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 上半周的一天比利打来电话说,他知道了星期五是阿特利的生日。阿特利先是 比利的律师,后来比利又把他介绍给了我。那次我那辆车在洗车时掉进了一个坑, 我给比利打了电话,打那以后他就成了我的律师。阿特利在他的办公室里免费跟我 谈了五分钟,使我明白了最好找一家小的索赔法庭。比利的主意是我们应该在阿特 利的生日那天请他吃午饭。我问他,“饭桌上怎么向阿特利庆祝?”他说我们会有 主意的。我赞成请几个失业的芭蕾舞女演员拿着密拉气球跑进饭店以示庆贺,但比 利说不。他挑了一家饭店,到了星期五,我们三个见了面都坐下了,我和比利仍在 搜肠刮肚地想主意;而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来点饮料,因为我们几个都有点紧张。接 着阿特利谈起了他那位在白兰地酒杯里养金鱼的表弟;他迷上了那条鱼,特意去买 了个鱼缸,可随后他又认为那条鱼在鱼缸里并不快活。阿特利对他表弟说,白兰地 酒杯把金鱼放大了,所以看上去它很快活,但表弟不信他的话;那天晚上表弟喝了 几杯,决定把白兰地酒杯放在鱼缸里。他在卵石堆里又挖又掏的,然后将石子堆在 酒杯底部的周围,使之固定,于是那条鱼开始在浸没在水中的杯口外转悠起来,那 副悠然自得的样,阿特利说,简直就像人们泡在热水浴缸里、手搭在水流喷口边的 情形。 招待过来介绍饭店的特色菜,比利和我都在笑,并把目光移向了别处,因为我 们知道这是阿特利的生日,我们很快就得做出些表示来。如果事先知道那个金鱼故 事的话,我们倒可以叫一道鱼的菜作为插科打浑的礼物。招待也许以为我们是在笑 他,所以对我们有点怨恨;他站在一边大声说了一道“多味肉排”之类的特色菜, 而他的模样却是《周六狂舞》里的约翰。特拉弗尔塔。他有着跳迪斯科的胯部。 比利吃虾的时候说,“我上次去看望父母时,他们搞了个新年晚会,几个女人 喝得酩酊大醉,她们脱去了我父亲的鞋子和袜子,在他的脚趾头上涂了口红。”听 到这儿我不禁失声大笑,正在为我换盘子的招待朝我瞧了瞧,似乎在说他会原谅我 的。“这还不算,这还不算好笑的!”比利说,阿特利像警察示意车子停下那样举 起了手,比利握拳朝它击了一下。然后他说,“更好笑的是,一个星期后我父亲在 早餐桌上看报时,我母亲说,‘要不要我弄点指甲褪色剂来修修你的脚趾?’我父 亲说,‘别去碰它。’她就吓得不敢动了!” “我的童年非常幸福,”我说。“夏天我们总要租一间海滨小屋,我母亲和父 亲把我们每一双婴儿鞋——我和我姐姐的——擦得锃亮,父母亲经常在起居室里跳 舞。我父亲说只有当他觉得可以把电视机当作一架巨大的收音机时,家里才会有一 台;于是,当他们最终买回一台电视机后,他看电视时只要母亲一进屋,他就会起 身把她揽入怀里,边哼哼着边跳起舞来。不管电视里是凯特。史密斯的节目也好, 是盖尔。斯托姆在‘我的小玛吉’里胡闹也罢,他们只顾一个劲地跳。” 阿特利斜着眼睛凑过身。“行了,行了,行了——两个有钱人整天在干什么呀?” 他低声说。当时比利吻了我,给人的印象是我们整天就是做爱,当然这也不全是虚 妄之说。我心底里在想,也许这是比利有意做出的某种表示,因为他已经想出了怎 样来庆祝生日。招待在开一瓶香模,我猜那酒是比利叫的。我对比利前妻的情况只 略知一二。一是她确实很喜欢香摈。另一件事是她去过阿拉丁。她父亲是个醉鬼。 有一次他把妻子扔出了窗外。她后来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但那是在送他上法庭之后 的事。 “我说点事给你们听听,”阿特利说。“有个夏季实习生被我吓得魂也掉了。 我把他叫到办公室的一边对他说,”你知道律师是什么吗?律师就是寄生在圆木上 的藤壶。