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三次生命的女孩(1)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佣人,可是如果一个人有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房子又 像拉莫茨维小姐的这么大,却吝啬到一个佣人都不雇用,那似乎就说不过去了。拉 莫茨维小姐知道,在有的国家,即便是富有的人都没有佣人。她认为此举简直难以 理解,既然养得起佣人,那为什么不给别人一个养家糊口的机会呢?在博茨瓦纳, 塞普拉·特弗大街的每所房子——确切地说,是每所有超过两间卧室的房子——都 有应当佣人。虽然法律规定了佣人的薪金,可人们一般都视若无睹。有的人对待佣 人的态度非常恶劣,他们总是竭力压低佣人的工资,同时又希望佣人一天到晚马不 停蹄地工作;而且据拉莫茨维小姐所知,这种人占多数。这就是博茨瓦纳的阴暗面 ——事实上的剥削——尽管没有人愿意提及这个字眼。当然更没有人愿意谈论过去 莫萨尔瓦人是如何被当成奴隶来奴役的,即使有人偶然提及,在场的人都会闪烁其 辞,立即改变话题。但历史不容置疑,更何况如今这种情况依然存在,这一点大家 都心照不宣。这种事在整个非洲大陆都普遍存在;奴隶制度是非洲大陆挥之不去的 阴影,非洲的奴隶贩子一直十分猖獗,他们贩卖自己的同胞,非洲的“奴隶大军” 只赚取一丁点儿可怜的薪水,受到“准奴隶主”的残酷剥削。非洲的奴隶平静地接 受压迫、毫不反抗、弱小无助,在有钱人家当佣人的也不例外。 有的人对佣人冷酷无情,拉莫维茨小姐对此震惊不已。她曾经到访一个朋友, 闲谈中主人不经意地提起,说她的佣人每年只有五天假期,而且假期时没有工钱。 她还吹嘘说,仅仅因为她觉得佣人懒散,就成功地克扣了佣人的工钱。 当时,拉莫茨维小姐问她的朋友:“那她为什么不辞职呢?”她的朋友笑道: “去哪儿?想接替她的人多得是,她心里明白着呢,我花一半的钱就能再雇一个像 她一样的佣人。” 拉莫茨维小姐什么也没说,但暗自决心终止这份友谊。这位朋友的言行让她思 绪万千:行为失当的人也会有朋友吗?还是说“物以类聚”,坏人只会有坏朋友, 因为只有其他坏人才可能跟坏人有足够的共同语言?拉莫茨维小姐联想到一些臭名 昭著的人物,比方说伊蒂·阿明和亨里克·维尔沃尔德;当然,伊蒂·阿明是因为 身体不好,也许还不像那个心冷得像冰一样的维尔沃尔德那么坏。有人爱过维尔沃 尔德吗?是否有人曾经握过他的手?也许有过,很多人参加了他的葬礼,他们也像 在好人的葬礼上一样痛哭失声吗?维尔沃尔德当然也有他的朋友,也许不会全是坏 人。如今南非事过境迁,但这些人还得生存下去。也许他们已经明白错在哪里,即 使他们自己已经忘却了,人们也已经原谅了他们,非洲人民一贯胸怀宽广,他们懂 得如何忘记仇恨。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有时非洲人也有些傻,但他们绝不允许仇 恨生根,曼德拉先生就是力证。塞雷斯特·科哈马先生也是这样一个品德高尚的人, 尽管出了博茨瓦纳人之外,他鲜为人知;但科哈马先生是非洲最伟大的英雄之一, 拉莫茨维小姐的父亲曾经握过他的手。拉莫茨维小姐清晰地记得,那时科哈马先生 访问莫丘迪,与当地群众亲切交谈;还是个小女孩的她充满敬意地看着他走出汽车, 人们立刻围住他,而其中手持着一顶旧的扁平帽子的人就是她的父亲;当科哈马先 生握住父亲的手时,小女孩满心自豪。每当拉莫茨维小姐看到壁炉上方悬挂的科哈 马先生的照片时,当时的一幕幕就如同电影般重现眼前。 拉莫茨维小姐那位恶劣对待佣人的朋友并不是坏人,她一向对家人和善亲切, 对拉莫茨维小姐也彬彬有礼,但就是丝毫不顾及佣人的感情。拉莫茨维小姐曾经见 过她的佣人,这个来自莫莱波罗莱的女人脾气和顺,而且工作勤奋。在拉莫茨维小 姐看来,朋友的这种言行源自对人性的漠视和对别人感情的不理解;而理解他人恰 恰是一切美德的源头。如果你了解别人的感受,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就一定不会制 造痛苦,因为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会还施彼身。 拉莫茨维小姐知道,有关道德是什么,人们争论不休。她个人认为答案很简单 :首先是博茨瓦纳的传统道德,照着它做准没错;当然还有其他道德,比方说基督 教十诫,几十年来聆听莫丘迪主日学校的教导,拉莫茨维小姐对此倒背如流,这也 是绝对正确的。这两种道德标准像博茨瓦纳的刑法一样不容置疑,必须严格遵守, 任何人都不能自封博茨瓦纳的最高法官,擅自决定遵守或不遵守哪些道德准则。道 德准则不允许人们质疑,也不容许任何人自由更改。一个人绝不能自己决定对某项 禁令认可与否,“我不会偷窃,当然不会;但通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其他人不可 以,但我可以”,这种逻辑十分可笑。 拉莫茨维小姐认为,大多数道德准则是长期以来被人们普遍认同为正确的言行 举止,并为人们普遍接受和遵守。任何人都没有能力自创一套道德准则,因为一个 人的生活经历远远达不到制定道德准则的标准。