断定它们是什么颜色。蓝色?她定睛一 看,不——是紫色。多奇怪!是幽深如天鹅绒般的紫。她将资料归纳入文件。 第二点:他很聪明,而且除非他自愿,绝不透露他的心事。 思洁没注意到屋里渐渐安静下来,依然毫无自觉的继续她的审视。 他的下颚坚毅却不致过于精悍。依他的头型来判断,他是骄傲的——甚至有些 傲慢。他的骨架很好:强壮而匀称,第一眼看起来醒目抢眼,再看则越发迷人。他 有张严肃的印地安脸孔,然而只要一抹笑意就会使他转为稚气的男孩。 第三点:他非常迷人,而且很可能很清楚这一点。 她的目光游移到椅子上那个轻松的躯体上,骤然接触之际,她就断定他肌肉结 实,若不是运动家,则必然是保养有道。 这又强调了第三点。 这三点加起来足以趁一个女人尚未把持住前,被弄得神魂颠倒。 思洁很讶异自己这种十足女人味的想法,待她的目光溜回费特身上,撞见他紫 色的眼眸时甚至更为诧异,那双眸子里有股令人不安的暖意,依稀还有一个问号。 她匆忙移开视线,不知究里的感到震撼,同时压抑下想要去触摸他的冲动。这 一辈子她从没如此注意过别人,她感受到一种赤裸裸、脆弱的奇妙感觉,而这种感 觉她一点也不喜欢。 “满意了吗?”费特索声问。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思洁的眼光掠过房间,和镜中的自己撞个正着。回视 她的黄眼珠狂野而激动,生疏得仿佛是别人的。 “我是说你的点货清单。”他调侃道,接着换个轻快的语气。“事实上,何小 姐,我们需要一些事实。好了,我们会在哪里认识呢?” 思洁费力地将自己拉回现况。以往一直被她扬弃的女性直觉警告她,千万别和 这个男人游戏。但是警告本身就是挑战,而思洁从不拒绝挑战的。 新奇刺激的魅力很快替思洁作了决定。此时此地她内心的警告并非独一的挑战, 费特的紫眸深处有股冷冷的嘲讽。她迎视那股挑战,眼底不觉亮起无畏的光芒。 “你好象没发觉陷阱渐渐朝我们逼近。”她警告。“我是她们公认的‘好学’ 型人物。”她扮个鬼脸说,她痛恨这个字眼。“我和我的朋友在小学一年级就认识 了,要说服她们我在图书馆里谈恋爱并不那么简单。” 他轻轻嫩撇嘴,她的样子竟然开始吸引他。 “那么星期假日呢?” “从高中开始我们就一起度假了。” “多亲密的一群哪!”在她来不及回答以前,他接下去。“那么,我们来找出 一段我们‘可以’认识的时间,比方……两个月的恋爱。两个月前你在哪里?” 思洁想了一会儿,开始对他的构想产生兴趣。“两个月前我去纽约参加图书馆 员会议。” 他面露喜色。“好极了!那时候我也在纽约办事,而且住在你的旅馆里。好, 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他顿了一下,朝她笑笑。“可惜我们连初次认识都无法 坦白说出来——这个回忆我会玩味多年!” 思洁羞红了脸,匆匆瞪他一眼,接着又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床边。她无意中 朝他看去,有点惊讶他突然僵了一下,那双眼睛机灵地提防着,不过她并不在意。 反正他的计划要花上一段时间,她索性趴在床上,头朝床尾,两手撑着下巴。“继 续说吧,大师……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费特几乎是毫不自觉地,呼出一小声奇怪的叹息。他非常温柔地说:“我刚才 还以为你要打电话给经理呢,小精灵。” 一抹嫣红爬上她脸颊,她恨不得她的手指能掩饰地根本无此念头的真相。“喔, 该死!”她装出后悔的口气。“错失良机。”从费特眼底的狡黠光芒,就可以知道 他没有受骗,然而他很快便转回原来的话题。 “就说我们是透过一位共同的朋友介绍认识的,如何?” “不好,我在纽约没有什么朋友。” “一个就行了。”他耐着性子说。 “算你行。”她不甘心地叹口气。 “很好,我们一头栽进爱的漩涡,热情的共度了一个星期。” “一个周末,我只有在周末到纽约去。” “那时间不够啊!”