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车厢里漆黑一团。费伯想着人们开玩笑说的话:“你的手别碰我膝盖。不,不 是说你,我是说你。”英国人不管什么事都能用来说笑话。时下的火车状况比以往 任何时候都要糟糕,但是谁也不抱怨,因为理由是正当的。费伯倒宁可待在暗中, 那儿便于隐蔽。 先前车厢里一直有人在唱歌。带头唱的是过道上的三个士兵,接着车厢里的人 都跟着在唱。他们唱的歌有:《像水壶一样,喝吧》,《英格兰永在》(为了各个 民族的平衡,接着又唱了《格拉斯哥属于我》和《祖辈之乡》),还很合时宜地唱 了一首《别再东奔西走》。 途中响过一次空袭警报,火车减速到时速30英里。本来要大家都卧倒在地板上, 但显然没有那么大的地方。一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女人说:“哎呀,天啦,吓 死我了。”同样有一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男人以一口伦敦腔答话:“这个地方 最安全,姑娘——活动的靶子,他们炸不到。”大家都给逗得哈哈笑,一个个胆子 也大了。有人把箱子打开,拿出一袋干鸡蛋三明治,散给周围的人吃。 有位水手想打牌。 “漆黑的,怎么能打牌?” “摸扑克边。哈里牌扑克,边上都有记号。” 凌晨4点左右,火车停下来了,实在令人费解。有个挺斯文的声音在说(费伯认 为就是发干鸡蛋三明治那人的声音):“我估计,车子已经到了克鲁站的郊外了。” “我对铁路的情况很了解,火车可能停在波尔顿和伯恩茅斯之间的某个地方。” 带伦敦腔的人说。 火车震动了一下又开动起来,大家都高兴了。费伯很费解:那位冷若冰霜,上 嘴唇僵硬,一副漫画中人的模样的英国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儿不见他的人影。 过了一会,过道上有人在喊:“查票了,请把车票拿出来。”费伯注意到说话 人是约克郡口音。可车子此刻在北方运行。他在口袋里摸车票。 他坐的地方是靠车厢门口的拐角,能看到过道的动静。查票人带着手电筒查票。 费伯借着电筒的亮光看到那人的身影,模样儿似乎有点熟悉。 他靠在座位上,等着查票,忽然想起了所做的那场噩梦:“这是德国反间谍机 关的票。”——他不禁在暗中笑了笑。 接着他又皱着眉头。火车突然停车,令人费解;车子没开一会就要查票;检票 员的面孔似乎有些面熟……这接二连三的事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可是,尽管不 会有什么,费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他再次看了看过道,但是检票员已经走到一个 隔问。 火车中途停顿了片刻——据费伯车厢里了解情况的人说,停的是克鲁车站,它 很快又开动了。 费伯对检票员又看了一眼,这时他想起来了:那是在海格特寄宿店见过的人呀! 是约克郡的小伙子,当时他就想入伍呀! 费伯对他仔细端详着。他的电筒还一个个地照照乘客的面孔。他并不单纯在查 票。 不,费伯告诫自己,不要匆忙做出结论。他们怎么可能会盯上他呢?他上的是 什么火车,他们怎么知道?世界上能认出他的相貌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怎么可能找 到这么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装成检票员上了火车…… 帕金,就是那个名字。比尔·帕金。他怎么搞的,现在看上去老多了。他渐渐 到费伯这边来了。 这一定是面孔相同的另一个人——也许是他的哥哥吧。这一定是巧合。 帕金已走进紧靠费伯的隔问。情况紧迫。 费伯从最坏处着想,并做好了应急的准备。 他站起身,离开座位,沿着过道往前走,挺小心地不去碰那些箱子和旅行包, 也不碰人,一直往厕所那儿走。厕所里面没有人,他进去以后就把门上了锁。 这只是争取一点时间而已——就是卫生间检票员也不会放过。他坐在那儿,筹 划着该怎么脱险。火车已经加快了速度。