哪个人有权利说自己比老一辈人懂 得更多?既然道德准则制约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那么大多数人意见一致才能确定 一项道德准则。由此而形成的现代道德准则宣扬个人主义,注重个人利益,这样的 道德准则经不起时间的磨练和考验。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制定道德准则,那他们就会 制定出自己最容易遵守的,并允许自己在尽可能长的时间内为所欲为、不受约束的 道德准则。在拉莫茨维小姐看来,不管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这纯粹是自私行为。 拉莫茨维小姐曾收听过一次“服务全球”广播电台的节目,节目内容令她瞠目 结舌。在节目中,一些自称为存在主义者的哲学家大肆吹嘘自己的主张,她几乎可 以肯定他们是法国人。他们宣扬,每个人都应该采取让自己感受真实的生活方式, 真实生活中要做的事情就是正确的事情。拉莫茨维小姐不禁哑然,不用说在法国, 就是在博茨瓦纳也有很多所谓的存在主义者,比如说她的前夫诺特·莫科蒂。她甚 至是在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糊里糊涂地嫁给了一个存在主义者。诺特是个极 其自私的男人,他从不为他人着想,甚至对自己的妻子也是如此;他追捧存在主义 者的观点,反之亦然。难道说自己晚上出去泡吧,却把怀孕的妻子孤零零地扔在家 里,这种做法不是存在主义吗?他们甚至还和酒吧里认识的所谓观点相同的女人出 双入对,全然不顾别人的看法和感受。存在主义者自己过得潇洒自在,可他周围的 那些非存在主义者就得跟着受罪。 拉莫茨维小姐没有像存在主义者那样对待自己的佣人露丝。从她搬进塞普拉· 特弗大宅的第一天,露丝就开始为她工作了。拉莫茨维小姐发现这个街区有很多失 业人口,所以每当有可能雇得起佣人的新邻居搬进这条街,消息都如同长了翅膀一 般传得很快。拉莫茨维小姐刚刚搬进房子不足一小时,露丝就闻风而来。 “尊敬的小姐,您会需要一个佣人的,”露丝说,“我是个好佣人,我会很努 力地工作,绝不会给您惹麻烦。我马上就可以开始工作。” 拉莫茨维小姐打量了露丝一番,眼前的这个女人穿着整洁,举止有度,大概30 岁;她同时发现,这个女人的一个孩子正站在大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她猜想, 这位母亲刚才一定对她的孩子说:如果这位太太雇我当她的佣人,从今晚起我们就 不会挨饿了。让我们祈祷吧!你在这儿等着我,踮起脚尖。在博茨瓦纳语中,“踮 起脚尖”的意思是“祈求成功”,这和英语中的“交叉手指”是一个意思。 拉莫茨维小姐朝大门看去,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真的踮起脚尖,眼睛里充满着希 望,这种希冀的眼神让她别无他选。于是她说:“好吧,我确实需要个佣人,我雇 你了。” 露丝异常激动地双掌合十,表示感谢,然后朝门口的孩子招了招手;而拉莫茨 维小姐也为自己简单的几句话就使一个人如此高兴而深感欣慰。 露丝立即搬了进来,而且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这所房子的前主人不爱整 洁,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灰尘。露丝又擦又洗又扫,整整干了三天多才 把房子整理干净。整理后的房子散发着地板蜡的芬芳气味,四处光亮如新。不仅如 此,露丝的烹饪技术绝佳,还是个熨衣服能手。拉莫茨维小姐一向喜欢穿着得体大 方,可她自己怎么也熨不好衣服;而任何褶皱和衣服接缝在露丝的手下都得乖乖投 降。 露丝住在后院的佣人房,共有两间房,还有卫生间和一个可以放置灶台的走廊。 露丝自己睡一间,另一间住着她两个年幼的孩子,另外几个大些的孩子外出做工, 其中一个是木匠学徒,工钱不菲;但即便如此,每月的结余还是少得可怜。雪上加 霜的是,她的幼子又患了哮喘病,必须用昂贵的呼吸器维持他的呼吸。 送玛库兹回家后,拉莫茨维小姐开车回家。露丝正在厨房擦洗一个烧黑的沙锅。 拉莫茨维小姐客气地问了她一天的情况。露丝答道:“很不错。我帮莫索莱丽洗了 个澡,现在她正在给弟弟讲故事。那小男孩一天到晚跑个不停,现在累得快睡着了, 就是还挂念着吃晚饭。” 拉莫茨维小姐闻言满意地笑了。这两个孩子已经从孤儿院搬来一个月了,收养 他们是马特科尼的主意,事先也没有和她商量,但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两个可爱的 小家伙。莫索莱丽虽然只能依靠轮椅活动,但她很能干,而且对修车表现出极大的 兴趣,这一点令马特科尼喜出望外。 她的弟弟就不怎么好揣摩了。他非常活跃,与人交谈时很有礼貌,但他似乎只 关心自己或是姐姐的事儿,不和其他孩子玩。莫索莱丽已经交了几个朋友,可她的 弟弟似乎羞于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