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章 社交晚会 十二月三日晚间,马阔里港驻军司令维克斯少校的宅第里热闹非凡。 不久前统管马里亚岛的莫里斯·弗里尔中尉突然光临,从上峰带来了消息,平 时,政府派遣的纵帆船“瓢虫”号每年来这定居点两次。这种来访,拓居者总是翘 首盼望的。对囚犯们来说,“瓢虫”号的到来,意味着看到一些新的面孔,听到一 些老同伴的消息,了解到阔别多年、相隔万里的故国的发展情况。“瓢虫”号一到, 那些戴着镣铐,累得力尽筋疲的重罪犯才又觉得他们还算是人,大千世界并没有为 包围着他们牢狱的阴森树林所限制,因为远在天涯还有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们和 他们一样,在抽烟喝酒,谈笑风生,然而那些是自由的人。“瓢虫”号一到,他们 又能听到自己深感兴趣的新闻。这是说,不仅仅是战争爆发,远洋来轮或城市琐闻 之类的笑料谈资,而且是有关他们自己的那个天地里的珍闻,例如汤姆加入了拦路 抢劫的一段,迪克获得了假释;哈利当上了绿林土匪;杰克在霍巴特城监狱受了绞 刑。这一类的消息才是他们所想要听的,而且是新来的囚犯所非常熟悉的。“瓢虫” 号的到来对犯人们来说就等于是街谈巷议,是剧院,是股票行情报告,是最新的电 报。它是囚犯们的报纸和邮局,是他们凄惨生活中唯一的能够引起精神振奋的东西, 是把他们的苦难和其他人类的幸福联系起来的纽带。对地区司令官和“自由人”来 说,“瓢虫”号这个从外部世界前来的使者也同样值得热烈欢迎。每当“瓢虫”号 的白帆在山梁背后渐渐消失的时候,岛上的人没有哪个不感到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 来。 目前,一项非同寻常的重大决策给维克斯少校带来欢快和激动。总督阿瑟已经 决定撤除这里的罪犯营,因为这地方曾发生过一起又一起的谋杀和企图逃跑的事件, 引起了公众的注意。再则,这里距离霍巴特城太远,联络不便,又耗费经费。阿瑟 选中塔斯曼半岛作为未来的罪犯营。关于那半岛好象双垂耳环,我们在前面已有所 描述。总督把那半岛改名为阿瑟港以纪念自己,并派莫里斯·弗里尔中尉送来指令, 要维克斯将马阔里港的囚犯运送到那儿去。 为了便于弄清弗里尔中尉受命传达的这个指令的重要性和意义,我们有必要粗 略地谈一谈这块罪犯流放地在其历史上的这一阶段的社会状况。 九年前,前任洪都拉斯总督阿瑟上校在非常关键的时刻来此上任。这里的前任 总督原是索雷尔上校,此人性情温和,但魄力不大,加之私生活放荡,有他带了头, 于是上行下效,同员们便破坏了一切维护社会体面的条规。公开把女犯人留在身边 作为情妇,这样的事可说屡见不鲜。他为图个安闲自在,出了事也从来是不闻不问, 听之任之,甚至于女性自己在求爱时有所选择就惨遭迫害的怪事也时有传闻。阿瑟 下车伊始,首先关心的是压一压放荡谣佚之风。他强制下属严守礼仪,注重表率, 这样做也许是偏重于德了。阿瑟为人,诚实正直,敢作敢为,品德高尚,却也吝啬 为怀,冷漠无情。殖民地居民尽管在他面前应饰地显得高高兴兴,他也不受影响, 仍然报之以彬彬有礼的冷淡。阿瑟总督在官方建立了一个上流社会,而与之抗衡的 则是自由移民和假释犯所组成的另一个社会。自由移民和假释犯的人数远比人们所 猜想的要多。截至一八二九年十一月二日止,据囚犯花名册上所注,完全获赦的为 三十八名,有条件获释的为五十六名;而到同年九月二十六日,领有假释证的犯人 已达七百四十五名。 在这个时期,有关这一类人的社会状况,说出来不能不令人震惊。根据许多可 敬人士(政府官员、军官以及自由移民)所记录的材料来看,定居者的放荡生活是 臭名昭著的。酗酒的恶习盛行不衰。甚至儿童也有在大街上喝得醉醺醺的。每逢礼 拜天,家家酒馆门边都可能站着成群的男女,在等待礼拜结束,好继续闹饮。至于 犯人的情况,那简直无法形之于笔墨。