他受伤的抗议。 “对不起,大师,可是珍妮知道我何时回来,因为我还跟她和伯恩一起吃晚饭。” “你他妈的为什么这样做?你破坏了我一连串的计划!” 她打趣的说:“对不起,可是当时我怎么知道要腾出时间来谈恋爱?” 费特扬起眉毛,看着她深思。“唔……不管了。我们共度一个热情的周末,两 情缱绻,一切顾忌拋诸脑后——” 趁他还没更进一步煽热他的题材,她匆匆地打断他。“可是我两天都忙着开会, 几乎没有时间吃饭,更别说——” “你还是不得要领,思洁。”他懊恼的打断她。“你的朋友没和你在一起,所 以她们不会晓得你在做什么。” “这倒是真的,”她说,不甚甘心。“所以我们共度一个狂热的周末。然后呢, 大师?” “我们分开了,”他兴冲冲的回答。“痛苦撕裂了我们的灵魂。” “既然分手那么痛苦,”她说,完全被他迷惑住了。“那又为什么要分开?” 他非常不耐烦地挥个手。“我们待会儿再讨论这点。现在最棘手的是:我们如 何让这份狂热的感情持续两个月?热情的电话和周末的幽会?” “热情的电话还有可能,至于周末的幽会嘛——”她突然停下来,皱起眉头。 “等一下。从开会那个星期开始,我有三个周末不在城里。我去处理我父亲的产业 ……去探望我妹妹……还有位老教授邀请我到他家找研究资料。” “现在你总算开窍了。对了——在这些周末里,希望你没有打电话给你的朋友?” 思洁吓了一跳。“没有,可是就算打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同情的摇摇头。“热恋中的人不会在幽会时打电话跟朋友聊天,我是有所根 据的。” 思洁没深入探索。“我想也是。继续编吧,大师;我们的网快织好了。” 他又撇撇嘴,再度使她神往。“第二个棘手的问题是,”他调侃道。“既然我 们那么亲密,你为什么没向你的朋友提起我?难道你是守密型的?宁愿偷偷的在心 里珍藏这份爱,不愿让它失去神奇?” 她皱起眉头。“这一点也不像我。我虽然不至于到屋顶上大声嚷嚷,但我会告 诉我的朋友。‘何况’她们帮我配对了这么多年。” “这就对了。”他愁眉苦脸道。“我们得想出为什么我们绝口不提的原因。” “不提什么?”她茫然地问。 “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常在一起,”他耐着性子解释。“为什么要在纽约分手, 仅以电话和幽会持续我们的感情。” “为什么?”她问。“我已经等不及要听这个答案了。” 他叹口气。“这是第三个麻烦,而且,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解释。” 费特站起来,开始在房里狭窄的走道上踱步。思洁的眼睛随着他前前后后打转, 仿佛是网球赛的观众。她发觉自己也在找合理的原因,但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他终于停在窗前,转过来凝视她。“我想不出来。我们只好装出痛苦的神情, 推说不愿提起过去。” “珍妮会使出浑身解数把真相打听出来的。”思洁沮丧的说。“她‘总是’能 挖出秘密。而且伯恩是个警察!” “所以?”费特觉得好笑。 “所以伯恩教她如何逻辑的思考,至少尽量合乎逻辑。珍妮就是这样,不达目 的绝不罢休,费特。”思洁不自觉喊了他的名宇,由于她正好爬下床来,没注意到 他深沉的眼底忽然掠过一丝光彩。 “我们总会敷衍过去的。”他含糊的说。 她掠掠额前的头发,看看腕上那只宽大的男用手表。“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 我最好去见她们,把事情解决掉。” “我们何不一起进餐?”他提议道,同时逐渐走向她。“我们需要多多排练。” 思洁摇摇头,不能说是毫无悔意。“如果我不向她们解释,她们会伤心的。你 可以在你的房间等我的电话或——”她顿住,歉疚的抬头看他。“我很抱歉。你也 许有自己的计划,这会不会破坏你的假期?” “就算破坏了,也只能怪我自己,不是吗?”