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饥渴的唇,胜过千言万语;她匆匆解他衣扣的手,表露出和海洋一样古老的原始 欲望。她将温热双唇印在他身上时,一声低哑的愉悦从她喉中喊出。 他深吻她,她呼吸加快,浑身颤动。她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却被他的嘴盖住。 世界开始旋转。饥渴的欲望在嘲笑她的自制力,但她无力反抗,只知道她已亢奋到 无法承受的地步。火从他的唇窜入她的血液,使她全身欲火中烧;同时,寒意如针头扎 着她的肉。 似乎一次次将两人推向高峰,那里空气稀薄,连呼吸都困难。然后她突然坠落,坠 入旋转的宇宙,坠入黑暗的大气层,最后倒卧在一片洒满欢乐碎屑的地面。她用力把眼 睛张开,迎视他。 他的眼就像涂着黑漆的窗子,深不可测。还是老样子,艾莲黯然想,一点都没有改 变。 约拿看到她身上的淤痕,自责不已。他以前再激动,也不曾弄伤女人,直到和艾莲 在一起,才失去了控制。“对不起,”他说。 他疏远的语调使她心凉了半截:“我跟你一样,也有需要。”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我不该太粗鲁。”他抿着唇,心疼地看她胸前的暗紫色瘀 痕。 “约拿,我不是瓷娃娃,一摔就破……我不要你太斯文。”她抚着他背上的半圆形 伤口。“况且,你至少一星期不能脱衬衫。” 约拿一骨碌坐起,两手抚着脸:“你最好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家。” 她想抗议,又改变心意。她捡起内衣和鞋子——连衫衬裤已撕裂——走进浴室。不 是浴室,是船头,她拉起拉链,提醒自己。约拿总爱取笑她,说她如果想做周末水手的 老婆,就得学习使用航海术语。回她家途中,两人都没说话。到她家门口时,他突然塞 给她几张钞票。 她一脸茫然。“这是干什么?”他的意思该不是……?不,他不会这么残忍。 “赔那件被我撕坏的内衣。” “哦,你是说连衫衬裤啊?赔什么赔,我很喜欢你那样做哩。” 他扬嘴微笑:“我也喜欢。我再买一件给你好了。” “你?”艾莲不禁莞尔,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走进女性内衣店的情景。“派你妹妹 去买还差不多。” 约拿很少脸红,现在却连耳根子都涨红了。他安慰自己,如果出一次丑可缓解他们 的紧张气氛的话,也值得了。 “这表示你对我的了解,实在有限。”他说。“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去,你当模特 儿,把店里每件内衣穿遍,直到我选出最满意的一件为止。” “要是今晚的情形再发生一遍,我们恐怕会吃上妨害风化的官司。” 这次他的微笑从眼睛里散发出来,眼角瞇出了细纹。他的手掌滑下她纠结的头发。 “要是今晚的情形再发生一遍,坐牢也甘愿。” 他俯看她,心想:从未见过像她这么美丽的女人。他渴望带她上楼,共度春宵。但 是他不能,因为楼上唯一可用的卧房属于康米契。 “我得走了。”他的声音再度嘎哑。 “不进来喝杯咖啡?” 他摇头:“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那你呢?”他推掉其它工作,不是该回来为她工作?艾莲不愿承认,她真正想要 的是他立刻回到她的屋檐下,她的生活,他的归属。 “我要开船出海几天。” “喔。”她想掩住失望,却掩不住。“回来后,会打电话给我吗?” 他很难启口。“不会。” “可是,我的房子怎么办?我们已经签了合约。”她无法承认她害怕失去他,为保 护自尊,只好用房子当借口。 “我保证把工作完成,艾莲,但最好不要由我来做。” “可是我爱你啊。” “我也爱你,”他抚摸她颤抖的唇,“但这还不够。晚安,艾莲。” 他转身走下阶梯。她在门廊灯光下目送,直到他车灯消失于转角。她不由得打起哆 嗦。 她走进屋里,抓起已开始枯萎的玫瑰花。厨房电话录音机的灯亮着,她立刻猜出谁 打过电话来。她叹口气,按下键或。 “嗨,艾莲。”果然是米契。