尽管偷卖烈酒会遭到严惩,但这宗买卖仍在 大规模进行。经常发现一帮帮男女混在一起,烂醉如泥,而买一瓶白兰地挨了二十 鞭,他们还认为代价低廉哩。在所谓的工厂(即女监狱)里,则奸盗邪淫,无恶不 有,而在披枷戴锁的囚队和犯人营里,丧廉耻败风俗的丑行恶习被视为理所当然之 事,实在是骇人听闻!在这里只能稍提一下,不便多说了。人类所能想得出和干得 出的最邪恶最下流的勾当,在这个不幸的国土上都给想了出来,而且给不顾羞耻无 所忌惮地干了出来。 一八二六年,在霍巴特城新的犯人营房完工的时候,囚犯们被划成七个等级。 第一等允许在营房外面住宿,星期六可以自出挣钱;第二等只获得星期六自出挣钱 的恩惠;第三等星期六也可自出挣钱,但仅限于下午,第四等和第五等都是“不可 驾驭,无法无天”的人——要带戴镣劳动,第六等是“堕落之极,无可药救”者— —不但要带球镣劳动,而且要与其他犯人完全隔离。第七等是垃圾中之垃圾,即杀 人犯、强盗和恶棍,连枷锁鞭笞都无法使之驯服。他们被视为虽生犹死,已不复是 社会中的一分子了,于是给运到地狱门或马里亚岛。地狱门是这类监禁所中最可怕 的地方。那里的条规极端严峻,生活极端凄惨,因此犯人们都甘冒一切危险,以期 脱逃。一年内死在那里的八十五名囚犯中,属于正常死亡的仅三十名,其余二十七 名被水溺毙,八名死于事故,三名被士兵开枪击毙,十二名为同伴所谋杀。一八二 二年间,一百八十二名罪犯中有一百六十九人遭到鞭苔,多达两千鞭。在该监狱存 在的十年内。逃跑的罪犯有一百十二人,其中只有六十二人被找到,但找到的都是 尸体。犯人们不愿再活下去,便自寻短见,一死了之。监狱与有人烟的定居点之间, 横隔着古无人迹的灌木林,石南丛生的荒原和沼泽地,即使三生有幸逃入这个地带, 犯人也走不出去,他们宁可去见上帝,也不愿被重新逮住。把这些十恶不赦,无可 救药的重罪犯中的尚存者顺利地转移到阿瑟港的新监狱,这便是莫里斯·弗里尔的 任务。 弗里尔正坐在没生火的壁炉边,随随便便地翘起一条大腿,以惯常的冷漠神情 应酬着在场的人。他离开英国已有六年。六年的岁月使他身体越发强壮,脸蛋格外 丰满红润,头发更粗,眼睛克加冷酷,但在举止方面却几乎没有丝毫改变。他或许 比以前要稳重一些了,讲话的声音里也掺人了那种只有在发号施令时才需要的当机 立断、稳操胜券的口气,不过他的恶劣品质仍和以前一样突出。他在马里亚岛待了 五年。思想上变得更加残酷暴虐,态度上变得格外自高自大,这两点在他身上一向 是非常突出的。待在马里亚岛的五年内,他独当一面,摆出了威风凛凛大权在握的 架势,掩盖了他性格上比较惹人讨厌的某些特点。他手下的囚犯们没有哪个不憎恨 他——按他自己的说法:“谁吭一声,就揍他一顿。”然而他的上司却把他看作一 个诚实正派,吃苦耐劳的军官,缺点只是有点粗暴严厉罢了。 “啊!维克斯夫人,”他从这位夫人手里接过一杯茶,说,“我想,你离开这 个地方,不会惋惜吧,呃?维克斯,劳驾把烤面包递给我。” “哪里会惋惜,”可怜的维克斯夫人说,她还带着旧时的那种少女的娇媚,只 不过在六年以后大为逊色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哩。这个鬼地方!只因约翰有职在 身,走不掉呀。可那风啊!亲爱的弗里尔先生,你不晓得那风得多怕人。我想把西 尔维亚送到自巴特城去的,约翰就是不肯让她走。” “顺便问一声,西尔维亚小姐好吗?”弗里尔以长者自居的口气问道,象他这 一类的人在提到孩子时总是采用这种口气的。 “不怎么好,说起来心里不好受,”维克斯回答。“你瞧,他在这儿挺孤单。 这儿没有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要么有个领航员家的小姑娘,而那小姑娘又不可以 与她来往。可我不愿意让她落伍,自己在尽力教他念书。” “嗯!不是有过一个——呃——家庭女教师之类的人么?,弗里尔盯着杯子里 的茶说。