他又那么怪异地撇撇嘴,忍着笑, 思洁觉得他真是迷死人。他举起硕大而温暖的手捧着她的脸。“别这么困惑和紧张, 你是那么可爱,我可不愿看你这样。我们会成功的——等着瞧好了。” 思洁还来不及回答,他便低下头,轻轻覆上地的唇,仿佛在叹息一般——一声 奇妙而震撼的叹息几乎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待他退开身子,思洁抬头凝视他,眼底充满了迷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却又无法忽视那双手的存在。“为什么?”她又问了,谨慎而困惑——她不能确定 她是指他主动参与这场闹剧……还是这个吻。 “我恋爱了。”他的声音很奇特,深邃的眼眸柔情似水。“显然我爱上一位美 丽的小精灵后,举止变得非常怪异。”他丝毫没有改变语气,又说:“你去和你的 朋友吃晚饭,待会儿我会上场开始我们的第一幕戏。” 门一关上思洁便跌落床上,她的眼睛再度遇上镜中的自己,冷不防又征了一下。 她看起来多奇怪!双颊染上不相宜的微红,圆睁的眼睛清澈明亮。 他真的说她可爱吗?他真的说她漂亮吗?还说了两次?为什么她的心像擂鼓似 的撞在肋骨上?她觉得从头到脚不住的打颤,而这个房间突然变得好空洞,好空洞。 噢,他真的很好!他热心的接下她莽莽撞撞丢给他的情人角色,而且又非常称 职。 她一点也不担心她的朋友不相信他爱她,曾有那么一瞬心跳停止的片刻,她自 己都相信了。 现在她必须抱着这个信念来演戏,她必须说服她的朋友她是恋爱中的女人。这 层觉悟令她惊慌失措,而费特的影响力越发使她迷惑。 她往门口望去,不愿再去面对镜中的陌生人。大师,她叫他大师,而他在欺骗 这门艺术里的确称得上大师,他一针一线的编成一个牢固的网。忽然间,她好希望 她曾答应和他一起吃晚饭,当然只是希望而已。 她需要大师多多指导。 “我究竟在愚弄谁?”她向着空洞的房间沮丧的埋怨道。“我不能学那些廉价 小说,我不能……” 离开房间时她依然喃喃自语个不停,她由衷希望镜中的陌生人留在原处。她不 认识那个女人,也害怕认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看似大梦初醒,柔嫩脆弱得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振翅欲做初次的试 飞。 不……思洁不愿看到那个女人。飞行很危险——要命的危险。她还没做好展翅 的准备,还没有…… 思洁一踏入宽敞而淳朴的餐厅,立刻看见坐在远处角落里的朋友。她在人群中 穿梭而行,只隐约注意到松板墙壁上挂满的雪景图片和脚下沉厚的地毯。 她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乱得无法思考。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那儿飞舞:在 她垂死的那一天,她必然要为二十六岁那年冲动而鲁莽的行为忏悔。 她迅速的溜进空位,带着虔诚的歉意微笑道:“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很惊 讶她的声音竟然那么冷静。 她立刻成为五双眼睛的焦点,不同颜色的眼珠里,藏着相同的震惊、不信,和 不甚镇静的愤怒。 “何思洁,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这段热烈的恋曲?”珍妮 愤怒的质问。 思洁倏地跳起来,紧张的瞥瞥四周围被惊动的客人。“你为什么不嚷得更大声 一点,珍妮,让死人也听到?” “好了,思洁,他是谁?”安安温和地问出道。“你从来没提过他!” “她到现在还是没说。”凯西冷淡地说。她甩甩头,挑衅地瞅着思洁。 “你没有给她机会啊!”苏珊冷冷说道。 一阵安静终于笼罩下来,思洁不安地玩弄她的玻璃杯,努力回想那位大师荒谬 的故事。