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八击钟 早在七点钟时,囚舱里就有所骚动。热病的消息唤醒了犯人们对自由的热爱, 这种热爱之情在前一个时期海上航行的那些枯燥单调的日子里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现在死亡临头,他们便强烈地渴望逃脱,而这机会好象是自由人才有权获得的。 “让我们出去吧!”囚犯们对各自的知心朋友说。“他们把我们关在这儿,听任我 们象羊那样死掉。”囚犯们脸色阴郁,神情沮丧,直愣愣地彼此对视着,然而也偶 尔射出一种凶恶的目光,透过囚舱里阴郁的幽暗,好似电光一闪,把那蓝糊糊的霄 云照得透明铮亮。不知怎么的,犯人们逐渐获悉这样的消息:船上正酝酿着一场暴 动,他们中的某些强者一直在为他们的自由解放密谋策划,大家不久就要跳出火坑 了。犯人们又惊异又焦急,屏住呼吸,唯恐喷出浊气时把心中的猜疑也一并吐了出 来。暴动,这种主要想法,通过原子的奇特运动在扩大它的影响。邪恶、愚昧和无 辜,这三种因素都开始活动起来,有点象是一致的运动。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各 自集结,静悄悄地取得和谐,恰似万花筒里的彩色玻璃碎片,自动组合成形形色色 的图案。到七击钟时,囚舱里的人便分成了三大派——铤而走险的,胆小怕事的和 谨言慎行的。这三派是自然组合的结果。准备暴动的这一部分,以加贝特、维奇和 浪荡儿为首,离舱门最近,胆小怕事的那批人都是些青少年、老人,根据间接证据 被判处徒刑的清白无辜的可怜人,或拔了一只萝卜被定为窃贼的乡下佬,他们惶恐 地缩成一团,待在囚舱里的那一头,谨慎的人,就是说剩下的那些人,占据了中间 的位置,是准备战斗还是临阵脱逃,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倒向官方还是帮助同伙, 何去何从,他们将窥测方向,见风使舵。这样一分,确切算来,参加暴动的大约三 十余人,而在这三十余人中,真正知道怎样行事的只有六人。 七点半的钟声响了。在三名岗卫向后甲板传话的喊声消失了时,倚着舱门的加 贝特用胳膊肘儿推了推杰米·维奇一下。 “喂,杰米,”他悄声说,“通知他们!” 离这彪形大汉最近的人都听到了他们的低语,接着便是一片静寂。静寂好似涟 漪,在囚犯们的头顶上扩展开去,一直扩展到囚舱那头的床边。 “先生们,”维奇先生以他那特有的没精打采的神情,斯斯文文然而风言冷语 般地说,“鄙人以及这儿的几位朋友将为诸位夺取这条船。愿意参加的人顶好立即 报名。否则,再过半个小时,就要坐失良机了。” 他停顿一下,扫视着四周,显出一种傲慢自负的神态,引得囚舱中部三名正在 犹豫不决的犯人们悄悄溜得近一些来听他讲话。 “诸位不用害怕,”维奇先生继续说下去,“我们已为诸位安排好了一切。舱 外有几位朋友在接应我们。舱门马上就要打开了。我们所要求的,先生们,是你们 的赞同和兴趣——我是说你们的——” “又拉开了!”那彪形大汉气虎虎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就不能单刀直入吗? 告诉他们,他们可以赞成,也可以不赞成,不赞成就勉强忍耐一下。我们打算夺取 这条船。不愿意求生的人,我们就把他们丢到海里去拉倒。简单明了,就这么回事!” 这样直截了当把话讲了出来,随即引起了一阵骚动。囚舱那一头的保守派都给 吓得面面相觑。讨厌的喊喊喳喳声传开了。紧挨在加贝特先生身边的一个汉子失声 笑出口来,这笑声并没有使怯懦者消除疑虑,因为从里面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三分得 意,七分残酷。 “土兵们会怎么样呢?”谨慎的那一派中有人问道。 “士兵嘛,见鬼!”浪荡儿忽然心血来潮,嚷嚷地说。“他们至多不过是朝你 开枪,那总比生热病死痛快一些吧!” 这话可说到点子上啦。囚舱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吼叫声,一致承认浪荡儿的 意见颇有道理。“老伙计,你再往下讲,”吉米·维奇冲着那彪形大汉高声说,一 边搓着瘦巴巴的双手,露出怪样的喜色。“他们都不成问题!”这时他那灵敏的耳 朵听到了武器的撞击声,便补充说:“等待着时机夺门而出吧——来一次猛冲,就 大功告成啦。” 现在是八点。换岗的看守正从后甲板走过来。等在门边的那群犯人在屏息倾听。 “一切按计划进行,”加见特压低了高嗓门说,“门一开我们就冲出去,乘看守们 不备,和他们愿混在一起。把看守往囚舱里一拖,夺取武器架,事情就成功了。” “外面毫无动静哩,”“望风”说时心里有点怀疑。“但厄没出问题。” “迈尔斯,站得离门远一点,”外面传来派因的声音,跟往常一样平静。 “望风”这才放了心。派因说话的口气并不异常,而迈尔斯又是萨拉·珀福伊 疏通好的那个士兵,他答应不开枪的。一切尚为顺利。 门外响起一串钥匙的叮当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了。这时谨慎派中的一个准备 冒一下生命危险,在适当时机冲上前去给看守报警,以便当个立功赎罪的勇敢之士, 看到围在门口的犯人们在稍向后退,打算猛冲,而那彪形大汉则毛发全竖,咧嘴龇 牙,这人当即决定咽下涌到喉咙口的喊声。 包着铁皮的橡木门一打开,吉米·维奇便喊道:“冲啊!”加贝特从喉咙里发 出野熊搏斗时的吼声,呼啦一下带头冲了出去。 从牢门口射进来的一线红色灯光,顿时被蜂拥的人群遮住了。犯人都一拥向前, 转瞬之间已有五个、十个、二十个亡命之徒冲出了车门。这情景宛如扑打石堤的海 浪找到了缺口。战斗气氛象传染病那样蔓延开了。谨慎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后面 的囚犯但见舱门口那片黑糊糊的奋勇争先的人堆上面涌起了人浪,浪峰上的杰米· 维奇正朝他们咧嘴微笑,是鼓劲的笑容,于是他们勇气平添,疯狂地向前冲去。 突然间传来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好象是落入陷阱的野兽发出来的。汹 涌的人流在舱门口被堵住了。紧接着在那彪形大汉冲进的吊灯光域里,什么亮光一 闪,伴之以呻吟,叛逆的士兵迈尔斯仰面倒下,原来是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膛。被堵 在舱门口的人群犹豫不决,但迫于后面推挤的压力,推得他们象倒墙似地朝前涌去。 就在这当儿,沉重的舱门砰地一声关上,随即加上了几道门闩。 事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里发生的,进行得如此迅速,要想仔细描绘,还得费些 笔墨哩。从舱门洞开,到舱门紧闭,这一开一闭,却只在瞬息之间,所以在囚犯们 看来好似昙花一现。而这一瞬息,又可以用枪声来比拟。 又是一声枪响,接着是慌乱的叫喊和武器的撞击声混合在一起。这就告诉那些 关在囚舱里的犯人们,船上的当局早就得到警报了。甲板上的伙伴们情况如何?是 他们打垮了士兵,还是士兵把他们击溃了?这消息很快就会传来的。在闷热的幽暗 中,囚犯们面面相觑,静候结局。陡然之间,一切声响都停止了,传到他们耳朵里 的却是一种奇怪的隆隆声。 怎么回事? 还得从头说起。