“你知道,那个女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珀福伊小姐”,维克斯夫人说时声音有点低沉。“是啊,可怜的人儿!弗里 尔先生,说起来,还是件伤心的事哩。” 弗里尔的眼睛眨巴了一下。 “真的!你知道,审讯暴动犯人后,不久我就离开了,详情细节再没有听到。” 他说得漫不经心,实际上却非常好奇地等待回答。 “一件伤心的事啊!”维克斯夫人重复了一句。“她是雷克斯那个瘟家伙的妻 子,出来当我的女仆全为了接近她丈夫。可怜的人儿,她始终瞒住我,尽管那个讨 厌的丈夫提出各种非难,我几乎下跪求她,她就是不肯说。我一直讨厌她那个丈夫。 你知道,她对西尔维亚和可怜的约翰照料得有多好。真是个绝好的人儿。我想,她 以前准当过家庭教师。” 弗里尔听到这里,眉毛忽地一扬,好象要说:“家庭教师!当然,说得对。我 以前怎么从没想到这一点。”夫人接着说,“她举止得体,可做表率——确实非常 得体——我们住在霍巴特城的六个月里,她教会西尔维亚不少东西。当然,你是知 道的,对她那个混帐丈夫,她帮不了什么忙。她能帮什么忙呢?” “当然不能!”弗里尔诚实地说。“我对她丈夫,也有所闻。他倒了霉啦,是 不是?请倒半杯。” “珀福伊小姐,或者说雷克斯太太,这是她的真实身份,尽管我不相信雷克斯 是她的真姓——我想,你说过,请加上糖和牛奶——她从英国老姑妈那里继承了一 小笔遗产。”弗里尔先生听到这里,直率地微微点一下头,意思是说:老姑妈!一 点也不错。正是意料之中的事。“后来她不给我当仆人了,在新城路上买下一所小 房子。雷克斯获得假释,分配给她当男仆。” “原来如此。惯用的伎俩!”弗里尔说时脸上微起红晕。“后来呢?” “后来,雷克斯那个倒霉鬼想逃跑,珀福伊帮了忙。他打算逃到朗斯顿,乘船 去悉尼。算他倒运,给警察抓住了,押送到这里。珀福伊虽然只是罚了款,但却给 毁了。” “毁了?” “嗯,你知道,她跟雷克斯的关系只有几个人知道,所以她相当受到尊敬。事 情一公开,那是经过一场庄严的审讯,而派因大夫又提出可怕的证词,这样一来就 没人理睬她了——说出来你不会相信,我总觉得派因这家伙有点惹人讨厌。珀福伊 要求我带她到这儿来,教教西尔维亚。约翰认为她是想这儿离她丈夫近一些,所以 说什么也不同意。” “她的意图当然是这样,”维克斯说时站起身来。“弗里尔,想抽烟吧,咱们 到走廊里去——珀福伊不帮那个恶棍逃出去是不会死心的。” “这么说,她丈夫是个坏蛋啰?”弗里尔说时打开玻璃门,率先向沙土园走去。 “维克斯夫人,请原谅我无礼,我简直变成烟斗的奴隶了。它对我来说就是老婆孩 子,哈哈!” “啊,她丈夫是个非常坏的家伙?”维克斯回答说。“你别看他安安稳稳,不 声不响,却随时准备干坏事。我认为他是我们管制的犯人中最坏的一个。除了一两 名之外,数他最坏。” “干吗不抽他们几顿鞭子?”弗里尔在幽暗里点燃烟斗时说。“先生,老天作 证,我手下的犯人,谁要是无理取闹,就抽得他皮开肉绽!” “得了,”维克斯说,“我本人对鞭子不感兴趣。我的前任巴顿就动不动鞭笞, 可我觉得不会有什么效果。犯人有几次想把他杀掉哩。你还记得那十二名被绞死的 犯人吗?啊,你当然不知道,那时你人不在。” “那你怎么对付他们?” “啊,抽那最坏的家伙,你知道。不过,通常是一个礼拜不超过一个人,而且 从不多于五十下。现在他们可老实多啰。还有就是上镣铐,关禁闭,送孤岛。” “送去干什么?” “单独囚禁,在格龙米特岛,一个犯人坏到极点的时候,我们把他拖上小船, 给一个礼拜的口粮,送往格尼米特岛。你知道,那里有人工凿出的岩洞,犯人带去 口粮,单独住上个把月。这办法很奏效,犯人以后就老实了。” “真的?”弗里尔说。“哎呀!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在马里亚有这么一个孤岛 就好了。” “现在我在那儿关了个犯人,”维克斯说,“他叫道斯。当然你还记得他—— 就是在“马拉巴”号组织暴动的那个家伙。一个可怕的暴徒。我在这儿头一年内所 遇到的最暴戾的犯人就是他。