“他叫韦费特。”她终于开了口,坚持不去看任何人的眼睛。 “费特?多神奇的名字!”邰媚嘲笑道。 思洁不理会她的打岔,下定决心把故事讲完。“他是个律师,在丹佛做事。我 们是在两个月前认识的——就是我去开会的那个周末。” “一个律师跑到图书馆员的会议里干什么?”珍妮怀疑的问。 “没什么。我是说——他不是去开会,他只是住在同一家旅馆。一位共同的朋 友介绍我们认识——没有了。”连三岁的孩童都不会满意她简单的解释,这点思洁 比谁都明白。 凯西对她皱皱眉。“思洁——最近这两个月你又怎么说?如果他住在丹佛,而 你住在波士顿,你们两人怎么见面?什么时候?” 思洁真想尝试一些诸如周末幽会、电话谈情等的热情话?可是她不相信自己说 得出口。她突然灵机一动,含糊的说:“贝莉,你知道吧?有好几个周末……” “你‘说’你去看你妹妹!”邰媚大叫。 “去处理你父亲的产业。”珍妮讥讽道。 “还去做研究报告。”苏珊喃喃的说。 “好,这么重要的事情,”凯西插进来,相当专注地盯着思洁。“为什么不事 先告诉我们呢?”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思洁仍然拚命想找出一些理由。“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任何人,只是因为……我有苦衷。”她笨拙的打住。 她的朋友当然不满意她的解释,然而思洁横下心坚持不解释的原则。接下来的 一个钟头里,她敷衍搪塞应付了许多无法作答的问题。而且全神贯注吃她的饭,头 也不抬地含糊应答。稍后,真是要命,她竟然想不起她吃了什么东西。 平时临危镇定的她,发觉这餐饭冗长无比,使她的神经绷得好紧。费特为她的 生命带来的改变依然使她困扰,然而朋友们的追根究底只有使情况更糟。 最后,她发觉盘子里的食物堆得太高了,嘴里不知念着什么便逃开餐桌。走到 餐厅的大门时,才困扰的发觉,那些顽固的朋友,仍紧跟在后面。 她闲逛到设在一楼的游乐厅,想起等在镜中的陌生人,她就不愿意躲回自己的 房间。她看看厅里舒适的沙发,供人聊天的长椅,还有两个巨大的壁炉,很快地便 往熊熊的炉火走去。 “思洁,你难道不能把困难告诉我们?我的天——我们还是流鼻涕的小鬼时就 认识了!” “是‘他’有问题吗?他——噢,思洁,他有太太了吗?” “甜心,你可以告诉我们!” “你变得好奇怪,思洁——一点都不像你!” 这就是她的朋友。 猝然间, 她的神经绷到极限, 爆发了。她倏地转过来,火烧眉睫似的尖叫: “妈的!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 突来的死寂淹没一切。女孩们震惊的模样仿佛她拿着枪杆子要向她们开火。思 洁有点想笑,却又想歇斯底里的痛哭一场。 “对不起。”她的声音慌乱而颤动。“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一只手适时握住她的手臂,思洁以超越时间的直觉将脸埋入那柔软的羊毛衣中。 还没闻到费特的古龙水香味,她的身体已认出是他,而像个寻求安慰与保护的孩子 般投入他的怀抱。 噢,上帝,他会怎么想!尽管这种丢人的行为使她困窘,她实在无力挣开他的 怀抱;她此时无法面对她的朋友。她听到费特向她的朋友自我介绍,也听到朋友们 谦虚的还礼。 她依稀发觉他用手臂拥着地,她的心又隆隆地敲撞起来。喔,她是怎么了?她 颊上的泪水濡湿了他的毛衣,也不记得去擦。她是怎么了? 一条大手帕塞进她的手里。他们坐进长椅,她在费特身边,偎在他怀中木然的 用费特塞给她的手帕擦着眼睛。她的朋友则围着他们俩坐成半圆形盯着她,仿佛是 盯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幸好费特一开始对她们说话.她们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他身上。 “如果她从我来以后一直很失神,你们务必要原谅她。”他严肃地笑。“直到 刚才,她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原因。” “她不知道?”五个声音齐呼。 “我不知道?”幸好思洁的声音被其它人盖住了。 费特将她揽紧些。“可怜的甜心——她一定吓坏了。这是好消息,可是当她发 现我一直瞒着她……” “瞒她什么?”珍妮的兴趣抵消了疑心。 “初次相逢我就知道,天下之大只有思洁属于我。她睁着那双黄色的大眼睛看 我……我想我就这么完了。我想告诉她我爱她,迫切地需要她。” 费特低沉的声音充满真诚,思洁不得不诧异的望着他。他匆忙拥住她,一只手 稳稳的、而且残忍的将她的脸压向他的肩头。 “可是,我必须让她离开,”他深情的说,同时热情地拥紧她。“我不忍心把 事实告诉她。” “什么事实?出了什么事?”珍妮的语气不再怀疑,此刻只充满同情与焦虑。 “我到纽约是为了检查……健康检查。几个星期前医生告诉我,我只剩下几个 月….” “噢,不!” “可磷的人!” “而你又不能告诉思洁,多痛苦!” “你是说你已经——已经——” “当然不是!他刚才说是好消息。” 思洁聆听费特荒唐的故事,一会儿震惊,一会儿又有爆笑的冲动,几分钟前的 眼泪早就被遗忘了。他自以为用一个可笑的故事就能脱身,原本不相信的她,诧异 的发觉他‘果然’脱身了。 她的朋友不是傻瓜,个个像思洁一样,都是聪明、有见识、游遍各地,而且非 常警觉的女人。 但是她们竟然信以为真了。 她知道这得归功他的口才。他说得那么感人、那么不容怀疑,思洁起码两次提 醒自己:这不过是天大的谎言。她挣扎着要抬起头来,趁她的朋友们还没发现她们 被唬得团团转之前制止整个笑话,但是费特强劲的手从容不迫地把她压回去。 “别哭,亲爱的,”他在她发际安妩道,仿佛她真的是伤透了心。“一切都过 去了。” 思洁的手溜到其它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在他肋骨上猛掐一把。她感觉他微 微跳了一下,但是又继续说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待他继续说,思洁发出一些含糊的哽咽,听起来或许像是哭声。费特对几个女 孩说的话她只听到一半,然而这一半已足以叫她恨不得找个隐密的地方,好好嘲笑 自己的愚蠢。 似乎是几个月前,他从埃及(埃及?)带回某种罕见的寄生虫,回到美国后, 医生向他宣布这种虫将会置他于死地。无法治疗,毫无生机。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纽 约的实验医疗上,一种用……雷射的治疗法。 雷射?雷射?整整两个月,雷射光和寄生虫在他脆弱的体内交战。奇妙的是, 他并非独自捱过这段漫漫长夜。凭着他对思洁的那份爱,他勇敢而静默地承受这项 痛苦的治疗。他秉着圣人般的情操,对她隐瞒真相,仅仅以几通电话和周末的幽会 来支撑他的生命。他们不能在一起,他向不疑有他的思洁解释,却无法说明原因, 只能告诉她,他多么迫切的需要她。 可怜的男人。他的身体遭受到寄生虫的侵袭和雷射光的摧残;生平第一次坠入 爱河,却注定要失去它。他坚忍地承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期望寄生虫能投降, 撤出体内。 终于,一得知这项治疗成功了,他立刻赶来这里告诉思洁,是她的爱救了他— —这份他们终于可以向全世界宣布的爱…… 当然,他并不是这么说的。他以某种奇特的口吻使它听起来真实可信。 思洁听到抽抽搭搭的声音和低沉的赞叹。女人一旦被这位恐怕一辈子也没生过 病的英俊律师兼演员迷住,倒很容易受骗上当。她把脸深深埋在他肩上,一点也不 想离开他了。 她咧着大嘴的笑容会使他的故事穿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