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巴塞隆纳是城中富豪名流经常光顾的餐厅。它高雅独特,而且贵得惊人。在这 间永远需提早几星期订位的餐厅,要想在短期内得到一张桌子已成为权力的展示、 金钱的夸示。 不过白塞斯今天下午打电话订位时,餐厅经理一听到葛吉儿和巴强恩这两个神 奇的名字,餐厅的大门自动大开,而厅中最好的桌子也突然空了出来。天知道怎么 搞的,强恩和吉儿今晚会在此用餐的消息传了出去——当然餐厅经理是不会告诉任 何人的——现在大厅中座无虚席,每一位宾客皆盛装赴会。 吉儿和强恩进入餐厅时,其他来宾纷纷起立鼓掌,有的更大声呼叫,“好!” “干得好,强恩!”这种出其不意的反应使强恩狼狈地愣在当场,最后还是吉儿轻 按他的手臂后他才走到他的坐位。 领班抽出巴强恩的餐巾,潇洒地抖开,铺在强恩的膝上。侍者则咧嘴笑着斟满 他们的酒杯。两名服务人员终于大发慈悲地走开后,强恩低声告诉吉儿:“他们全 都在看我们。” 吉儿微微一笑,觉得有趣,但也同情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出名,或是多 得美国人的心;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英雄。这个人的谦虚是如此真实,令人耳目一 新。“不是‘我们’,强恩。是你。而他们还是习惯了名人的人呢。到麦当劳你会 被盯得更凶。” 但这个解释并没能令巴强恩舒服一点。他从没料到会有这些待遇。当他拿着柏 尼的鞋出现,假扮那个英雄时,他并不指望他们相信他。他只知道没有人见过那个 英雄的脸,而他在现场留下了一只鞋。巴强恩有那只鞋,柏尼告诉了他一些细节, 因此何不去试试看? 但是现在葛吉儿相信他,全世界也都这么想。强恩低估了一般人渴望有个英雄 人物去崇拜的心理。只要看看这间餐厅里的人;他们有钱有势,但是瞪着巴强恩看 的样子就像在看特技表演的孩童一样。 现在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他不觉得自己能继续下去,接受每个人的感激及 赞赏。“葛小姐……可……” “吉儿,”吉儿说,“叫我吉儿。” 他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而他几乎不敢看她。“我不……我是说我想要……那笔 悬赏……我没想到……”天哪,强恩,振作,他厉声告诉自己。“当时我……走投 无路……你懂吗?我只是想要一顿饱餐,或许洗个澡,有张干净的床睡上一晚。我 没想要100万美元!20美元就很好了,或许50美元吧。像我这样的人拿100万美元做 什么呢?” 若是吉儿曾仔细倾听他的话,整个事件或许到此就结束了,因为她拥有职业性 洞悉人性的敏锐。通常她能从像巴强恩那种断断续续的告白中听出端倪,进而发挥 记者本能查出事情真相。他显然是想告诉她什么。 但是现在不是通常。葛吉儿也是个女人,而她现在穿着最性感的礼服,和当今 最热门的英雄坐在这间华丽的餐厅,而他正巧又非常迷人。因此她会情有独钟又有 何奇怪?或是今晚她暂时抛开了记者的敏锐又有何奇怪?此外,领班刚巧呈上两本 巨大的真皮菜单也分了她的心。 像他这样的人拿了100万可以做什么?强恩想知道。嗯——“先看看这些东西的 价格再说话。”她隔着桌子对他微笑。 巴强恩打开菜单,无法置信地看了几行。开胃小菜一客24美元?牛排55美元, 土豆泥还要外加9美元?蔬菜色拉14美元,而一杯咖啡要6美元?太离谱了! 结果是吉儿替他们俩点了菜。她为自己点了野生草菇做开胃菜,主菜则是清蒸 鲑鱼。她替强恩点了什锦拼盘及小羊排,并为两人各自叫了一客色拉。巴强恩在心 里默算账单;到目前为止,这简单的一餐已耗费150美元,还不包括点心、咖啡、税 或小费。他闭上眼,认命了。最好联想都不要想。 当吉儿要求看酒单时,领班摇摇头。“葛小姐,你们今晚所喝的酒由巴塞隆纳 请客。我们会奉上敝店最好的酒水。” “阿图,你们太客气了。” 领班阿谀地鞠着躬。“不,正好相反,能替两位服务是本店的荣幸。” 就在巴强恩坐在天鹅绒座椅里,穿着意大利名家服饰,享受14美元一客的精美 色拉的同时,潘柏尼正身处地狱,穿着蓝色监狱制服,抑郁地咀嚼着一份牛肉末汉 堡包。 柏尼的房间没有丝质墙布,有的只是布满涂鸦的硬水泥。