巴顿经常狠命鞭打他;他象小孩一样,就怕鞭子。我 来的时候,那是——哪一年?——是一八二九年,他上递过什么请愿书,要求我们 把他送回定居点,他说根本没参预过那次暴动,对他的控告是不真实的。” “惯用伎俩,”弗里尔又说。“有火柴吗?谢谢。” “我当然不会让他走;不过,我把他从铁镣队里抽了出来,送上‘鱼鹰’号。 这条船就停在码头上,你进港时已见到过了。他干了一个时期活,还不错,可后来 又企图逃跑。” “本性难移呀。哈,哈!这我还能不知道?”弗里尔说时朝空中吐出一缕烟, 表现出自己具有过人的智慧。 “呃,我们逮住了他,抽了他五十鞭,又把他送回铁镣队去伐木。不久调他划 小船,他又跟舵手吵闹。于是我们将他送进本笺队。大约六星期前,他又企图逃跑 ——这次是和加贝特一道,就是几乎要送掉你命的那个家伙——可他的脚给铁镣擦 伤了,我们抓住了他。加贝特和其他三个却跑掉了。” “还没找到他们吗?”弗里尔吸了口烟,问道。 “没有。不过,他们的命运也会同以前逃跑的人一样,”维克斯说话的表情虽 然阴郁,但却显得自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犯人逃出马阔里港哩。” 弗里尔哈哈一笑。“嗨呀,这太好了!”他说,“到月底他们不回来,就够他 们受的啦,是吗?” “啊,”维克斯说,“他们肯定会回来的——假如他们能够走回来,不过,只 要在灌木林里迷了路,就没有多少活命的机会啰。” “你打算啥时候动手迁移?”弗里尔问。 “你要快就快。我呀,一刻钟也不想多待。在这里生活,真够呛。” “你是这样想的吗?”弗里尔惊奇地问。这种惊奇,毫无做作。“我倒喜欢这 种生活。当然,显得沉闷。我初去马里亚,感到极端无聊,可是很快就习惯了。说 实在话,把那些恶棍管得服服贴贴,其中也有一种乐趣哩。我喜欢看到那些家伙在 你走过时眼光闪闪地盯着你。”弗里尔冷酷地出声一笑,好象他引起的仇恨也值得 自豪。 “我们怎么个走法?”维克斯问。“上面有什么指示吗?” “没有,”弗里尔答道。“一切由你决定。阿瑟说,采用最好的办法把他们集 中起来,迅速送往新营地。他认为,你在这儿离他太远了,他确实这么说的。他想 把你调得近一点,一呼就应。” “一下子送这么多犯人,可是一种危险的事啊,”维克斯说。 “一点也不危险。把他们塞进船舱,命令看守们时刻警惕,他们作不起乱来的。” “可是维克斯夫人和孩子怎么办呢?” “这点我已经考虑过啰。你乘‘瓢虫’号押送犯人,我登‘鱼鹰’号护送夫人。” “我们可以这样办。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我不想让西尔维亚跟那些混蛋在一 起,可我又不愿离开她。” “那好吧,”弗里尔坚信自己有能力完成任何任务,说道,“我负责‘瓢虫’ 号,你乘‘鱼鹰’号,自己带着夫人。” “不,不,”维克斯说时带着点习惯的自命不凡的口气。“这不行。根据国王 的规定——” “好啦,”弗里尔插嘴说,“你不用引述了。我来说:‘指挥官必须坚守指挥 岗位,——好吧,我亲爱的先生。我决不反对。” “我刚才想到的只是西尔维亚,”维克斯说。这时,里屋的门给打开了,一个 矮小的素色身影踏进宽敞的游廊。“那末,好吧,”弗里尔叫了起来。“瞧,她来 了!问问她自己。哎,西尔维亚小姐,你愿意跟老朋友握一握手吗?” “马拉巴”号上的金发小女孩现在已经变成大约十一岁的金发大女孩了。她穿 着一身朴素的白色女装,站在泛红的灯光之下。就连最没有审美感的弗里尔先生也 被她的倾城之色迷住了。她那晶莹的蓝眼睛和以前一样明亮,一样泛蓝。她那小小 身躯和以前一样直挺,一样柔似柳条。那一头金黄色的秀发罩在天真无邪、皮细肉 嫩的脸蛋上,好似光轮——不用头油滑润,闪闪犹如带电,每根发丝都熠熠地发出 本身的光泽。中世纪富于幻想的画师们就是拿这样的头发来美化他们笔下的天使的。 “来,亲我一下,西尔维亚小姐!”弗里尔大声说。“你没把我给忘了吧,呃?” 