那批犯人冲出黝暗的囚舱,突然见到吊灯的光亮,不由得慌慌 张张,手足无措。他们奔向甲板那一头,看守道尔斯忠于诺言,并没开枪。可是这 当儿维克斯冷不防地从迈尔斯手里夺过隧发枪,一个箭步,跳到光亮处,扭转身子, 对着囚舱门开枪。他没料想到囚犯的袭击如此突然,然而他并没张皇失措。打这一 枪有两个目的:一是向舱里的士兵们报警,二是用一具尸体堵住牢门,也许能遏止 住囚徒们的暴动。他吃了败仗,在奋力格斗,心里十分恼火,面对着那些象风暴一 样直扑过来的狰狞面孔,他的人道主义早就逍通得无影无踪了。于是他刻意选好对 象,瞄准吉米·维奇先生的头颅,不巧打偏了,却叫那倒霉的迈尔斯当了替死鬼。 加贝特及其一伙这时已冲到升降口的阶梯脚下,在那里碰上了加强了一倍力量 的岗卫,但见他们手里的柳叶刀在吊灯的照射下发出熠熠的红光。那彪形大汉犯人 抬眼扫视了一下升降口,发现计划夺取的武器架已有十条燧发枪在守卫着了,再朝 后桅杆后侧的士兵舱一看,那分隔出的一个个房间都敞开着门户,士兵们已全副武 装,准备战斗。加贝特即使脑袋瓜不太灵敏,看了也能明白,他们孤注一掷的计划 已经告吹,他是被人出卖了。于是他大吼一声,夺路回头杀去。那绝望的嗥叫声传 进了囚舱。他刚转身,正好看到囚舱口的那群伙伴在维克斯开枪射击的威胁下朝后 退缩,而派因和两名士兵正抓住冲击暂时停顿的有利时机,插上门闩,把囚舱门关 得严严实实。 在士兵舱和挡墙之间的那瑰狭窄地方挤满了厮杀的人们。二十来个囚犯和十来 名士兵混战在一起,你击我捅,难解难分。狭小的战场上无回旋余地,士兵和囚犯 们挥拳踢脚时几乎不知道是谁打着了谁。加贝特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柳叶刀,摇晃 着笨大的脑袋,招呼“望风”跟上,随即一个箭步跃上舱梯,下定决心,不顾一切, 打算迎接岗工的枪弹。“望风”紧跟在后,朝最近的一个士兵猛扑过去,抓住对方 的手腕,夺下那把柳叶刀。“望风”身旁有一名皮肤黝黑、脖颈粗短的囚犯,也攥 紧拳头,猛揍在那士兵的脸上。那士兵遭此一击,气得发狂,丢掉刀子,拔出手枪, 打穿了那人的脑袋。这是第二声枪响,惊动了莫里斯·弗里尔。 年轻的中尉跳出船室,奔上甲板时,从守卫队的立场来看,他发现别人早就比 他更加留意船囗的安全问题了。然而时间紧迫,来不及查询事情的原委。他刚走到 升降口,便碰上了从底下爬上来的那个彪形大汉。冤家狭路相逢,那大汉渡口大骂, 因为相距太近,不便伸手殴打,便把中尉紧紧抱住。两人一齐滚下了梯于。后甲板 上的岗卫不敢开枪,眼睁睁地瞅着他们厮打在一起,在甲板上翻来滚去。有一会儿 中尉的生命都发发可危了,好似系千钧于一发。 溅了一身不幸同伙的鲜血和脑浆的浪荡儿,一只脚已经踏上升降口的最低一个 梯级,这时候他手里的柳叶刀猛地给枪托打落,人也给粗暴地向后拖去。他摔倒在 甲板上,见到“望风”跳出刚才还跟士兵们拼搏的那群犯人,奔到升降梯下面的无 人之处,举起了双手,好象要挡住从上方飞来的打击。混乱一下子停止了,一阵神 秘难言的沉寂降落到挡墙前面一群犯人头上。正是这种沉寂使关在囚舱里的犯人们 感到茫然不解的, 使人感到困惑的时间并不长。那两名曾经在派因协助下强力关上囚舱门的士兵, 现在飞快地打开了挡墙上的活动富(这富儿在前面已经提到过)。维克斯一声令下, 三名士兵从船搂端部士兵舱旁阴森森的棚子里把装满弹药的榴弹炮推了出来,将那 制造死亡的炮口对准窗洞,准备发射。 “投降!”维克斯大声叫嚷,听那嗓音,里面没有半点儿“人道主义”。“投 降,交出你们的头头,不然我就把你们全都炸成碎片!” 他的声音很平静。他就站在瞄准的炮口旁边,伴着他的是派因。在这千钧一发 之际,暴动者们就是脑袋再麻木不仁也能敏锐地感觉到,如果他们稍一迟疑,维克 斯讲的话就要兑现了。