没有帝王式大床,没 有织锦布慢,没有可收视超过50个频道的电视。柏尼有的只是8乘9英尺钢筋水泥的 牢房,还要和另一个犯人分享。柏尼有的是木板薄垫、休息室中的蹩脚电视,没有 遥控,收视哪个频道全由室中块头最大、态度最凶残的人决定,而那个人绝不是潘 柏尼。 柏尼的屁股下没有丝绒坐垫,没有感激的食客站起来鼓掌表示赞赏。柏尼正不 舒服地蹲坐在一张无背的长椅上,而与他一起进餐的人都是些凶狠的罪犯。他只要 敢斜眼看他们一眼,他们就能挖出他的心而食之。柏尼的桌上没有鲜花,没有闪亮 的水晶杯,也没有餐刀——或叉子。监狱中不供应刀叉;不论喝汤或吃炖肉都用汤 匙。 但是没有人想到潘柏尼,那个被人遗忘,从来没能成为英雄的英雄。对世人来 说,他只是芸芸众生中另一个时运不佳的小卒子。 葛吉儿靠着椅背打量着巴强恩。他勾起了她的兴趣,而她渴望知道他的一切。 这个陌生而羞怯的人似乎很不愿提到他的英雄事迹。在吉儿多年的记者生涯里,她 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或好或坏,或动机纯正,或走投无路,或聪明,或愚蠢,但她 从没见过像强恩这样的人。他似乎纯真至极,浑身找不出一丝虚伪。 “你说你不想要百万美元。”吉儿隔着桌子对他微笑。烛光射在她杯中的葡萄 酒上,看起来奕奕生辉,和她唇膏的颜色一样。 巴强恩由小羊排上抬起头。吉儿的话令他不自在,但它的确替他开了头。无论 如何,他必须告诉她他不是众人认定的英雄。这出闹剧已经太离谱,该是偃旗息鼓 的时候了。 但是同时,强恩不愿失掉吉儿对他的好印象。那对他突然重要起来。一旦他告 诉她实情她会怎么想他?或许说他是骗子、小偷。她还会怎么想?但若他在电视台 真的付他赏金之前就告诉她,吉儿或许不会太生他的气。她或许会觉得巴强恩至少 有一半是正人君子。 “我是说我没资格获得100万美元。”他慢慢说,“我……我没料到……我没料 到……” “这些阿谀奉承?”吉儿微微一笑。“它使你觉得自己是假英雄,嗯?” 她真的不知道。“呃……事实上,的确!”他脱口而出,“我不该出来自称是 英雄——” 一位陌生人在回他自己的桌子前向巴强恩走来,强恩倏地住了口。“你是人类 的表率,”那人粗声粗气,借以掩饰他的激动,“那架飞机载的可能是我,或是我 的家人。” “呃……谢谢你……”强恩说。 “一夕成名任何人都难以消受,”吉儿同情地说,“你一直了解原来的巴强恩, 早已习惯了他,你知道你和这些骚动发生前是同一个人,因此你觉得自己像是冒牌 货——” “正是。”巴强恩说,并且还想说下去,但是吉儿没有停。 “——不值得这些赞美,我们都会有这种感觉。”吉儿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同 情地握住他的手,但是她压抑住了。她不能肯定强恩会对这个举动作何解释,她甚 至不能肯定她自己又会对这个举动作何解释。友情,没错,但没别的了吗?吉儿不 能否认她觉得巴强恩迷人,但那是基于他这个人还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一点她还 分不清。不过,目前他是新闻人物,而她是个记者,吉儿决心记住这个区别。 一阵强烈的香水味突然飘了过来,巴强恩抬起头,看到一位年约60、浑身裹着 貂皮钻石的女人正站在他身边,等着他注意。 “巴先生,我要以你的名义捐出50万美元行善,”她轻声细语道,“救济小动 物可以吗?” “小动物?”强恩狼狈地重复说。 那女人当他这是答应了。“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会喜欢动物。上帝祝福你, 巴先生。”她转向吉儿,灯光映着她的珠宝亮得几乎令人眩目。“还有你,亲爱的, 为女人争光。”在一阵衣香鬓影及戴着至少有25克拉钻戒的胖手指挥动一下之后, 她走开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巴强恩。 “她是说真的?”他问吉儿,“捐出50万美元?用我的名义?” 他真的还没了解他的能力,这是不是太特殊了?吉儿微微一笑,酒窝露了出来。 “强恩,你是个名人了,”她告诉他,“人们会想取悦你,或利用你,或两者 皆有。” 巴强恩点点头,低头吃他的小羊排,但却食不知味。吉儿提出的是一个全新的 观念。名流和普通人不同;随著名望而来的是权力,但跟着也有责任。