那女孩却把一只手搭在她父亲的膝盖上,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弗里尔先 生,显得毫无礼貌,然而这是孩童的无礼,自有可爱之处。打量以后,她摇动着美 丽的金发,问道。“爸爸,他是谁呀?” “是弗里尔先生,亲爱的。你不记得弗里尔先生啦?他以前在船上经常陪你玩 球,在你养病的时候他待你可好哩。西尔维亚,你把他忘了,真不象话!” 维克斯的责怪口吻合有一种温柔,用不高的嗓音说出来,一点儿也不伤感情。 “我记得你,”西尔维亚把头一扬,说道。“不过你那时候比现在好。我一点 也不喜欢你。” “你不记得我,”弗里尔有些发窘,可又竭力装出泰然的样子,说道。“我肯 定你不记得。你知道我叫什么?” “弗里尔中尉。你把一个给我拾球的犯人踢倒了。我不喜欢你。” “说真的,你是个早熟的小姑娘!”弗里尔大笑着说。“哈,哈。有过这么一 回事。天哪,我想起了,你记性真好!” “那犯人现在就在这里,是吗,爸爸?”西尔维亚不顾忌打断别人谈话,继续 往下说。“他叫鲁弗斯·道斯。他老是受处罚。可怜的人儿,我真替他难过。丹尼 说,他脑子不正常。” “丹尼是谁?”弗里尔问,又是哈哈一笑。 “是个日子,”维克斯回答。“一个老头儿,是我从医院里调出来的。西尔维 亚,你跟犯人们在一起闲拉得太多了。我以前就告诫过你一两次。” “可是,爸爸,丹尼不是犯人——他是厨子,”西尔维亚说。她一点儿不感到 羞愧。“他挺聪明。关于伦敦的情况,他全给我谈了。他说,在伦敦,市长乘坐着 装上玻璃的马车,一切活儿都是自由人干的。他说,在伦敦从来听不到铁笼声。我 很想到伦敦去看看,爸爸。” “毫无疑问,丹尼先生也想去伦敦看着哩,”弗里尔说。 “不——他没说过这话。不过,他说,想看看他的老娘。想想看,丹尼的妈妈 是什么样的人!她准定是个很丑的老太婆:丹尼说,他会在天国里见到他母亲。爸 爸,他会见到吗?” “但愿能见到,亲爱的。” “爸爸!” “嗯。” “丹尼到天国里去是穿着黄外套,还是象自由人那样?” 弗里尔听到这里进发出笑声。 “先生,你太不懂礼貌了!”西尔维亚嚷道,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你竟敢 嘲笑我!假如我是爸爸,我一定要罚你在三戟刑具下站上半个钟头。啊,你这个不 懂礼貌的人!”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美人气得涨红了脸,说完便从房间里跑掉了。 维克斯脸色沉了下来,然而弗里尔则强作欢颜,若无其事,站起身来,嗬嗬大 笑。 “好!说真的,很好!这个小精怪——在三戟刑具下罚站半个钟头!哈,哈! 哈,哈,哈!” “她是个古怪孩子,”维克斯说。“这么小的年纪,讲出话来离奇得很。你千 万不要介意。你知道,她尚未成人,又缺乏教育。再说,在这样一个鬼地方,在这 么一个社会里——从一个在囚犯营里生长的孩子身上你能指望什么呢?” “亲爱的先生,”弗里尔说,“她挺讨人欢喜。生长在这种社会里却天真无邪, 真叫人惊叹不已!” “她必须到悉尼的上等进修学校[注]里去读三、四年书。如果运气好的话,等 我回去,我要让她进这样的学校——或者有机会送她到英国去。她心肠挺好,恐怕 需要大大加强教养。” 这时候有人从花园的小道上走来,敬了个礼。 “什么事,特罗克?” “先生,有个犯人投案了。” “哪一个?” “加贝特。他今晚回来的。” “就他一个吗?” “是的,先生。他说,其他人都死了。” “怎么回事?”弗里尔突然产生了兴趣,问道。 “是个逃犯,我刚才对你讲过——你的老朋友,加贝特,他回来了。” “他逃出去多久啦?” “将近六周,先生,”警官把手伸到帽檐,回答说。 “天哪,我敢肯定,他这是九死一生。我想见见他。” “他在犯人棚屋那边,先生,”机灵的特罗克说。他原是一个“表现好的”强 盗。“先生们,如果你们愿意,马上就可以去看看他。” “维克斯,你说呢?” “唔,好的。”