一片可怕的沉寂。打破这沉寂的是囚舱里传出的窸窸窣窣声, 好象搬动面粉桶时里面的一群耗子仓皇地逃向船边寻找藏身之所似的。 这种急促奔跑声是囚犯们逃向自己的床铺,以躲避葡萄弹的弹雨的。这声音对 那二十名在榴弹炮炮口下瑟缩作抖的亡命之徒来说,比任何话语都来得有力。暴动 已失去其魅力,他们的伙伴不愿跟他们干下去了。在这关键时刻,事态的发展真是 不可思议。从活动窗里传出一阵压低了的喊喊喳喳声,好象响在合拢的海贝壳里似 的,然而朝那长方形的黑洞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那黑洞也许成了面向隧道的窗 子。在这可怖的窗子两边,一个紧挨着一个,站着派因、维克斯和士兵们,他们几 乎挤到窗子前面了。在这一小批人前面,躺着那可怜的士兵的尸体,是萨拉·珀福 伊害得他死于非命的。二十名又惊恐又气愤的暴动者在维克斯等人的威逼下,畏畏 缩缩地向那具被践踏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退去,却又不敢靠近。在暴动者后面的,离 升降口里射下的那片灯光不远的地方,榴弹炮的炮口在发出死亡的威胁。榴弹炮的 后面,维克斯的心腹勤务兵手里拿一根火柴,正闪动着昏暗的微光。在他身后,又 有一排褐色的滑膛论做后盾。 这批陷入绝境的暴动者抬眼瞧一下升降口,那儿已被重兵封锁了。有些船员正 朝下窥望,他们闯荡惯了狂风巨浪,什么危险都根本不放在心上。暴动者们要想逃 脱,看来是毫无希望了。 “限一分钟!”维克斯大声说,然而他心中有数,只要一秒钟就足够了。“限 一分钟内乖乖地投降,不然——” “投降吧,伙伴们,看在上帝的份上!”不知哪个可怜的家伙在黑暗的囚舱里 失声叫道。“难道想让我们都送命吗?” 人们在紧张的时刻往往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同情心。杰米·维奇正是如此。他觉 得同伙们在希望他出面做代言人,于是尖着嗓子叫了起来。“我们投降,”他说 “让脑袋开花有什么用处?”他举起双手,遵照维克斯的指点,带头朝士兵舱走去。 “喂,把镣铐拿来!”维克斯叫道,匆匆离开这不安全之地。在最后一名犯人 跟随纵队走过那根还在冒烟的火柴梗之前,榔头的叮哨声就告诉人们,“望风”又 一次戴上了脚镣手铐。须知一个月前关在比斯开湾时,他那娇嫩的手脚刚刚才摆脱 掉镣铐的折磨哩。 紧接着,活动窗给关上了,榴弹炮被辘辘地推回原来停放的地方。囚犯们这才 重新缓过气来。 在上述情况发生的同时,上层甲板上也出现了几乎同样惊心动魄的场面。明知 失败临头的加贝特发出困兽犹斗的狂怒,一把抓住弗里尔的咽喉,下定决心,至少 耍一对一地拼掉一个敌人。然而,尽管他疯狂已极,而且占着体重和气力这两方面 的优势,但他发现那年轻的中尉并不象他预料的那样容易对付。 莫里斯·弗里尔可不是一个怯懦的人。虽然他蛮横自私,可是他那些不共戴天 的仇敌从来不曾小觑过他,说他的体力和胆量低人一等。事实上,在已经一去不复 返的放荡岁月里,他一直是以力大无畏而负有盛名的。他是各种适合于男子的体育 运动的业余参加者。他膂力过人,沾沾自喜。常言道:“强梁之徒胆常小,”可他 过去在小酒馆里多次的寻衅闹事和午夜酗酒中都以实际行动证明这俗语的谬误。他 具有叭喇狗的那股顽劲——一旦咬住对手,不置之死地,决不松口。而贝加特呢? 就其勇武来说,也可算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拳击运动员啦。两雄相遇,旗鼓相当, 要想决一雌雄,光凭气力,恐怕远不如运用专门技巧了。然而,眼下的这场搏斗, 专门技巧又似乎起不了多大作用。