放弃做英雄 不会那么简单,牵涉面太广。吉儿的话令他三思。 接下来他们几乎是在沉默中吃完了这一餐。吉儿见此情形很高兴;她看得出强 恩正努力思维,而她也猜测——距事实也不远——他是在整理今晚所经历、看到的 一切。不仅如此,她还有一个小秘密要告诉他,而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反应。 这个故事愈滚愈大,一个她一直想报道的人性故事。 吉儿用现金付账时,强恩茫然若失。他数过桌上摆着的菜约为350美元;若是巴 塞隆纳没请喝酒,金额一定更高。350美元!两个人吃一餐!这是罪过!而一时间他 能想到的只是这条街上有多少人能用350美元吃多久的食物,答案的数目还真不小。 他们站起来准备离开。领班拿着吉儿的披肩及强恩的大衣赶来,同时,餐厅中 的每个男女皆站起来鼓掌欢送,正如他们到达时一样。他们一直鼓掌到强恩和吉儿 走出他们的视线。 餐厅外则是一场混乱,城中每个媒体均派了记者及摄影师。一看到吉儿及强恩, 各式电子闪光灯、照明设备顿时齐闪,记者开始提出各种问题。 “强恩!看这边!强恩!做英雄是什么滋味?” “巴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置那笔钱?” 英雄迷则高呼:“我爱你,强恩!”“上帝爱你,强恩!” 记者后面排着其他媒体的麦克风及摄影机,而最外围则是被警察拦阻的旁观者 及英雄迷,等待亲眼一睹他们的偶像。 吉儿和强恩试图上车时,记者、摄影师、围观者蜂拥而上。他们在吉儿和强恩 及轿车之间筑出互相推挤叫骂的人墙。就在巴强恩惊慌僵住的当儿,吉儿被推离他 身旁,陷身叫嚷的新闻从业人员的海洋。 警察立刻采取行动,在他们俩周围围成人墙,率领他们迅速走向等待中的轿车。 巴强恩机械化地随着他们移动,感到头晕目眩,闪光灯照得眼睛刺痛。接着,突然 间,他停住了。 在群众的外围他看到几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站在暗影中,不好意思上前。 但是他们也在为他鼓掌,对他微笑,向他竖起大拇指。他是他们那一类的人,而他 们以他为骄傲。 他们中间有一位年轻人,穿着一身破烂,头上缠着一顶旧呢帽,而这个人正在 压扁一个装满空罐头的垃圾袋,准备送去回收中心换一两个美元。巴强恩瞪着他, 就像是在照镜子。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只在于潘柏尼的鞋。 “强恩,快来!”吉儿催促着,试图将他带离那群人上车。 但是巴强恩甚至没听到她的声音;仿佛突然间吉儿并不存在了,仿佛突然间只 有他和这群人是真实的。他转身面对他们,举起双臂朝空中挥动。 “嘿!嘿!”他叫道,“不要挤!” 群众合作地退一步,给巴强恩让出多一点的空间,而每一道目光都射向他,等 待他开口。他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他的老朋友,甚至是他的家人。接着他的视线 落在一位拿着地址簿的年轻女孩身上。“你要我在这里签名?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不敢相信她的好运。大英雄竟然对她说话,而他那么英俊!她抖着膝盖, 结结巴巴地说:“薇亚。” “薇亚,”强恩看着她笑着。“如果我签了名,你肯帮我一个小忙吗?” 女孩说不出话来,只能猛点着头。其他人连忙将各种纸片递给他——报纸、杂 志、笔记本,什么都行。吉儿惊异地看着巴强恩一一为他们签名。 “我希望,”他用安静而友善的腔调告诉聆听他说话的群众,“你们其他人或 许能帮薇亚的忙。我希望你们能收集一些毛毯,用过的都行,50条吧,然后送到第 5街和格兰街的转角,分给他们。” 摄影机转动着,记者向前逼近。故事又有了新发展。 “第5街和格兰街的转角?”一个胖男孩问。 “他是指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他的瘦朋友告诉他,“流浪汉。” 巴强恩闻言轻轻点头。“晚上那里很冷。而你们每送出一条毛毯就会觉得更温 暖一点。” 吉儿的惊异加深成为了纳闷。他声音中的权威性是她认识这个人后一直没听过 的,他现在看起来和晚餐时那位涉世未深的家伙完全不一样。