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地狱门的单独囚禁 地狱门是怎样形成的?一道岩石的尖岬陡然朝北蜿蜒,在它的东面,几乎和皇 家河入口处那条象手臂样伸出的陆地相接触,这中间有个天然的门闩,就是一座小 岛。小岛突出在河口的沙洲上,要想堵住激流,这就使漩涡倍增,即使在无风无浪 的好天气,船只也难以通过。一旦闯过地狱门,朝里行驶,戴着镣铐的罪犯们在甲 板上便可看到迎面的“法国人便幄”山的秃顶,巉岩直上五千尺,刺破了雾气濛濛 的穹庐。两岸悬崖危耸,古木参天,一片朦胧幽暗,航道渐行渐狭,直入戈登湾的 咽喉。从内陆流来的河水,汹涌湍急,颜色靛蓝,它是汇众多的小溪而成的。溪水 经过一堆堆腐烂植物的过滤,天生有毒,非但不能饮用,而且能使那些躲避风暴从 海里游来的鱼群全都送掉生命。由于海岸暴露,毫无掩蔽,每遇狂风暴雨,浊浪排 空,惊涛拍岸,其气势之猛,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只消刮上几天西北风,从地 狱门中的孤岛向上的十二海里以内,戈登湾潮水的味道就变得咸涩难当。囚犯定居 点的大本营设在萨拉岛上。这个岛离那条流入海湾与人作难的大河出口处不远。 而今,这整个地段是荒凉一片,只剩下几根腐柱断梁,充当一去不复返的悲惨 场面的无言见证。但在一八三三年,这里盖起的住房却是鳞次械比,连绵一片。菲 利普岛上港口的北边有个小农场,栽种专供定居点官员们食用的蔬菜。萨拉岛则益 起一座座锯木房、锻造棚、造船所、监狱、看守室、营房和码头。驻扎的部队约摸 有六十名士兵,他们和狱年警察共同管制着三百五十余名囚犯。这些可怜的囚犯失 去了一切希望,被迫从事最卑贱的劳动。在这里不许使用任何牲畜,拖呀拉呀,背 呀扛呀,全靠人力。大约一百名“表现好”的囚犯获得恩赐,干一些较轻的活儿, 例如把木头拖到码头,为造船出一臂之力。其他囚犯则是砍伐内陆周围的树木,将 树干扛到水边。由于灌木丛生,又茂又密,这就有必要先开一条四分之一英里长的 “路面”。砍去穷枝的树干从路面一齐滚下去,最后形成一道“斜坡”,比较重的 木头滚下斜坡,便可转运到港口。这样砍来的木头,编成了木筏,或者漂到贮木场, 或者运往霍巴特城备用。囚犯们住在萨拉岛上简陋的房子里,侧面是一座两层楼的 监狱,狱中的“单人牢房”就是最顽固冷酷的犯人见了也丧魂失掀。每天早晨,犯 人们吃了一顿略带咸味的薄粥,便在卫兵的“保护”下划船驶向伐木工地,在那儿 干到天黑,空着肚子,没有午饭。砍木或放木下水,不得不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有 许多人还戴着沉重的镣铐哩。死掉的犯人都埋在称之为哈利戴岛的那一小块土地里 (哈利戴是第一个埋在那里的犯人的名字),上面插一块木板,刻着死者姓各的头 一个字母,就算是赐给他的墓碑了。 萨拉岛位于戈登湾东南角,地势不高,然而狭长。驻军司令官的宅第建在岛的 中心。宅第和牢狱之间是营房和随营牧师的住所。医院设在西海岸上,与它并排的 是两个罪犯教养所。定居点的四周树起高高的木栅,乍看上去象座设防的城镇,其 实,树起这些木栅是为了挡住惊心动魄的狂风。狂风呼啸而来,穿过狭长的海湾好 似穿过门上的锁孔,在以往曾经掀去屋顶,把船棚夷为平地。这个小镇在远离文明 的异域殊方,就这样公然地与大自然对抗,而它的居民则战风斗浪,持久不懈。 然而,在这寂寞之乡,凄凉之地,萨拉岛上的监狱并不是独一无二。 距陆地不远的海中,有座礁岩,在天气恶劣的时节,海浪猛击着凸凹不平的岩 面。一八三三年十一月三日傍晚,太阳正在港湾左边的树梢后面冉冉下沉,有一个 人的身影出现在礁岩顶上。他身穿一套粗布囚服,脚戴两副铁镣,以沉重的短链相 连,链条正中系着一根皮带,向上吊起,扣在腰间,形成“丁”字。因为防止犯人 走路绊倒,那根皮带把链条吊得挺高。他光着头,粗布蓝条上衣做着领口,露出发 达的肌肉和晒成古铜色的脖于。悬岩壁上有个山洞,不知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凿出的, 算是他的单身牢房或藏身之所。他从里面走了出来,朝两块岩石之间快要熄灭的火 堆里扔上一小块松木,又走进洞穴,取出一只盛水的铁锅,用一双皮粗茧厚的手在 灰烬上掏出个放锅的塘儿。很显然,那个洞穴又成了他贮藏什物和食品的地方了, 而那中空的两块岩石便是他的厨房。 这样准备了晚餐之后,他便登上通向岩顶的小径。脚戴镣铐,他只能迈着小步 子,每走一步,他都畏畏缩缩,好象镣铐在咬他的脚脖子。原来左脚脖子给磨破了, 正缠着什么,不知是手绢还是一块布。他这样痛苦挣扎,慢慢爬到目的地,扑倒在 岩顶上,朝四面眺望。这是暴风雨将临的下午,落日的余晖把海湾里混浊的急流染 得一片彤红。右面是萨拉岛,左面是凄凉的海岸和高耸入云的“法国人便帽”山。 东面的一带荒芜的山峦上阴沉沉地笼罩着暴风雨。他俯瞰下方,发现了生命存在的 唯一迹象,那是囚犯们正划着两只小船把一条方帆双桅船拖向海港。 一看到那条双桅船,这孤独的囚犯就仿佛陷入苦思。瞧他,手托下巴,眼睛死 盯着那条进港的桅船,郁郁地专心思考着什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却不曾动弹 一下。大船下了锚,小船已划走。太阳下沉,海湾上朦胧一片。定居点的海岸上亮 起了闪闪灯光。他生的微火已灭,铁锅里的水也变凉。他透过苍茫暮色,始终盯着 那条大船,身子躺在那单身囚禁地的光秃秃岩壁上,纹丝不动,宛如岩石的一部分。 这个孤独的人就是鲁弗斯·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