太快了,他不可能从车上跳下去。再说, 如果跳车会被人看见。如果他们真的想抓他,他们会叫火车停下来。 “请大家把车票拿出来。” 帕金又越来越近了。 费伯想到了一个办法。靠两节车厢之间的车钩那儿有个像密封舱似的小小空间, 两头被像风箱一样的东西掩盖得很严,正好可以使两边车厢听不到噪声,风也不会 灌到车厢里。他出了厕所,拼命往车厢末端那儿挤,打开了门,跨到两节车厢之间 的连接通道,然后又把门关上。 外面冷气逼人,噪声可怕。费伯坐在地板上,蜷缩着身子,假装睡觉。除了死 人,谁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睡觉。可是,在那种年代里,人们对火车上千奇百怪的 事习以为常。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哆嗦。 有人把他身后的门打开了。 “请把车票拿出来。” 他没有理睬,接着听到了关门声。 “醒醒吧,睡美人。”不错,正是他的声音。 费伯假装在动动身子,接着就站起来,始终背对着帕金。等他转过身来,手中 已握住了匕首。他推着帕金,把他抵在门上,刀尖对准他的喉头,说:“不准出声, 否则就宰了你。” 他用左手夺过帕金的电筒,对这位年轻人的脸上照射。帕金的面孔并不像想像 的那么可怕。 费伯说:“好啊,好啊,比尔·帕金,当初你想参军,结果在铁路上干。仍然 是穿制服。” 帕金说:“原来是你呀。” “比尔·帕金,你这小子,当然是我,这你完全清楚。你一直在找我,为什么?” 他尽量把话说得狠毒。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找你——我可不是警察。” 费伯虚张声势,故意把刀子晃了几晃。“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谎。” “确实如此,费伯先生。放开我吧——我保证不把看到你的事告诉任何人。” 费伯开始犹豫不决。帕金要么是在说实话,要么也像他自己那样在装模作样。 帕金移动着身子,右手在暗中摸索。费伯的手像铁爪一样死死逮住他的手腕。 帕金稍稍挣扎一会,费伯就用刀刃对着他的喉头扎进有1英寸,帕金不动了。费伯从 帕金刚才用手摸索的那只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枪。 “检查车票是不能带武器的。”费伯说,“帕金,你是哪一伙的人?” “目前这个时期我们都带武器——火车上因为黑暗,犯罪的事很多。” 帕金至少还有胆量、有见识在撒谎。费伯认为那么点儿恫吓还难以叫他松口。 他动作迅速,又准又狠,只见匕首一晃,刀尖就捅进帕金的左眼。他捅了约摸 半英寸,然后又拔出来。 费伯用手把帕金的嘴捂住。被捂住的嘴痛得叫起来,但声音被火车的响声淹没 了。帕金双手蒙在那受伤的眼睛上。 “帕金,保住另一只眼睛吧。快说,哪一伙的?” “军事情报部门。哎呀,天啦,请饶了我吧。” “谁?自由党的?主子是谁?” “啊,戈德……戈德利曼,戈德利曼——” “戈德利曼!”费伯对这个名字是知道的,但眼下不是回首往事的时候。“他 们了解些什么?” “一幅照片——我从档案里找到你的照片。” “什么照片?究竟是什么照片?” “一支长跑队——比赛——捧着奖杯——部队——” 费伯记得这件事。天啦,他们怎么弄到的?这正是他的噩梦:人们有他的照片, 就知道他的面孔。他的脸。 费伯把匕首逼近帕金的右眼。“我的行踪,你是怎么知道的?” “请别伤我的眼……大使馆……搞到了你的那封信……出租车……尤斯顿—— 求你别伤我另一只眼……”他双手捂住了两只眼睛。 妈的,弗朗西斯科这个笨蛋……他现在——“有什么行动?哪儿设了陷阶?” “格拉斯哥。他们在格拉斯哥等着你。火车到了那儿,乘客全部下车。” 费伯将刀子往下直对着帕金的腹部。为了使帕金分散注意力,他问了个问题: “有多少人?”说着就猛戳他的腹部,捅进去以后刀尖向上刺他的心脏。 帕金吓得死去活来,一只眼睛在发愣,但是他还没有死。这是费伯喜欢的那种 杀人方式的缺陷。在一般情况下,刀刃的震动完全可以使心脏停止跳动,但如果心 脏功能很强,那种方式并不总能致人于死地——外科医生在注射肾上腺素时,注射 针头就直接扎入心脏。