在毫无经验的人看来,那个狂暴的彪形大汉,已 经扼住压在自己身体下面的弗里尔的咽喉,十有八九是稳操胜券了。现在所需要的 是一股蛮劲——要想施展殴斗的技巧,是既无机会,也没时间。 但是,从经验中得来的学问虽不能给人增添勇气,却能使人冷静应变。莫里斯 ·弗里尔遭到突然袭击,’并没有张皇失措。囚犯离他太近,来不及攻击,可是在 他被迫后退的时刻,他却成功地伸出一条腿勾住对方的臀部,同时将一只手插进那 囚犯的领口。他们在甲板上翻来滚去,目瞪口呆的岗卫不敢开枪。后来囚船猛地一 颠,把他们两人抛将起来,弗里尔发现加贝特被他压在身下。加贝特拼命抗拒,想 翻过身来,他呢?则使尽全身的力量压住那彪形大汉,就象顶住一堵石墙似的。即 使他爆出眼珠,把每根肉腱都崩得欲断,他还是慢慢地让加贝特反过来占了上风。 后来,他觉得加贝特松开了拖住他咽喉的那只手,打算抽回去,瞄一瞄准,来个致 命的打击。弗里尔于是腾出右手,突然让身子向下一沉,抽起右膝,狠狠地撞击加 贝特下颚的下部,趁着那硕大的脑袋被打得向后一仰的当儿,顺手一拳接在加贝特 的粗壮的脖子上。加贝特趔趔趄趄地倒退几步,一个倒栽葱摔在甲板上,立即被水 手们围了起来。 一场一对二十的荷马史诗式的英勇战斗开始了。这场战斗比起特洛伊之战[注] 来,并不逊色,因为这儿的埃阿斯[注]是一名囚犯,而特洛伊人仅是一些普通的水 手。然而战斗刚开始,我还来不及描写就告结束了。但见那彪形大汉象一头野熊轻 轻甩掉爬在它茸毛直竖的身体上的小狗那样,把来犯者一个个拨倒在甲板上,随即 腾地跃起,在头顶挥舞着夺过来的柳叶刀,不让包围他的人近身。把守升降口的士 兵们四次举枪,都因为害怕误伤那些向疯狂的彪形大汉猛扑的自己人而不得不放弃 开枪射击。此时此刻,加贝特短发上指,充血的眼睛射出愤怒的凶光,伸出的巨大 手掌一开一合,象是急于耍抓住什么似的。他左旋右转——一会儿朝东,一会儿向 西,一会儿对南,一会儿面北,宛如一头受伤的公牛,吼叫不止。他那件粗布衬衣, 从肩头一直撕到胁部,暴露出身上一大块一大块鼓起的肌肉。他脑门上挨了一刀, 鲜血打从脸部流下,和嘴唇上的白沫混在一起一滴滴地洒在那毛茸茸的胸脯上。这 个恶棍,每逢有人向他进犯,逼近他那把柳叶刀挥舞的范围时,他就怒火上升,连 身体也跟着膨胀起来。有一会儿他被簇拥而上的对手们紧紧缠住。胳膊、大腿和肩 膀都吊着和抱着几个人。可是过一会儿他又挣脱了,杀气腾腾地只身挺立在众敌之 间,仇恨满腔,怒火中烧,龇牙咧嘴,看上去与其说是个彪形大汉,倒不如说是个 凶神恶煞,或者说是一个出没于荒凉的非洲丛林之中的凶猛的巨猿。他拨开冲上前 来的水手,大步奔向早就爬起来的原先的对手,对准目标,准备用最后一击来结果 弗里尔的性命,叫他再也逞不了威风。萨拉·珀福伊出卖了他,而这个英俊的军宫 便是萨拉背叛的根源。这种思想占据他的脑海。他把满腔愤怒一古脑儿集中在莫里 斯·弗里尔身上。加贝特来势汹汹,弗里尔尽管浑身是胆,面对着那把朝后扬起的 柳叶刀,却变得丧魂失魄,索性闭上双眼,听候命运安排了。 加贝特站稳脚步,抡刀正要砍去,不料那一直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起了波涛, 原来轻轻晃动的船身便跟着颠簸起来,加贝特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人便摔倒了。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十几双手早已将他严严实实地按住。 上下甲板的局势很快就被胜利地控制住。暴动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