这是个领袖人物,遇 到适当的时机他很有可能变为英雄。 坐进轿车后,强恩转头对吉儿羞涩地一笑。“我打赌他们会去做,”他说, “打赌他们会去收集毛毯。” 吉儿只是点点头;她仍在为他展现的权威而感到迷惑,他似乎很轻松地就做了 这事。 到达椎客后,吉儿不自觉地和强恩一同下了车。这并非她原先的计划;时间不 早,她也累了,手臂又开始抽痛,而巴强恩是个找得到电梯的成年人。轿车可以在 几分钟内将她送回家。 不过,她发现自己还是伴着他走过饭店大厅,再次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似乎 全芝加哥的人都认得他们俩,并且想和巴强恩说话。 突然,不知从哪钻出一位金发美女。只见她双腿修长,领口低垂,体态妖烧, 朝他们款款而行,几乎贴到了强恩身上。 “振奋人心!”她噘着嘴呢喃道,“巴强恩,你是大圣人。”吉儿看得分明, 非常清楚她那丰满圆润的胸脯及暗示的声调对强恩所造成的影响。“大圣人”目不 转睛地瞪着她。她的身体语言几乎就要奏效了。 “……不……”巴强恩结巴起来。“但是……我……呃……不知道你是否能…… 呃……支持……支持一个帮助穷困的计划,而——” 葛吉儿再也忍受不了了。“强恩,我确信她什么都会支持。”她打断他,用没 受伤的手臂勾着他将他带开。“我最好送你回房问。当做是保镖吧,好确保没人会 伤害你。” 吉儿带领强恩走向电梯。她按下一部电梯,将他推进去,并且坚决地挡住了其 他要搭电梯的乘客。他们俩单独升上顶楼套房。 进入电梯后,吉儿稍稍松一口气。她看得出眼前的状况有多好笑。那个金发女 人就这样向当今的英雄投怀送抱。她格格地笑出声,将她的胸部对准强恩,并且模 仿那女人的胸脯及他的口吃。“……不知道你是否能……支持……呃……一座小飞 机场。” 但是强恩没有笑。他的面颊尴尬地涨红了,声音显得粗重。“我有好久……没 引起……那种注意。两年多了。” 两年多!吉儿停止嬉笑。他们四目相接。“两年多!”她低声说。他点点头。 “以后会有许多机会。”她柔声告诉他。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可能。一个迷人的男人,一个迷人的女人,一个迷人的时 刻,一部向上攀升的电梯。只有他们俩共处在与世隔绝的小世界,谁会在意他们俩 身体的碰巧相触? “吉儿,你是个好人,”强恩的表情显得痛苦。“找不想伤害你……无论是在 哪方面。” 她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她的声音低沉。 他自我挣扎着,渴望抚摸她,但又觉得自己太卑鄙。“你认为我救了你的命。 我不能占这种便宜——” “你的确救了我的命!而且是我在占你的便宜!我是个记者,强恩,一个有经 验的专业人员。我不能——” 谁要再抗议已经太迟。他们四唇相触。强恩将吉儿拉进怀里,紧紧拥着她,任 热烈的吻探索着他们之间的可能性。他们的身体随着甜蜜与饥渴的感觉而融化。 突然间,强恩转开头,粗鲁地中断了他们的拥抱。他的脸庞困苦恼而扭曲,声 音粗哑。“我……没有……我没有权——” “不!”吉儿脱口而出。“我才没有权利!你是新闻人物!” 四个字像把刀插进巴强恩的胸口。“对,新闻人物。”他低声道。 他们到达了顶楼。吉儿将他推出电梯,接着想起了她宝贝的秘密。现在是告诉 他的最好时机。“我知道实情,强恩。”她明快地说。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她在 说什么? “我邀了几个你在越南部队里的同事明天飞过来。我要在全国广播网中访问他 们!”吉儿几乎掩饰不了她的兴奋。 “越南!”巴强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吉儿开心地对他微微一笑。这会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着棋。 “晚安,强恩。”她甜甜一笑,电梯门随后关上。 好长一阵子巴强恩只是站在那里瞪着电梯门,一点没想要进套房。他到底惹出 了什么大娄子?越南!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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