心脏如果继续跳动,刀刃周围会形成一个孔,血就从孔中流 出。那同样致人于死地,但拖延的时间长一些。 帕金的尸体终于瘫倒了。费伯抱着尸体,把它靠在板墙上,就那么让它靠了一 会,自己在思考着:此人在临死前还流露出一丝勇气,闪出一种狞笑——这多少有 某种含义。一向是这样的。 他让尸体倒在地板上,把尸体摆成一种睡觉的姿势,掩盖好受伤的地方,免得 让人一眼就看到。他一脚把那顶铁路员工戴的帽子踢到角落里。然后,他用帕金的 裤子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也擦干净手上沾的眼球液。真是脏兮兮的事。 他把匕首藏在袖子里,开了车厢的门,在黑暗中返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一坐下来,那个带伦敦腔的人就说:“这么长时间——那边在排队吗?” 费伯答道:“肯定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 “说不定就是干鸡蛋三明治。”“伦敦腔”说罢就哈哈大笑。 费伯此刻回想的是戈德利曼。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甚至还能模模糊糊地回 忆起他的面孔: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吸的是烟斗,神态心不在焉,有学者风度…… 不错,正是他——他是个教授。 往事渐渐涌上他的心头。费伯来到伦敦以后,头两年无所事事。战争还没有打 响,大多数人都认为战争不会发生(费伯倒不是那种乐观派)。当时他只能干些点 点滴滴的有用的事——主要是在核实和修订德国反间谍机关那些过时的地图,另外 还做些一般的汇报,内容是他的所见所闻,以及报纸上的消息,但工作并不多。他 常常外出游览,以此打发日子,也为了提高英语水平,使自己更巧妙地隐蔽下来。 费伯的确买过一幅城市和坎特伯雷大教堂的空中鸟瞰图,而且还把这幅图送回 给德国空军——只是作用不大。1942年,德国空军经常轰炸教堂,都没有击中目标。 不过,费伯参观这座教堂时并没有恶意。他花了一整天观看教堂的建筑:对雕刻在 墙上的那些古代人名的缩写,他仔细察看;对于不同的建筑风格,他加以区分;慢 慢走着时,他一行一行地阅读导游指南。 在唱诗班席位南边的回廊里,费伯正在仔细观看那些扑朔迷离的连拱建筑,这 时他意识到身旁有个人也在聚精会神地观看——一个比他年长的人。“令人叫绝啊, 不是吗?”那人在赞叹。费伯还问他说的是什么。 “这圆形拱廊上,有那么一个尖拱——这种建筑并没有道理,而且那一部分也 不是重建,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有人改成了那种形态,是出自某种原因。我不理解 究竟是什么原因。” 费伯已明白他的问题所在。唱诗班的回廊是罗马式建筑,而教堂的中殿是哥特 式风格。可是在唱诗班回廊的建筑中却单独建造有一个哥特式尖顶,费伯表示了自 己的看法:“这可能是那些教士想了解尖顶式建筑究竟是何种面目,建筑师因而就 造了一个,让他们看看。” 那位长者吃惊地望着他。“你这个推测多么有真知灼见。原因就是这个。你是 个历史学家?” 费伯哈哈一笑。“哪里呀,我不过是个职员,偶尔喜欢看些历史书而已。” “像你这样的人,能做出如此令人鼓舞的推测,都可以拿到博士学位了。” “你呢?我是说,你是历史学家?” “是呀,真是自作自受啊。”他说着就伸出了手,“我叫珀西·戈德利曼。” 火车喀嚓喀嚓地往兰开郡行驶,费伯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就那么个相貌平常、 身穿花呢衣服的人,居然能发现我的身份,有这个可能吗?搞间谍的人一般都声称 自己是文职人员,要么是类似的含糊的身份,不可能是历史学家——这样的谎言也 太容易识破了。不过有谣传说,支持英国情报部门的有许多是学者。费伯想像中, 那些人一定年富力强、敢想敢干,而且很机灵。