“我猜你一定加班到很晚,所以打电话到公司,却没 人接听,你们的交换机大概晚上都不打开吧。终归一句,很遗憾没找到你。我要说的是, 明天我将带爆炸性的消息回去……”停顿。“回去再详聊。我爱你,亲爱的,祝你有个 好梦。” 听他口气,纽约之行必定很顺利,他只有在抢到新闻时才会这么兴奋。一定和出书 有关,她准备就寝时,心里想着。可是当她躺在一楼客厅沙发,却愈想愈不对劲,米契 所谓的爆炸性消息,一定不仅于一纸出书合约。他一定又要远离家园了,她知道,他会 要求她一块走。有何不可?她自问。她不是曾经头也不回地追随他到黎巴嫩?问题是她 根本不想去,她不喜欢离开家人,丢下工作和朋友,居住在漫天烽火,每天都有无辜儿 童被杀的战区。她不喜欢去那里,不喜欢每当米契不见人影,她的胃就纠成一团的感觉。 美国大学附设医院的医生曾经警告她,再不放松心情,25岁以前必罹患胃溃疡。 她曾尝试自我催眠、原生回债、想象等方式,皆不见功效。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开 始运动。然而有一回她骑脚踏车经过报社,一颗炸弹在她身后轰然炸开。从此,运动计 划停摆。 最后她试着借专心思考丈夫的工作狂热,以克服她的恐惧,却依然没效。只有在和 米契做爱时,她才不会老想着:要是回美国就好了。可是,他们不可能整天都待在床上 啊! 艾莲翻来覆去无法成眠,索性到厨房煮一壶咖啡,打开电台古典音乐频道,但萧邦 音乐不具催眠效果,她又转换到通宵有现场直播的频道。 她在其它同样无限的孤独人的倾诉声中,端着咖啡杯在黑暗里静坐,想着无尽漫长 的夜何时走到尽头。 从拉加第亚起飞的班机延误45分钟,但每分钟米契都觉得度日如年。他急着回旧 金山向艾莲报告他的好消息;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一次促膝长谈。他们要谈的是未来, 他还不准备告诉她过去五年的梦魔,她也不会想知道太多痛苦的细节,他自己也害怕再 去追忆。 飞机上升到三万尺飞行高度时,他的思绪飞到六年前他与艾莲第一次相爱的情景。 六年了,却恍如昨日,恍如前世。他们两人都变了,距离也拉大了。他告诉自己,这种 结果是不可避免的,当初他们一头栽入爱河,根本未深入了解对方。结婚头一年,他在 外东奔西跑,也没时间建立稳固而永久的感情根基。 但他的生活便是如此,他从未欺骗过她,她当时也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但她真的了解吗?她年轻时是那么的天真浪漫,满脑子遐思,对他的爱慕几近崇拜。 坦白说,他挺喜欢她毫无条件的奉献。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艾莲目前是经济独 立的职业妇女,要她完全改变现状是不可能的。他怅然而叹。他和艾莲有好多事要谈, 包括哈约拿。 米契在想他的情敌时,约拿正与艾莲的哥哥坐在甲板上喝咖啡。约拿的两只眼因失 眠而布满红丝,出现黑眼圈。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大卫问约拿。 约拿摸摸未刮的胡腮。“不知道。不过经过昨晚的相处,我认为情况不是太坏。” “她可能选择米契。” “她不会。” “你对她这么有把握?” “我对我们有信心。”约拿坚定地说。“这一点要让她自己去觉悟。如果逼她,她 下半生可能要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中度过。我必须信任她,让她的直觉告诉她怎 么做才是对的。她想回到我身边时,自然会回来,我不要她有半点保留。” “如果她不回你身边呢?” “那我只好绑架她,不让她下船,直到她改变心意为止。” 两个男人相视大笑,但笑得有点勉强。 艾莲在日光室等米契。他只需看她一眼,她的黑眼圈和颤抖的双手上的淤痕早已告 诉他一切。显然她并未因他返家而喜悦。 “你还好吧?” 她微笑。“这问题该由我问你。” “我好得很。电视台要我再做一次健康检查,医生说我壮得像头驴。” “应该是壮得像头牛,倔强得像头驴。” 他的微笑短暂而迷人。