司法系统就像一根巨大、笨重、顺流向下的圆木,你又怎能奈何得了它? 记住,当法官举起小木槌时,他举起的只是一根带柄的木头而已。“ 瓶塞子飞了出去。我们顺着它的方向看去。它落在了糕点小推车旁。招待说, “它是从我的手指间穿过去的。”他审视起自己的手来,那惊讶的表情似乎是无意 中发现了自己有七根手指。我们都挺可怜那个招待的,因为他这下子可吓得不轻。 他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我们只得把目光移开。比利又吻了我。我觉得这也许是 他想打破沉默的一种暗示。 招待先往阿特利的杯子里倒香摈;他倒得很快,手也抖得厉害,酒的泡沫开始 往上冒。阿特利举手示意他停下。比利又击了一下阿特利的手掌。 “你这家伙,”比利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一直以为我 们不知道?”他问。 阿特利的脸微微有点红。“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比利举起了酒杯,我们都举起杯子在胡椒瓶的上方碰了杯。 阿特利满脸通红。 “你这家伙,”比利说。我也笑了。招待看着我们,见我们一口把酒干了,又 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很快走回来给我们斟酒,但比利已经赶在了他的前面。几分 钟后,招待回来把三只盛有少许白兰地的矮脚大肚酒杯放在了我们的桌子上。我们 看上去一定很迷惑不解,招待也是一脸的困惑。“是那儿的一位先生请你们的,” 招待说。我们转过头去。比利和我没看见一个熟人,只看到一个男人在傻笑。他从 盘子里举起一只龙虾,朝阿特利指了指,阿特利笑笑,动了动嘴巴,“谢谢。” “一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细胞学家,”阿特利说。“我的一位委托人。” 我把目光移开了,那人仍举着龙虾晃来晃去,仿佛那只龙虾在空气里游动。 ‘’那位先生让我把白兰地送来。“招待说完走开了。 “要是对他说我们准备给他一份优厚的小费,你认为这会显得粗俗吗?”比利 问。 “我们给他小费?”我问。 “哦,我要给他小费,我要给的,”阿特利说。 招待似乎一直在我们这张桌子附近转悠,他听见了“小费”这个词,又露出了 惊讶的表情。比利留意到了他的反应,对他笑了笑。“我们还不走,”他说。 可我们用餐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而且没人要咖啡,所以不一会招待便拿着账 单回到了我们桌子旁。账单夹在那种文件夹里——皮封面的本子,正面印有凹凸的 饭店名称的首字母。它使我想起了我那位琼姨妈收藏的托盘,我对他们说了。琼姨 妈认识一个人,他专门为她的托盘分门别类地作整理。她有一只标有字母的托盘, 一只标有罗尔斯一罗伊斯首字母的托盘——两个交叉在一起的很气派的R.我们都笑 了起来。我是唯一没有碰白兰地的。当比利把他的信用卡放进文件夹的插口时,阿 特利说“谢谢”。我也说了声谢谢,比利把手按在我的手上,再一次吻了我。他已 经吻了我那么多次,这会连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为了作些掩饰,我用前额碰了一 下他的前额,好让阿特利以为这是我们常有的逢场作戏。不这么做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对他说,“你干吗?” 阿特利想让他的司机送我们,但到了街上,比利拉住我的手说我们想走走。 “这样的好天气持续不了多久的,”他说。阿特利和我同时发现小客车的后座上有 两个年轻女子。 “她们是谁?”阿特利问司机。 