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1) 次日清晨,拉莫茨维小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位于老博茨瓦纳防暴俱乐部 附近的麦特库尼先生家里打电话。他们经常在早上互通电话——至少,俩人订婚后 是如此——不过,一般都是麦特库尼先生打过来。早上,拉莫茨维小姐喜欢坐在屋 外的花园里喝茶,麦特库尼先生约摸她喝完那杯浓茶的时候,便拨通她的电话,郑 重其事地自我介绍。他通常这么说:“我是麦特库尼,你昨晚休息得好吗?”可 今天电话铃声足足响了一分多钟,才有人拿起来接听。 “麦特库尼吗?是我。你好吗?晚上睡得怎么样?”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听上去迷迷糊糊的,拉莫茨维小姐立刻知道自己把他吵醒了。 “哦,是的,哦,我现在醒了,是我。” 拉莫茨维小姐坚持这个十分正式的问候,询问一个人晚上是否睡得香甜是非常 重要的,尽管是一个悠远古老的传统,但很有必要保持下去。 “不过你昨晚睡得好吗?” 麦特库尼先生答话的语调干干巴巴、平淡无味。“我不这么觉得,整整一个晚 上我都在想事儿,根本没有睡觉。等别人都快起床的时候,我才刚刚睡着,这会儿 我感到累极了。” “可怜人儿。真是不好意思把你给吵醒了。你还是赶快回到床上,再睡一会儿 吧。你这样不睡觉可不行。” “这个我知道,”麦特库尼先生有点烦躁地说,“这些天来,我一直想法子让 自己尽快入睡,但是做不到。就好像有一只奇怪的动物在我的卧室里,不停地用爪 子轻轻碰我,不想让我睡个安稳觉似的。” “动物?”拉莫茨维小姐问道,“什么动物?” “其实并没有什么动物,或者说,至少我开灯后就没有了。只是我感觉似乎有 什么东西不想让我入睡而已。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里确实没什么动物。” 拉莫茨维小姐没吭声,接着她又问:“你感觉还好吗?也许你生病了。” 麦特库尼先生哼了一声,“我可没生病,我的心脏在胸口里怦怦地跳,我的肺 里充满了空气。我只是被这里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我担心他们会查出我来,那样, 一切都完了。” 拉莫茨维小姐皱了皱眉头,“查出你来?谁查?查出什么来?” 麦特库尼先生压低嗓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非常明白。” “可我什么也不知道呀,我只知道你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哈!你竟然这么说,小姐,你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我做了一件我一生中非 常邪恶的事情,而现在他们就要发现我的所作所为了,他们会把我给逮起来。我可 以告诉你,小姐,我会被判刑,而你则会因我而蒙受耻辱。” 听到这儿,拉莫茨维小姐的声音不由低下来,她极力试图把刚才听到的内容梳 理清楚。这难道是真的吗?麦特库尼先生曾经犯下过可怕的罪行,而且竟然一直把 她蒙在鼓里;而现在他被发现了?这似乎不可思议,因为他是那么一个文质彬彬、 和蔼可亲的人,怎么可能行为不轨呢?不过,他们这类人的过去有时候也会有些不 为人知的秘密。她听说,其实每个人都会至少做过那么一件不光彩的事儿。比绍普· 马库鲁曾经就这个话题在女子俱乐部做过一次演讲,他说从未遇见过一辈子都问心 无愧的人,哪怕是在圣洁的教堂里。即便是圣人也会犯错,比如圣弗朗西斯可能还 踩死过一只鸽子——不,当然没有——打个比方,反正他也肯定做过什么让他后悔 的坏事儿。就拿自己来说,她过去也做不少追悔莫及的事,六岁那年,她故意把糖 浆撒在另一个女孩儿最漂亮的裙子上,因为她自己没有这样一件裙子。后来,她时 不时地又见过那个女孩儿——她如今住在哈博罗内,嫁给了一个在钻石鉴别大厦工 作的男人。三十年过去了,拉莫茨维小姐至今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承认,告诉这个女 人她当时的所作所为,然而,她没有这个勇气。但是,每当这个女人友好地跟她打 招呼时,拉莫茨维小姐就会记起那天女孩出去把裙子留在教室里,自己是怎么把一 罐子糖浆倒在粉红色的裙子上。迟早有一天,她要向她承认,或者,她也许可以请 求比绍普·马库鲁代表她写封信。 