戈德利曼倒是很机灵,但其他方面 根本谈不上,除非他的个性变了。 费伯日后又见过他,不过第二次见面并没有和他说话。那是在教堂的短暂接触 以后,费伯有一次看到一份布告,说戈德利曼教授有个学术报告,内容是对亨利二 世的评价问题,地点就在他工作的学院。他是出于好奇才去听的。那次讲座旁征博 引,生动而有说服力。戈德利曼仍然多少有点滑稽的味道,讲到激动的地方,他便 手舞足蹈。但是,他思想敏锐,见解入木三分,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 发现“针”的面孔是什么样子的,居然是这样的人。 皮相之见。 这么说,戈德利曼也犯了外行的错误,派比尔·帕金执行任务就是一个错,因 为费伯认识这个小伙子。戈德利曼应该派一个费伯不认识的人才是。帕金的有利条 件是他认识费伯,但是他在两人的遭遇战中不可能活命。如果戈德利曼内行,那他 应该清楚这一点。 火车稍稍震动以后就停下来,外面有人瓮声瓮气地宣布:利物浦站到了。费伯 轻声责骂自己不该把心思放在回忆用西瓦尔·戈德利曼身上,而应该考虑下一步如 何行动。 帕金在临死以前说过:他们等着他,地点是格拉斯哥。为什么要在格拉斯哥等 他呢?他们在尤斯顿那里一打听,就该知道他去的地点是英弗内斯。如果他们怀疑 英弗内斯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地方,那他们也会推测出:他会到利物浦这儿来,因为 去爱尔兰乘渡船,这个地方最近。 费伯不想匆忙做出决定。 但是,无论如何他得下车。 他站起身,把门打开,下了车往检票处那儿走。 他又想起了一桩事:帕金临死前,那闪烁的目光说明了什么?那不是仇恨,不 是畏惧,也不是痛苦——尽管也包含了那些情绪,但似乎更像是……非凡的成功? 费伯检过票,抬头一看,心里就有数了。 对面那儿,一个头戴帽子、身穿雨衣的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就是“尾巴”—— 就是在莱斯特广场上露过面的“尾巴”。 帕金虽然在痛苦和屈辱中死去,但最终还是让费伯上了当。陷阱原来在这儿。 穿雨衣的那人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费伯。费伯乘机转过身,又回到火车上。 一上车,他就把窗帘拉到一边,对外探望。“尾巴”正在注意查找人群中的面孔, 而重新回到车上的人他并没有注意到。 费伯注视着,乘客鱼贯出门,到后来,站台也空荡荡的了。他看到金发碧眼的 人同检票员急急忙忙说了些什么,检票员只是摇头。那人似乎还不肯罢休。过了一 会,他和一个费伯看不见的人挥着手,只见一名警官从暗处露了面,并且对检票员 吩咐了什么。站台上的卫兵也走到他们那儿,接着又来了一个身穿便衣的人,似乎 是铁路上身份较高的官员。 司机和司炉工都下了车,走到检票处。那些人挥手和摇头的次数就更多了。 到后来,铁路人员都耸耸肩,有的走开了,有的翻了翻眼睛,一个个都表现出 悉听吩咐的姿态。金发碧眼那人和警官又把别的警察召来,大家都往站台上走。 意图已经清楚:他们要上火车搜查。 所有铁路职员,包括机车组的司机和司炉工都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不用说,他 们是想乘机出去喝杯茶,吃点三明治,随那些头脑发狂的人去搜查挤得水泄不通的 火车。费伯见此情景便想出了办法。 他把门打开,从火车背向站台的那一边跳下去。有火车车厢挡住了警察的视线, 他不顾在枕木和碎石子上的磕磕绊绊,沿着轨道一直往火车头跑。 毫无疑问,消息一定不妙。弗里德里克·布洛格斯自从意识到比尔·帕金不会 从那趟列车上下来时,他就知道:“针”已经从他们鼻子底下又溜掉了。身穿制服 的警察,每两个人搜查一节车厢,他们一对一对地往火车上走,布洛格斯就在思考 帕金为什么没有露面。他想到有几种可能性,但无论哪一种解释都使他感到沮丧。 他把大衣的领子向上竖直,在刮着过道风的站台上来回踱步。他想逮住“针”, 心情非常迫切,这不仅仅是为了盟军的登陆——当然,这已是足够的理由,而且也 是为了珀西·戈德利曼,为了五个地方军,为了克里斯廷,也为他自己…… 他看了看表:凌晨4点。