司机打开车门,我们看见那两个姑娘尽量靠后地缩在那里,那情形很像有人不 想受到伤害而紧贴着墙壁。 “我有什么办法?”司机说。“她们喝醉了,上了车。我刚才还在赶她们走。” “醉了?” “有点醉意,”司机说。 “你为什么不继续赶她们走?”阿特利说。 “行了,姑娘们,”司机说。“你们这就给我下车。你们听见他说的了。” 一个下了车,另一个穿得更少的仍在磨蹭,用眼睛瞟着司机。 “你走吧,”司机说着伸出了他的手臂,但她没理会,而是自己爬了下去。她 们离开时还在回头张望。 “我可受不了这个,”阿特利对司机说。他的脸又红了。我不想让这事坏了阿 特利的情绪,毁了他的这顿生日午餐,于是我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笑了笑。 要是让女人来统治国家,她们是绝不会送她们的儿子上战场的,绝对是这样。阿特 利迟疑了片刻,然后还了我一个吻,笑了。比利又吻了我一下,我一时有些惑然, 心想他会不会在示意让我和阿特利一起走。接着他和阿特利握了握手,我们一起说 了“生日快乐”,阿特利弯腰坐进了汽车的后座。司机一关上车门我们就无法看见 车里的阿特利了,因为窗玻璃是涂有反光色的。当司机坐进前座时,车后门打开了, 阿特利探出了身子。 “有句话想对你们说。有人记得我的生日,我感到很意外,”他说。“知道吗, 刚才我在想你那个关于母亲和父亲跟着电视跳舞的故事?我在想有时候你老是一成 不变地过日子,竟忘了一个意外的小插曲会怎样改变你的生活。”他笑呵呵地望着 比利。“她太年轻,不会记得那些广播节目的,”他说。“像赖利的一生之类的玩 艺。”他看着我。“当他们想让你感觉到时间在流逝时,就来上几节音乐,然后他 们开始谈论另外一件事。”阿特利的脚垂悬在车门外,脚上穿着黑色的袜子和一双 乌黑锃亮的牛津鞋。司机拉上了车门。阿特利也关了车门,汽车驶走了。可还没等 我们转身离去,车又停住了,朝我们倒驶过来。阿特利摇下车窗,探出脑袋。“‘ 哦,阿特利先生,”’他用男高音的唱腔喊道,“‘你想去哪儿?”’他吹出几个 音符。然后用低沉、粗哑的语调说,“‘怎么,阿特利,吃完意外的生日午餐后又 要回去工作啦?”’他摇上车窗,汽车驶走了。 比利觉得这是好天气?这会儿正是纽约的三月,已经有三天没见到阳光了。风 很大,披巾的一角被吹得紧贴在我的脸上。比利搂住我的腰,我们望着汽车穿过黄 灯,而后一个急转弯,避开了一辆突然停下、倒向泊位的车子。 “比利,”我说,“饭桌上你为什么不停地吻我?” “我们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他说,“我今天意识到我爱上了你。” 这令我大吃一惊,我一边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出来,一边在暗自想童年时的无忧 和安逸。“你在做交易,”母亲有一次对我说。“你给予是为了索取。你以为是我 想要电视机?那为什么我每次进屋后还让他和我跳舞。我敢说你一定以为女人都是 跳舞好手,而男人总是避得远远的。不,要是随他的性子来,你父亲每天晚上都会 出去跳舞的。”比利和我走在街头时,我突然想:真是奇怪,我们从来没有去跳过 舞。 母亲是在起居室里对我说这番话的,当时里基正为了看电视而跟露西闹得不可 开交,父亲去上班了。我一下子同情起她来。我喜欢和母亲呆在一块,思考一些以 前不曾想过的正经事。而我一个人的时候——也许这只有等我老了才会发生——那 些令人费解的事情对我就没有吸引力了。我和母亲谈话的那间屋子的地毯织有粉红 色的甘蓝大小的玫瑰花图案。几年以后,我在一次恶梦中梦见一排巨大的棚架轰然 倒下消失了,我赫然在地上发现了二维形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