“他们也这么纠正我。”他故作轻松,绷紧的气氛却像晨间 浓雾般,弥漫在他们之间。 “我原来打算去机场接你,”她说,“可是你没告诉我搭哪一班飞机。” “没关系,电视台安排了车子送我回来。”他坐到她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肩。她有 点殭硬,但没挣扎。“我们应该谈谈。” 艾莲点头,一颗心仿佛跳上喉头:“是的。” “电视台派给我一项新任务。” “哦?”艾莲好奇地看他,“那出书的事怎么办?” 他嘴角泛着笑:“你是知道我的,艾莲,我不可能一整年乖乖坐在打字机前。” “可是你的故事应该让人知道呀,米契。你不是唯一的人质,其它人质仍在等待你 的帮助,我们的帮助。” 他看到一团火焰在她眼底点燃,似曾相识。那不正是他对自己的工作的狂热,也是 她当年对他的狂恋? “这你不用担心,亲爱的,”他说道,“我不会推卸责任的。”他深深地吸口气, 记起囚禁期间遇到的其它人质。若不是他们,他早就崩溃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自私 鬼,我知道我欠那些人一份情。但是请你相信我,艾莲,这项新任务不会与我的出书计 划相抵触。” “他们派给你一个职位?”她猜测道。 “是的。不过我拒绝了。” “又拒绝了?” “是的。艾莲,你不是不了解,要我整天坐在办公室,不疯掉才怪。” 她当然了解。“要你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你也会疯掉。”她慢慢地说。 不错。他跟别人一样需要家庭、老婆和孩子,但是他更需要到外面世界闯荡,打探 最新时局。他知道艾莲对这栋老房子的付出,她在这里会过得很快乐。可是尽管渴望与 艾莲在一起,只要一想到要在可爱的旧金山,在她温馨的屋檐下度过余生,他就像快得 上幽闭恐惧症一般,惊慌不已。 他再做个深呼吸,提出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这次你会跟我去吗,艾莲?” “不会。”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我不会跟你去。” 他不惊讶,却无法阻止自己不痛苦。“为了约拿?” “一部份是,但是……”她想到什么似的猛抬起惊愕的双眼。“你怎么会知道?” 米契耸肩。“你忘了吗?我是此地最顶尖的记者,随便一瞄,就看得出我太太跟别 的男人在谈恋爱。” “你这样说不公平。我以为你死了,我一直不接纳别人,直到约拿走入我的生命— —” “艾莲,”米契拨开她脸旁的发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不必解释,也不必道 歉。” “我很愧疚。” 她红着眼眶的模样,在他心目中依旧是最美丽的。“愧疚是一种自我折磨的情绪, 况且你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他的声音变得粗哑。“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跟他在一起,你觉得快乐吗?” “快乐。”她深吸口气,大声重复一遍:“快乐。” 他的心在淌血,睑却挂着微笑。“那就好。希望那家伙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如果他 敢对你不好,我不会对他客气。” 是的,她知道米契说到做到。她与米契的感情虽然变了,但至今还存在着,永远存 在。这一点,约拿可否了解?她黯然自忖。“我真的爱你,米契。”她知道约拿不会同 意她这么说,但她还是要把感觉说出来。 “我也爱你。”他给她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拥抱。“可是,在某些时候,光有爱是不 够的。”他的话恰好与约拿的相呼应。 不知过了多久,艾莲才从他胸前抬起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新职务是什么?” “我现在是派驻中美洲的首席特派员。” “什么?”