天快要亮了。布洛格斯彻夜未眠,而且从昨天吃了早餐 以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心情始终处于兴奋状态。为了设下陷阱,他耗尽了精 力,如今这个陷阱已经失去了作用——他完全可以肯定。此刻他饥肠辘辘,浑身无 力。尽管如此,他还得保持清醒的头脑,眼下还不能奢望去吃热饭热菜,去美美地 睡它一觉。 “长官!”车厢窗口有一名警察探出身来,向他招手,高叫着,“长官!” 布洛格斯应声往他那儿走,接着就快步跑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可能是你们的人,是帕金。” 布洛格斯登上了车,“什么‘可能是’,究竟什么意思?” “你最好先去看一下。”警察把通往车厢连接处的门打开,用电筒对着里面照。 果然是帕金。布洛格斯一看到那身检票员制服就清楚了。帕金身子蜷成了一团, 躺在地板上。布洛格斯拿着警察的电筒,蹲在帕金身旁,把他翻转过来。 他看到了帕金的面孔,很快就移开视线。“哎呀,我的天啦!” “我想,这就是帕金吧?”警察问。 布洛格斯点点头。他慢腾腾地站起身,不再看尸体。他说:“要把这一节和后 面一节车厢里的乘客都问一问,凡是看到或听到什么非正常动静的人,我们都让他 们留下来,进一步查询。这样做未必有什么效果,因为火车到这儿之前,凶手一定 已经跳车跑了。” 布洛格斯又回到站台那儿。这时搜查工作已经结束,执行搜查任务的人全都在 站台上集中。他从这些人中挑了六人,协助查询。 警官说:“这么说来,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跳车了。” “这差不多可以肯定。厕所、值班室都查过吗?” “查过。车顶上、车肚下、车头和挂在后面的煤水车全查过。”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名乘客,往布洛格斯和警官这边走。他身材矮小,喘着粗气。 他说了声:“打扰一下。” “先生,你有什么事?”警长说。 “我猜想,你们是不是在找人?” “你问这干吗?” “是这样的,如果是找人,我想问一下,是不是个高个子?” “你问这干吗?” 布洛格斯迫不及待,打断了警长的话:“对,是个高个子。快说,知道的都说 出来吧。” “啊,正是一个高个子跳下了车,从背面跳的。” “什么时间?” “大约在火车靠站后一两分钟。他先上了车,然后又从车背面下去,跳到铁轨 上。只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行李。你看,这不又是怪事吗?我在想——” 警官说:“真是胆大。” “他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的圈套。”布洛格斯说。“可是,怎么会呢?他并不熟 悉我的面孔,你们的人又都是隐蔽的。” “总是有什么迹象引起他的怀疑了。” “因此他就穿过铁路线,到另一个站台,从那儿逃走。难道不会被人看见?” 警官耸耸肩,说道:“天色这么晚,周围的人并没有多少。即使有人看到他, 他只要说明:在检票口那儿要排队,他等不及。这么一说也没有事了。” “别的检票口你们难道没有查?” “我想,恐怕没有……不过我们可以对附近地区进行搜查,然后搜查城市的各 个地方。当然,我们要监视渡口那儿——” “那好,请行动吧。”布洛格斯说。 话虽是这么说,他心里清楚:费伯是抓不到了。 火车在站上停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向前行驶。费伯左腿痉挛,鼻孔里全是灰。 司机和司炉工回到了火车头的动静,人们断断续续地议论说火车上发现了尸体,这 一切他都听到了。火车开动时,他听到司炉铲煤发出的金属轧轧声,接着听到的是 蒸汽嘶嘶声、活塞的铿锵声以及排气的聒噪声。费伯移动了一下位置,把憋住的喷 嚏打了出来,感觉好多了。 他匿藏在煤水车后面的煤堆里,藏得很深。如果要把煤铲掉查出他来,一个人 要使劲铲10分钟。正如他估计的那样,警察查看煤水车只是细细看一遍,不会有别 的举动。 