如果麦特库尼先生就是干了这种“坏”事——可能发动机的汽油泼到别人身上 了——那他可犯不上为此而焦虑内疚。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错儿,又不是杀人犯不 可救药。其实,大多数所谓的过错没有当事人想像得那么严重,我们完全可以任它 们在时光的长河里……即使更严重的过错,一旦承认了也都会获得大家的原谅。 “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做错事,先生,”她说,“你、我、玛库兹小姐,甚 至是教皇也不例外。我们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完美无缺的,这和人品无关。你千万 不要为此而焦虑,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相信我一定能让你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来。” “哦,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你一定会大为震惊,那样,你就再也 不想见到我了,你看,我根本配不上你,对我而言你实在是太高尚了。” 拉莫茨维小姐感到有些恼火,“你说的不对。你当然配得上我。我仅仅是一个 平凡的人,而你却如此优秀高尚。你勤恳能干,大家对你充满了敬意。英格兰高级 委员找谁打理他的汽车?找你。孤儿院找谁来帮他们修理东西?找你。你是一个出 色的机械师,我为能嫁给你而感到骄傲。这就是……” 他沉默片刻,然后说:“你不了解我有多么恶劣。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那些可 怕的事情。 “告诉我,那么现在就告诉我呀,我承受得住。” “噢,我不能,你会备受打击的。” 拉莫茨维小姐发现,他们的谈话又绕回了原地,于是她转换了话题。 “说到你的车厂,”她说,“你昨天不在,前天也不在,玛库兹小姐帮你打点 着,但这不是长远之计。” “我很高兴她能经营起来,”麦特库尼先生淡淡地说,“这段时间我觉得有些 虚弱,我想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让她来打点一切吧,请代我表示感谢。” 拉莫茨维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状况不太好,麦特库尼先生。我想我可 以安排你去看医生。我同莫法特医生谈过,他说他可以看看你,他认为这是一个好 主意。” “我还没有抛锚,”麦特库尼先生说,“我不需要去见那位莫法特医生,他能 为我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当然,诺特·莫科蒂很有可能是个杀人犯。他会残酷无情地杀死一个人,因为 他就像个冷血动物。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出,诺特刺穿对方的胸膛,然后若无其事地 从尸体边走过,仿佛他只是同被害人握了握手。当初他也常常这么揍她,冷酷无情。 有一次,他野蛮的一拳挥去,把她眉毛上的皮肤都撕裂了;接着他停下来检查拳下 的杰作,就如同一名医生在检查他的伤员。 “你需要去医院,”他还说,声音冷静极了,“伤口挺严重,你得多注意点。” 同诺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惟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她离开他的时候父亲还 活着。至少他开开心心地得知女儿不再同那个男人在一起,即使他为此经受了几乎 两年的痛苦折磨。她去告诉他诺特已经走了,对于她嫁给这个男人的愚蠢举动,他 什么也没说,即使他也许这么想过。他只是说她必须回来,这样他可以好好照看她, 他希望她能过得更好。 然而,诺特·莫科蒂和麦特库尼先生完全是两类人,诺特有过犯罪记录,而麦 特库尼先生可不是。可是,假使没有的话,他为何要坚持说他做过可怕的事情呢? 拉莫茨维小姐感到迷惑了,像往常她感到迷惑一样,她决定求助于为解决所有疑惑 和纠纷提供线索的博茨瓦纳图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