艾莲倏地站起。“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艾莲,至少不会拿中美洲开玩笑。” “无缘无故跑去那里做什么?” 又来了,每次他决定去某国禁区,她就哇哇大叫,好象他是要去自杀一样。以前他 跟她吵,但这次只是笑笑,跟着站起。 “艾莲,我是记者,哪里有新闻就得往哪跑。现在中美洲局势不太稳,发生了很多 事。” 她盯着他,知道要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你会没命的。” “绝对不会。”他将她两手握入掌中,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 们不会有结果,因为我们的差异太大。可是我实在太爱你,一时没看清这个事实。” “我也一样。” “你知道我最伤心的是什么吗?” “什么?”泪水不断从她眼眶滑落。 米契为她拭泪,自己也红了眼眶。“我们没有机会白头到老,只能将破碎的梦,藏 在回忆的天堂里。” “你不会老。”她微笑道。到现在,她才体会得到温蒂送小飞侠回不老国时的心情。 “因为你拒绝长大。而你说的碎梦天堂,是永远不会再破灭的。” “也许你说得对。”他后退半步。“我明天要启程,今晚想跟妈聚聚。” 米契在改装成卧房的育婴室内,依依不舍地做最后一次巡礼。如果康米契不是康米 契,或许会给约拿一些钱,叫他退出。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既无法改变,只好面对。他 叹口气,拎起放在床边的衣箱。 艾莲在门口等他。一辆大轿车停在外面。“保重,”她强忍泪水。 他咧开嘴,纵然心已碎:“放心,我是无敌的。” 艾莲心想:真有趣,他竟然真的相信他是无敌的。 “祝福你,艾莲。” “祝福你,”她喃喃地说,“我每天都会看你的新闻。” “知道你在看新闻,我会很开心的。” 他低下头,在她额前印上一吻,然后离开。 夕阳西下,一道道金光射入旧金山湾。海鸥时而俯冲,时而振翅跃上悬崖。泊船轻 荡。 艾莲看到约拿的船,心头大石方落。约拿跳下甲板,帮她提行李。 “请问船长,我可以上船吗?”她有点紧张。 “特准。”他伸出手臂,扶她上船。双脚踏上甲板的剎那,艾莲觉得好象回到了家。 “米契今天回来过,他明天要去中美洲报到。”她踌躇许久,终于开口。 约拿皱着眉,谨慎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感觉?” 他愈平静,她愈紧张。“我认为愚蠢且不负责任,可是他已做了决定,就由他去 吧。” “一个人去?” “是的,”她深呼吸,“约拿,你还肯娶我吗?” 他大步向前,深深望进她的绿眸。“我知道你深爱过米契,我也接受这个事实。既 然我爱的是你,也爱曾经迷恋他、嫁给他、曾经为督促政府营救他而四处奔走的你。” 艾莲顿时全身放松,扑进他怀里:“我爱你。” 约拿将她抱紧:“再说一遍。” “我爱你,”艾莲笑着捧起他的脸,“我爱你。”她凑上她的唇。“爱你。”她喘 不过气地一再重述。“下半辈子我们永远相爱,为你生儿育女——” “等等,”约拿稍微拉开他们的距离,以看清她的脸。“你要说我老古板也无所谓, 不过你既然要替我生小孩,不是应该先和我举行一场婚礼吗?” “尽速举行。不过现在……”她已先吻为快。 约拿将她抱进舱房,两人用颤抖的手为对方解除束缚,立刻投入再度结合的欢愉。 天色已暗,满足的人儿安详地躺在彼此的怀抱。 “你好安静。”约拿说。 “嗯” “在想什么?” “想东想西。”当她的目光捕捉到依然挂在门边的结婚礼服,心中的踏实感是平静 的,同时也是兴奋的。 “是好事吧,我想。”约拿用鼻子摩擦她的脖子。 他们办到了。她已跟往事道别,现在是重新开始的新契机。她已等不及与约拿一起 向他们的人生迈进。 她微笑着,仰睑接受他的吻:“最好的事。” (全书完) ------------------ 浪漫天地 扫描 & OCR: dreamer 排校: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