他不知道此刻能不能冒险露面。天一定快亮了,如果爬出去,铁道上边的一座 桥上的人会不会看见他呢?他想想不会。他现在全身一团漆黑,又置身于晨光微熹 中奔驰的火车上。在黑乎乎的背景下,他不过是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就这么办,碰 碰运气。他小心谨慎地、慢慢地扒开煤堆往外爬。 他尽情地吮吸着清凉的空气。煤水车前边有一个小孔道,煤从那儿铲出。再过 一会,等前面的煤渐渐少了,司炉工可能要到这边来。不过,他此刻会平安无事。 天色越来越亮,他对身上打量了一番,只见从头到脚全都是煤灰,就像矿工刚 刚出了矿井一样。无论如何他要洗一洗身子,换一换衣服。 他朝水箱外面看看,只见火车仍然行驶在郊区,道路两旁闪过的是工厂、仓房 以及一排又一排又小又脏的房子。他得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本来计划在格拉斯哥下车,从那儿转车去敦提,再由东海岸到阿伯丁。现在 在格拉斯哥下车仍然可以,当然下车的地方不能在车站,而要在站前或站后跳下车。 但是那种方式有冒险性。火车在利物浦和格拉斯哥之间的一些小站肯定会停,如果 在那些车站下车可能会被发现。不行,他得尽快下车,改用别的交通工具。 下车比较安全的地方是在城市或村庄外比较偏僻的地方。首先是要偏僻——他 从煤水车那儿跳车一定不能被人发现,但是离住户人家不能太远,以便他偷到衣服 和汽车。还有,跳车需要在上坡的路段,因为那儿火车速度较慢,利于跳车。 此刻火车时速大约为40英里。费伯躺在煤堆上,等待时机。对火车经过的乡间, 他不能始终观察下去,因为他担心被人看见。因此,他打算在火车慢行时朝外观察, 其余时间里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几分钟以后,他发现自己在打瞌睡,尽管身子躺的地方并不舒服。他动了动身 子,用胳膊肘撑在下面。这样一旦真的睡着了,身子便会倒下,他也就会被撞醒过 来。 火车的速度加快了。在伦敦和利物浦一线,似乎停车的时间比开车的时间还要 多,而此刻火车在原野上正加速奔驰。本来他待的地方就不舒服,倒霉的是天又开 始下雨,绵绵不断的冷雨浸透了他的衣服,皮肤上像是结了一层冰。这也是促使他 下车的又一个原因。否则,人还没到格拉斯哥就会断气的。 火车高速行驶半小时以后,他就在思考着要把机车组干掉,亲自把火车停下来。 如果不是信号所出现了信号,那两个人将会丧生。火车突然刹了车,车速也突然在 减慢。费伯以为是铁道上有限速行驶的路标。他对外张望,只见火车又行驶在原野 上。此刻他明白了火车为什么要减速——前面就是交叉道,那儿亮起了停车信号灯。 火车停下来,费伯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煤水车里。五分钟以后,火车又启动了。 他爬到水箱的一侧,在边缘上站了片刻以后就跳下了车。 他双脚落在路堤上,躺倒在茂密的草丛中,脸朝下。等到火车的响声消失以后 他才站起身子。附近惟一可见的文明迹象便是信号所。那是一幢两层的木房子,楼 上的控制室里有几扇很大的窗子,楼梯造在外面,底层有一道门。房子另一边有一 条煤渣小道,伸向远方。 费伯绕了个大圈,绕到房子的背面,那一面没有窗户。他走进底层的一道门, 竟然发现了他一直盼望的东西:一个卫生间,一个洗澡盆,而且衣帽钩上还挂有一 件外衣,简直像是对他的赏赐。 他把浸湿了的衣服脱下,洗了手和脸,就用一条脏毛巾把全身用劲擦了一遍。 装着底片的胶卷筒仍然紧贴在胸前,安然无恙。接着他穿上衣服,不过不再是浸湿 了的夹克,而是信号员的外衣。 现在他万事俱备,只欠交通工具了。信号员来来往往总会有什么交通工具的。 费伯到外面去找,发现小房子的另一边有一辆自行车,锁在栏杆上。他用匕首把锁 撬开。他推着车,径直往前走,越过信号所那堵光秃秃的后墙,一直走到从房子那 儿看不见他的地方,这才转过去,上了煤渣小道。上了道,他就蹬着车走了。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